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工
李唐(約1066—約1150),字晞古,河陽三城(今河南孟縣)人。李唐主要活動于北宋趙佶、南宋趙構時代,是兩宋時期的著名畫家、官場活動家。在人物畫創(chuàng)作上,他初學李公麟,后衣褶變?yōu)榉秸蹌庞?,自成風格。存世作品有《萬壑松風圖》《清溪漁隱圖》《煙寺松風圖》《教子圖》《長夏江寺圖》等,其中《采薇圖》最為有名,大約屬李唐的晚年作品。
此幅《采薇圖》現(xiàn)藏北京故宮博物院。從中國傳世名畫的題材而言,此幅畫的題材描繪的是商朝末年貴族伯夷、叔齊“不食周粟”的故事。采薇,典出《史記?伯夷列傳》:“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薇,野豌豆屬的一種,可食用。伯夷、叔齊是商末孤竹國國君的兩個兒子。相傳,孤竹君遺命立季子叔齊為繼承人,國君死后,叔齊讓位給兄長伯夷繼位,伯夷執(zhí)意不受,叔齊也不愿繼位,最終兄弟倆先后放棄王位,投奔周國明君周文王姬昌。姬昌死后,周武王姬發(fā)繼位伐紂,伯夷、叔齊二人扣馬諫阻,未果。武王滅商后,伯夷和叔齊恥食周粟,居于山中采薇而食,最后餓死于首陽山。由此,這則“不食周粟”的故事,成為形容氣節(jié)高尚之人的代名詞。
欣賞《采薇圖》全畫,畫面的氣氛清古、凝重、蕭瑟。在畫面的中心位置,一塊巨石光滑如砥地占了整個畫面的一大半。伯夷須眉堂堂地抱膝安坐,神態(tài)老成持重,眉宇間仿佛還帶著許多的憂慮,似乎正在追憶故國的往事。叔齊的形態(tài)略顯活躍,他的身體斜傾,右手撐地,左手探出二指,像是在向伯夷訴說著周武王“以暴易暴”的罪狀。正如清人張庚在《浦山論畫》中評價:“二子席地對坐相話言,其殷殷凄凄之狀,若有聲出絹素?!睂τ谶@則著名的歷史故事而言,宋末詩人蔡必薦寫有一首《采薇圖》詩云:“西山有薇,美人不移。西山無薇,美人不歸。采薇采薇,山是人非。薇滿西山,不生夷齊?!睂钐啤恫赊眻D》的畫面場景,呈現(xiàn)出“不食周粟”故事人物的高尚氣節(jié)。
在整幅畫面的最前景,兩樹相對而立,一松寓意堅韌,一楓寓意安然,左側小溪的流動使視野中的景物顯得寧靜肅遠,虛實對應更顯畫面的自然靈動。如此構圖,不僅映襯了伯夷與叔齊的自然狀態(tài),同時也更顯畫面的生動情趣,使人不禁想起王安石“歲老根彌壯,陽驕葉更陰”和白居易“曉晴寒未起,霜葉滿階紅”的詩境。尤其是擺放在伯夷與叔齊面前的镢頭和藤籃的采薇工具,不僅突出了此畫的主題,更使畫中人物有了一種怡然自得、隨遇而安的情致。于此,李唐成功地描繪了兩個性格迥異的歷史人物。
從此畫描繪的歷史故事而言,李唐是一個飽經(jīng)世故的畫家。他的前大半生活躍在北宋時期,自被趙佶賞識開始,他的生活衣食無憂,仕途一帆風順。尤其他對北方雄渾壯闊的自然山水十分熟悉,對北派山水畫的表現(xiàn)技法非常熟知,由此成就了他的“大斧劈”皴法。南渡后,他雖一度靠賣畫維持生計,但又能一躍成為南宋畫院的領袖級人物,可見他在官場上的活動能力非凡。據(jù)清代宮廷編纂《石渠寶笈》記述:李唐“南渡后流寓臨安,賣畫自給,無有識者,途窮日困,嘗作詩曰:‘雪里煙村雨里灘,看之容易作之難。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憋@而易見,正是李唐有過賣畫為生的辛酸經(jīng)歷,他對南方文化的審美趨向又是了然于心,為此博取眾長,融匯南北自成畫風。從這幅《采薇圖》的畫法上來欣賞,李唐老辣勁健的用筆展現(xiàn)出崇古納逸的畫工。他在細節(jié)上的處理,先用重墨粗筆勾出蒼松的樹干,然后略加些鱗紋,再以濃淡不同的色彩暈染,顯得蒼勁渾厚。在松針勾勒之后,再用青綠色重新復描,用筆挺拔爽利,線條雖短卻充滿勁力,顯現(xiàn)出一派山景茂盛、郁郁蔥蔥的景象。由此而生,濃重茂密的背景襯托出身著淡色衣裝的伯夷與叔齊,構成畫面野趣的自然狀態(tài)。尤其是巖石后的峭壁懸崖,松樹上纏繞著古藤,營造出一派荒蕪寂靜的原始感,畫面給人一種荒無人煙的偏僻蕭疏,表達出畫作者崇尚“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氣節(jié)。
從《采薇圖》的創(chuàng)作背景而論,李唐能在宋廷“建炎(1127—1130)南渡”時期不背棄故國,甘做偏安遺老,不為金人效力,這一點足以印證他崇尚“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氣節(jié)。在宋代,盡管“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這八個字原指女子應當守婦節(jié),但崇尚氣節(jié)則是中國自古以來固有的道德標準。但是,毀節(jié)求生的人也比比皆是,從這個角度來研究李唐畫《采薇圖》的立意思想,封建統(tǒng)治階層的虛偽性一覽無遺。宋代承襲晚唐五代遺風,加之城市商業(yè)經(jīng)濟的發(fā)展,封建統(tǒng)治者從自身的利益出發(fā),從優(yōu)待到縱容官吏、推尊文士、俸祿優(yōu)厚、鼓勵享樂,整個社會對物欲的追求猶過于前朝。然而,作為統(tǒng)治階層自知腐敗亡國,但也得冠冕堂皇地宣揚“崇尚氣節(jié)”的教育活動,南宋似乎也從未停止過。由此可見,李唐畫《采薇圖》的立意并非是他的心血來潮,并非是他自身所具有的所謂的民族氣節(jié),鄙視那些甘為金國效力的北宋臣子,具有什么諷刺與抒發(fā)苦悶的意義。而是因李唐在南宋畫院的官場地位,他不同于市井畫家的謀生藝術,所以借“不食周粟”的故事畫《采薇圖》,是他職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