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保立
[內(nèi)容提要]兩千年的封建社會里,梁武帝、唐太宗、宋徽宗、清高宗乾隆朝的大規(guī)模內(nèi)府模揭,史稱“官搨”。故宮博物院摹畫是歷史上第五次官方寶繪了,全世界藏有中國古代書畫的博物館,只有故宮博物院保有摹畫專業(yè)——“官搨”。以第一名成績考取的我,任故宮博物院摹畫組組長,趕上了中國歷史上這最后一次政府大規(guī)模官搨。我這最后的內(nèi)府摹搨官,心得敘古法,輯說傳文賦。
[關(guān)鍵詞]官搨 摹本 絕學 不傳之妙
以搨官說官搨,古畫中隱約感覺出一個字來:人,官揭人。文以書簡,取象至約。故宮博物院藏有近十五萬卷中國歷代古書畫,與史上文字典籍互為“左圖右史”,在中華族群生存發(fā)展的繁衍中,形成了千年傳承的丹青文化,全息傳遞著歷史的動態(tài)空間。憂患著書、闕疑作畫、眾拱萬一、萬毫齊力的中華歷史就集約在這絢爛的圖典中,我們后世子孫開卷就能回到那個時代。直面先人的無我擔當,觀早期不屬名之圖繪知我中華文化集約,是為經(jīng)典?!俺山袒⒅藗悺?,見斯圖如彼往,風化盡在其中。
“畫者,文之極也”。在那個沒有照相、電腦印刷的亙古歲月,取象約以丹青成圖典的歷史紀錄中:盟會、外交、朝政、安邦、治國、織耕、漁獵、軍事舉凡無所不包。隨之帶來了鑒賞文化,朔源生活,又使中華民族在中原內(nèi)撅,收放聚散之間,鑒別真賞,去偽存真,生存生產(chǎn),發(fā)展壯大。鑒賞讓我們知道記住畫名而記不住人名的官揭圖典。元以后,帶有度化人倫社會功用的寶繪隨著文明的進程弱化了,眾所認同的丹青美大業(yè)一去不復返了,取象文化也就到了這里,失去了文化的功用,也失去了一個給后學參與者獨立思考的空間可能,于是我們只記住了畫者人名。
傳承有序的真品,一定是真跡嗎?兩晉唐宋以來的內(nèi)府模搨再傳,使我們今天見到了《蘭亭集序》、《韓熙載夜宴圖》、《中秋帖》。兩千年封建社會里,粱武帝、唐太宗、宋徽宗、清高宗乾隆朝的大規(guī)模內(nèi)府模揭,史稱“官揭”。奉摹本為“下真跡一等”,“神品上上”。
東曰妙楷,西曰寶躋,典之法書,藏以名畫,曲迤成石渠。張彥遠《歷代名畫記》敘古如是,“古時好搨畫,十得七八,不失神采筆蹤,亦有御府揭本謂之‘官搨?!?/p>
漢武帝置石渠密閣以聚圖書,粱武帝尤加寶異,仍更收葺,“龍躍天門,虎臥鳳闕”于書圣稱贊有加。以內(nèi)府承世圖典法帖,為我們留下了《觀鐘繇書法十二意》、《草書傳》,文載官揭,廣搜名篇巨構(gòu)不惜以畫換官。至元帝,二十六萬卷書畫競焚于戰(zhàn)事。歷隋至唐“太宗命魏徵、虞世南、褚遂良先定真?zhèn)?,再以雙鉤摹揭,于右軍之書特留睿賞。貞觀初,下詔購求,殆盡遺逸,萬機之暇,倍加執(zhí)玩?!鄙虾糜臆姺ㄌ诨实鄹傆H自為王羲之立傳,輒呼“書圣”,僅二王書大約一萬五千紙。其日“霞卷云舒,無所間然,研精篆、素,盡善盡美,其惟王逸少乎!”蘭亭樂毅,尤聞寶重,監(jiān)察御史蕭翼奉旨山陰永欣寺,從右軍七世孫智永和尚弟子辯才處計賺《蘭亭集序》,由直弘文館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等朝廷命臣臨寫風采。貞觀十三年又命內(nèi)府供奉將仕郎馮承素、趙模、韓政道、諸葛貞等再摹蘭亭,點挑勾畫,長毫探取,向搨瞬間的馮承素競在《蘭亭集序》解顏蹙眉的一放長吁中。次又命長孫無忌、房玄齡、及京兆西安城所有五品以上官員必到弘文館學習書法。五代迪宋末徽宗竟以丹青舉史上唯一殿試,歷代內(nèi)府畫品粉稿紛至宣和畫院,由皇帝輯出書譜、畫譜。李公麟以中書門下省御史奉敕摹《唐韋偃牧放圖》,繼唐風吳道子,《畫記》:“伯時既出,道玄詎容獨步?!毙纬闪藚堑雷又笠蝗??;兆谟H自教以蔡京推薦的畫學生王希孟,產(chǎn)生了千年無人能越的青綠《千里江山圖》。宣和畫院待詔摹寫前朝寶繪,粉圖黃紙,落墨過稿,傳世再生新圖。靖康之變,李唐轉(zhuǎn)道太行收蕭照奔臨安投高宗再幟畫院。蒙元皇姊魯國大長公主寶蓄前代。越明永宣武英殿至乾隆效法漢未央宮在紫禁城設(shè)《石渠寶笈》編撰再徵宮內(nèi)外丹青畫手以圖名篇。
摯書抱畫見太史,乃成帝業(yè)。披圖可鑒望忠義,仍數(shù)典籍。人倫教化丹青之興與六籍同功,傳世官揭不可避免的產(chǎn)生了。存鑒戒,理紀綱,古士夫律己正人,陳其跡,全其想,矚目正是傳神。摹搨關(guān)鍵處,三日不去,清光彼此,給了我們進去的通透空間,真力所向,念頭一往,也就到了。覺慮凝神,幾竟窗明,不為外物,順勢就進入了古人的境地。先往圣,后來者,宮中度化,人倫傳搨處,力透從來往復,力量正是回彈。以氣韻求其畫,則形在其間。揭官說官揭聚散成像,沒有開始沒有結(jié)束,這沒頭沒尾的事。宮中太史于坊間畫士,正在官揭模糊度化以后學,好,又說不出來時基本就有了。
沒有水哪來茶,自然源頭根本之水,到了酒和茶就變成社會人的人文了。沒茶可以,沒水可不行,同樣,沒有人也可以,可是在人的社會里,沒有人認為沒有意義,等于沒有。靜靜地完成一件稀世珍寶的摹作,是超出時代意義的見等前賢續(xù)世啊,這就是“官搨”。官搨,以舉國之力,上好,寶藏傳世,自在秘笈中。
傳世晉唐法帖宋畫正是因為唐宋官揭,那這官揭到底準不準?兩晉唐摹重精神,從繪作到摹本神往避逸,正是今天美術(shù)史家所津津樂道的魏晉飄逸之風。自然時日,這市井的肥碩就到了開元。以唐揭魏晉,風范古道,重力量穿透;宋揭遠古風,多注重技法之纖巧。于唐揭之美,謹于治世的宋人之精,竟然打起了背后的主意。在兩面畫中,無論是正面點斡,還是反之背托,和宮絹、上紙之質(zhì)密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唐畫形松意密,宋畫內(nèi)掖形緊。從表相形式到內(nèi)容質(zhì)地,古樹雙鉤墨線,看了宋畫的揭裱才知道代赭原來是背后上色,看上去潤澤通透,跡與色相隱映也,真正是墨不礙色,色不礙墨,《韓熙載夜宴圖》里很多顏色都是從后背層層托以色粉襯現(xiàn)正面的重彩寶光效應(yīng)。在已知的唐代72種顏色中有些是植物染料,對于紙絹的浸透力遠大于顆粒粗的礦物質(zhì)顏色,染料與顏色的結(jié)合互為才借真絲產(chǎn)生了清光通透之厚。好東西有活力,志在必得,摹搨時心力凝聚雖原躋模糊,但認為的力量一定會在彼往通透中把古往圖繪中的能動活力找出來。語少而意密的唐畫之內(nèi)存,最大的模糊是最大的清楚。
古籍于官搨,偶見“古人不礬絹”,筆墨可深入絹素皆因經(jīng)緯多股之至。古書中只言:“向搨”、“水油紙”、“摹搨桌”、“原絹法”、“開天窗”?!肮湃瞬坏\絹”只一二字即箴口,惟三幾行即過目匆匆,讀書日久,來日再詳細,無論如何也找不見了,到了這份上才知什么叫不離世間的修己。惟大覺之勁密,進退其間正當時,緩修緩行成官搨,共通共識,就在你真需要時。篆者引文,不拘時變,輕松優(yōu)雅,從刻意到體驗前人的用心,分析里面,找出了筆的彈性。言傳的用筆取神,官揭尤是,從早期的向揭在帶有穩(wěn)定光源的天窗漫光到石濤背摹搨桌游走達官顯貴之家,官揭已不止千年。
千年朔往,還以原初,這是多么探奧抉深的神往之日。摹畫沒有一張是一樣的,從時代、作者到畫風。輕舉內(nèi)投,舉重若輕也,心之持重,亦不為輕。以真實對模糊,在看得見摸不著的過程中找出規(guī)律,今天想來,那平靜的再也不可能重復的日子里,慈寧宮后冷宮中的摹揭日月,連掉了一張紙不留神都會刷的一聲,配著那只清末老座鐘的嗒嗒慢擺,水研墨色,青綠箔金競走過了四十個年頭。
宮中見宋畫日久,得“古人不傳之妙”,畫論多文學、法書籍圖典。真?zhèn)骶驮诓粋髦校瓉砉湃藗鞯牟皇羌夹g(shù),手工東西,隔一代少一點兒。摹畫在沒結(jié)沒完中結(jié)束,在沒頭沒尾中展開,傳的就是中間這一段。官揭之由來,沒頭沒尾才需中間這個“傳”字,長幼導引之際,像蔡襄勒字一樣,漸澀漸進。古籍中度人的正說,所向光明,公案多以大圓滿等好事予人期盼,春秋列國避說的門客,顧左右而言他,弦外之音,皆在牝牡驪黃之外。在摹拓最不好入手時往往隱藏著種種可能,優(yōu)選擇輕而入漸至關(guān)鍵處,以一管毛穎解尺素之間,“惟毫軟則奇怪生”就不難解了。
文章千古事,丹青一畫中。“以全身之力一送之”的中國書法繪畫中唯一特有的“筆畫”,承載著沉厚的一部中華史,以先賢人格風骨抵押毫芒,筆墨成圖,是為經(jīng)典。在通才通識的古時候,沒有專業(yè)的書法家、畫家、文學家,更多的是在這個“繪事后素”的修身純粹中,眾志成城賦文集約在為國擔當?shù)氖咳松砩希瑲v史性的圖典完成。右軍將軍王羲之《蘭亭集序》、魯郡開國公顏真卿的《自書告身》、當朝宰相閻立本《步輦圖》、宰相韓混《五牛圖》、禮部尚書蘇軾的《黃州寒食帖》等。在那個修齊治平、取仕于農(nóng)的彼時,讀書人精忠報國,蘇東坡三次遭貶,朝廷再次起用,競永遠倒在了上任的路上。古人是怎樣積字成篇,積畫成圖完成這些傳世經(jīng)典,又如何以書法入畫,再傳來者;《歷代名畫記》中的圖和今天的畫是一回事嗎?這其中究竟須要多大的歷史胸懷與擔當。
法帖臨仿,揭本雙鉤,以一己之力及全能之處,水平即至。
柱鋒穎之所向,必副被之助攻,管城子性毫軟以齊力,散卓之無叛,筆挫毫芒。官搨?cè)站弥欧?,立鋒每見取象時,“五色亂目”之不謬??使P遲澀當入紙,曲中有直時,沒變化的變化多在直行的重墨筆畫中,和拐彎處表現(xiàn)力豐富不同的是直筆畫只能是摁住兩頭看中間,感覺其中無往的勒若橫釘,兩筆搭界處,或解索式越過,或鐵鉤式鎖定,沉肩拔氣,舉重若輕盡在尺素毫穎落與未落之間。宋代盡善法式每有上溯,李公麟承吳道玄于隔代,宋宣和廣蓄丹青外,大量的粉稿亦在內(nèi)府寶之,不可小視,中每有好筆,這也是宋崇文抑武徽宗至極的必然。
“以素摹素,當正掩二素,筆在前運,而眼向前視者,則新畫近我矣,可常使眼臨筆止。隔紙素一重,則所摹之本遠我耳,則一摹磋,積磋彌小矣??闪钚论E掩本跡,而防其近內(nèi)?!鳖檺鹬莱隽斯俳疫\筆中的摹寫心得,身心全力,惟搨中人知語境的恢復何其難也,輪扁而已矣。任何事物都有一個從發(fā)展源起到詳備的過程,很難說什么時候有了摹寫,大致上是春秋時期太史圖典以成平之時紀綱立國,防不測摹以承傳,這逐漸形之的官揭到了西晉時已世代擔當,全力真?zhèn)鳌?/p>
穿透每在積年養(yǎng)成,筆畫里自有春秋。讀史明鑒,歷史就這樣留下了“筆墨”二字,筆之才能墨至,筆無妄下多深,墨采輻之多高,一個是過目的骨法,一個是入心的風采。
鏡紙之鑒,投之以射,多高多深,未能充分發(fā)揮的那部分隱藏勢力在畫中,高手不見筆,好畫無筆墨中見筆見墨,但前提是真力對接的聚精會神,高來者高去,此一望即知!
銅壺滴漏,內(nèi)府深宮,為官揭最大限度的提供了真本巨藏,定力就在供奉仕朝揭本的歲積日月中,穩(wěn)定但不多的俸祿,無關(guān)下筆多深,上墨多高,風高往古間的恍然,就在身負原躋摹本的內(nèi)府摹揭人??皯n所注,你能感覺到的這部分,正是時下你最缺少而可能是被認為師學舍短中沒用的這部分,義理疏解,內(nèi)存時需,正是這沒有用的部分往往決定了有用的部分。這不是耳食之人附庸聽說,但這又不能硬拔,大約十分莫名愜意時就差不多了。大內(nèi)高手通身俱放,一定源自往時之滿篇皆收,這:假不了。歷代視為國寶。摹本同時,又派生出傳統(tǒng)的古法摹本課徒,世有傳承,再產(chǎn)出新的畫人和畫作。傳者:世處為人,入紙為信,必用筆假墨,隨鋒潛入抵押毫芒,榜樣的動態(tài)傳遞盡在其中。沈密神采,如對至尊,則無不善也。
古人一輩子只做一件事,歷史就到了今天。故宮博物院摹畫是繼梁武帝、唐太宗、宋徽宗、清高宗弘歷皇家內(nèi)府摹揭后歷史上第五次官方寶繪了,千的是馮承素沒有干完的事,真正的大內(nèi)高手?。埐x先生捐獻中國最早的西晉陸機《平復帖》等一大批文物真品,奠定了解放后故宮博物院的國寶再聚。全世界藏有中國古代書畫的博物館,只有故宮博物院保有摹畫專業(yè):“官揭”。以第一名成績考取的我,故宮博物院摹畫組組長,趕上了中國歷史上這最后一次政府大規(guī)模官揭。把傳世手卷拿在手中零距離仔細分析觀瞧,無論魏晉宋元,我這最后的內(nèi)府摹搨官,心得敘古法,輯說傳文賦,雖一樹一石,混沌出世,哪個不曾千百萬年,更不敢小視枝葉車前,必俟真力之息息相關(guān)。
故宮的摹畫課徒毫無疑問是最傳統(tǒng)正宗的,幾個老先生都非常重視點畫鉤斫的煉習,以至吸引了央美的老師們。記得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央美術(shù)學院國畫系主任劉凌倉老教授每次必帶學生來故宮博物院摹畫室上大課,每當這時,寬敞明亮的大北屋擠滿了青年人。馮忠蓮先生、陳林齋先生、郭慕熙先生和劉凌倉先生聊天,央美的學生則不錯眼珠兒的瞪大眼睛看著故宮的原件和我們手頭兒的摹本。
文華殿海棠繽紛,剛?cè)雽m的七十年代末不開放,我們在院內(nèi)西配殿摹畫,緊挨著南窗是一大叢竹子。正置暖春,每天早上我開窗都會碰著它,竹枝和著榆葉梅從古柏后一下伸進來。東跨院是落地兒的大白玉蘭,院外宮墻兩邊除了大叢青竹就是一片胭脂滿樹的西府海棠了。那時候天氣比現(xiàn)在冷,花五一才開,幾百年明代老樹枝垂落地,因蜜蜂太多,耳邊全是嗡嗡嗡嗡的聲音,哪兒有人啊,就我們幾個年輕的。避為陶瓷館后,西屋我曾經(jīng)摹畫的位置,現(xiàn)在放了一個紅色兒的康熙鈞瓷筆筒。
摹搨是一個發(fā)現(xiàn)的過程,是不清楚給弄清楚了,然后再模糊淡化以還原,這和讀書一樣。讀書所需,亦是道德為人所要。先模糊,再清楚,再模糊漸淡漸遠,漸明漸了:“最模糊處最分明”。當老覺得沒有畫完時基本上已經(jīng)畫好了。發(fā)現(xiàn),解決,還原。散卓無叛帶來的是這樣選擇:我們先明白是怎么回事,再盡可能的在自己現(xiàn)有認知水平中明了。是明清還是回到唐朝,由你的真力決定。認為的力量大干實際力量,可是同樣,不認為的力量也同樣大于實際啊。關(guān)健是你自己,是你的潛能激發(fā)出來,就不在乎原躋模糊了。我們通常所說模揭者的宋元功力還是明清做法指的就是這兒。
語境,若論若敘,若聽若見,似有還無。
“存形莫善于畫”,入宮內(nèi)閣大堂,我記得當時正在摹《唐盧愣迦六尊者》,事畢知其乃吳道玄大弟子也。這可是一級甲等文物,那線條異常模糊,你想啊,都一千多年啦,能清楚嗎,但老先生說里面有用筆,得給找出來。宮中日長,知摹寫必先于用筆清晰部分,再至不太清晰但還能看得見部分,最后是找看著沒有但感覺還有這部分。如果說前兩步盡善的話,甚至沒有最后一步也會感覺到?jīng)]有用筆的用筆已經(jīng)有了,筆意到處,如約清晰,正是筆不到,意到,這是至關(guān)重要的。官搨不惜工本,全眾工以遷想,內(nèi)府為傳承可見舉國之力。
宮中模搨宋畫,中鉤墨線,設(shè)色賦水,斡染線內(nèi)以明快正在于用筆,凹凸條塊齊棱處,水溶共通洽合斡筆在兩畫之間。方法為:先弄清用筆賦色,視筆頭彈性水份運度,層層水賦之漬在于齊線、壓線、半壓線、過線、躲線之種種相出,萬般感覺,漬愈重愈厚愈顯本色,每層之間略有相錯相合方顯自如。如此絹之絲絲,畫在畫中人亦在。石色重彩有時會出現(xiàn)顏色愈上愈淺之怪事,初始未解,及長漸悟明了,原來背托白粉之厚,翻過來反之,上做下,下做上時出現(xiàn)的如上情況,是因水沉白粉透過井格上浮。在古人不礬絹的做法下,越染越罩色越淺,浮上來的白粉給滲下去的顏色騰了地方,兩極交換,難得的清光通厚在此光潤如玉。這每在于堅持一下的水色再罩之中,《韓熙載夜宴圖》、《重屏會棋圖》,《六尊者》如是。當琢磨不定時,有還是沒有的這片色彩其實已經(jīng)有了,有在官搨中的日久提升。過十年再看,可能會發(fā)現(xiàn)有的更多,再過十年來看,有可能又沒有了,這時候這塊色彩是動態(tài)的,摹搨賞鑒中的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就在你心中。挾風再見其他,更上一層。不屬名的畫,真好就得,這在宋以前是常有的事。雖每張都不一樣,但萬變不離其宗的是身在其中的維系。要則切記:石顏色要當水顏色用,可出現(xiàn)薄中厚,即看著薄,感覺厚的最高賦色狀態(tài)。
模搨,常在原躋與摹本之間,入的是力,拔的是氣,化氣得以傳神。摹畫會強調(diào)功力的上乘,預留提前量有時甚至會超過原件,但這已經(jīng)不像原作了,可這又何妨。當百分之一百二十時,落實的可能正是一百。這就是官揭,什么都不想,眼觀心手,相應(yīng)相合,整體的打量就有了,越綜合越立體,摹時的穿透來自當下的合力。和這不同的臨畫,弄著弄著就會找到適合自己的筆墨語言,有時畫著畫著就畫出去了,這時離創(chuàng)作已經(jīng)不遠了,課徒就是這樣通過模搨臨寫產(chǎn)生歷史上的新人新作。
師父,這么大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都好幾十年了,怎么掏不完啊。說好了,前邊兒就是出山口,可怎么又拐彎兒了呢?無冬歷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慢慢的感覺出點兒什么來了。曲里拐彎兒,跟著水走,曲得其情,有水就能走出去。老師馮忠蓮先生十年磨一劍完成了《清明上河圖》,終成國寶。我也耳濡目染,得其真?zhèn)?,完成了重要典藏:唐盧楞迦《六尊者像》、唐人《遊騎圖》、元任仁發(fā)《張果見明皇圖》、元趙孟頫《人騎圖》、明仇英摹《蕭照中興瑞應(yīng)圖》、明郭詡《南極壽星》等眾多國家一級文物,并叢中發(fā)現(xiàn)了今日早已失傳的古“落墨法”和“撥鐙法”。
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從文華殿到慈寧宮后,再到內(nèi)閣大堂,到南三所,又回到慈寧宮后,宮內(nèi)行走,文華武英之間,近四十年官搨路上,書童歇擔,還是忘不了到哪兒都要練摹揭最初功夫的《維摩演教圖》。在那個安靜的歲月里,老先生們這么干,我也這么干。如今,我也到了我的老師當年這個年齡了。往時慈寧宮后的摹揭永遠不再,流年行世于今,騰退古建筑成了必然,無奈搬入新居只能是量化分析旁觀文物的現(xiàn)代介入者了。吾生也有涯,感激這輩子深宮親歷的歷史不期之遇,使我深信不疑的是溯往穿越每在當往之時。
模范陶鑄的官揭過程,是故宮摹畫選擇了我,幾經(jīng)曲折終入大內(nèi)。從延禧宮大庫提出乾隆皇帝《石渠寶笈》注錄的件件國寶親歷,作為最后的模搨官,中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要把這祖國最后的絕學,千歲之信的國寶“官揭”告訴給青年朋友。
與彼之時,文言約以簡牘,學為人師;當此之日,口語傳之心授,行為世范。
摹古往前,力新往后,古人選今人,傳承在之間。往前多遠,往后多長,似筆縱之深,墨華多高。不兼之類,難以言悉。
信以丹青文化為使命,無論在京各高校和大博物館的傳承講演,還是以傳統(tǒng)的摹本古畫法教學,青年們愛聽,我亦樂講!很多人都沒有聽說過這個職業(yè):“官揭”。全世界就這幾個人?。≌且驗楣俳?,我們還能在世界各博物館散見宋以前的傳世兩千古稀圖卷。
民族血脈中的丹青文化承載著中華民族史,代有承傳。古摹本“官揭”更是有重要歷史價值和傳承意義的絕學。
網(wǎng)絡(luò)時代的今天,世界變化之大,但中國人始終維系的思維相向、執(zhí)兩用中沒有變,向心凝聚,這正是中華民族文明不滅之根本,我樂觀。
有問,你在故宮四十年的最大收獲是什么?就倆個字:無我!
當沒有自己時,就什么都有了,有的是該當時的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