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魏晉文學進入自覺時代以及南北朝繁榮的文學創(chuàng)作,催生了《詩品》《文心雕龍》兩部泰斗級的文論著作。劉勰的《文心雕龍》和鐘嶸的《詩品》作為文論作品中的經(jīng)典之作,提出了許多具有代表性的觀點,對后世文論影響深遠。《詩品·序》關(guān)于詩歌的闡發(fā)以及《文心雕龍·明詩》關(guān)于詩歌的品評有著諸多相通之處,亦有各自不同的理論觀點。本文將從詩歌的產(chǎn)生、作用、對四言詩五言詩品評以及品評標準四方面著手,進行分析和比較。
關(guān)鍵詞:《詩品·序》 《文心雕龍·明詩》 詩歌理論 比較
《明詩》出現(xiàn)在《文心雕龍》的第六篇,是劉勰文體論的重要一篇,也是魏晉詩論的重要篇章?!睹髟姟分饕獌?nèi)容為闡述四言詩、五言詩的寫作歷史和創(chuàng)作特點,共分成六部分內(nèi)容,分別為:詩歌的含義、詩歌的作用、四言詩寫作歷史、五言詩寫作歷史、歷代文人創(chuàng)作情況、四言詩及五言詩創(chuàng)作特點。
作為一部詩論專注,《詩品》對后世影響深遠,后世詩學評論或多或少都與之有一定的淵源?!缎颉吩凇对娖贰芬粫杏腥?,鐘嶸將從漢至梁一百二十三位詩人分列上品、中品、下品三個等級,每一品開始之前都要先作《序》加以說明,本文將對這三篇《序》進行簡要分析?!对娖贰ば颉肥晴妿V詩歌理論的集中闡發(fā),在《序》中他提出“吟詠性情”“物感而發(fā)”“即目直尋”“自然英旨”“詩歌三義”等著名的詩歌理論,對詩歌進行了詳細的闡釋。后世詩論者如嚴羽、王士、王國維等詩論著作中都能找到鐘嶸《詩品》詩論的影子。
一、詩歌的產(chǎn)生
關(guān)于詩歌的產(chǎn)生,《詩·大序》有言“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不足,故歌詠之”{1}。《禮記·樂記》謂之“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2}。那么詩歌的本質(zhì)是什么?詩歌又是如何產(chǎn)生的呢?我們且來看劉勰與鐘嶸的論述?!睹髟姟菲溃骸叭朔A七情,應(yīng)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3}劉勰認為人具有各種各樣的情感,受了外物的刺激,情感便有了一定的變化。心有所感,而發(fā)為吟詠,這是很自然的。詩歌源于心靈對外部刺激的感應(yīng),這種感應(yīng)吟詠出來就是詩歌了。而鐘嶸如是說“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行諸舞詠”{4}。其意為四季氣候的變化使景物變化,景物的變化感動著人心,使人的性情發(fā)生變動而表現(xiàn)在歌詠上,形成詩歌。就像是春天春風和煦如賀知章的《詠柳》,夏天炎炎熱烈如楊萬里的《小池》,秋天秋高氣爽如劉禹錫的《秋詞》,冬天北風呼嘯如柳宗元的《江雪》,四季之景不同之感給予詩人的情感體驗不同,因此形成闡發(fā)情感表達不同的詩作。后代的學者們?yōu)榱烁玫貙W習研究鐘嶸的詩歌理論,將其總結(jié)歸納為“性情說”“直尋說”,這里的“性情”“直尋”就是人心中感情變動的直接表達,即為鐘嶸詩歌本質(zhì)觀的總結(jié)性表達。
通過兩種言論的對比,不難發(fā)現(xiàn),劉勰與鐘嶸在詩歌產(chǎn)生的認識上存在一定的共同點:詩歌產(chǎn)生于人心對外物的刺激反映,形諸舞詠形成詩歌。二人對于詩歌本質(zhì)的認識都遵循了傳統(tǒng)的詩論觀念,從《詩·大序》《尚書·堯典》《禮記·樂記》到《文心雕龍》《詩品·序》,詩歌產(chǎn)生論大同而小異,都在闡明一個觀點:詩歌是人內(nèi)心情感的表達。如果非要在此詩論中找二者的不同點的話,那么鐘嶸更看重外物的變化對內(nèi)心的刺激;而劉勰則從人的情緒出發(fā),強調(diào)情緒的變化,僅此而已。
二、詩歌的作用
論及詩歌的作用,首先想到的莫過于孔老夫子的“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5}。其次就是《詩·大序》中的“治世之音安以樂”“亂世之音怨以怒”“亡國之音哀以思”{6},將其總結(jié)來看即為詩歌可以寄托情感,表達感情。回歸到《文心雕龍》和《詩品》上來,劉勰與鐘嶸,對于詩歌的作用是怎樣闡發(fā)的呢?劉勰認為詩歌除了表達感情之外,還具有教化作用,可以扶持人的情性,匡扶正義,褒獎美善?!睹髟姟菲f:“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有符焉爾。”{7}《詩品·序》有言:“嘉會寄詩以親,離群詩以怨?!眥8}集會的愉悅用詩來寄托,分離的悲傷也要用詩來抒發(fā)。接著鐘嶸列舉楚臣離朝、媵妾別宮、戰(zhàn)士戍邊、孀居之淚、辭官解印等事例,表明感動心靈之情非詩而無以寄托。在這里鐘嶸連續(xù)列舉了八個事例,十二句話,足以說明在此問題上鐘嶸闡述觀點之詳細。
詩歌的作用問題是繼承詩歌本質(zhì)問題而來的,這兩個方面可以看作是同一問題的延續(xù)和繼承。延續(xù)著上一問題的相同觀點,劉勰與鐘嶸在此看法上并無分歧,都認為詩歌能夠寄托和表達情感,抒發(fā)心情。不同的是劉勰肯定了詩歌的教化作用,更加飽滿。另外鐘嶸、劉勰開篇即講詩歌的本質(zhì)與作用,首先給人以對詩歌的認識,統(tǒng)領(lǐng)全篇。
三、對四言詩和五言詩的品評
劉勰的《明詩》詳細梳理了四言詩、五言詩的寫作歷史和歷代詩人的創(chuàng)作狀況,進而提出了四言詩與五言詩的寫作特點:“若夫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五言流調(diào),則清麗居宗?!眥9}四言雅正潤澤,五言清新華麗,劉勰“雅潤”“清麗”的評價是當時包括曹丕《典論·論文》、陸機《文賦》在內(nèi)的詩論中最為恰當?shù)目偨Y(jié),它根據(jù)詩人才情不同、寫作不同而體現(xiàn)出來的特色加以歸納品評,更為全面精確。鐘嶸似乎更看重五言詩,并由此提出了“滋味說”,他認為五言詩是最有滋味的。他在文論中提到,四言詩文字簡約,取法《國風》和《離騷》,卻有過于冗長、表達意思不夠詳盡之缺點。而五言詩卻是眾多詩歌體裁中最有滋味、最能符合大眾口味的。鐘嶸給予五言詩很高的評價,品評它為“文詞之要”“眾作之有滋味者”{10},是表達感情、描寫事物、陳述事例最恰當?shù)姆绞?,也是包括四言詩、雜言詩等眾多體裁在內(nèi)的最具有表達性能的文體。由此可見鐘嶸對五言詩的偏愛非同一般。
在文論中以“味”來品評作品的文章,鐘嶸不是第一個,陸機在《文賦》中說“闕大羹之遺味,同朱弦之清汜”{11},比《詩品》面世稍早的《文心雕龍》也有“張衡《怨篇》,詩典可味”{12}的說法。這里的“味”即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種藝術(shù)效果。鐘嶸的“滋味”說是一個比較系統(tǒng)的詩論概念。逮至南北朝五言詩發(fā)展興盛,相比四言詩,五言詩表達主旨抒發(fā)感情的功能更勝一籌,“滋味說”成為五言詩寫作的標準。其一,寫作手法為賦、比、興;其二,創(chuàng)作最高境界為強化風骨,潤飾文采。同時,讀者在閱讀接受的過程中也能夠體會到作者想要表達的感情。所以,“滋味說”不僅是作者的創(chuàng)作目標,也是讀者閱讀接受的品評標準。
鐘嶸和劉勰對于四言詩、五言詩的品評較前代都有所突破,二人對于四言詩、五言詩創(chuàng)作歷史的梳理也頗為詳盡。鐘嶸從寫作技巧到寫作原則再到寫作境界,有一套完整且系統(tǒng)的創(chuàng)作標準,唐代司空圖的“韻味說”以及宋代蘇軾的“至味論”都與鐘嶸的“滋味說”有著不解的淵源。單就這一方面來看,鐘嶸的觀點比劉勰的評論似乎更為深刻細密。劉勰的突出之處在于他對四言詩、五言詩創(chuàng)作特點的總結(jié)頗為精當。劉勰縱觀詩歌發(fā)展歷程,總結(jié)歷代詩人創(chuàng)作,歸納出其中相同和不同的創(chuàng)作特色,由此得出四言雅潤、五言清麗的品評結(jié)論。另外,鐘嶸充分肯定了五言詩,認為五言詩為“眾作之有滋味者也”{13}。
四、品評的標準
《詩品》與《文心雕龍》是我國文學批評史上的重要作品,在自己的評論過程中有自己獨特的審美主張和品評標準。從審美主張來看,《詩品·序》主張風骨與文采并重,即詩歌創(chuàng)作既要有內(nèi)容支撐,又要有文辭修飾,此之謂詩歌之最高境界。鐘嶸說詩歌有三義,賦、比、興,三者必須結(jié)合起來使用。若專用比興手法,則用意太深,就會造成文辭的晦澀;若專用賦法則用意浮淺,就會造成文辭松散甚至不莊重,而造成文意不定,從而使文辭散漫拖沓。鐘嶸在原文中提到了“味”,他認為“滋味”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最高審美追求。而《文心雕龍·明詩》篇審美追求并不十分明顯,但也不難發(fā)現(xiàn),劉勰同樣看重內(nèi)容的重要性,批評只談文采的空洞之文,如西晉綺靡的文風和東晉的空談玄言。從評論原則來看,《文心雕龍·明詩》篇提出了文體的寫作要求。王運熙先生,在論文中指出《明詩》至《書記》十二篇文體論都是“主張遵循各體文章的基本規(guī)格進行寫作”{14},并將“故鋪觀列代,而情變之數(shù)可監(jiān);撮舉同異,而綱領(lǐng)之要可明矣”{15}解釋為遵循文章的體制。劉勰的《明詩》篇屬于文體論中之一,文章首先從寫作規(guī)格進行品評,詳細從四言詩、五言詩分別歸納批評。鐘嶸對于詩歌的評價止乎五言并有著明顯的好惡之分。他推崇吟詠性情和直抒胸臆的文章,并指出古今佳句皆由直接抒發(fā)而來?!对娖贰ば颉分姓f“至乎吟詠情性,亦何貴于用事”“觀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16}。同時,鐘嶸批評過分講求文辭而失掉詩歌原本味道的文風,提出“自然英旨”觀,“遂乃句無虛語,語無虛字,拘攣補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17}。
五、結(jié)語
鐘嶸和劉勰是南北朝時期著名的文學評論家,《詩品·序》與《文心雕龍·明詩》篇在具體的文論觀點上雖有大同小異,但都提出了超越前代的文論觀點,并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二者都是我國文論批評史上的碧玉,在文學的長河中熠熠生輝。作為文論史上的經(jīng)典性著作,他們的文論觀點無可厚非,具有超越時間的學術(shù)意義。作為后輩學者,應(yīng)該秉持虛心學習的態(tài)度,既站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潛心研究,又要立足文本,提出新的文論觀點和意見。
{1} 孔穎達等:《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69頁。
{2} 孫希旦:《禮記集解》,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1006頁。
{3}{7}{9}{12}{15} 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65頁,第65頁,第67頁,第66頁,第67頁。
{4}{8}{10}{13}{16}{17} 鐘嶸:《詩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47頁,第47頁,第36頁,第36頁,第174頁,第180—181頁。
{5} 孔子著,楊伯峻譯注:《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208頁。
{6} 孔穎達等:《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6頁。
{11} 陸機:《文賦》,《魏晉南北朝文論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148頁。
{14} 王運熙:《〈文心雕龍〉的藝術(shù)標準》,《文學遺產(chǎn)》2005年第5期。
參考文獻:
[1] 孔穎達等.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2] 孫希旦.禮記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9.
[3] 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4] 鐘嶸.詩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5] 孔子著,楊伯峻譯注.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6.
[6] 陸機.文賦.魏晉南北朝文論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
[7] 王運熙.《文心雕龍》的藝術(shù)標準[J].文學遺產(chǎn),2005(5).
作 者:張玉麗,山東師范大學在讀碩士。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