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
米申海灘是家常的,鄰家少女一樣隨和恬淡,
但我還是愛它,也許因為第一次總是難忘的
周末去米申海灘散步。孩子總說沒意思,光禿禿的,但我去多少次都覺得有意思。
圣地亞哥是公認的“美國最好的城市”,也是歐洲人在加州開發(fā)的第一塊土地,被稱為“加州的誕生地”。作為圣地亞哥最著名的海灘,米申海灘(Mission Beach,意為傳道灘)也總讓我想起自己的很多第一次——到美國的第一個春假、第一次自駕游、第一次親眼目睹沙漠之外的大海。
那次是跟研究生同學一起來的。塞浦路斯的喬治高大健碩,上課喜歡坐第一排,還喜歡舉手發(fā)言——抬起胳膊豎起食指,殷切大聲地說“Excuse me”,講臺上的老師想裝作沒看見都不行。同行的還有喬治的女朋友、巴勒斯坦美女小伊,開車的是小伊的德國同屋、物理系的金發(fā)女郎小歐。
到了圣地亞哥已經(jīng)天黑了,還下起了雨。我們連夜趕到海灘。這是我第一次離海這么近,關于海的感觸格外分明:空氣里的潮濕涼潤,還有海風的腥氣。放眼望去一片漆黑,分不清海水、海灘和天空。沒有游客,只聽到黑沉沉的海浪周而復始地拍打沙灘。
“這就是大海?!蔽以谛睦锔约赫f。
小伊熱情贊揚說圣地亞哥的海灘是她見過的最美海灘,小歐保持理工女的客觀冷靜說不見得,歐洲很多海灘都比這個強。而對我來說,一切都是新鮮的。我的所有感官開足馬力,像海綿一樣把所有好的不好的、辛苦的愉快的、得意的失望的,紛紛點點地吸收進記憶里。
在沙漠里大大低估了海邊下雨天的陰冷程度。喬治把他的大T恤借給我御寒,遠遠不夠,不過聊勝于無。肥肥大大的罩衫、被海風吹亂的長發(fā),效果格外文藝,照片寄回去家里人都夸照得好。
回程高速上遭遇了爆胎,又是一個生平第一次。我們開著換了備胎的車一瘸一拐地找加油站。在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所在找到一戶人家,沙漠里的太陽下煙塵滾滾,家門口站著兩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大概是墨西哥偷渡客。會西班牙語的小伊出馬,居然從兩個孩子嘴里問出了最近的加油站在哪里。沒有智能手機和谷歌地圖的遙遠的年代啊。
開車回學校,還在下雨,一直到了沙漠,沙漠里都還在下雨。對于圣地亞哥,似乎是剛轉身就思念起來。
在圣地亞哥定居以后,就好像和夢中情人終成眷屬。
Mission Beach只是圣地亞哥從南到北各具特色的海灘中的一個:沒有驚濤拍岸的La Jolla那么震撼,也沒有山巒起伏的Torrey Pines那么秀麗。它是家常的,鄰家少女一樣,有一種隨和恬淡的美。我還是愛它,也許因為第一次總是難忘的。
米申海灘的人行道寬闊平整,海灘干凈細軟。清早人不多,跑步的人身材都好極了,男的光著上身,女的穿著比基尼。橄欖色的皮膚,笑容滿面,活力四射,看著都覺得精神抖擻。
人行道旁邊的兩層小別墅有點陳舊,但感覺很舒適,讓人想推門進去找張沙發(fā)躺下來。大玻璃窗、大露臺,那是亦舒筆下的情調:“大雨傾盆的時候、浪花卷上沙灘的時候……”到處都是花,路邊、院子里、從大玻璃窗看進去的客廳里——包括但不限于“水晶瓶里碩大的白色香花”。后院通向海灘,走幾步路就可以跳進海水里游泳沖浪。院子中央趴著一條巨大的毛茸茸的花狗,睡著了,人來人往都吵不醒。
米申海灘就是這樣一個閑散的地方,可以打盹,可以野餐,可以散步,玩沙排,扔飛盤,無所事事地消磨一個上午。
圣地亞哥最古老的游樂場貝爾蒙公園走走就能到。海邊的咖啡館院子里坐著幾個老太太,穿得很鮮艷,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坐在三角梅下低聲聊天。
服務生是個中學生模樣的小姑娘,笑容甜美。菜單上有普通熱巧克力、黑巧克力、白巧克力和墨西哥巧克力。我們問有什么區(qū)別,她笑著一個一個解釋。
孩子又指著一個一個問,可不可以加棉花糖?姑娘耐心地回答:不可以。白巧克力不可以、墨西哥巧克力不可以、黑巧克力不可以、普通巧克力也不可以……我們這兒沒有棉花糖。對話頗得麥兜和賣魚丸粗面大叔的真?zhèn)鳌?/p>
姑娘沖娃擠擠眼睛說:“不過,我可以在巧克力上給你打一點奶油。”娃終于滿意地點頭,好吧,普通巧克力就可以了。
老太太們走了,來了一群老頭,不是全禿就是半禿,嗓門都很大。進門就動手挪桌子,老頭們要坐在一起。他們一坐下來,感覺小店里的各種空間都被填滿了。
我胡思亂想,這群老頭跟剛才那群老太太,是不是老夫老妻呢?看來周末都希望跟各自的朋友出來玩。我到他們這個歲數(shù)的時候,周末大概也更愿意和女友們出來,在米申海灘喝杯咖啡的吧。
但愿那時,我和我的夢中情人依然是眷屬,依然相看兩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