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記
劉鵬凱
安徽人,1968年7月7日生。著有中短篇小說集《白太陽》散文集《心靈的邊緣》、詩集《憤怒的蝴蝶》三種。作品散見于《中華散文》《天津文學》《安徽文學》《山西文學》《清明》《雨花》《作品》《滇池》等。
飛機一落地,懶懶散散的雪就迎面撲來。說起來,我差不多有十年光景沒親近過雪了。我點了一根煙,裝腔作勢地打量著2010年大年三十下午的灰蒙蒙的咸陽。
如果說祖國的地圖像一張肥碩的老羊皮,那整個西北就是一只羊后腿,陜西就是羊后腿的關節(jié),如果到了羊蹄子,就是我要去的那個地方了。以前有人形容祖國的地圖像只大公雞,我一直覺得不好,公雞再大也是只雞,沒有老羊皮那么滄桑,那么筋道,那么耐磨。老羊皮多好,覆蓋著祖國的山川河流,沉甸甸之外,還暖融融的,很有一股子張力。
我父母是1958年去支邊的,不用掐指算,都快40年了。自從他們1997年回了安徽老家,我?guī)缀踉贈]踏足過這片寂寥的土地。父母在哪里,故鄉(xiāng)就在哪里,從小到大我一直就這么覺得。我在珠海的時候,常有人問我是哪里人?我說我是安徽人,有人死活不相信,好像我說我是安徽人就相當于說我是他爹一樣。我在沒有任何辦法讓他相信的情況下,一般會說:我哪里人都不是,我是二轉子。他干瞪一雙驢眼不明白什么意思?我便說:意思就是我是雜種!他們見我這樣說,于是不吭聲了。我一直搞不清楚,這些人的腦袋是不是被屎糊住了?哪里人很重要嗎?我總不會說我是德國人、法國人吧!對待這樣的人,我大多數(shù)采取這樣的態(tài)度:我就逗你急,最好急死你!
好多年沒來過西北了,這次趁著二哥還沒離開,我和老婆匆忙趕過來,就是為了再好好啃一下那根羊蹄子。人生其實就是給自己留個味兒,以后有閑暇了慢慢再回味。
二哥和二嫂特意開車趕來接機,二哥說:“趕快走,不然大雪就要封山了!”二話不說,上車走人。漸漸地,咸陽就不見了。還有什么地方不見了,可惜我不知道哪些地方。
出了陜西,進了甘肅,天快擦黑時,老遠就看見了那座被人吹高的六盤山??词强匆娏?,可跑了好長時間就是到不了跟前。雪越下越大,在車燈里狂亂地舞動著,像抽了風似的。
車在光明和黑暗中不停地穿梭著,等我一覺醒來,我們終于鉆進了隧道。二哥說:“過了隧道就不遠了?!?/p>
出了隧道沒過多久,在一個拐彎處,一輛油罐車翻進了溝里,車屁股卻橫在馬路中間,導致許多大貨車擁擠在馬路的兩側,散步一樣行駛著,有一些干脆停滯不前,司機或許等的無聊,下車放起了鞭炮。
真有意思,大年三十晚上,我以為全國人民都會躲在家里,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像我們這樣往家趕的人估計少之又少。沒想到,竟然會有這么多人出來拉貨,向南的,往北的……
在這段坡路上,所有南來北往的車幾乎僵持了三個小時,才開始慢慢啟動,路面上結了冰,很滑,雪落到冰面上,更滑。我們的車一直在原地打轉,似乎出現(xiàn)了走兩步退三步的意思,我急忙下來推車,腳還沒站穩(wěn),人就失去了控制,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摔得我兩眼直冒金星,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后來在當?shù)厝说膸椭?,小車終于爬出了這段冰雪交融的上坡路。上得坡來,大雪白茫茫一片。二哥說:“訂好的酒席已經(jīng)涼了,等回去了,我給你煮羊蹄子啃,香,特別香,我都聞到了。今年的大年三十過得很有意義,有這么多、這么大的雪花夾道歡迎我們,這是你在南方見不到的。”說著話,一腳油門,車便鉆進了無限蒼茫、充滿動感的雪夜里。馬上就要臨近新年了,這時的馬路上,居然看不到一輛南來北往的車。我知道,他們終于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
向西,向西,再向西,我忽然看見,在雪夜的最深處,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燈火。我知道,落滿雪花的那個地方就是羊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