唐若甫
現(xiàn)代音樂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似乎面臨兩個極端化走向。當一批先鋒派作曲家沉浸于技巧展現(xiàn)和譜面表達之中不可自拔,寫出人鬼共泣般“難聽”的作品時,又一批作曲家以矯枉過正的姿態(tài),寫出可聽性極強的現(xiàn)代作品,大有怎么接地氣怎么來的趨勢。前者在西洋古典音樂界蔚然成風,后者在民族管弦樂界大行其道。當然,這些都是作曲家及其作品的風格而不是藝術水準的高下問題。不過,判斷新作品良莠,聽感固然重要,但還以風骨為主。
5月6日晚,上海民族樂團推出建團65周年音樂季,也就是2017-18樂季的開幕演出,在上海大劇院舉行。王甫建除了指揮,歷來自帶解說功能,深入淺出地介紹每部作品的含義,實質也擔當了主持人角色。上下半場各五部作品,十首樂曲部分選自樂團在中秋、除夕和七夕等節(jié)日音樂會上演的膾炙人口的作品。比如曾在七夕音樂會亮相的柳琴與樂隊《月光變奏曲》改編自蘇聯(lián)歌曲,中部套用柴科夫斯基《船歌》。
當晚,唐一雯演奏的柳琴在《船歌》中展現(xiàn)出與曼陀林高度相仿但技巧高深的魅力。隨后進入到快速的舞曲旋律,流露出提奧多拉基斯配樂的電影《希臘人左巴》中的質樸情緒,柳琴搖身一變,瞬間擁有了希臘民間樂器布祖基琴生性歡快的音色。柳琴擁有強大的表現(xiàn)力和模仿力,竟可通吃曼陀林、齊特琴、布祖基琴乃至斑鳩琴等一大片西方民間彈撥樂器,不得不說是老祖宗的才智凝聚,也是編曲者和演奏者的聰慧結晶。
《月光變奏曲》帶來的異域風情,在王甫建作曲的《茅古斯》中亦有體現(xiàn)。這首反映土家族祭奠音樂的作品,現(xiàn)場演出效果極佳。四位技巧高超的打溜子(打擊樂)樂師從臺后來到臺前,紛繁復雜的節(jié)奏和高速連擊下的錯落有致,二胡的碎弓和竹笛的跳躍性勾勒出濃濃的舞蹈性,引得掌聲陣陣。對比民樂和西洋樂音樂會現(xiàn)場,最大的區(qū)別便是民樂音樂會上觀眾會在精彩炫技的段落報以掌聲,有點像爵士現(xiàn)場。
與舞蹈性和民間性對映成趣的是音樂會開場曲,陳思昂的《天地樂和》,也是音樂會標題曲。這亦是一首祭祀風格音樂,編鐘和古琴的加入使得音樂更具宮廷音樂的規(guī)整和貴氣,女聲合唱引出漫長的漸強,音樂的“氣”慢慢積累到高潮部分。遺憾的是,音樂有著凝聚力極佳的鋪墊,但在到達極強的造勢上流于平庸,定音鼓的滾奏加上鈸的喧鬧,最后用一記大鼓和鑼生造出高潮。這是中國音樂配器法中的教科書式的教條運用,多見于音樂會中的幾部獻禮式作品,不見新意,缺乏誠意。單一的節(jié)奏讓人聽來有單調之感,作品的“氣”未能保持到結束善終。
從恒力和“氣”的保持來看,當晚最具神韻的作品恰許是最不具可聽性的作品,那就是藏族作曲家米久丹增的《天域神韻》。這部作品從頭至尾沒有朗朗上口的旋律,甚至連線條都難以察覺,用善于捕捉旋律、舞蹈性、節(jié)奏和寫實性的耳朵聽來簡直就是一場災難。但在作品中,鋪張開來的是一股難能可貴的“氣”。固定音型緩緩積聚,營造出山巒疊嶂和斗轉星移的靜力。嗩吶的齊奏通天地泣鬼神,大量打擊樂的介入具有十分強烈的藏戲風骨。作曲家并未沉溺于藏族音樂常易滑入的宗教式表達,而是用顯而易見的真情實感,憑借粗糙簡陋的配器,在各個聲部間的厚度疊加中描繪一股超自然的能量,貫穿始終。作品的威嚴,莊重和大氣讓人耳目一新,為之一振。
音樂會中亦有不少獨奏家登臺助興。胡晨韻在改編自任國祥《百鳥朝鳳》的《百鳥的傳說》中的嗩吶吹奏高亢有余但蒼勁不足;女高音王靜身著貴州苗族服飾在《苗嶺飛歌》中的演唱配合的蘆笙吹奏歡快活潑;笛子演奏家李婉慈的臺風雍容華貴,但略顯“搶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