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到底有無意義
吳越春秋
吳越春秋,文化學(xué)者。近年來一直潛心研究歷史和文化,寫下了近百萬字的散文、隨筆和詩歌作品。本文是他的系列隨筆《歷史九問》其中一篇。
在人類浩如煙海、茫然無緒的歷史中,尤其是人類尚未發(fā)明文字、對于以往的歷史無法記述的階段,多少歷史事實和真相都已被厚厚的煙塵所掩埋,被重重的迷霧所紛擾,或者只在口口相傳的神話和傳說中若隱若現(xiàn)。即使是有了文字的記述,記述者或者授意記述者的態(tài)度也直接決定著對歷史事件的取舍、對歷史人物的褒貶。因為歷史終究是人寫的,而人又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生命的動物,即使如史官那樣具備應(yīng)有的客觀與公正和職業(yè)道德,也難免筆端帶有感情色彩,更何況在后來的封建專制時代,統(tǒng)治者的專橫暴虐主宰著一切,包括對于歷史,尤其是對自己親歷的歷史的記述。因此,他們甚至完全不顧歷史的真實,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來改編歷史、歪曲歷史、捏造歷史,對敵人極盡丑化、妖魔化之能事,不遺余力、不擇手段地為自己抹粉涂脂,繪彩貼金,美化、神化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因此,我們會質(zhì)疑,這樣的歷史可信嗎?有意思嗎?有意義嗎?
太史公司馬遷是公認的“史圣”,他的《史記》也被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魯迅),但即使是像他這樣不畏強暴、蔑視權(quán)貴、秉筆直書,甚至敢把當朝開國皇帝劉邦一副流氓無賴的嘴臉和漢武帝劉徹好大喜功、窮兵黷武、任人唯親的行徑都刻畫、暴露無遺的史家,也有被后人所詬病的硬傷:一是他對三皇五帝等神話傳說的處理,把這些都當作實有的歷史加以撰述,使得中國史前歷史缺乏現(xiàn)代史學(xué)和考古學(xué)的科學(xué)依據(jù),變得荒誕無稽。當然,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我們不能用現(xiàn)在的標準去要求他,畢竟他活在兩千多年前,他的思想不可能超越于那個時代;二是他在對歷史事件和人物的描述中,過多地甚至過度地運用了文學(xué)手法,一方面固然使得歷史的可讀性大大增強了,令讀者有一種身臨其境、感同身受的體驗,但另一方面也使歷史的真實性有所削弱,換句話說,歷史似乎是被“演繹”了,被文學(xué)化了,被有意識地處理過了。它更像是小說、評書、話本,而不像是歷史,譬如在描寫鴻門宴時,項羽垓下被圍虞姬自刎時,仿佛太史公自己就在現(xiàn)場,所有人物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盡在他的視野之中。此外如宮闈之中的暗室密謀,他似乎都親眼目睹親耳所聞,內(nèi)容之確鑿,甚至語氣之真切,動作之細微,都讓人心生疑竇。因此我們一樣會質(zhì)疑,《史記》這樣一部史書之鼻祖、之正宗、之絕唱,難道就是真實的嗎?
況且,中國一直都有這樣的傳統(tǒng),某種東西一旦被捧為經(jīng)典奉為正宗,那么它就是無可質(zhì)疑難以撼動的,而且也成為后世的法則。后人只能因循,而不得擅改,只能遵從,而不得違逆,否則就是離經(jīng)叛道,數(shù)典忘祖??鬃觿h定的“六經(jīng)”便是如此,其中的《春秋》這部史書,則確立了一種“寓褒貶于一字”的春秋筆法,也為后世所常用。而孔子對歷史人物的“褒貶”,不也夾雜著他個人的思想感情嗎?這種態(tài)度,必然影響著后人對歷史的態(tài)度,因此才有“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的說法和效果??鬃幼约阂采钪@點,故而也有“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的感嘆。
僅就這一點而言,我就可以說,歷史還是有意義的,是有著大意義的。不絕于史書的眾多歷史人物,尤其是歷朝歷代的統(tǒng)治者,除了少有的幾個昏君糊涂蛋,大多還是十分看重自己的名聲和歷史地位(形象)的,即使他篡改歷史,其初衷也還是想在歷史上留下一個好名聲,不能流芳百世,至少也不愿遺臭萬年。對于那些亂臣賊子,歷史還是有它一定的警戒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