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芳芳

民歌是民間文學的一種，一般由勞動人民口頭傳唱，不斷修改，日益完善。水旱碼頭磧口流傳著內(nèi)容豐富、形式多樣的謠曲：趕腳漢子們高一聲、低一聲的吆喝，艄公吼喊野曲子沙啞的嗓音，哥哥妹妹互訴衷腸的纏綿情歌，還有保家衛(wèi)國的抗戰(zhàn)歌、支援前線的生產(chǎn)歌。本文將從磧口民歌歌詞的修辭手法入手，從語音、詞匯、句式、辭格的運用等四方面，分析磧口民歌語言修辭的內(nèi)涵。

一、語音修辭

（一）疊音詞的大量運用

疊音詞是指兩個音節(jié)的聲音形式完全相同的詞。疊音詞不僅可以在形式上增強語言的音樂美，使得音節(jié)舒緩悠揚，而且在內(nèi)容上可以夸大描繪效果，豐富語言的內(nèi)涵。疊音是漢語特有的一種修辭方式，我國古代的詩詞曲賦中就有大量的運用。例如，《詩經(jīng)》中的“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以“依依”“霏霏”兩個疊詞，形象地描寫出柳、雪的狀態(tài)。

疊音詞在磧口民歌中的比重也是相當大的。例如：

（1）鋤罷（哪個）苗子我對空空，與妹妹（哪個）坐了呀一陣陣。

（2）一對對（哪個）黃雀雀垴畔上叫，一輩子（哪個）忘不了咱倆個好。

（3）羊羔羔（哪個）吃奶雙膝膝（哪個）跪，咱二人（哪個）沒緣法（哎格呦呦）活在一搭。

（4）大紅果子水淋淋，妹妹是哥哥的心上人。

（5）青天呀藍天藍瑩瑩的天，老天呀他害人沒深淺。

從上面的例子中，人們可以總結(jié)出疊音詞主要有以下幾種情況：

名詞+雙音節(jié)疊音詞，如羊羔羔、水淋淋；形容詞+雙音節(jié)疊音詞，如黃雀雀、藍瑩瑩；數(shù)量詞+雙音節(jié)疊音詞，如一對對、一陣陣；動詞+雙音節(jié)疊音詞，如對空空。

例句中的疊音詞都是人們每天掛在嘴邊的日常生活用語，它們表達了勞動人民對事物的熱愛贊美之情，生動形象，也把勞動人民內(nèi)心世界細膩婉轉(zhuǎn)的情感體驗描繪得淋漓盡致，使得歌詞意蘊豐富，格調(diào)柔和舒緩，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和古樸的地方韻味油然而生。

（二）韻腳和諧自然

押韻就是相同或相近的韻字有規(guī)律地反復呼應。由于相押的字一般出現(xiàn)在句子末尾，所以把押韻的字叫韻腳。押韻會產(chǎn)生和諧悅耳、朗朗上口、節(jié)奏鏗鏘的特殊效果，富有余音繞梁、回環(huán)復沓的音樂美。押韻是增強語言音樂性的重要手段。磧口民歌之所以代代流傳，韻腳和諧、易于吟誦，是一個重要原因。例如：

（1）刮風（哪個）下雨你還要來，你就（哪個）不怕渡濕你的鞋（hai）。

（2）前街里走來后街里游，手里頭沒錢心里頭愁。奴家活得還不如條狗，這叫往哪里走？

（3）大紅果子剝了皮，人家說來我和你。你有心來我有意，咱二人相好配夫妻。

例（1）“來”“鞋（hai）”押韻，例（2）“游”“愁”“走”“狗”押韻，例（3）“皮”“你”“意”“妻”押韻，這些歌詞韻腳十分和諧自然，讀來朗朗上口。

（三）借用襯字

襯字是為了渲染氣氛、表現(xiàn)情緒、延緩音樂節(jié)奏而添加的新的語言成分。襯字與歌唱表演有著緊密的關系，它是我國民歌發(fā)展史上的普遍現(xiàn)象。借用襯字也是磧口民歌的主要特色。例如：

（1）小妹妹一十六歲（呢吧）正年輕，為上個朋友他叫（哪個）張青。

（2）黃雀雀（哪個）趴在門檐檐上吼，誰要（哪個）爛了心（哎格呦呦）變成了狗。

（3）情意深呀線兒長，（啊呀）軍民心相連。

這三個例子中運用的襯字有：呢吧、哪、哪個、哎格呦呦、呀、啊呀。這些襯字本身并沒有實際意義，卻體現(xiàn)出歌曲的音韻美，適合于各種不同情緒和語氣的表達，舒暢跌宕，韻致悠長，親切感人，給音樂的表現(xiàn)力和人們的感受力提供了廣闊的空間。

二、詞匯修辭

方言詞語是使用于方言地區(qū)的詞語。恰當?shù)厥褂梅窖栽~語可以突出地域風情，展現(xiàn)鄉(xiāng)土特色，刻畫人物形象，有時候還能產(chǎn)生一種幽默、詼諧的效果。

磧口民歌吸收了豐富的方言詞語，例如：

（1）垴畔上（哪個）等你你不來，假眉（哪個）三道我去揀柴。

（2）一對對（哪個）喜鵲樹枝枝上喳，常想了（哪個）和你拉沓知心話。

（3）嘹見了（哪個）人家嘹不見（哪個）你，滿滿地（哪個）流了（哎格呦呦）兩眼淚淚。

（4）照上鏡鏡來回瞅，人說我惹親自看格奴。

“垴畔”指房頂，“假眉三道”指假裝，“拉沓”的意思是聊天，“嘹見”是看見，“惹親”是漂亮的意思。這些方言詞語屬于勞動人民自己的語言，原始地再現(xiàn)了他們生活的原貌，真實地流露出他們自己的心聲，不加修飾，原汁原味，新鮮生動，自然樸實，帶著最原始的氣息呈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它們已經(jīng)超越了單純藝術(shù)的范疇，成為磧口文化精神的縮影，承載著人們對于生活的熱愛、對愛情的追求、對土地的眷戀，深深地滲透在黃河人民淳樸的性格和堅強的精神中。

三、句式修辭

（一）多用短句

短句是指那些結(jié)構(gòu)比較簡單、字數(shù)較少的句式，它的特點是簡潔明快、干凈利索。借助短句，能渲染氣氛，增強節(jié)奏，抒發(fā)激烈的感情，形成豪放的氣勢。磧口民歌充分發(fā)揮了短句所體現(xiàn)的優(yōu)勢。例如：

好鐵要打釘，好男要當兵，保家鄉(xiāng)，殺敵人，投入游擊戰(zhàn)爭！一手種田，一手拿槍，老百姓會打仗，才能保家鄉(xiāng)。（《自衛(wèi)隊歌》）

這首歌謠為八句式，它短小精悍，言簡意賅，最少為四言，最多為六言，給人以雄赳赳、氣昂昂的感覺，聽起來也熱血沸騰，鼓舞人心。

（二）多用整句

整句是指結(jié)構(gòu)或長短相同或相似、語氣一致的句式。它的特點是結(jié)構(gòu)整齊、氣勢貫通、意義鮮明、聲音和諧，適合于表達深刻的感受，抒發(fā)奔放的感情，往往給人以強烈的感染和鮮明的印象。例如：

（1）地色青來天色藍，翻身婦女心喜歡。你織布來我紡線，生產(chǎn)趕上男子漢。（《婦女紡織歌》）

（2）一更里來點明燈，愛英做鞋動了工。窗外西風刮得緊，手拿針線想親人。（《愛英做軍鞋》）

這兩首歌謠均為四句七言式民歌，例（1）基調(diào)活潑自然，展現(xiàn)了婦女紡織生產(chǎn)熱火朝天的場景，例（2）情真意切，烘托出愛英思念親人的感情。

（三）多口語句式

口語句式指接近口語，短小簡略，明快自然，一般以口頭形式出現(xiàn)的句子?？谡Z句短句多，不完全句多，關聯(lián)詞較少，語氣詞較多，多用于日常談話和文藝作品中。例如：

大紅果子籃籃里提，你是妹妹的心垂垂，誰愿意笑話了就由誰，只要咱能到一搭里。

“心垂垂”“一搭里”“笑話”等都是磧口民間口語，直白坦率，別有趣味，增強了歌謠的生動性和形象性，令人難忘，百聽不厭。

四、辭格的運用

（一）比喻

1.明喻

典型格式是：甲（本體）像（喻詞）乙（喻體）。本體、喻體和比喻詞都出現(xiàn)。常見的喻詞有“像”“好像”“同”“如同”“似”“好似”“恰似”“仿佛”“宛如”等。例如：

（1）奴家今年十六春，米臘城里最惹親。臉蛋蛋好像桃花花粉，一對對花眼睛。

（2）大紅果子香又香，幾年價愛你開不了腔。咱好比鴛鴦配成雙，人生的香甜慢慢地嘗。

（3）奴家今年十五春，人稱中山也有名。生得如同水蔥蔥，羨煞世上人。

例（1）本體是“奴家”，喻體是“桃花花粉”，喻詞是“好像”；例（2）本體是“咱”，喻體是“鴛鴦”，喻詞是“好比”；例（3）本體是“奴家”，喻體是“水蔥蔥”，喻詞是“如同”。這些喻詞通俗具體，可感可觀，清新自然，給人留下鮮明的印象。

2.暗喻

典型格式是：甲（本體）是（喻詞）乙（喻體）。本體、喻詞和比喻詞都出現(xiàn)。常用的喻詞還有“是”“就是”“為”“成為”“成”“變成”等。也可以不用喻詞。例如：

（1）二妹子生得（來）那是一朵花，櫻桃小口糯米那個牙。

（2）淚蛋蛋本是心頭血，誰不傷心誰不滴，看見我男人就想哭，一天也不想活。

例（1）本體是“二妹子”，喻體是“一朵花”，本體是“小口”，喻體是“櫻桃”，本體是“牙”，喻體是“糯米”。連用三個比喻，就把“二妹子”那俊俏的模樣傳神地勾勒出來，仿佛眼前活脫脫地呈現(xiàn)出了一位秀色可餐、楚楚動人的女子。例（2）本體是“淚蛋蛋”，喻體是“心頭血”，喻詞是“是”。它營造出一種哀痛沉重的環(huán)境氣氛，感人肺腑，催人淚下，容易引起人們的共鳴。

3.諷喻

用一個故事來說明一個事理的比喻方式。例如：

雪花花（哪個）雖多一上手就消，擔了一回名譽（哎格呦呦）咱是雖相好。

雪花上手，轉(zhuǎn)瞬化為水，用來比喻男女之間的感情短暫，二者道理相同。

（二）對比

對比也叫“對照”“映照”，是把兩種相互對立的事物或同一事物的兩個對立面放在一起加以比較。對比有很強的表現(xiàn)力，可以全面揭示事物的本質(zhì)特征，辨別事物的是非善惡，展現(xiàn)事物的發(fā)展變化過程，也可以刻畫人物形象，突現(xiàn)不同性格。例如：

你趕你的騾子我開我的店，來來回回能相見。來時歡喜走時愁，留住哥哥不讓你走。

可以斷定這首歌謠的男主角是趕騾子的，女主角是開旅店的，“來時”和“走時”這兩個不同的時間，兩種不同的心情“歡喜”與“愁”構(gòu)成了鮮明的對比，通過對比人們可以深刻地感受到女主人公對戀人依依不舍的留戀之情，增強了歌謠的藝術(shù)感染力。

（三）反復

反復是指為了強調(diào)某種感情或某個意思，有意重復使用某些詞語或句子的修辭方式。運用反復，同時也可以增強語言的韻律節(jié)奏美。例如：

（1）哭一聲天來哭一聲地，哭一聲四平短命鬼，咱正準備到一搭里，你就咽了氣。

（2）顧不得擦巴汗，顧不得抽煙袋，賀老總（呀）他盤腿坐，教咱紡線線。（3）正月里哪黃河冰不開，冰不開哥的二妹子！吼一聲河安哥！哎！叫一聲河安哥！噢！哥哥你挎上我。哎，妹子十九哩。

二月里黃河定要開，要開呀哥的二妹子！吼一聲河安哥！哎！我叫一聲河安哥！噢！哥哥你挎上我?？嫔暇涂嫔?！哎！妹子十九哩。

例（1）連用三個“哭一聲”，一位重情重義、悲痛欲絕的女子躍然紙上，使人感同身受。例（2）“顧不得”反復出現(xiàn)，強調(diào)了賀老總辛勤地教農(nóng)民紡線線的場面。例（3）“挎上”，就是帶上。倆人要私奔了。二妹子反復強調(diào)自家已經(jīng)十九了，迫急之情溢于言表。

（四）夸張

夸張是為了達到某種表達需要，故意將事物的某些特征加以夸大或縮小的辭格。夸張的特點是言過其實，但它應當是建立在客觀實際的基礎之上的。運用夸張可以達到強調(diào)或渲染事物，突出印象的目的，形成力度很大的刺激，使語言更富有表現(xiàn)力，“談觀則宇與笑并，論戚則聲共泣偕”，這就是夸張的魅力。

（1）擴大的夸張，其特點是盡可能地向多、高、長、大、快等方面夸大。例如：

想你想你真想你，肚里想起個圪噠噠哩，搬住肩肩能親個嘴，圪噠噠化成水。

女主人公癡癡地等待心上人前來約會，再加上無法傾訴的焦急、煩躁與期盼，使女子的內(nèi)心承受了巨大的煎熬與折磨，“肚里想起個圪噠噠”是對思念之情的極大夸張。

（2）縮小的夸張：與夸大夸張相反，就是往少、短、小、慢等方面做過分縮小。例如：

翻穿（那個）皮襖我爬下走，因為（哪個）看你我變成個狗。

這是程度縮小的夸張，說自己變成個狗，是故意從身份上降低自己，不符合實際情況，表現(xiàn)了男主人公為了愛情甘做犧牲的精神。

（五）借代

借代是指不直接說出要表現(xiàn)的人或事，而用與這個人或事物有關的人或事物的名稱來代稱的修辭格。借代是一種傳統(tǒng)的修辭手法，可以使句子避免重復，可以使文章或說話委婉含蓄，可以使語言幽默詼諧，新穎別致。例如：

“拄棍棍”漲價八十元，“大花臉”紙幣不值錢，討吃票票也撒街，依然沒吃穿。

“拄棍棍”是一種銀元，“大花臉”是民國時期的一種紙幣，這首歌謠中巧妙運用借代，一方面凸顯了銀元、紙幣的特點，另一方面也含蓄地宣泄了人們對袁世凱執(zhí)政的不滿。

（六）排比

排比是指由三個或三個以上內(nèi)容相關，語氣一致，結(jié)構(gòu)相同或相似的短語或句子接連在一起說出來或?qū)懗鰜淼男揶o格。例如：

一撒金，二撒銀，三撒搖錢樹，四撒聚寶盆，五撒五福臨門，六撒六六大順，七撒七子團圓，八撒八仙過海，九撒九鳳朝陽，十撒十全十美，再撒福壽安康。

這是一首《合口歌》，運用排比技巧，形式整齊，節(jié)奏有力，內(nèi)容豐富，情感充沛，氣勢酣暢，表達了對新窯洞建好后家庭幸福昌盛的良好祝愿。正如宋代陳骙《文則》說：“文有數(shù)句用一類字，所以壯文勢廣文義也?！?/p>

（七）雙關

雙關就是在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使一個（或幾個）詞語，一句（或幾句）話具有雙重的含義，即言在此而意在彼，表面上是一種意思，實際上真正要表達的意思隱含在其中。例如：

棗林林里一條河，河里漂過一對對鵝。公鵝戲水前頭游，草鵝一旁叫“咯咯”，牡丹花看得沒奈何。

趕腳漢們的愛情熱烈而奔放，這是他們最愛唱的野曲子?！翱┛敝C音哥哥，既形象地模擬出“鵝”的叫聲，給人以如臨其境、如聞其聲的感覺，同時又巧妙地一語雙關，含蓄地表達出趕腳漢們對愛情的無限渴望。

（八）修辭格的綜合運用

語言運用中，除了可以單獨運用某種修辭格外，還可以使幾種修辭格同時發(fā)揮作用，從而達到特殊的表達效果。例如：

越思越想越心酸，淚蛋蛋漂起九只船，脫韁的野馬斷軸的弦，胡流到磧口街。

例子同時運用了反復、比擬、比喻、夸張等多種修辭手法，生動形象、入木三分地刻畫了一個因遭遇不幸婚姻，被迫離家出走，敢于與現(xiàn)實抗爭的婦女形象，有力宣泄了對封建禮教壓制束縛的憤懣不平，表現(xiàn)了她追求婚姻愛情自由的強烈愿望。

五、結(jié)語

磧口民歌，這朵呂梁山上綻放的民間文學奇葩，以它深厚廣博的文化積淀、優(yōu)美悅耳的音樂旋律、豐富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磧口勞動人民。而磧口民歌所運用的修辭手法，繼承并發(fā)展了我國民歌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為人們研究和創(chuàng)作民歌提供了學習的典范。

（華僑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