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軒

高加林是一名來自黃土地的高中畢業(yè)生。在他的人生奮斗史中，對于鄉(xiāng)村，他曾有幾次具有代表意義的“離開”和“回來”。每一次的離開和回來，都對高加林的人生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第一次，他抱著對知識改變命運的期待，從農村來到縣城求學。在這里，知識改變了他的價值觀、審美觀，改變了他的精神世界。讓他脫胎換骨，成了一名純粹的知識分子。然后，高考落榜又將他送回鄉(xiāng)村。因為暫時無人競爭，他幸運地擁有了一份令人羨慕的民辦教師工作。正當他很享受并用心投入這份工作時，卻又被鄉(xiāng)村“一號首長”高明樓的兒子三星給擠掉了崗位。

第二次，發(fā)生在他失去教師職位后，為了生計被父母打發(fā)去縣城賣饃。這對于在縣城讀過書、心高氣傲的他來說，是一件具有挑戰(zhàn)性的任務，他怎么也扯不開嗓子、抹不開面子，生怕遇到熟人或者同學?？善龅搅烁咧型瑢W黃亞萍和張克男，以及張克男的母親。面對他們，他出于自卑和自尊，采取騙和躲的辦法，掩飾自己的落魄。這時，一直暗戀他的巧珍，“碰巧”遇到他并聰慧地為他解了圍，“賣”光了饃，并在回家的路上向他熱情表白。在縣城受到刺激的高加林面對美麗又純真的巧珍，回應了她的愛，但他回到家便后悔了。為了心中那走出鄉(xiāng)村的個人理想，他覺得不應該找一個農家姑娘做妻子，于是一連幾天不再搭理巧珍。

第三次，是他和巧珍的感情受到來自鄉(xiāng)村的流言蜚語的影響，以及巧珍父親“二能人”的強硬反對時，他勇敢而倔強地拉著巧珍在眾目睽睽下前往縣城買漂白粉，給水井來了次“衛(wèi)生革命”，與鄉(xiāng)村傳統(tǒng)觀念中的村民和“二能人”來了一次正面交鋒。在這個離開和回來中，高加林展現了一個鄉(xiāng)村知識青年的理想主義情懷，他有了扎根土地、改變鄉(xiāng)村落后愚昧現狀的愿望，既包括對鄉(xiāng)村勢力的回擊，也包括對巧珍愛情的高調回應。這一次，在高加林與眾人的沖突中，“一號首長”高明樓精明而智慧地力挺了高加林的“衛(wèi)生革命”以及他和巧珍的愛情。表面上看來，高加林似乎是勝利了。也許正是如此，不久他又陷入新一輪的失落和糾結中，他依舊向往鄉(xiāng)村之外的世界。

第四次，是在“一號首長”高明樓的關照下，高加林得了一個輕松的活——和德順爺爺、巧珍月夜去縣城拉糞。應該說，這時的他已經比較適應農村生活了，與巧珍的感情也更加融洽，甚至在去縣城的車上，順德爺爺的愛情悲劇感染了沉浸在愛情中的高加林和巧珍。但當挑糞過程中遭遇“糞霸”惡意毆打和克男媽的蠻橫侮辱時，高加林羞憤難當。被城里人欺負的他眼中含淚，對著曾經熟悉的城市發(fā)誓：我非要到這里不可，我有知識、有文化，我比這里生活的年輕人哪一點差？我為什么要受這樣的屈辱？他跳進河水里，想洗去一身的屈辱和不平?；厝ズ?，即將轉業(yè)到當地任勞動局長的叔叔高玉智的來信，令憤恨不已的他激動萬分，似乎命運之神已經在向他招手。

第五次的離開和回歸，將高加林的人生悲劇，推向了高潮。為討好新任上司、勞動局長高玉智，八面玲瓏的副局長馬占勝在其不知情的情況下，違規(guī)安排高加林進縣城當了通訊干事。高加林終于可以如愿告別鄉(xiāng)村了，卻又無比留戀巧珍白楊樹一般可愛的身姿、參差不齊的村舍、綠色籠罩的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田地。最后，他放下復雜的眷戀，抹去眼角的淚水，決然轉身走向了縣城，走進了現代文明，走近了他曾經無比向往的城市生活。在這里，他如魚得水，迅速在縣委大院聲名大振。隨后，他被“白富美”同學黃亞萍熱烈追求，在經歷了一次次的內心沖突和利益丈量后，他放棄了代表鄉(xiāng)村文明的巧珍。然而正當他憧憬著和“白富美”的幸福生活時，張克男母親的揭發(fā)令“走后門”進城的高加林跌落凡塵，打回原形。這一次回鄉(xiāng)，高加林是那么恐懼和不安，他怕面對鄉(xiāng)村，面對巧珍。鄉(xiāng)親們并沒有落井下石，而是包容了他，安慰他，金子般的巧珍更是為了他去求“一號首長”高明樓給他重新安排教職。感動和慚愧之余，高加林哭倒在地——他又一次回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從高加林的五次具有典型意義的“離開”和“回歸”可以發(fā)現，這是不論任何年代、任何時期來自鄉(xiāng)村的知識青年們都可能經受的遭遇。不論是成功躋身城市文明的高加林們，或者是進城失敗落魄回鄉(xiāng)的高加林們，都可能受到城市和鄉(xiāng)村的雙重擠壓。在城市，他們可能因為先天性原因，比如原有家庭的經濟、地位、身份、生活習慣而在愛情、婚姻、擇業(yè)上受到歧視。而在鄉(xiāng)村，讀書人的清高自負、不諳世故又可能遭受鄉(xiāng)村勢力的排擠甚至嘲諷。自改革開放以來，鄉(xiāng)村青年擺脫困境的方式，似乎離不開高考、從商、從軍、打工。而受過教育的鄉(xiāng)村知識青年如果高考失利，同樣也只有后面三條路了。在這些方式中，高加林式的離開或回歸，至今依然在鄉(xiāng)村青年中頻繁上演。他們是這個社會的特別存在，他們的精神追求，他們的物質向往，他們的堅強，他們的脆弱值得關注——農村青年的出路在何方？

一代代高加林們，或者因為物質，或者因為精神，永遠在路上。鄉(xiāng)村知識青年的《人生》，在鄉(xiāng)村傳統(tǒng)堅守和現代文明走向中糾結，應受到社會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