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梨
16.貴客
悅寧覺得,此刻的自己即便是站在她父皇母后的面前,他們只怕也不一定能認(rèn)得出來。
她這回帶出來的雖說是一些尋常衣物,但畢竟是宮裝,料子花樣都是上乘,裙擺與袖口也都是依著怎么樣美麗怎么樣去制作的,既費(fèi)布料,又……很有些華而不實(shí)。也難怪花蓉會說那裝扮實(shí)在不易做活,等到她換了一身花蓉給她找的衣裳,悅寧便明白了。這一套粗棉布的裙子都是窄袖,裙擺做得也不大,再用塊布把頭發(fā)全攏起來,穿個圍裙,戴一副袖套,這才是干活該有的模樣。
看花蓉的樣子似乎還有些擔(dān)心悅寧覺得簡陋粗鄙,然而悅寧卻只覺得新奇有趣,站在一小塊有些模糊的銅鏡前看了半天,倒還覺得自己挺美。
到真正干活的時候,悅寧那種覺得有趣的玩樂態(tài)度才終于把悅寧的那種覺得有趣的玩樂態(tài)度給磨滅了。
雖然已是暖春,但打上來的井水卻還是有些冰冷刺骨的。
那一大簍又一大簍子的瓜果蔬菜,看著新鮮又漂亮,但等拿到手中才發(fā)現(xiàn),那其中是夾雜了泥土和雜草葉子的,。甚至悅寧剛拿到手中,還看見一條肥胖的青蟲從一棵青菜中爬出來,嚇得她尖聲大叫,手中的菜也被她一把扔了出去。
“……”
“要不寧妹妹還是先……”
“不不,我只是一時還沒……沒反應(yīng)過來,才嚇了一跳?!睈倢幪嶂活w心,幾步跑了過去,伸出兩根手指十分為難地將地上那一棵青菜撿了起來,認(rèn)真打量,細(xì)細(xì)觀察,果然看見那一條青蟲還沒來得及爬走。
悅寧看得頭皮發(fā)麻,卻又只能咬緊牙關(guān),使出一股惡狠狠的霸氣來,將手中的青菜用力一甩——
那蟲子粘得牢牢的,竟然紋絲不動。
甚至還昂起了頭來,也不知它有沒有眼睛鼻子,可看那模樣,竟似乎好像在嘲諷這可憐的悅寧公主一般。
悅寧憋了一口氣,卻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花蓉看了半日,實(shí)在覺得好笑,便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花姐姐……”
“給我?!被ㄈ刈呱锨皝?,將那一棵青菜拿了,再快準(zhǔn)狠地將那一片附了青蟲的青菜葉子摘了下來,一轉(zhuǎn)身便丟進(jìn)了一旁的雞籠子里。籠子里的雞一下便沸騰了起來,撲閃扇著翅膀全對準(zhǔn)了那一片青菜葉子,斗得你死我活,只為爭奪那一口吃食??磥恚且恢环讲拧俺爸S”過自己的胖蟲子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悅寧總算呼出一口氣來,但也不禁有些臉紅。
——自己竟連一只小蟲子也斗不過!
花蓉開始還有些忍著,后來大概越想越覺得好笑,尤其看悅寧那副嘟著嘴紅著臉的樣子,索性就放開了笑?;ㄈ乇揪筒皇鞘裁创蠹议|秀,性子也極其爽快,這樣大笑并不讓人覺得難看或粗俗,反倒有一種率真的魅力。悅寧看著,自己也忍不住跟著一起大笑了起來。
這一下午就在歡聲笑語之中度過了。
雖然,真的很累。
井水涼沁沁的,清洗到最后,感覺那股涼意好像鉆進(jìn)了骨頭里。小板凳坐太久了,屁股也疼,腰背也好想像直不起來了似的。
但看一看這一下午的“成果”,又有一種從前從來沒有過的滿足感。
花蓉的樣子看來倒還是精神奕奕。
“妹妹好好休息一下,我這便去弄飯菜,一會兒貴客就來了?!?/p>
說了半天的貴客,悅寧還真好奇了。
,忙問:“到底是什么客人?”
“我這店開了好幾年,也就這位客人時常來光顧?!被ㄈ赝蝗恍α诵Γ拔铱此?,也不見得真覺得我這兒東西有多好吃,多半只是在這兒圖個清靜罷了。”
聽花蓉這么一說,悅寧還真是好奇死了。一個光顧了幾年的客人,然而并不是因?yàn)橛X得這兒的東西好吃……只是圖個清靜?吃飯的地方有什么好清靜的?悅寧自小便在宮中長大,最擅猜測人心看人臉色,她見花蓉的語氣神態(tài),隱隱猜出這位客人是個男子,那……一個男人老是光顧一個單身女子的店……嘻嘻。
悅寧倒也想幫著一起準(zhǔn)備晚飯,但可惜忙了一下午,悅寧她真有點(diǎn)吃不消了。
最后,她嘴上說著幫忙,身體卻不聽話地倚靠在了廚房的門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在灶臺前忙碌的花蓉閑聊。
雖說花蓉總是謙虛說自己做的東西并不好吃,又說什么也沒有什么客人覺得她的飯菜可口,但照悅寧來看,花蓉的廚藝只怕不比她的小廚房掌事宮女李姑姑的手藝差。悅寧雖然自己廚藝不怎么樣,但好歹是見過,聞過,嘗過的。此時看著花蓉有條不紊一樣一樣地做起來,再聞見一陣陣的濃郁的香味,悅寧的肚子便十分不自覺地叫了起來。
悅寧摸著肚皮,特別特別尷尬。
花蓉倒一點(diǎn)取笑她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急道:“哎呀,你必定是忙餓了。飯菜還有一會兒,你先吃塊點(diǎn)心墊墊?”
“我……我先出去倒杯水喝。”
花蓉沒覺得什么,悅寧卻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
這這這這……實(shí)在是太丟人了!
悅寧借口喝水,跑得慌不擇路,卻一走出來便看見外間大堂里似乎有個人。
該不會是……賊?
“花姐姐可在?”
誒哎?
看來不是賊……那……是花蓉所說的“貴客”?
可這位“貴客”的聲音怎么聽怎么覺得有點(diǎn)兒耳熟。悅寧盯著那人影漸漸走近,穿過大堂朝著后院走來。她更覺得,連這人影的模樣也好想是前不久才剛見過的……不,是經(jīng)常見到的,非常非常熟悉的一個人,是……裴子期?!
完了!
悅寧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在這么個自以為安全無虞的地方偶遇裴子期。
說時遲那時快,悅寧趕緊將頭上包頭發(fā)的手布巾取了下來,當(dāng)成口巾蒙住了半張臉,系在了腦后。只希望這黑燈瞎火的,自己又這般裝扮,不會讓裴子期認(rèn)出來。
裴子期似乎一眼便看見了廚房門口站了一個人,當(dāng)然,他也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這人并非花蓉。
裴子期在離悅寧三五步遠(yuǎn)的地方停了下來。
:“……”
“……”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這一處唯一的光源便是廚房門口點(diǎn)的一盞極為昏暗的小角燈,照的光也是模模糊糊的,至少,。悅寧就著這點(diǎn)亮光,只能依稀看出裴子期穿著一件很普通的青布袍子,但袍子上的細(xì)節(jié)花紋卻一點(diǎn)看不清,甚至,抬起頭看四目相對,她能看見他熠熠的目光,卻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色。
那么,他到底……看出來了么嗎?
“哎,裴大人來了?!?/p>
正在兩人對峙之時,花蓉卻從廚房里走了出來。
“咦,你們兩個怎么在這兒傻站著,快去堂上坐?!被ㄈ爻瘍扇私榻B道,“這位裴大人便是我與妹妹說的熟客了。這個妹妹姓寧,是我請來幫手的?!?/p>
悅寧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努力按捺住自己想要逃跑的沖動。
而裴子期卻再一次將目光落在了她的面上。
:“寧姑娘好?!?/p>
“裴……裴大人好?!?/p>
悅寧的舌頭有點(diǎn)兒打結(jié),面上又綁了一塊面巾,聲音聽起來悶悶的,想來裴子期也沒聽出什么。
悅寧稍稍放下了一點(diǎn)心,卻沒料到花蓉瞥了她一眼又道:“妹妹你怎么蒙著臉?可是被煙火氣嗆到了?這可不行,越是嗆到了,越要敞開了喘口氣!”還不等悅寧拒絕,花蓉便伸手將她臉上的布巾給扯了下來。
啊——
悅寧臉上一空,趕緊抬頭去看裴子期的神色。
可這點(diǎn)光線,她根本看不清楚裴子期是什么樣兒的啊?。
好像有那么一個瞬間,裴子期眼光一凜,。但又仿佛那只是她眼花了,看錯了,很快地,裴子期竟然笑了笑。
“寧姑娘長得有幾分像在下的一個朋友。”
“哎喲,這可巧了?!?/p>
花蓉倒真覺得有些意外。
悅寧偷偷吸了一口氣,假模假樣地低頭小聲答了一句:“裴大人所見必定都是名門高戶家的女子,我不過一個村野鄉(xiāng)女,裴大人必定是看錯了。”
裴子期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卻又轉(zhuǎn)頭朝花蓉道:“花姐姐出來這半天,只怕鍋里的水要燒干了?!?/p>
“哎呀——”
花蓉急急忙忙地進(jìn)了廚房,誰想那每日都擺出一副翩翩君子風(fēng)度的裴子期也跟著進(jìn)去了。
悅寧站在門口,終于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來。
“裴大人今日一個人來的?”
“……嗯?!?/p>
“那位許大人今日怎么沒來?他上回還說我這兒的蔥香魚是他吃過最好吃的!”
“他倒是想來,只不過他不得空。”
廚房里的兩人果真十分熟稔,很有些話聊。
,廚房外的悅寧躡手躡腳地趕緊回了自己的房。
點(diǎn)亮了燈,再坐在模糊的銅鏡面前細(xì)細(xì)地打量了一番。,悅寧也不知是否是自己安慰自己,確實(shí)……自己此刻的模樣,似乎一點(diǎn)也找不到那個高高在上的悅寧公主的樣子。眉目面容當(dāng)然還是一樣,可好像還是有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
裴子期應(yīng)該沒看出來吧?
嗯,肯定沒。
不過,這下可糟了。
今日算是天黑逃過一劫。可畢竟裴子期是這兒的熟客,若往后他白日里來,哪怕看出一點(diǎn)兒蛛絲馬跡來……那……
那該怎么辦?
17.憂心忡忡
那一天晚上,悅寧沒敢出去吃飯,她可不敢再多與裴子期有什么接觸,萬一真被裴子期看出個什么端倪來,那可就糟了。到后來花蓉來找她的時候,她推說自己太累不想吃飯了,。這也不完全是謊話,忙活了半日,就喝了幾口涼水,飯都沒吃上一口,又受了個不小的“驚嚇”,實(shí)在是“累”慘了。
也許是她可憐巴巴的眼神出賣了她,之后很快,花蓉就送了飯和熱水過來,還囑咐她吃了飯好好休息。
飯菜的味道很是不錯,花蓉之前所說果真是謙辭,至少對悅寧這張極為挑剔的刁嘴來說,花蓉的手藝可與她宮中小廚房的掌廚李姑姑一較高下。悅寧悶在小屋里偷偷摸摸如做賊一般點(diǎn)了一盞小燈,就著那點(diǎn)昏暗的光,特別不顧形象地就著一碗鮮魚湯和幾樣小菜,大快朵頤,根本停不下嘴。
哇。
,要讓她來評判的話,花蓉這廚藝當(dāng)真不凡。若能有個像松鶴樓那么大排場的酒樓給花蓉來做,肯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業(yè)來。
看來世人世事的確都如花蓉所說的那般一樣……
——咚咚咚。
,突然有人敲門,打斷了悅寧的思路。
悅寧她摸了摸有些鼓的肚皮,猜測會不會還有什么飯后小甜點(diǎn),正裝在一個漂亮的瓷碟子里,端在正敲門的那個人手中。
這想象很美。
,所以悅寧趕緊扔下手中的筷子,樂顛顛地跑去把門打開。
“花姐姐!”
“……”
與佇立在門外的一桿竿“青竹”來了個四目相對。
,悅寧差一點(diǎn)兒就將裴子期的名字脫口而出,好在她在關(guān)鍵時刻收了聲。
而她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此刻這副樣子,看在裴子期眼中是什么樣。
雖然屋外只有一點(diǎn)晦暗的光亮,但借著廊下的燈火,以及不太明亮的月色,裴子期還是看清楚了。她大概以為自己掩蓋得很好,或者說,她以為敲門的人是那位花老板,所以毫無防備。裴子期所見到的,是一個頭發(fā)有些散亂,滿目都是驚慌,臉頰上還粘著一顆飯粒,嘴角還殘留著可疑的油漬的年輕女孩子。
其實(shí),并不顯得有多么“儀容不整”,反倒是顯得有種難得的可愛。
非常非常像是被人抓包的一只剛偷吃完玩的貓咪。
裴子期嘴角略彎,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裴……裴大人?!?/p>
悅寧嘴上雖然顯得遲鈍了一點(diǎn)兒,但是心里的念頭卻轉(zhuǎn)得飛快。裴子期怎么突然來找她?裴子期怎么知道她住在這兒?哦,必定是問過花蓉了。但他這樣刻意找來,難道是發(fā)覺了什么?還是說,從一開始他就看出來了……
“……嗯。”
裴子期略微一點(diǎn)頭,竟然最終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便走了。
“……”
這一天下來,到了晚間梳洗過后躺在床上時,悅寧是真的累得說不出話來了,本以為要輾轉(zhuǎn)反側(cè)胡思亂想,誰知一躺下就累不由得自主地呼呼大睡。
那之后幾日里,悅寧憂心忡忡心驚膽戰(zhàn),但令她覺得奇怪的是,后來什么可怕的事情也沒有發(fā)生,日子就這么平平穩(wěn)穩(wěn)地過去了。而裴子期也沒有再到這間小店來。
當(dāng)然,后來悅寧找了各種機(jī)會裝作不經(jīng)意地與花蓉聊到過裴子期。
原來裴子期并不只單純是這家店的客人,早些年花蓉家遭逢變故,差點(diǎn)將這小店給賠進(jìn)去,后來是花蓉走投無路,忽然想起與裴家有舊,這才知道原來這個一直到店里吃飯的客人就是裴家的兒子。裴子期果然也仗義相助,幫她將這店給贖了回來。裴子期的意思是說只當(dāng)將這些錢借給花蓉,等她生意好了再慢慢還他,花蓉卻說索性讓裴子期當(dāng)個幕后老板,每年給他些分紅,直到她將錢還了為止。
這就難怪花蓉當(dāng)裴子期是個“貴客”了。
不光是“貴客”,這么說來,裴子期還是幕后的“老板”之一啊。
眼見裴子期不再來,悅寧也漸漸放下心來,。后來小半個月里,她竟然十分神奇地慢慢適應(yīng)了這樣的生活,她帶出來的那些衣裳首飾也不愛穿了,每天就穿那么兩件花蓉給她找的舊衣裙,長發(fā)包起來,袖子挽起來,幫著花蓉打打下手,干點(diǎn)雜活。她這才明白,自己從前耀武揚(yáng)威,端著架子說要學(xué)做什么糕點(diǎn),那都是小孩子在玩過家家。
一開始,她是怎么會想到要親自動手做吃食的?
她還記得仿佛前幾年的時候,有一陣小廚房的李姑姑做了拌面,她覺得好吃,便央求著李姑姑教她做。后來她果真去小廚房擺弄了一下,便成功了,當(dāng)時宮里都傳她做的拌面好吃,連她的父皇母后嘗了,也贊了幾句。但此時想想,那似乎也都是李姑姑預(yù)備好了一切,搟面切面,過水撈面,再切好配菜,預(yù)備好了調(diào)料,只讓她將那配菜撒上去,再將醬汁攪勻了倒進(jìn)去,就假模假樣地傳出來,說是悅寧公主制了一碗好面。當(dāng)時她可得意了,可也只得意了一陣,便不喜歡再做什么面。那時畢竟貪新鮮,覺得做面說起來不夠好聽,看到小廚房做的糕點(diǎn)好看又精致,便非要自己做糕點(diǎn),后來……
后來的事,她就不想再提了。
糖與鹽都分不清楚,醬與醋也聞不太出來。
悅寧自己也不會想到,因?yàn)橐粓瞿涿畹摹氨苹椤?,她順利逃出宮來之后,她會在短時間內(nèi),慢慢弄清楚廚房里各種瓶瓶罐罐里都裝的是什么,甚至能在剛才的店家拿錯了陳醋給她時,她一下就反應(yīng)過來了。
哎喲,陳醋那個味兒……
她以前是怎么聞不出來的?
當(dāng)然,分辨這些,她也是吃了一番……“苦頭”的,?;ㄈ乜刹恢浪枪鳎苯訉⒛切┢科抗薰薅挤旁谒媲?,讓她每個都嘗一遍,說是吃了就記住了。
然后,那一天下來,她的舌頭以及肚子,都遭受了一番劫難。
悅寧回想起這些來,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便拎著自己剛買的醬,更快步地往小店走。
誰知一只腳才剛邁進(jìn)門,便聽見里頭似乎有人說話。
先是花蓉的聲音——
:“……這么久不見你來,可是在忙?”
回答她的那一個聲音,卻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卻驚得悅寧差點(diǎn)把手中的醬瓶子摔在地上的聲音。
正是多日不見的裴子期。
“最近,禮部都在忙一位公主的婚事?!?/p>
哎,等等?什么?公主……的婚事?
悅寧想了又想,似乎到適婚年齡的公主,就只有她這一個?比她年紀(jì)大的公主們都已經(jīng)出嫁了,而比她小的公主個子都還只到她的腰呢。裴子期所說的婚事……是怎么回事?悅寧趕緊縮回了步子,悄沒聲地伏在門邊,偷聽。
“咦,上回你不是說那位公主病了么嗎?”
只聽得花蓉這么問了一句。
對對,公主走失可不是鬧著玩的事,一般遇著這樣不可說的皇宮隱秘,報(bào)出來都是說病了不能見人。
“就快好了?!迸嶙悠诘溃爸坏冗@位二公主的病一好,便要招那位蘇公子為駙馬?!?/p>
“……”
“蘇公子?!”
“……他們二人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p>
呸!
原來她那個狠心的父皇真要把她嫁給蘇巖!而這個絕情絕義的裴子期居然還要幫忙籌備她的婚事!
“哎,這可是好事?!?/p>
花蓉居然也跟著說了一句。
不過花姐姐尚算是不知情,那裴子期卻是……卻是壞到徹底了!
站得腿腳都有些麻了,悅寧卻還沒想好自己該不該這時候突然就這樣進(jìn)去。
當(dāng)然,若是依著她以前的性子,她必定是會不顧一切地沖進(jìn)去惡狠狠地將那裴子期斥一頓。不過眼下她這境地,似乎卻只能委委屈屈地縮在墻角,在腦海之中想象著如何把那可惡的裴子期胖揍一頓。
“奇怪了,我讓寧妹妹去買醬,她怎么買了這么久還未回來,該不會出什么事吧?”
“什么?她還沒回來?”
“可不是。要不,勞煩裴大人幫我看會兒店,我出去尋一尋?!被ㄈ氐溃罢O哎?”
誒?
悅寧抬起一只腳,正打算趁這個時機(jī)進(jìn)門,卻沒想到一抬頭,就看見裴子期已站在了門口,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小動作。
對,悅寧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模樣。
一手拿著醬瓶子,一手趴在門邊,一只腳站在原地,另一只腳卻抬起來正要邁步。因?yàn)檎镜锰?,腰酸背痛腿又麻,要論儀態(tài)是一概沒有的,狼狽與尷尬卻是十成十的。
“寧姑娘?!迸嶙悠谖⑽㈩h首。
悅寧迅速地站直了身體,面上裝作波瀾不驚,內(nèi)心卻如波濤洶涌一般。這裴子期是屬貓的?走路都沒聲音?,說出現(xiàn)就出現(xiàn)?
當(dāng)然,她也很快來了一個假惺惺的微笑,朝裴子期點(diǎn)了點(diǎn)頭:“裴大人好?!?
說完,立刻擦身而過,絲毫不停留,直奔廚房。
她手里還提著醬瓶子呢。
也許是悅寧自由小長在深宮之中,多少總見過一些陰謀詭計(jì)。她總覺得裴子期這一來二去的,似乎是在盤算著什么。
試探?懷疑?
不成不成,她可不能這么被動,必須要想出個辦法來。
18.坦誠相對
也許真如裴子期所說,他之前許久未來是因公事太忙,之后,不知是否忙完了,他隔三差五就要來小店一次。
不過,他每次都是獨(dú)自前來,不帶隨從,也不帶……
“怎么許大人不來了?”有時花蓉會這么問。
“他忙。”
每一回,裴子期都這么答,特別特別地理直氣壯。
但悅寧也不是傻子啊。
暗暗觀察良久之后,悅寧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裴子期肯定看出來了,就算沒有十成十的把握,至少,他是心里有數(shù)的。否則,他不會跑得這么勤,也不會不帶那個見過她,甚至?xí)J(rèn)出她的禮部侍郎許初言來。
那……
她其實(shí)也沒天真到,以為只是換了一套裝束,就能騙過裴子期。
不過,轉(zhuǎn)眼半個月,裴子期既沒有戳穿她,也沒有帶人來抓她回去,是不是也就可以證明,裴子期暫時是站在她這一邊兒的?
哼,就算不是,她也要讓他是!
很快就有了個機(jī)會。
晴了幾日之后,那一日突然下起了綿綿細(xì)雨。原本就冷清的小食店,更是沒有客人了。到了飯點(diǎn)也只來了兩個客人,看樣子還只是趕路的路過了,便進(jìn)來隨便吃點(diǎn)兒東西。
到了半下午,花蓉交待代了幾句就出了門,說是南市來了一批河鮮,聽人說價格便宜又新鮮,她便要趁著沒什么客人去看看,若真不錯就帶一些回來。
悅寧一個人看店,看著窗外的陰雨天,感覺人也蔫了半截。
沒想到在這不上不下,似乎不會有客人上門的時辰,裴子期居然來了。
當(dāng)時,悅寧正閑得無聊,趴在柜臺上翻看一本舊話本。悅寧一邊看,她還一邊還在心里嘀咕,花蓉平時從早忙到晚,竟然還有空看這些。
其實(shí)她以前在宮里的時候,也會找紅豆偷偷托人去宮外買一些故事話本看,有些還能看的,但大部分都是粗制濫造,內(nèi)容也都不好,甚至還有一些是從別的話本里東抄一段西湊一段拼在一起的。但放在柜臺上的這一本卻不同,雖然舊了些,但寫得很是精彩。其中也不全是什么才子佳人的套路故事,更多的是一些民間的普通人的故事,讀來十分有趣。
悅寧沉浸其中,看得高興,突然聽見有人咳嗽了一聲。
這可把悅寧她嚇了一大跳。
抬頭一看,卻是裴子期,正站在她的面前。
悅寧正看到精彩處,卻被人這樣打斷,而那人還是最近令她煩惱的裴子期,頓時就沒什么好氣了。
然而裴子期卻似乎毫無所覺,還擺出一副惺惺作態(tài)的樣子,微微頷首,如往常那般打了個招呼:“寧姑娘?!?/p>
寧他個頭??!
“花姐姐不在?!?/p>
“……哦?!?/p>
裴子期一臉淡然,似乎并不在意悅寧的態(tài)度,也不在意花蓉并不在的事實(shí),反倒一屁股坐了下來。
悅寧握著小拳頭忍了又忍,最終,磨磨蹭蹭地從柜臺后邊走了出來,拎起桌上的茶壺,給坐在那兒的裴子期倒了一杯茶。然而那茶壺里其實(shí)就只剩下一點(diǎn)兒涼水茶渣,然而悅寧拎著茶壺,差點(diǎn)兒將那茶壺它整個都栽倒過來,才發(fā)覺這一事實(shí)。再看看白瓷杯子里那一點(diǎn)可憐的茶水和幾點(diǎn)稀稀拉拉的黑渣,悅寧一下就尷尬了。
最尷尬的是,裴子期還伸手將杯子拿了起來,看了一眼。
然后,放到嘴邊,淺淺地飲了一口。
看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樣,要不是那茶是悅寧自己倒的,她幾乎要以為那是一杯清香甘甜的好茶!
“裴子期!”
悅寧憋不住了,她也從來都不是那種喜歡躲躲藏藏的人。之前,她能夠忍那么久,躲那么久,也算是長這么大以來的頭一回了。何況她這幾天左思右想,正打算找機(jī)會跟裴子期攤牌呢。,所以當(dāng)下就毫無負(fù)擔(dān)地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誰知那裴子期卻還是那副死樣子,面上毫無波瀾,而且還問了她一個問題。
:“不知此時在裴某面前的是‘寧姑娘還是‘悅寧公主殿下?”
悅寧咬牙切齒,額角暴跳。
:“你什么意思?”
“若是‘寧姑娘,直呼在下的名諱似乎有些無禮了?!迸嶙悠诓患膊恍斓貙⑹种械臎鏊莶柙帕讼聛?,才緩緩說道,“可若是‘公主殿下,微臣只怕要立時叫人來將失蹤多日的殿下帶回宮去,再去皇上面前負(fù)荊請罪?!?/p>
“……”
悅寧冷哼一聲,根本就不吃這套。她
從小就在宮中混成了個人精,就算她在廚藝方面欠缺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那也不代表她是隨隨便便就能被恐嚇的。
“裴子期,你當(dāng)日沒能揭發(fā)我,拖拖拉拉了半個多月,你以為此時再將我?guī)Щ厝ゾ蜎]事了?”悅寧雙眼望天,根本不去看裴子期擺出來的架勢,“到時候我就跟我父皇說,我之所以能夠順利出逃是因?yàn)槟愕膮f(xié)助……對,這家店的老板娘花姐姐也是你的熟人,!嗯,我父皇就可以治你個拐帶公主,窩藏公主,還有還有……”
悅寧張嘴就開始胡說八道。
對啊,想威脅她?還不知道是誰威脅誰呢?
可她轉(zhuǎn)眸一瞅,卻見裴子期仍然不慌不忙,聽她數(shù)落了半天的“罪名”,卻突然嘆了一口氣。
“殿下是否不想嫁給蘇巖?”
“……?。俊?/p>
他怎么不按套路來?。?/p>
“其實(shí)……”裴子期略頓了頓,才道,“上一回我所說的禮部籌辦婚禮一事,是假的。”
“……”
她呸!
“那么,殿下愿意回宮了嗎?”
似乎這個問題才是裴子期最想要問她的。
“我不回去?!?/p>
“……哦?!?/p>
聽了這個答案,似乎裴子期也并沒有多意外,更談不上有什么失望或者遺憾,他仍然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兒。
可雖說悅寧暫時還不想回去,心里卻還是有些想知道宮里的情況怎么樣了。而且既然知道上一回裴子期所說的什么婚事是假的,那她就愈加想知道她的父皇母后在她離宮之后會有何種反應(yīng),又有什么打算。偏偏她想知道的這一切,除了問裴子期……還真是別無他法。
“我父皇他……”
“很生氣。”裴子期回答得很簡潔。
“然后呢?”光是生氣?
“……也擔(dān)心。”
“……”
悅寧頓時急了,早將自己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天的計(jì)謀啊謀略啊什么的都忘光了。她在宮外高高興興地玩了這么多天,當(dāng)然是新鮮又有趣的,可聽了裴子期這么一說,她難免要想起疼愛她的父皇母后來,心中總算是冒出了那么一絲絲的后悔。
“不過,皇上又說你膽大妄為,是該給些教訓(xùn),所以對外只說你生了急病,并未認(rèn)真派人來尋。”
“……”
好了,她要將剛才在心頭冒出的一絲絲后悔再收回去。
至于她的母后如何,問裴子期這個外臣肯定是問不出來了,悅寧也只能強(qiáng)行安慰自己,她自小是頑皮慣了的,她的母后應(yīng)該早就習(xí)慣了,。雖然,她這一次玩得是大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
悅寧一面認(rèn)真聽著裴子期說話,一面在心里反復(fù)思索揣摩,臉上的表情也很是精彩,。而裴子期說完了,就坐在那里滿是興味地看著悅寧面上的神色,看著看著,下意識地又端起了桌上那一杯涼透了的茶渣泡水,喝了一口,終于略微地皺了皺眉。
見悅寧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裴子期又問了個問題。
這問題是他早就想問的,從悅寧走失之后,也是在他在到處費(fèi)心尋找的過程中想過無數(shù)次,打定主意要在見到她之后問她的第一個問題,。卻不知為何,被悅寧這半個月以來的“寧姑娘”給阻攔了一下,他就沒那么急著問了。
“殿下為何離宮?”
這問題其實(shí)不難答,但悅寧張了張嘴,卻沒能立刻就說出來。
為什么離宮?
要說刺激到讓她做出這么驚世駭俗之事的緣由,當(dāng)然是因?yàn)榧t豆偷聽到的話,讓她錯以為她的父皇要將她嫁給那個蘇巖。但此時裴子期說其實(shí)她父皇并沒有這樣的意思,她似乎也不是很愿意就這樣回去。那么,原因大概是……她還在賭氣吧。生她父皇的氣,也生……這個裴子期的氣。
還有就是,她這樣跑出來之后,發(fā)現(xiàn)宮外的生活其實(shí)不錯,又認(rèn)識了花蓉,還跟她一起學(xué)起了廚藝,而且她也不必再遵守什么宮規(guī),想做什么想說什么,都太自由了!
可這些理由,都有些說不過去。
尤其是什么賭氣……跟小孩子一樣幼稚!她才不要承認(rèn)呢。
左思右想,悅寧找了個理直氣壯的借口:“宮里太悶了,我想出宮透透氣散散心,感受一下民間生活!”
裴子期含糊不清地“唔”了一聲,看那樣子,好像接受得很勉強(qiáng)。
“殿下打算何時回宮?”
“不知道?!睈倢幋鸬煤芸欤澳悴皇钦f我父皇還在氣頭上?等他什么時候不氣了,或者等我什么時候想通了,再說吧?!?/p>
裴子期聽了,竟然笑了笑。
:“蘇大人日日去求皇上,皇上其實(shí)有幾分意動?!?/p>
咦?怎么又扯到那個蘇巖的身上去了?不過這么說來,她也不算賭氣也不算誤會,她的父皇竟然真的愿意將她許配給那個蘇巖!
“殿下若真的不愿,倒是可以再躲一陣?!?/p>
???什么什么?
她沒聽錯吧?那個刻板得要死的裴子期?,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真該讓她的父皇過來好好聽一聽!將這個可惡的裴子期……不,不對,裴子期現(xiàn)在好像,似乎,還在自己沒用出任何陰謀詭計(jì)的境況之下,就站在了她這一邊兒?
悅寧發(fā)了一會兒呆,眨巴眨巴眼睛,頭一次覺得自己還不夠了解裴子期。
上市預(yù)告:在這個小食店里,悅寧公主和裴子期相處的日子變得多起來,彼此也越來越了解。裴子期放飛自我的模樣,反倒令悅寧公主心動。他們正一步步走向甜蜜的生活。好啦,連載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公主飼養(yǎng)計(jì)劃》的實(shí)體書將會在暑假上市,甜蜜一夏,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