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博
皎潔明星高,蒼茫遠天曙?;膘F郁不開,城鴉鳴稍去。始聞高閣聲,莫辨更衣處。銀燭已成行,金門儼騶馭——這首《早朝》詩,在王維詩作年譜中,被專家編入“未編年”,也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年寫的。它和另一首五言律詩《早朝》被編為《早朝二首》。如果將它們和王維在天寶初年所作的《春日直門下省早朝》詩合并來看,唐朝的早朝制度便非常清晰地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
據(jù)《唐六典》卷四《禮部》所記,唐前期實行常參制,即每日朝參,簡而言之,便是“早朝”?!胺簿┧疚奈渎毷戮牌芬焉希克?、望朝參;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員外郎、監(jiān)察御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參。”按照這一政治制度安排,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員,參加“早朝”,人數(shù)較朔望朝參少而品級高。
作為早朝之外的朔望朝參,其舉行時間明確規(guī)定為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有標準的儀軌。到了朝參日,大明宮上設黼扆、躡席、熏爐、香案,依時刻陳列儀仗,“御史大夫領屬官至殿西廡,從官朱衣傳呼,促百官就班”。在監(jiān)察御史的帶領下,群官按品級于大殿就位后,皇帝才登御座,群官在典儀唱贊下行再拜之禮。
作為在京官員最重要的政事活動,王維在三十多年的為官經(jīng)歷中,除外放任職的幾年以外,大多數(shù)時間都為京官,親身參與并見證了無數(shù)次早朝和“朔望朝參”。這首《早朝》詩,即是他參加“早朝”的見證。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皎潔明星高”,還是“莫辨更衣處”,都極言其“早朝”之“早”和辛苦,而王維聽到的“高閣聲”,正是大明宮內闈的“銅史”召喚群臣上朝的鐘聲。王維詩“玉漏催銅史,天書拜夕郎”一句,便是“高閣聲”的詳細說明。
那么,群臣們究竟是幾點出發(fā),準備上“早朝”的呢?據(jù)《明皇雜錄》記載:“五鼓初起,列火滿門,將欲趨朝,軒蓋如市?!蔽骞?,便是今日的凌晨五點。鐘聲一響,散居在長安各處的各品級官員便起床更衣,仆人準備轎馬,趕往皇宮。“遙聞侍中佩,暗識令君香”,不管是貴為宰相的門下省最高長官,還是有資格參加早朝的其他官員,都要聞鼓而起,參加早朝,和皇帝一起議政。
車馬載道,冠蓋京華,這樣的景象,成為今天我們管窺唐代“早朝”制度背后百官和市井生態(tài)的最好窗口。德宗朝宰相武元衡,在早朝路經(jīng)靖安坊東門時,被刺客射滅燈籠而遇刺身亡,使百官們的“早朝”之路一度充滿血腥之氣。唐玄宗后期,李隆基怠于政事,沉湎酒色,這樣的“早朝”制度便無疾而亡。白居易在《長恨歌》中發(fā)出“從此君王不早朝”的感嘆,與其說是對“早朝”景象不再的感嘆,不如說是對一個勤于政事的政治體制以及帝王統(tǒng)御下的百官荒怠的嘆息。
不獨王維的詩中詳盡寫到“早朝”的景象,整個唐朝,以“早朝”為題的詩舉不勝舉。如馮延己《早朝》詩,“銅壺滴漏初晝,高閣雞鳴半空”;虞世南《凌晨早朝》詩:“萬瓦宵光曙,重檐夕霧收”;白居易《早朝》詩:“鼓動出新昌,雞鳴赴建章”;王建《元日早朝》詩:“東方色未動,冠劍門已盈”;賈至《早朝大明宮》:“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等等,皆發(fā)王維《早朝》詩同等的意緒。
這類“早朝詩”充滿了詩人們無一例外地對帝王勤政的歌頌,境界說不上多高,在一片類同的頌圣聲中,它們卻是唐朝早期常參制度的最好以及最完備的歷史記錄?!拔骞某跗?,將欲趨朝?!苯裉?,我們通過唐詩來觀察唐朝早期的“常參制”,其最大的現(xiàn)實意義或許正在于學習其上下一體的勤政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