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涵
我看過上海城市天際線示意圖,線條波折而柔美。而在浙西的小城憑欄遠眺,我看到的天際線平淡溫和,像一首筆調溫柔的詩。
太陽黃澄澄的,像一塊又大又圓的月餅。落下去的地方,有高低錯落的建筑物的輪廓;然而當它漸漸消逝在地平線時卻并無起伏,只有一條平平的線,像用刀切開的月餅那樣規(guī)整?;蛟S這里面有什么物理學知識,但我只看到它一點點地以無可挽回的姿態(tài)落下,再落下。
曾讀過無數(shù)描寫煙霞的詩篇,大多描繪得闊大輝煌,但此刻卻少了一點兒驚心動魄。我只看見太陽落山后依然明亮的天邊有一點點紅色的光,卻不耀眼。
但它于我,是獨一無二的。
天空將暗未暗,香樟樹舉目可望。擺好桌椅,在樹下,看落日。桌子上擺著誘人的美食,瓷碗里的湯面上漂著紅色的辣椒,顏色濃重的鹵汁熏得空氣都很美味。而那樣的天色,令我難以形容:比藍色深,比墨色淺;比月白色厚重,比深灰色清淡;顏色近乎水墨里層層暈染過的藍,而氣勢卻恢宏得多。如果非要形容,就叫“將暮時的煙雨色”。沒有塞北的風沙,沒有華南的燥熱,也不似詩里的那種江南。微雨杏花也是有的,青石巷姑娘撐著油紙傘留下驚鴻一瞥都是有的,然而卻并非生活的主色調。吳儂軟語,口味也清淡軟糯,帶著淡淡的甜;而位于浙西的家鄉(xiāng),更喜歡重麻重辣的精彩。
我們的生活,一旦被定義就不再屬于我們自己,它便只活在口耳相傳的瑣碎言語里。而存在于我們頭頂?shù)哪且黄炷?,卻有著最寡淡的落日景象,有著我心底最厚重的愛。
若逢雷雨天氣,便是另一番景象。那時的天色很厚重,像一位歷盡滄桑的老人,面對黑云壓城也只是微微一笑。“風起云涌”這四個字,是我能想到的最美麗的注解。大朵大朵的云聚集在一起,風“唰啦啦”地刮著,樟樹葉“簌簌”作響,仿佛在表達著內(nèi)心的恐懼。此時天空的顏色濃得幾乎化不開,卻出人意料地十分明亮。盛夏時節(jié),在白天的暑氣幾乎散盡的時候,朝遠處的地平線望去,能看見一點兒光。微弱,卻掙扎著不肯消散。姿態(tài)嫵媚而優(yōu)雅,讓人想起格陵蘭島彎如緞帶的極光的美好。一幅潑墨寫意畫就此展開,黑云壓城城欲摧,山雨欲來風滿樓。如果非要形容,就叫“將雨前的暮色”。
這一場落日上演了千年,不老不休。落日光輝下的我們孑然一身,或許了無痕跡,但曾有落日在側。
后來,我曾寫過: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余日出知恩樓,時天色將沉,蒼穹如藍綃潑墨,唯見東方落日熔金。遙見天際樹枝橫斜,支離天幕。千載倏忽而過,落日如初;浪沙淘盡英雄,夕陽如故。余頓生三分豪情,使得圓日為盤,釀得彩云為酒,擺案桑榆,自吟自酌,饕餮天下。義山才筆不假,賦得“夕陽無限好”千載傳唱。然待豪情俱盡,好似夢醒惘然。
落日,是一個人的心靈之旅,是一首寫不完的詩。
佳作點評
落日景象,是有地域之別的:大漠落日熔金,海邊落日泛銀。而作者偏愛故鄉(xiāng)的落日,那是浙西小城的落日,是群山掩映、碧水環(huán)繞的落日。這落日中有江南的溫婉,也不乏關中的濃烈。一如這座城市名字中的“衢”字,四通八達,文化交匯。作者以其獨特的審美視角,將對家鄉(xiāng)的熱愛融入落日景色之中。文采優(yōu)美,大氣磅礴。
(周旭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