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斂

摘要：1076年，高麗國派使者崔思訓(xùn)進貢，并帶來畫工數(shù)人，請奏宋神宗模寫相國寺的壁畫“摹本”悉數(shù)帶回高麗。此次摹寫的相國寺壁畫又在高麗興王寺得以復(fù)原，梳理此事件的前后緣由，可窺見當(dāng)時我國文化交流的一斑。

關(guān)鍵詞：高麗國;相國寺;壁畫;摹本

一、高麗國請奏摹寫相國寺壁畫

我國歷代都有與外邦的國事交流，互通有無的過程中，與他國之間的書畫作品交流亦在其內(nèi)，其中不乏“摹本”作品的交流互通。外邦除了遣使重金購買我國書畫作品外，外邦的書畫作品亦流入我國，更有外邦之國前來摹制作品。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載：“……惟高麗國敦尚文雅，漸染華風(fēng)，至于伎巧之精，他國罕比，固有丹青之妙。錢忠懿家有著色山水四卷，長安臨潼李虞曹家有本國八老圖二卷，及曾于楊褒虞曹家見細(xì)布上畫行道天王，皆有風(fēng)格。熙寧甲寅歲，遣使金良鑒入貢，訪求中國圖畫，銳意夠求，稍精者十無一二，然猶費三百余緡。丙辰冬，復(fù)遣使崔思訓(xùn)入貢，因?qū)М嫻?shù)人，奏請模寫相國寺壁畫歸國，召許之。于是盡模之持歸，其模畫人頗有精于工法者。[1]”

可見，1076年，高麗國又派使者崔思訓(xùn)進貢，并帶來畫工數(shù)人，請奏宋神宗模寫相國寺的壁畫“摹本”帶回高麗，神宗準(zhǔn)奏，于是便悉數(shù)摹制相國寺壁畫“摹本”帶回高麗。高麗國除尋仿求購宋朝書畫以外，不便搬運的壁畫便帶本國畫工來中國模寫壁畫“摹本”，拋開宋朝絢爛文化對外邦的強大吸引力不說，高麗國遣畫工來宋摹畫，這在我國畫史上應(yīng)該是一件值得探討的事。

二、高麗國摹寫壁畫緣由

高麗國畫工顯然是受高麗國君派遣前來摹畫，并請奏宋神宗允許，這顯然是兩國之間的外交大事，摹畫之事為何值得高麗國君如此重視？為何又單單請奏模寫相國寺壁畫？

首先看看“相國寺”到底有哪些壁畫，值得高麗國不顧千里之遙前來模寫。筆者就郭若虛《圖畫見聞志》與劉道醇《宋朝名畫評》中所載相國寺壁畫情況可知，相國寺壁畫主要以佛道人物像、佛教故事、變相等為主，雜以山水、走獸等內(nèi)容，其中不乏高益、燕文貴、高文進等這樣的大家手筆。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其中高益是奉旨畫相國寺壁畫[1]，燕文貴亦是高益舉薦給宋太宗，言畫相國寺壁畫非燕文貴不可①?？梢娤鄧聻樗位适宜鶎氈刂?，宋太祖時就曾召旨石恪畫相國寺壁授以畫院之職，石恪畫完壁畫之后未受畫院之職奏請歸蜀地[2]。至太宗皇帝至道二年（996年）命重建三門為樓，其上甚雄宸墨親填書金字額曰：大相國寺，五月壬寅賜之②。宋皇室對于相國寺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高麗國請奏摹制相國寺壁畫，想必亦是出于以上因素考慮，其所摹內(nèi)容也必定是以佛釋內(nèi)容為主。其時佛教在高麗的傳布必定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更為重要的是其時高麗國君文宗王徽（1046─1083年在位）對待佛教的態(tài)度甚為推崇。明代人撰寫的《朝鮮史略》（東國史略）中記載，高麗文宗二十二年（1068年）他的兩個皇子王煦和王窺出家為僧，大臣對此事件的評價可見其時高麗國統(tǒng)治者對佛教的態(tài)度乃至國之風(fēng)氣的好尚。

“史臣曰：文宗號稱賢主而溺于異教，使二子出家要福田利益，其源一開，子孫視為家法，祝髪為僧者實繁一時，名門大族爭慕效之，立嫡立嗣顧為末事，其禍權(quán)與于煦窺至沖曦極矣。③”

高麗文宗兩子出家，后世皇室?guī)缀跻暢黾覟榧曳ㄒ粯訉?dǎo)致出家為僧的皇室成員一度增多，就連名門望族也爭相效仿皇室紛紛出家為僧，以至于一時間立長子還是次子為繼承者這樣的大事也變得不甚重要了。高麗文宗對佛教的態(tài)度如此推崇，其專門派遣畫工前往宋朝奏請摹制相國寺佛教壁畫的緣由實可明鑒了。

三、從相國寺壁畫到興王寺壁畫

高麗請摹的緣由已明，而高麗國帶回去的“摹本”最后歸于何處，又做了何種用處呢？

幸運的是，筆者找到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中的一條記載?！缎头钍垢啕悎D經(jīng)》是徐兢奉宋徽宗之命于1123年出使高麗國，記載其盤桓高麗月余的見聞，原書配有圖畫，后來圖畫遺失僅存文字。其中“王城內(nèi)外諸寺”條目下，徐兢記載了其在高麗王城附近興王寺的見聞：

“興王寺在國城之東南，維出長霸門二里許，前臨溪流，規(guī)模極大，其中有元豐間所賜夾纻佛像，元符中所賜藏經(jīng)，兩璧有畫，王颙嘗語，崇寜使者劉逵等云：此文王翊德山遣使告神宗皇帝，模得相國寺本。國人得以瞻仰，上感皇恩，故至今寶惜也。④”

興王寺理位置相當(dāng)優(yōu)越，其位于高麗國城東南，出城門二里許既是，并且規(guī)模極大，可見此寺應(yīng)是高麗國十分重視的寺廟。據(jù)明人撰寫的《朝鮮史略》記載，高麗文宗仁孝王十年（即1056年）建立興王寺時，諫臣崔惟善上諫：（高麗作為邦屬國）唐太宗時不許創(chuàng)立寺觀，我宋太祖也訓(xùn)誡嗣王公侯臣僚不許爭修寺院寶剎，此乃耗盡民財有損邦國社稷的大事。但高麗文宗并未聽從其勸諫[8]⑤。這與前文所述高麗文宗推崇佛教的態(tài)度是一致的，可見佛教之事在當(dāng)時的高麗是十分受到重視的，而此座興王寺，高麗文宗不顧臣僚的勸諫執(zhí)意修建，可見此寺對于高麗國更是重要。

再看興王寺里面的藏品，更是與宋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其中有宋元豐年間（1078年—1085年）賞賜給高麗國的夾纻佛像，宋元符年間（1098年—1100年）賞賜的經(jīng)書，而寺中兩壁的畫與宋朝的聯(lián)系尤為值得注意。

高麗國君王颙（1095年—1105年在位）曾向北宋崇寧年間（1102年—1106年）出使高麗國的使者劉逵（1104年出使高麗）等人說：“兩壁的畫是高麗文王（文王應(yīng)指高麗文宗1046年—1083年在位）派遣使者虔誠恭敬的奏請宋神宗（1067年—1085年在位）而摹制相國寺壁畫的摹本?！庇?，郭若虛《圖畫見聞志》載高麗使者請奏摹制相國寺壁畫的時間為宋神宗“丙辰冬”，即1076年，此兩處記載在時間、地點上都能對得上，應(yīng)是指同一事件。高麗國派畫工請奏宋神宗摹制相國寺壁畫事件，至此從請奏摹制到最后摹本的功用歸處有了完整的脈絡(luò)。

四、壁畫“小本”的使用

古人常為行文簡潔，描述一般極為簡單，甚至?xí)秊槠缌x之處。如徐兢所記錄高麗興王寺壁畫狀態(tài)僅四字“兩璧有畫”。其中“璧”字應(yīng)通壁，兩壁有畫，是指懸掛著摹制回來的壁畫呢？還是指根據(jù)帶回來的摹本在墻壁上再次摹制的壁畫？

如果為懸掛的原摹本則無須多論。若是根據(jù)模寫回來的“摹本”重新繪制于墻壁，此過程可做進一步探討。若為新繪制，此法即是用“粉本”繪制壁畫，推想高麗畫工模寫宋相國寺壁畫應(yīng)是縮為小稿本模寫，回至高麗興王寺再據(jù)小本放大繪制于墻壁。據(jù)畫史記載北宋就有擅長摹寫小本的畫家孫夢卿，其專門摹寫吳道子的壁畫為小本，數(shù)丈大的壁畫人物能縮小到數(shù)寸摹制，并且不失形似，所以又稱孫夢卿為“孫脫壁”⑥。

另外，諸多寺廟宮殿壁畫繪制完成之后會模寫下壁畫的小本，并記錄下原壁畫內(nèi)容以及所在寺院宮殿的具體位置，以便年久壁畫損傷剝落后修補時有圖可依。此種保留小本的方法就見于高麗國所摹壁畫的相國寺。

郭若虛《圖畫見聞志》載：

“（高益）后被旨畫大相國寺行廊阿育王等變相，暨熾盛光九曜等，有位置小本藏于內(nèi)府，后寺廊兩經(jīng)廢置，皆飭后輩名手依様臨仿。[1]”

可知高益畫相國寺壁畫存有小本于宋內(nèi)府，并且后人依據(jù)此小本修補了高益所作壁畫，而這些照小本修補高益壁畫的人有：高文進、王道真、高懷節(jié)、李元濟等[1]。這類壁畫小本既可以保留壁畫的原貌，又容易保存，其所保存之處往往與原壁畫不在同一殿，防止失火一并焚毀，此相國寺壁畫小本就保存在宋室內(nèi)府?，F(xiàn)存的《八十七神仙卷》及《朝元仙杖圖》或許就是模寫某寺觀壁畫的小本得以保存⑦。更重要的是這類小本極為容易攜帶，高麗國距宋都汴梁千里，要將摹本帶回高麗，畫工模寫為“小本”是極有可能的。而且這也是高麗畫工首選的方法，除了方便攜帶，摹制時間上也更易于節(jié)省時間。作為進貢的來使，其必定不便長時間留在宋朝，而且不遠(yuǎn)千里來請摹的機會亦是十分珍貴，在不長的時間內(nèi)必定盡最大能力模寫更多的作品，當(dāng)然首選縮為“小本”。

高益作壁畫在宋太宗（976年登基）年初，高文進等人奉太宗旨按高益小本修復(fù)壁畫的時間則在太宗重修大相國寺時，即996年左右⑧。按郭若虛所載晚至熙寧七年（1074年）[1]，其還得見高文進等人所修補壁畫。而高麗請奏摹制時間則為1076年，從郭若虛所記到高麗使者來摹之間僅相差2年，想必其摹制的作品當(dāng)中應(yīng)當(dāng)有高文進等人據(jù)高益小本修補的壁畫。

五、小結(jié)

至此，我們可以梳理出高麗所摹壁畫中的一條脈絡(luò)，即高益所作壁畫的流傳。約976年高益奉宋太宗旨創(chuàng)作相國寺壁畫;約996年高文進等奉太宗旨依據(jù)高益作小本修補相國寺壁畫;1076年高麗使者請奏摹制相國寺壁畫小本（摹制對象應(yīng)包含高文進等人修補的壁畫）;1077年，高麗畫工于高麗興王寺?lián)懟貋淼摹靶”尽痹倮L制壁畫，約1104年劉逵奉旨出使高麗見興王寺壁畫，被告知高麗此壁畫為摹自宋朝相國寺;1123年徐兢奉旨出使高麗復(fù)見興王寺壁畫。

理清這個關(guān)系，除了是高麗興王寺佛教壁畫神圣性的保證，更是窺得“摹本”這種特殊的畫作，在文化傳播過程中變?yōu)榱藰O為重要的媒介，因而“摹本”的意義及價值應(yīng)當(dāng)?shù)玫教貏e的關(guān)注。

再看高麗興王寺，自宋神宗于丙辰年冬（1076年）請奏摹制了相國寺的壁畫并復(fù)制于內(nèi)壁，至宋元豐年間（1078年—1085年）賞賜的夾貯佛像又供奉于此，到宋元符年間（1098年—1100年）又得到賞賜的經(jīng)書藏于其間，興王寺儼然就是一座完整宋朝寺觀文化的載體，甚至是宋朝文化在高麗的集中體現(xiàn)。而這一切的開端或許正是源于一件北宋相國寺壁畫的“摹本”。

參考文獻：

[1][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M].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03.

[2][宋]宣和畫譜[M].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