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荔
飛檐挑梁,白墻黑瓦的天井屋,一看就是一戶有錢有勢的人家。呂老爺是這天井屋的主人,他經(jīng)營著商鋪,還擁有上百畝的良田,大少爺長年在外省做官。
下雨的日子,長工們無法下地,大家都圍聚在天井的四周,一邊聽天井落雨的天籟之音,一邊天南地北地胡扯著。少爺少奶奶小姐們也都來了,大家圍坐在天井里湊熱鬧。
水池里的排水口似乎有些小,水面在不停地上漲。大少奶奶對長工阿桂說,水道口可能有些堵塞,你用竹竿捅一下。阿桂敏捷地跳進(jìn)水池里,三下兩下,水道口開闊了,成串的水泡像小魚一樣爭先恐后地鉆進(jìn)下水道,水面一下降了許多。
雨太大,阿桂的衣服濕了。大少奶奶溫和地對阿桂說,阿桂,你去房子里換件衣服吧,不然會受涼的。阿桂有些受寵若驚,他脫掉濕衣,露出結(jié)實(shí)的臂膀,接住大少奶奶遞給他的衣服,換上。抬起頭,這時他看到大少奶奶眼里有著異樣的光芒。
一天晚上,仍是大雨的日子。大少奶奶對阿桂說,阿桂,你來幫我搬動一下房間里那個柜子,柜子下面好像有老鼠,每晚窸窸窣窣的聲音吵得人睡不安寧。阿桂是個壯漢,咬著牙吃力地搬開柜子,果然下面有一堆老鼠咬碎的草紙和棉絮,碎物里竟然有幾只剛出生的粉嫩的小老鼠。他驚訝地望著大少奶奶,這時大少奶奶忽然抱住了阿桂。
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像吸鴉片,停不下來了,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一次兩人正大汗淋漓,被呂老爺發(fā)現(xiàn)了,呂老爺來找大少奶奶說三小姐相親的事。呂老爺頓時滿臉的晦氣,臉變成絳紫色,說這成何體統(tǒng)!這成何體統(tǒng)!
呂老爺為息事寧人,辭走了長工阿桂。
三小姐三天兩頭去小銀匠的店鋪,她要打制的飾品可真多,耳環(huán)、手鐲、腳鏈……三小姐說,小銀匠,我這個手鐲有點(diǎn)緊了,你再幫我放一下。小銀匠握著三小姐蓮藕般嫩白的手臂,用湖水一樣清澈的眼神盯著三小姐說,我知道尺寸了。三小姐黑眼睛像一對蝴蝶,飛飛停停,她飛快地扔給柜臺內(nèi)小銀匠一個字條,字條讓小銀匠的心跳如鼓點(diǎn)一般,字條上寫著:晚上八點(diǎn)梅園見。
三小姐對小銀匠上了心,呂老爺知道后,氣得直跺腳,罰三小姐跪在天井里。呂老爺嘆著氣,天井屋真不太平,閨女大了不中留,趕緊托親戚找朋友,尋個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把三小姐嫁出去。便去和大少奶奶商量這事,大少奶奶說,鎮(zhèn)上經(jīng)營著糧鋪的王家二少爺,看著挺順眼的。但是三小姐卻倔強(qiáng)得如一頭小驢,說破嘴皮也勸不了她回頭,三小姐說自己已懷上小銀匠的骨肉。呂老爺拍電報給大少爺,讓他把三小姐帶走。三小姐去了省府,這讓小銀匠傷心了一整個夏天。
不知覺間到了民國三十八年,大少爺在省府出事了,等了多少年的大少奶奶,等來的只是大少爺?shù)墓腔液?。呂老爺年老體衰,再加上受刺激,在一個無星的夜晚氣絕身亡。接著呂老爺家的土地都分給了農(nóng)民,天井屋里的房子也分給了十多戶貧窮的雇農(nóng)住。
農(nóng)閑時,一群人仍喜歡圍坐在天井里的石凳上喝茶,他們談?wù)撨@個家族的變遷,談?wù)撝チ耸「娜〗?,不知境況如何。這時一彎淡月,從濃云里掙扎出來,彎彎的月牙兒,像一片鵝黃色的羽毛,斜插在小天井高門樓的飛檐上,風(fēng)一吹,似乎能吹走。
晃了晃,又晃了晃,就這樣又走過了許多日子。而這時天井屋已顯得破敗,斷墻殘壁,像一位滄桑的老人,只是那些雕刻的各種花鳥圖案,還殘留著當(dāng)年精致的風(fēng)情。
有一年三小姐從國外回來了,三小姐的兒子已長成一個英俊的小伙子。她撫摸著灰色的老墻、精致的雕花窗子,打量著蒼涼斑駁的天井……似乎聞到了當(dāng)年的飯菜的味道。她抱著已經(jīng)老去的大少奶奶哭成淚人兒,阿桂只是木訥地站在一邊,三小姐對著阿桂笑了笑。
前幾年,聽說有一個華僑來投資鎮(zhèn)上的旅游。天井屋、老銀匠鋪等修葺一番,作為清代古民居向游人開放,就連一只花瓶、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或一個柜子,都按當(dāng)年的擺設(shè)。下雨的日子,天井里還落雨如簾。
老銀匠鋪也恢復(fù)了原有的舊貌,老銀匠鋪又開始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丶庸な罪棥B犝f華僑特別鐘愛銀飾,一只銀鐲或一根銀簪,暗淡的啞光,有一種古舊美感。素樸安靜的銀器,像一抹雪光。
后來,有人見華僑去了小銀匠的墳前,并在墳前,燒香、上供、叩拜以祭祖。有上了年紀(jì)的老人說,如果小銀匠地下有知,那真是一件天大的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