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立,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生,甘肅靜寧縣人,打工謀生,業(yè)余寫作。作品散見于《散文》、《美文》等刊物。有作品入選多種選本。曾獲甘肅省第五屆黃河文學獎。
松剛走出辦公樓的大門,陽光明晃晃的,有些扎眼。一轉(zhuǎn)身,我看見主管生產(chǎn)的副經(jīng)理匆匆地走過,很快鉆進供銷部。后面尾隨著一個人,黑著臉,跟了進去。很快聽見吵罵聲和撕扯聲。還聽見鐵器撞擊的聲音,在清澈的空氣里十分磣牙。這是1995年初秋的一個下午,沒有人告訴我,那是車間的一名員工,與副經(jīng)理發(fā)生了沖突,提著刀子在追攆領導,把手中的刀子惡狠狠地在供銷部還沒有撤掉的火爐子上摔拌著。但終究那把刀子只是揮舞著,沒有落到人的身體上。
那時,我剛到辦公室從事文件收發(fā)和掃地倒茶的工作。盡管我在小城廝混多年,但這種陣勢極少見過。驚訝!懼怕!這么大的工廠,竟然會有這事情。我趕緊鉆進了房間。
他叫王大江,“林子大了啥鳥都有。他是一個混混,咱惹不起?!崩现魅胃嬖V我說。我便記下了這個名字。據(jù)說,他是外地人,隨親戚落戶這里。親戚幫他成了家,他嫌媳婦不會賺錢,孩子才不到一歲,就離婚了。安排進工廠后,分配到了原料破碎崗位,可他似乎沒有認真上過一天班。不上班卻領一份不錯的工資,必然會引起其他員工的不滿。情況反映到主管領導那里,主管召集車間主任處理此事時,王大江正好趕了來。誰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并且懷里還揣了把充滿暴力的尖刀。總該是有人泄露了消息,即便不泄露消息,他還是會大鬧一場。
累了或者無事可做時,喜歡站在后窗前,看小樓后面的一片草木旺盛的花園,目光難以避免地觸及到花園附近的廢鐵堆場。廢鐵占了好大一片地皮,亂無秩序,里面有耗子和伺機撲捕耗子的貓出沒。中秋后的一個中午,樓上的同事們都下班回家了,我因事走得遲了些,忙完手頭上的事情,扭頭朝后窗看去,只見兩個人影在廢鐵堆場中閃動。他們撕扯在一起,一會后又分開,抓起什么就扔什么,鐵的聲音,不時穿透封閉不嚴的窗戶,撞擊耳膜。那就是王大江和另一個陌生人在戰(zhàn)斗。好在戰(zhàn)斗很快結(jié)束了,我看到臉上流血的他們,兄弟一樣并排走在一起出了大門。不知道他們是什么關系,也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才使他們有了這場莫名其妙的斗毆。
第一次接觸王大江,在第二年夏天。
辦公樓下有房子,支了兩張床,擺了一張桌,桌上放著記錄本和一支圓珠筆,每天晚上由后勤人員輪流在里面值班,也就是將晚間上崗情況檢查記錄在案。一個深夜,我鎖上值班室的屋門,查完崗回到房子,開門,借著走廊燈的光線一看,一個偌大的黑影鬼一樣盤踞在床邊,一動不動,沒有聲息,嚇得我心臟幾乎從胸膛沖了出來。開燈,天啦,竟然是王大江,他已經(jīng)坐著睡著了,并且,我聞見刺鼻的酒味在室內(nèi)彌漫。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進來的,仔細一看,對了,窗戶的一片玻璃碎了,他肯定把手伸進窗戶,拔掉插銷,推開窗戶,然后攀爬進屋。我不敢呆下去,正想出去時,他卻醒了過來。他的臉窄長,眼睛很大,但那種光不是柔和的,卻充滿對眼前事物的懷疑。對了,他的頭發(fā)也很長,后脖子上的已經(jīng)搭在衣領上了,而額頭前的,也快要苫住了一只眼睛。我要強調(diào)的是他的臉色,以鼻子為界,竟然左右黑白分明,靠近左眼的地方,黑得更加厲害。終于,他開口說話了,口音有些模糊難辨,可我還是聽清了,一會是破口大罵,不知道在罵誰,那生氣的樣子叫我膽戰(zhàn)心驚。一會又在向我訴說他生活的不易:“唉,一月的工資撐不住花啊。欠了一屁股賬,還要給娃娃買奶粉呢?!蔽遗卸ㄋ呀?jīng)醉酒了,趕緊倒了杯水遞了過去,擔心這樣的討好他不會接受,會生氣地甩掉杯子。好在他將水一飲而盡。他繼續(xù)在罵,他繼續(xù)在說,我耐心地聽著,不住點頭。大約一個小時后,謝天謝地,他總算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將此事說與同事,同事們盯著我,好像我必然有什么地方受了傷害。一位同事將我引到值班室,翻開床單,指了一下,我看到了一只木棍和一根鋼管。我似乎明白了,他們值班時都受過騷擾,并且發(fā)生過沖突。這些東西,就是他們防護自己不受傷害的武器??磥?,我是幸運者?;蛟S,他需要別人以對待朋友一樣傾聽他說話罷。
以我所見,種種暴力從未中斷。
1998年,我利用檔案達標重新整理檔案的機會,幾乎看完了所有的卷宗。在一冊裝訂于十年前后的薄薄的卷宗里,躺著幾十張紙,我看到了公安機關的一張刑事拘留書,對象正是王大江。后面附著工廠的一個處理決定,瀏覽了一下,這是工廠于1991年上報主管和人事部門的文件,王大江因觸犯法律,決定被開除了。我不明白,一個被開除了的人怎么又能上班呢?他又是因何事被開除呢?經(jīng)過請教,老主任告訴我,王大江打架致他人傷殘,從監(jiān)獄出來后,仍然要上班,不安排不行,他提著刀子天天找領導呢!安排上班后,他就根本不承認除名那事兒,工廠也就一直拿他按合同工對待。
而在同一冊檔案卷宗里,還看到了被開除的另一個人:馬遠廣。這名字真不錯!但他因多次參與廠區(qū)和社會打架斗毆而被判刑。
便想起了與他的第一次接觸。那是1996年秋天的一個中午,他前來報到上班。因為未到上班時間,廠區(qū)的人不多,就那不多的幾個人,都不和他說話。沒有回家的我熱情地接待了他并通知他說,他已被分配到了原料崗位上班。他坐在沙發(fā)上,看了我一眼,表情十分漠然。由于發(fā)現(xiàn)的他的眼白過多,牙齒暴露,險些誤認為他是個精神障礙者。事后有人驚訝地問我:“你認識他?”我搖了搖頭,一時沒有弄懂潛藏在背后的臺詞。直到他每天醉酒后,懷里揣著一把類似于切瓜的刀子,在廠區(qū)轉(zhuǎn)悠時,我才知道他也是個猛人。他經(jīng)常找老主任,見主任對他恭敬的樣子,更不敢多問,也不敢多聽,趕緊找個借口走開。
還好,大約在新世紀之交,一個分廠獨立時,將他劃分到了分廠。
本以為再與他撞不著了,可世界太小。可能是2008年年末,工廠開了個會議,會議提出供銷部門和財務部門要回收個人舊欠。我因為出差,個人名下也欠著幾百元的公款。下午,我去了財務部,交完個人欠款后,守在暖氣旁邊和財務部的同事閑聊。這時,掩著的門被狠狠推了開來,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馬遠廣。他的臉膛有些泛紅,估計喝了不少酒,果然,一開口,就酒氣沖天:“收欠款?”說著話,變魔術似的,不知從哪里取出一把尖刀,拍在辦公桌上:“我看誰來收!”
我素與他無任何芥蒂,恐懼間,他突然問我:“是你收嗎?”我趕緊說:“我是繳欠款來的?!彼闹獾洞舐暫鸾校骸澳悄阍谶@兒做屁!”我起身,朝門口走去。擦身而過時,他做出要揍我的架勢,我慌張?zhí)尤ァ;剡^身,看見他驅(qū)趕賬務室的每一個人,將尖刀掄得風生水起。樓道的地板滑,他追出來,轉(zhuǎn)彎時,憤怒的他摔倒在地,將尖刀壓在懷里。趁這個間隙,大家跑遠了----倘若,那把尖刀在他摔倒的瞬間,刺在他的胸膛將該是什么結(jié)果?
顯然,我的擔心是多余的。我還為他的行徑莫名。此后,才知道他賒欠了一批公司的貨款,大約五六千元吧。
他是不打算繳這筆欠款了。第二天一早,我聽見經(jīng)理室里吵吵嚷嚷。那個近乎于咆哮的聲音,正是馬遠廣。我擔心發(fā)生什么時,保衛(wèi)科的人上去,將他請了出來。時間不長,經(jīng)理也從門里走了出來,手里捏著燃著的香煙,生氣地哆嗦著。
而很長時間里,我不知道這筆欠款的結(jié)果。
時間的機器永不停歇。第二年春節(jié)過后,通往廠區(qū)的道路泛綠,褪掉冗厚的冬裝,我依然馬不停蹄地奔走在倦怠的路上??拷鼜S區(qū)的西邊,一條新開的公路綿延而去,甩下了一個類似花壇的土堆,好像在遮擋著什么。某日下班騎車火急火燎地往回跑時,突然從花壇處沖出一人,攔住了去路。險些摔倒的我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馬遠廣。我內(nèi)心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疑心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他要在半路上復仇。還好,他走近我,在我的自行車籃子里放了一片紙,轉(zhuǎn)身離開了。我看他遠去的身影,也不敢看紙張上是什么內(nèi)容,匆匆回家。
下午到了廠里,好多同事在議論中午奇遇。我終于明白,不是我一個人收到了馬遠廣的紙片。那方紙,是封檢討書,仔細看,肯定是經(jīng)過反復修改定稿后復印的。還真難為他了。大致內(nèi)容說,以前的種種行為,都是他的不對,為了給他的兒子留下好印象,作為父親的要痛改前非,樹立榜樣。并且聲稱“請大家看我今后的行動吧”。一個人的積習,是在短時期內(nèi)很難糾正的,盡管他有這個決心。萬一他今后再胡整呢?有同事說:“黑紙白字,立此存照?!焙孟窨吹搅讼M频?。但這不是檢討書的關鍵內(nèi)容,他同時提出了個要求:我重新做人了,請求把兒子安排到廠里。
對了,他有個兒子,據(jù)說二十五六了,因為沒有工作,加上受馬遠廣名聲的影響,至今找不到對象??傊?,我不知道是經(jīng)過怎樣的程序的,只是有天在廠區(qū)看到一個陌生面孔,有人說是馬遠廣的兒子,他已經(jīng)被領導“成人之美”安置上班了。我看他個頭高挑,有些瘦弱,文文靜靜的樣子,像個好娃。
這一晃幾年,到工廠關閉后,我也不知道馬遠廣在干什么,他的孩子成家了沒有。倒是王大江,曾經(jīng)在一家麻將館前偶遇過一次,我們只是對視了一眼,點了下頭,什么也沒說。
工廠關閉前期,好比死水微瀾,十分混亂
是不是許多人窩了幾年、幾十年的無名火,或者一些人在制度下約束了好多年,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只屬于自己,而要放縱一下呢?
和往常一樣,我表面安心地靜坐在桌前。對于自己的工作,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慣性,翻報翻書,也形成了惰性,不喜歡看窗前閃過的人影,拒絕雜亂的聲音。但一個影子一閃,盡管不看,從腳步聲上能夠判斷出有人去了經(jīng)理室,并且,那種腳步是平靜的,不是煩躁的急促。不以為然。我合上門出去時,經(jīng)理室里的聲音大了起來,緊接著,聽見玻璃煙缸砸落在寫字臺的聲音,我確信那道閃亮的弧線劃過,在寫字臺彈起,復又跌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破碎,細小的玻璃濺起。
這種沖突開始得快,結(jié)束也快。經(jīng)理室的門開了,那位我十分熟悉的同事表情淡定地走了出來,口里還哼著小曲。從這種跡象看,我已經(jīng)知道是誰吃了虧。沖突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他最近經(jīng)常遲到,主管找他談過話時,他竟然沒有理睬,直接去找經(jīng)理??此倚α诵?,我覺得工廠的末日越來越近,要知道,他也是多年的中層管理者。
此后,崗位脫崗甚至缺崗,不合格產(chǎn)品大量產(chǎn)生。偷盜時有發(fā)生,幾塊擺在院子里的合金鋼板不翼而飛,緊鎖的倉庫也會被人打開。有一天,啟動筒庫下一臺機器時,發(fā)現(xiàn)安裝在設備上的電機被拆走,經(jīng)過查看,此類設備上的四個電機盡悉丟失。順著庫下往前查看,連接設備的電纜竟然也被剪走。從各種征兆看,像是要出大事。
深秋時節(jié),雨多,下起來連綿不斷,時大時小。如果下雨,我便很少出外,也少有人來找,算是難得的清閑日子。窗外的雨點打著樹木,發(fā)出唰啦啦地聲響,內(nèi)心顯得安靜。我聽著這種熟悉的自然之聲,有些睡意。在雨聲中,突然聽到了叫罵聲。我走出門,站到走道一看,果然,有人站在小樓前,頂著雨幕,指著小樓叫罵,雖然雨聲掩蓋了他的許多聲音,但一些臟話還是傳送到了我耳朵中?,F(xiàn)在是上午八點,剛交接班的時分。他的聲音停下來之后,已經(jīng)是上午九時。我實在不知道又發(fā)生了些什么。雨,叫罵,他不知疲倦的精力,成為這個上午的全部記憶。很多人疲倦了,或者麻木了。沒有人像以前一樣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下午,雨還沒有停下的意思。開始有些煩這樣的天氣了。叫罵聲又響了起來,語句模糊,被雨沖淡了似的。我仍然小心地走出門,偷看了一眼,仍然是上午的那位。他冒著雨,搖來搖去地,樣子肯定是喝了不少酒。好長一會兒,保安過來,勸走了他。
第二天上午,依然下雨。我肯定在打掃會議室的衛(wèi)生,沒有注意那人是幾時上樓的,是幾時進入經(jīng)理辦公室的。仍然是聽見吵嚷,然后聽見室內(nèi)物品碰撞的聲響。我扔下拖把,趕緊跑了過去,已經(jīng)有保安趕來了。這次,我正面與他撞了個正著,看他臉膛發(fā)紅,塊狀粗壯,頭發(fā)散亂,十分憤怒,盡管有保安扯著他,他仍然在做奮力撲過去毆打經(jīng)理的意圖,顯得很有力氣。一名身體強壯的保安,也開始生氣了,幾乎是提著那人,走下了樓梯。經(jīng)理室的沙發(fā)墊和一些東西顯得凌亂,我收拾完經(jīng)理辦公室的衛(wèi)生,才知道了事情的緣由。他叫楊大民,在窯樓某崗位??伤贿B幾天缺崗,導致本工序半成品全部不合格。車間主任、主管經(jīng)理對他做了領班檢查處理,他開始和主任、主管鬧,弄得主任和主管躲了起來。楊大民找不到他的直接上司,便到經(jīng)理這兒鬧。
其實,在我所在的工廠,這類事情時常發(fā)生,并不奇怪。怪就怪在用工糾紛的事態(tài)發(fā)展的方向有了巨大改變,這種情形實在出人意料----這是我聽到的結(jié)果。楊大民此后把矛頭指向了提他出門的保安身上。保安上下班時,楊大民幾次把他堵在路上,提著木棒,或者提著鋼管,二人糾纏在一起,情形很是嚇人,不管誰占了上風,那些冰冷的硬物,一定會在其中一位的身上發(fā)出發(fā)出破碎的聲音,然后是血。聽說保安厲害,多次躲過了楊大民的襲擊?;蛟S,那個傍晚,訓練有素的保安也終于憤怒了,他奪過了楊大民手中的鋼管,朝楊大民頭上砸去,楊大民出于本能,支起胳膊擋了一下,或者是保安的鋼管落下去時,意識到了什么,鋼管就落在了楊大民的左胳膊上。那是一聲脆響,接著是一聲慘叫,楊大民就蜷縮了下去。
一直到工廠關閉,我沒有再見到楊大民。聽說,他骨折住院了。聽說,公安介入后,此事私了了----楊大民提出賠償解決,他得到了保安賠償?shù)膸兹f元后,心滿意足地出院。聽說,楊大民用這筆錢購買了一輛農(nóng)用車。對了,有天路過工廠的住宿區(qū)時,的確看到了一輛還沒有掛牌照的農(nóng)用汽車,有人告訴我,那就是楊大民的。
回想起來,第一印象中的他們都是溫厚老實之人,是什么改變了他們?
好像芥川龍之介說過:“人生往往是復雜的。使復雜的人生簡單化除了暴力就別無他法。”我曾經(jīng)想過,所有的暴力基本都是相對的?;蛟S來自于工廠制度所形成的隱形暴力,或許來自生活上的某種壓力?;诶娴臎_突,只是種種暴力的出口。
種種暴力,一直持續(xù)到工廠關閉。大致是2012年,那應當是春暖花開時節(jié)。這個季節(jié)并不美好,父親去世了,我在老家呆了幾天,回到工廠,見到的更是一片狼藉般的混亂。辦公的那棟小樓,拖把、拖地的鋸沫,沙塵暴過后的景象一樣,在走道里橫七豎八地亂扔著,有幾個拖把還被折斷,黃白色的木頭茬像裸露的白骨。幾乎所有的房間的門牌,全被撕扯了下來,扔在地板上,從破爛的程度看,用了些力氣。還好,門上雖然有幾只腳印,但沒有踩踏開來。而掛在走道里的所有噴繪,全鋪在地上。我已經(jīng)知道,一些員工因為關閉而憤怒到了什么程度。我又在想,那幾個經(jīng)常施暴者,在不在其中。
可悲的是,那些無辜的宿舍也未能幸免。
宿舍在廠區(qū)的西邊,是個獨立的院子,除了兩扇鋼管與角鐵焊成的大門,東邊的墻壁上,也安裝了一個攝像頭。差不多離開工廠有一月多了,有人問我去沒去宿舍。一向忙于生計的我,才想起宿舍里放了從家里拉上去的一個立柜,立柜內(nèi)擱了衣物。還有幾件廚具,是加班或者雨天不回家時做飯用的。中午,天氣正熱。流著汗趕到宿舍區(qū),進得大門,有十分荒蕪的感覺,垃圾堆積,霉氣四散,幾只體型碩大的老鼠跑過。
上二樓,再環(huán)顧,仿佛置身于荒涼冷凄的廢墟之中。到了宿舍門前,正要掏鑰匙,又看到門虛掩著,吃了一驚,擔心進去了賊。小心地推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鎖子掉了,門框有十分明顯的撬過的印痕。我沒有直接進去,只把門推開張望,發(fā)現(xiàn)立柜沒有了,寫字臺沒有了,床頭和床板沒有了,火爐沒有了,鋁壺沒有了。對了,一把椅子也沒有了,就連拉在一邊的窗簾也沒有了----估計當了包裹布。剩下的是零亂鋪在地面上的塑料袋、口罩、舊鞋舊襪、報紙和書籍。牙刷也散落其中,踩踏過似的。懸掛的燈泡和電線也被扯了下來,墻壁上有啐唾的污漬。這些都是最后施暴的見證。順著樓道走過去,看見其它宿舍也被洗劫一空。
這,或許是一個三十年老廠的最后失守。
沒有什么可以牽念的了。走吧。走出大門時,忽然想起東墻上的監(jiān)控探頭,看了一眼,它分明被破壞過了,和我一樣沮喪地耷拉著頭。幾只麻雀站在上面,說著什么。而他們,包括施暴者,現(xiàn)在又在什么地方從事什么職業(yè)呢?
創(chuàng)作談
幾年前,有人說我的散文地域局限性明顯。我一時沒有明白是我錯了還是他對了。很猶豫時,我寫散文的老師和朋友說:寫吧!我似乎明白了過來,所有的文字都在表達所需要表達的,應當沒有對錯,只有高低。其實,每一個人的生活空間和生活閱歷都是有局限的,別期望讓文字承載過多。而應該是,像我這么一個置身于社會大背景下的卑微如塵的書寫者,如何忠于內(nèi)心和客觀事實,擺正自己的姿態(tài)和視覺,緊貼現(xiàn)實的土壤,把生活內(nèi)核的體驗挖掘和整理,與個人認識結(jié)合、融化,以最真實的情感氣息、用能觸摸得到的文字表達出來,才是最重要的----可能有時是痛的,但總有一絲光照亮未來。
責任編輯 吳佳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