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兆壽
這是我的長安
背依秦嶺,坐擁渭河
而河床干枯
時間停止在劍鋒和火焰上
天黑下來時
我焦躁而沉默
漸漸失去了重心
菊花開在秋天的虛線上
香氣消失在朝北的青苔
一片一片的銀杏葉
從我的裙角開始飄落
透過漆黑的雙眼
有你的固執(zhí)、我的歡喜
平行地生長
就這樣,我愛你
你的身體
仿佛是宣紙里泛黃的暮色
而燈光很亮
就這樣,我愛你
我卸下妝和偽裝
愛著你的每一個細節(jié)
連同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河水
窗外的飛鳥,茂密的樹林
愛著壁紙上的花紋
愛著,我可以繼續(xù)愛下去
你給予我的激情和力量
愛著失眠,宣紙上未干的墨跡
黎明漸漸來臨
未完成的作品
就這樣,我愛你
擁抱在言語能照明的世界里
在一壺酒中我們相遇
你隱藏在我的體內(nèi)
天色向晚,世界消逝
黑夜是一首無言的絕句
在一首詩里想你
去掉平仄
這些古代的意象和情愛
長安城四四方方,高樓密不透風(fēng)
沒有唐詩淺吟高誦
只有傾斜的大雁塔依稀可辨
是一場雨拯救了天空
詩情依然,詩心不改
雨后的長安,清新動人
驚艷了城墻的青磚紅檐
涂抹于紙的不是相思
是南國紅豆
是云鬢高挽的綠羅裙
溫婉的風(fēng)在耳邊清唱
是唐詩的韻腳打濕的
唇邊的一抹紅
再慢一些
我要慢慢地
踩著細高跟,優(yōu)雅地走在
秋葉滿地的風(fēng)里
我要慢慢地在黃昏時
寫一首關(guān)于愛情的詩歌
寫那些無法訴說的哀愁
我要在清晨醒來
為選一件漂亮的裙子
慢慢地猶豫
我還需要慢些,再慢些
坐在鳳城八路的路口
看天空上面堆積的烏云
成群的螞蟻
排著隊回家,迎接雨水的來臨
鎖眉草和寒鴉的天空
想法差不多,無非是
記住一些人,忘記一些人
無非是記住的鎖眉走遠
無非是忘記的半夜回去
撥燈、煮藥,于門縫里
死死相認
無非是茶壩,不大的村子
無非是一種植物,抱住老根
替我扶一扶影子
日夜輕唱
一 半
心事一半,夜色一半
交談盡力親近。時間的小屋
和路過的院子,照樣
有幾個空位。父親說
老常死了,端陽節(jié)
嘴里叼著半截紙煙
父親留一半話,像是半截?zé)熁?/p>
等風(fēng)吹落
夢濕一半,醒一半
我大約知道,家家戶戶灶前
都有一堆發(fā)潮的情節(jié)
濃煙一半在眼里。沒有人抱怨
水老不冒泡,酸菜總有異味
簡單粗實的碗筷,習(xí)慣了
多出一半。父親先給小怪半碗
用殘湯拌了放在門邊
那時門開了一半,小怪的聲音
傳出去,像極了懂事的孩子
魚肚的白一半
月下,酒忍住一半
季節(jié)依然鮮活,青綠的菜蟲
背著糯米正在搬家,一半水聲別處
凍青還在,像是落單的螞蟻
懸空一半。另一株
去年移到母親墳前,不知道長勢
是否無一例外有些孤單
父親補了一叢七里香
多少有安慰的意思,只活了半邊
另一半總要回去
半壁河山,天空低矮難渡
像我一樣感慨一半
扭頭走遠一半
老父親幫我們困守的節(jié)日
哪里僅僅是端午?哪里
僅僅是扶不起念不出的
一半詩歌?
回 去
把自己磨成鐮刀
開路,隱起鋒芒,把絆腳的
也許藏了一條蛇的雜草
扶正,寬厚地
安慰一個下午
不拒絕候在路邊的荒墳
砍一小塊空地,僵硬地磕三個頭,就當(dāng)是
父母遠房的親戚
對寒鴉的提醒或者謾罵心存感激
打個半月的手勢
哭不出來,咳一聲也好
故鄉(xiāng)蒼老的天空應(yīng)該看見、聽見
理解并原諒彎彎的背影
沿途有冰冷落魄的石頭,那就荒廢
一點兒緊張的生命抱抱它們
鐵器不像雪花那么柔軟,沒關(guān)系
顫抖也是一種安放
終點物是人非,在老房子
靠殘墻睡一會兒,最好的
掛在柱頭上,像極了摟住父母
體溫真實、舒展,天地寧和
地鐵提速了,它抽去了詩人的肋骨
和一整棵銀杏樹上的金幣
灰頭土臉地帶著我,兜一圈山水
箭鏃在新年的路上
不要說去高山,去大海,去采摘天山的星星
我已經(jīng)沒有任何氣力
隨飛鳥的翅膀,和魚兒的潛水衣
陪你沉沒在巖涯的暗礁深處
不要說青春是如何急匆匆為時光讓路
我已經(jīng)愛上了這輛從年頭到年尾的火車
從黎明出發(fā),到夜色隱退
讓一半虛度,和一半紅塵
靜坐在大雪封閉的角落
即便是輸盡桃花,耗盡體內(nèi)的流水和月光
我也要趁霧霾還在,水路還在,地鐵還在
辭舊迎新的路上
一刻不停地轉(zhuǎn)動著身體的經(jīng)筒
將我的咳嗽和血液,在爆竹聲聲中炸完
蒼溝往事
不要喧嘩,仿佛每一次大聲的說話
都會影響正在生長的藥效
寂靜在此,閑適在此
滾滾車輪,承載了多少烈火炮灰的往事
才讓我在云的庇護下得以保全
才讓靈芝、人參和貝母
在一場冬殺的劫難中
有了生機勃發(fā),有了惜時如金的成分
左手牽山,右手漣水
站在詩人的國度和蒼溝的大殿前
我有了與山共眠,和樹同醒
攜酒花香的徐行
有了扯下云霧做裙裾、手捧清泉當(dāng)碎銀
抱壺月光寄瑤池的幻想
而此時的蒼溝,云霧繚繞
能否鎮(zhèn)定我生活的內(nèi)心
能否在山頭為我保留幾分純潔的雪?
白樺之戀
一天一天,層巒疊嶂的關(guān)山
阻隔著我心靈的回波
這長在身體里的巖石、月光和流水
讓我噙著幸福,擰開骨頭
懷揣落霜、閃電、雷鳴和大風(fēng)
義無反顧愛著那北國的藍
長在茫茫關(guān)山深處的白樺
我不是為了懺悔,為了贖救
為了聆聽遠來的風(fēng)、耳邊的鳥
和扇動這溝谷片刻的寧靜
我只想忘卻孤獨,忘卻思念和疼痛
讓體內(nèi)迷失的云朵
把歲月碾成風(fēng)與火的年輪
活在你的愛撫和你的春光里
矜持的白樺,血肉淋漓地歡樂著
從淚水涌入黑暗的凹陷中起身
超出樹枝與天火
以千年之戀的身軀,自己接生著自己
清晨順流而下,說好的雨也沒來
謝天謝地,春天還沒有完全接近尾聲
只是,粗糲的行色需要廟宇
用來駐心,參透
否則,很快就被一個個清晨收割
鳥的鳴叫爬滿天空
窗簾般地拉開,用春的回響
來命名,用青草搭建路牌
指著從前的來處
如佛慈悲,青草敲醒大地
長出斑駁的影子
腳印開始凌亂,在暖暖的風(fēng)中
用懷舊的心,做拾荒的人
如你所說,用簡單的姿勢
才能記得過往,才能收集
一路上遺棄的時光
春天的腳印
有些陰的云,沒能攏住鳥鳴
伴著豐盈的空
柳芽低著頭,慢慢長起
風(fēng)一來,晃得輕微,幅度卻很遠
遠到兩千多年前,佛踏雪東來
自此,學(xué)會空空如也
把你捎來的腳印輕輕擦掉
只留下不同階段的幾個
左腳印是涼的,右腳印是熱的
一邊冷一邊熱
你勸我并到一起,成為人形
就能分清因果,敲碎塵蘿
我用佛的寓意,開始排列
于此,才不會
辜負了春種的時間
這么多年,我手持面具,活在燈下
心卻在夢里流連
平湖秋月,陌生的小街
總會有影子閃回,令人迷戀
這么多年,波瀾不驚
夕陽偶爾在街角亮出謎底
凝神中,便要尋一尺幽徑
回到那個熟悉的秋天
那瘋長熱望的時節(jié)
那泉水嗚咽、大鵬展翅的世間
必然有包容的海和背離的風(fēng)帆
這么多年,總想擁有一份天然
遠離塵囂,蠱惑和虛偽的誓言
總想讓你看到我
和我漸次老去的留白
微 信
對不起,我得離開一會兒
離開思想、樂園、關(guān)心
壓縮活力,回歸睡眠
或許一夢醒來會再次成長
說浪漫的話,爭論難題,遇見你……
或許我會喜歡那份空曠
拼命扇動的臂膀
汗水浸透原野,愛上車站
半空的煙雨
或許會再次陷入險境
被無所不在的風(fēng)拉扯
或許一言不發(fā),莫名哭泣
離開一會兒,離開這里
做回一個真人,呼吸春的氣息
生 活
在想象樹下生活,親昵談?wù)?/p>
心情飛躍大漠星辰
黃昏的海面
楓葉紅的時候
為世界的美流淚,為自己笑
為知更鳥設(shè)計一個嶄新的未來
當(dāng)花兒重開,修繕柵欄
用含淚的眼深愛
微微顫動的影子
親吻燭臺香檳,金色沙灘
那多情而柔軟的夜晚
待酣夢醒來,寫一首詩
上附蜜一般的老套對白
此刻 就像我剛剛轉(zhuǎn)過身去
又一次不經(jīng)意的回頭
看河風(fēng)掠過 紅日西墜
所有的人物 情節(jié) 千山萬水
甚至是日月年華 都可以一一省略
這個下午 稀疏的枝條依然垂下
流水依舊將倒影送走
鳥巢空置 已成為故居
我們面對面地懷舊
可以眺望對面的沙棘 紅柳
被烈日暴曬的石頭 看遠山長久的沉默
看一條大河日夜奔流
也可以低下頭來 顧影自憐
沉思于真實與虛幻之間
這么多年 生活是平安的
我們想象不到彼此的動亂
我們認定了被放逐的故鄉(xiāng) 適應(yīng)了
被流浪 適應(yīng)了內(nèi)心翻滾
卻言行節(jié)制
學(xué)會了在粗糲的盔甲內(nèi)
保持一個虛妄的名節(jié)
三十年保持了一個姿勢
和一棵樹一樣
我們不用再去關(guān)心年輪和時間
圖片里的平原
一排排的楊樹年華正好 它們列隊站立
纖細的手臂托起了蘇北的天空
我看到了沒有展開的平原 多好啊
溫暖的四月和陽光 草木懷孕 麥苗青青
覆蓋了經(jīng)年的貧困與饑餓
車輪向前 細小的風(fēng)移動著黃沙
反光鏡里倒退著那么多的植物
它們一路后撤 紛紛交出了過往的歲月
交出了少年 桃花 流水
如果將圖片放大 還可看到沙河和竹園
越來越接近的出生地
烈日下的曬場 井臺 坍塌的老宅
地下的親人 看到背井離鄉(xiāng)后
演繹的悲歡和離合
看到被移栽前的根
如果將色彩褪去,就是一部黑白電影
灶臺幽暗 余溫正在消失的灰燼
天空低垂 陰冷的傍晚
壓迫著三角窗戶
連油燈都是沉默的 一根火柴
早就被它幻化成了遙遠的星光
有人摸黑回到了屋里
有人上半夜就出了遠門 有人早早退場了
還有人一直在劇情里隱身
如果我沒有猜錯
此時你就隱藏在圖片的后面
聽著我無法節(jié)制的自言自語
我還想告訴你我看到的
車輪向前 一個漸漸分離的心思和身體
她的手抬起又落下 隨手拍下了
不曾停留的時光 蕩漾的春風(fēng)
鳥兒飛過的痕跡 還有不曾說出的
微小的喜悅和嘆息
電線桿一個連著一個
正在深入那個蔥蘢的村莊
我又看到了 那里仍然是無限的人間煙火
銀 川
我聽到的歌聲 好像是從
邊疆尾隨而來 它們頂著細雨尋找我
流浪在大街上 它們忽遠忽近
最終消失在街頭
我忽然傷感起來 多年來都沒有發(fā)現(xiàn)
一首歌也有著漂泊的命運
雨漸漸停了 最后的光線
進入了11樓的房間 眼前的一切同我
一起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此刻天色向晚 晚霞漂浮在賀蘭山的頂端
仿佛進入了歷史中的某一刻
我靜靜地聽著大街上的車流
它們好像匯入了黃河 從這里經(jīng)過
然后一路向北
我想像里的銀川那么遠
可就在這個黃昏 我感覺到遠方
還在更遠的地方
丟了我的魔方
一個四四方方的好東西
也許它就在床下
就在河邊
就在這里那里
反正我沒找到它
或許它正無聲地旋轉(zhuǎn)
在烈陽下蒼白
在蒼白中飛奔
在奔跑時分裂
或許它正自我還原
在還原中扭曲
在扭曲中狂躁
在狂躁中沉默
我的魔方四四方方
可它一點都不規(guī)矩
我很富有
我很富有
透過干凈長廊
閃光的紅色帽檐
多么純粹的暗金修飾
如此讓人激動的
神情,透過折射
讓整個廳堂都散發(fā)光彩
我很富有
順著他們的指尖
你能看到那片紅色巖石
在最遠處的山頂跳動
那里鳥獸從不臨近
星辰都閉上眼
感受流動帶來的歡愉
我很富有
整個森林都屬于我
整個森林都是紅色
螞蟻悄悄抬走煙灰
在洞口堆成一座小山
我富有不是因為
我擁有什么
在我的夢中
夢的日記只是一個小木頭匣子
當(dāng)我與親人
微笑著走在青翠的路上
互相攙扶,向著太陽
微笑都透過樹陰
我們是多么富有與自由
可另一個空間的我的奶奶
她又冷又窮
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
去最近的漁場
搜尋廢鐵、破布
順手撈起一匹快死的馬
明天晚上
從床下取出所有的硬幣
給窮人,送朋友
還有街邊那條流浪狗
明天晚上
去公園拔掉幾棵櫻桃樹
吃掉果實,扛走木頭
順便丟把紅色種子
明天晚上
脫掉西服和襪子
給自己扎個海盜的辮子
胸口畫兩朵紅花
明天晚上
燒掉我的房子
左手拉著我的船
右手牽著我的馬和女人
去藍色海島
生火,喝酒
明天晚上
你要是困了
我們就在天上安個吊床
一頭綁在月亮,一頭連著星星
我要守著電視過夜
我要聽著交響樂過夜
我要守著死亡過夜
我要抱著自己過夜
我要回到我的東大陸
我要回到娘親家
讓她重新把我養(yǎng)大
養(yǎng)成一個干凈的女兒
沒有污點
無需為了生活而去出賣自己
這樣,我才有資格端坐在您的面前
在您說出“干凈”二字的時候
才不會有被抽耳光的感覺
沒有守夜人
暮色蒼茫
幾座山峰穩(wěn)穩(wěn)坐于夜幕中
今夜,沒有守夜的人
只有守夜的燈
他扶住一個人,她摔下去的動作只完成一半
他追趕一個人,她就在山間奔跑
撞掉了幾片葉子
可是,不會有守夜的人了
只有一盞昏黃的燈徹夜亮著
關(guān)于小蟲的不同概述
生命中總有一只小蟲
咬到你想去死
它那么貪婪
那么嗜血
那么不肯松口
而你,依舊是一只肉質(zhì)鮮美
多汁,而又營養(yǎng)的小蟲
清晨,想起有孕的好友
想起她即將臨產(chǎn)
所有的水都往月光里洶涌
所有的故事醒來
小雞嘰嘰地叫
小鵝伸出頭顱
嘎嘎的叫聲炸耳
小鳥兒藏在樹梢里
嘰嘰喳喳
母親穿著軍綠的水鞋
踏著露珠摘回瓜、玉米
一片小葉子睡在她的額頭上
一片大葉子躺在她的左肩上
葉落了,夢還在做
想起她即將臨產(chǎn)
我愿是一只溫暖的小籃子
接住她的孩兒
我的單位不遠,我的牧場不大
每天我步行前去,放牧一會自己
然后,原路返回,在另一個牧場
小憩一會,再去新一輪放牧……
每天這樣,一年四季也不轉(zhuǎn)移到別的牧場
一年四季也沒多大變化
要看新奇的刺激,可能在往返的路上
它像一條河,我每天經(jīng)過,照照倒影——
對自己的一成不變,我很滿意
對自己的一塵不染,我很滿意
對每天都要趟過的河,是不是新的
是不是同一條河,我并不太在意
“身為海盜不應(yīng)該怨抱任何一條失傳的河流”
渴了,我就掘地三尺,找一根青草
和她相視一會,默默心痛一會
我把這叫偷情,請原諒我,我把這叫痛飲——
馬路上有一只手
臨街生活,臨街討生活
我詛咒過這條路
“你快快變成森林吧
讓我一出門就迷路”
這條路我走了十多年
它變換的諸般花樣
已不覺新鮮,我還得小心
被飆車的小伙撞飛
我的同伴就被瞬間撞飛了
“嘭”的一聲落在了八米之外
這可能是一條黑色的斂布
你得小心——
三人行,我體內(nèi)的蘇格拉底不敢出來漫步
我的柏拉圖不能低頭沉思
可憐亞里士多德高度緊張,啊
“你可不能再發(fā)呆再神游了”
舉杯邀明月,我夜夜噩夢
我夜夜夢見的全是俗人
我夜夜聽見巨大的手“刺啦——”
發(fā)瘋了一樣撕這匹永遠撕不完的黑布
夜深了,這只手就摸黑伸進
大腦來,一根一根扯斷你的難過……
剪道記
每天深夜,其實往往也就到了凌晨
我順著墻根往回走,再穿過馬路
回家,回我的寺廟
我跟朋友說笑在人間,我像掛單的和尚
我甚至不想要這寺廟,處處
都可以修行,處處都可以是寺廟
奈何我舊情未了。我假裝
自己是個剪道強人,我想
攔下任何一輛奔突的車,看看
里面正襟危坐的男女是不是
另一個自己,看看這烏龜殼子像不像
禪房,或者每個人都得一回的家
然則,我又有些后怕,怕那個女子
認出攔車的是另一個她。這個她已經(jīng)老邁
既像她的父親,也像她的母親
這是圣誕節(jié)前夜的冷街
沒有霜凍的南海,臺風(fēng)三級
城池中央,沃爾瑪與百佳的觀光電梯
正走過一群衣著光鮮的玫瑰
虛擬的雪花,灑滿所有幸福的通道
而此時,在被塑料與鐵絲編織的
月光下,一個身披火焰的鄉(xiāng)下妹子
她的身影被風(fēng)吹斜
被風(fēng)吹斜的還有那些飄在空中的事物:
比如風(fēng)箏,比如烏云,比如她此時手中
握緊的這束正在兜售的圣誕氣球
(乞求的目光背后,是否蓄滿
稀薄的淚水?)
當(dāng)夜色摁滅最后的燈盞
貧血的人倚門而立。生活開始失重、漂浮
蒙塵的玻璃幕墻下,一叢踢踢踏踏的影子
正走向車站與廣場
一個民工對著空曠的樓群喊出三個字:
飄。飄。飄
馴鹿場
——報載,某養(yǎng)殖場用靈芝喂養(yǎng)梅花鹿
夕陽下,身披梅花的小獸
銹蝕的眼神越不過記憶的柵欄
這是華南。東莞。一個被美麗命名的超級牧場37攝氏度的高溫下,往事如煙:
那是北國,有雪線春瀑有陡坡的小山
在生長櫟葉、胡枝、野山楂的向陽坡
在萌生葛藤、何首烏、甜草莓的背陰面
黃沙崗和鹽堿地
以祖宗的名義種滿油菜
鄉(xiāng)愁打濕的精靈
四蹄如疾,或隱或現(xiàn)
如今這方城池,布滿鐵欄電網(wǎng),天空如堵
堵住通往故鄉(xiāng)的念頭
“一年到頭都要澆水降溫,吃藥打針
消毒的胃,總有可疑的氣味?!?/p>
除了玉米粉和青草料,有時也能吃到
靈芝和人參。適應(yīng)了水土不服,擁擠和高溫
“但仍不高興、不開心,生命成了長肉的過程”
飛奔的想法被拴住,空洞的背影好無辜
場規(guī)太嚴,發(fā)情期找不到配偶
生命中的鹿茸,成長于四月
這脆弱的武器,被當(dāng)成滋補品、壯陽藥
當(dāng)一塊黑布蒙住眼睛,劊子手
準備好鋸子、麻醉藥
“生命的過程又成為屠宰的一部分”
血在傷口開花
麻木過后,記憶結(jié)痂
錐心的痛楚,不適合抒情
薩符拉索夫
他描繪的盤旋和歸巢
白嘴鳥穿越冷氣和云層
響聲歸來了
白樺樹高舉的愛巢
它從遠方和根部筑起
在春天還沒抵達之前
白嘴鳥飛來了
夜抹不黑白雪
夜抹不黑白嘴鳥的白
大地懷抱還沒有消融的冰雪
遼闊還在沉睡
在寧靜的夜色中
教堂里的鐘聲即將敲響
雪將加入伏爾加河的蘇醒
他們將為陽光獻身
晨曦來臨之前
白還在那里白著
義和墟
令人想到馬,長矛,大刀
塵土飛揚,鞭策和土槍
三六九都上演的一場戰(zhàn)爭
不見硝煙。胸有成竹
從槍膛里射出糧食,交換
長矛是牙齒,討價還價
墟,這個將繁榮與衰敗
結(jié)為兄弟的詞
在土地上空著
義和墟,將刀和叉
莊稼和人口,將良心
三六九過秤的墟市
找一個古典的女子相伴
共撐一把油紙傘
穿過墟市,斜倚南洋騎樓
牽手古石板路
耳語淅淅瀝瀝地下
就這樣過了三百年
昨夜飄下的那幾片雪
今晨還在半空飛舞
猶猶豫豫的
久久不肯落到地面
是否有什么隱憂
讓她們不敢
跨越年關(guān)
一首歌
在歌廳
我唱過很多歌唱母親的歌
只是我的母親
她從來不在歌廳
她在家里勞作
那天, 我和兄弟姊妹們
帶著母親
在歌廳歡聚
當(dāng)著母親的面
我唱了一首《獻給阿媽的歌》
我看見母親隨著我的歌聲
一直認真地拍手
母親啊
您把一生都給了家和兒女
而我,只給您唱了一首歌
這蓮花的燈盞,模擬太陽
這大道的寬闊,來自神明的一次恩典
這靜默和神秘
灌滿一條街的袖籠
一條街正從祈禱的身影里醒來
雪事蓄勢待發(fā)
而風(fēng)吹過,街邊的幾片銀杏葉緩緩飄落
抱緊俗世的塵埃
趕早的人從遠方來
他矮矮的肉身,好像背著一座教堂
責(zé)任編輯 郭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