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澗柳與懸崖松
在鄉(xiāng)下,我最喜愛兩種樹,一種是溪澗柳,一種是懸崖松。
記憶中,柳樹玉顏秀色,姿態(tài)婀娜,它們生長在堤岸、溪澗,與水相伴;成年柳身姿頎秀,枝條下垂,柔軟婆娑,與溪水相得益彰。
唐代賀知章的《詠柳》“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xì)葉誰裁出,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把柳樹的柔美形象和春天這把溫馨的“剪刀”描繪得親切動人,定格成人們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光。
柳是美好的象征。柳葉初生,似睡眼剛展,故稱“柳眼”;女子秀眉細(xì)長似柳葉,喻為“柳眉”;女子身腰若柳條柔軟,稱“柳腰”。柳不盡形象優(yōu)雅靜美,還是一種美食,初生柳葉,鮮嫩似玉,放入沸水中汆一下,或清炒或配菜,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柳還是鄉(xiāng)間牧童的喜愛之物。小時候,我們常常折下柳樹那柔軟的枝條,編一頂圓形的柳帽,很精神地戴在頭上,而剩余的一截柳枝,則用小刀在上面輕輕一旋,三下兩下,一個柳笛就出爐了,隨手往嘴上一含,倒騎牛背,相互競賽,那長長短短的柳笛,伴隨著牛的蹄聲漸行漸遠(yuǎn)……當(dāng)時光穿越1200多年,在晚唐的一個早春,和我們年紀(jì)差不多大的一位牧童與行走阡陌的杜牧相遇了,于是便有了“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钡那Ч琶洹?上彝砩?200多年,阡陌深處,哪怕我仍然能吹奏出動人的柳笛,也不可能再有那樣的際遇了。
隔著溪水,隔著懸崖,松就那么蒼勁地立在崖壁上。
記憶中,松蒼勁雄偉,卓爾不群,它們大多立在山頂、懸崖,萬物皆枯之時,迎霜傲雪,郁郁蔥蔥;盛夏酷暑時,虬枝疊影,曲干橫空,修條與密葉相得益彰,勁節(jié)與忠貞相輔相成,索引著人們景仰的目光。
劉楨的“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風(fēng)。風(fēng)聲一何盛,松枝一何勁”把松與狂風(fēng)搏擊的雄姿刻畫得有聲有色,讓人品咂出松的剛強(qiáng)、堅韌和自信。
盡管松雄姿挺拔,卓爾不群,每到秋天,卻能結(jié)一種口味清香的果實。小時候,每當(dāng)松果快成熟時,我們一群毛孩子便興高采烈去山上采摘松果。一次,想在伙伴們面前露一手,我攀爬上崖邊的一棵古松,去摘最上面的那些大果子。當(dāng)我一步一步接近目標(biāo)時,沒有任何征兆,只聽“咔嚓”一聲,腳下的枝杈突然斷裂,我順勢抓住身旁的一條松枝,整個人懸在半空中晃蕩,慌亂中,腳下的一只解放鞋墜落懸崖,嚇出我一身冷汗。從那以后,我對松樹有了一種敬畏之心。
后來,聽村里老人講,松是樹中的偉丈夫,柳是樹間的柔女子;松是山上的守護(hù)神,柳是水邊的浣紗女。于是,當(dāng)又一個春天到來的時候,我虔誠將一棵小柳苗栽在懸崖邊,又將一株小松苗移到溪澗旁。這樣做的時候,我在心里默念著:再過10年、20年,當(dāng)它們長大時,就能雙雙在一起,永不分離了??扇f萬沒有想到,到了第二年,那兩棵小樹苗卻相繼枯萎了。
童年的時光里,溪澗柳和懸崖松給了我許多的幻想,沖淡了鄉(xiāng)間的寂寞;童年的歲月中,溪澗柳和懸崖松成為我的第一任常識老師,是它們教會我什么是挺拔?什么是婀娜?什么是剛強(qiáng)?什么是柔韌?什么是擔(dān)當(dāng)?什么是忍耐?當(dāng)我漸漸長大后,才知道柳與松是兩種不同習(xí)性的樹種,誰也不能取代誰的位置,它們注定一個在懸崖,一個在溪澗,就那么相互守望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把無情的歲月守得溫情脈脈。
(湖南禹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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