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

摘 要：研究運用文化帝國主義理論對現(xiàn)代體育運動傳播與全球化進行探析，認為：現(xiàn)代體育運動的傳播過程可分為兩個階段即殖民時期和二戰(zhàn)后，英美兩國先后為傳播的核心國家?，F(xiàn)代體育運動的傳播過程，在3個層面上體現(xiàn)了西方資本主義中心國家對邊緣國家的持續(xù)宰制：殖民國家利用體育運動進行社會控制，西方強國主宰第三世界國家的體育運動產業(yè)，邊緣國家在體育運動文化上屬于從屬地位。這3者不是孤立存在而是緊密聯(lián)系的。在觀察體育運動的傳播時，并不能選擇一種“去歷史”“去政治”的天真視角。

關 鍵 詞：體育社會學；現(xiàn)代體育運動傳播；文化帝國主義；全球化

中圖分類號：G80-0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6-7116（2017）02-0008-05

An analysis of the communication and globalization of modern spor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theory of cultural imperialism

LI Gen

（Institute of Physical Education，Taiwan Sport University，Taiwan 333301，China）

Abstract： The research applied the theory of cultural imperialism to analyze the communication and globalization of modern sport， and put forward the following opinions： the process of communication of modern sport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stages， namely， the colonial period and after World War II， Britain and America become the core countries of communication successively； the process of communication of modern sport embodies capitalism centered western countries continuous domination over the peripheral countries in 3 aspects： colonial powers utilize sport to carry out social control， western powers dominate the sports industry of the third world countries， the peripheral countries are in a subordinate status in terms of sports culture； the 3 aspects are not existing alone but closely related； when observing sports communication， we cannot choose such a na?ve perspective as “de-history” or “de-politics”.

Key words： sports sociology；modern sport communication；cultural imperialism；globalization

當今流行的現(xiàn)代體育運動如足球、籃球、橄欖球等，絕大部分都是在19世紀現(xiàn)代化浪潮開始時，由西方興起并逐漸傳播到世界各地的。這個傳播過程具有明顯的方向性，西方國家透過各種方式將他們的體育運動形式傳播到其他國家。簡單地說，早期現(xiàn)代體育運動的傳播軌跡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殖民過程大致相同。因此，這個傳播過程并不簡單，而是包含著政治、經濟與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的問題。西方體育運動的傳播過程并不是一個平等的文化傳播過程，而是不平等的支配過程。西方國家在現(xiàn)代化發(fā)展中擁有權力、資本等方面的優(yōu)勢，在現(xiàn)代體育運動傳播與全球化過程中起到了明顯的作用。

當前國內針對現(xiàn)代體育運動傳播和全球化的研究，主要關注傳播過程的介紹和描述，對體育運動傳播中所蘊含的政治、經濟等方面問題以及傳播過程中所存在的不平等關系還缺乏分析[1-3]。而國外不少學者針對現(xiàn)代體育運動傳播的問題，采取的是一種“文化全球化”觀點的論述。他們認為不應將西方體育運動的傳播視為一種不平等的支配過程，而應該視之為第三世界國家對體育運動文化的“自主選擇”[4-6]。換言之，西方體育運動文化的傳播是現(xiàn)代化進程的一部分，是其他國家對于西方體育運動的接受，是全球化背景下文化交流的產物。這種觀點可能忽視了西方國家殖民的歷史，以及世界體系中存在的剝削和不平等關系。

基于以上幾點，本研究選取在社會學、文化研究、傳播學等領域被廣泛應用的文化帝國主義（cultural imperialism）理論，希望通過分析現(xiàn)代體育運動傳播與全球化進程中，涉及到的政經因素和不平等關系來認識現(xiàn)代體育傳播的本質，以彌補國內學界對該議題討論的不足，并糾正國外學者“文化全球化”有失偏頗的觀點。

1 現(xiàn)代體育運動傳播與全球化的歷史回顧

在運用文化帝國主義理論分析之前，有必要先對現(xiàn)代體育運動傳播和全球化的歷史進行梳理?，F(xiàn)代體育運動的傳播與全球化過程，大致可以分為兩個階段：殖民時期和二戰(zhàn)后。在這兩個階段中，體育運動傳播的渠道和動力各不相同。在殖民時期，現(xiàn)代體育運動主要的傳播渠道為官僚、教育和宗教體系，在二戰(zhàn)后則為西方主流媒體和跨國運動企業(yè)。而體育運動傳播的動力，在殖民時期為殖民帝國的海外擴張，在戰(zhàn)后則為跨國企業(yè)對利潤的不斷追逐。

在殖民時期，西方國家通過殖民官員、教師、軍人和傳教士等，將西方體育運動傳播到殖民地和其他國家。而其他國家部分王公貴族或是留學歸來的知識分子也步西方國家后塵，進一步在當?shù)赝茝V西方體育運動。顯然，西方體育運動的早期傳播，是隨著殖民帝國的海外擴張而進行的。帝國的殖民軌跡，基本上和西方主流體育運動的傳播路徑相吻合。而在二戰(zhàn)后，直接殖民的帝國主義逐漸衰退，但西方國家在世界政經體系中仍處在強勢地位。在全球資本主義市場的邏輯影響下，西方體育運動企業(yè)與組織需要不斷地擴張其在世界各地的市場規(guī)模，以獲取源源不斷的利潤。而隨著媒體產業(yè)的迅速發(fā)展，體育運動、媒體與商業(yè)三者結合得愈加緊密。一方面，西方體育運動的跨國企業(yè)與組織借由媒體對體育運動的傳播，擴大其全球市場規(guī)模；另一方面，媒體也通過與體育運動企業(yè)的合作，賺取高額的廣告費并打進不同國家的市場?，F(xiàn)代體育運動通過這兩個途徑加速傳播，使其全球化程度迅速提高，并形成了一種影響力巨大的“媒體-體育運動復合體（media—sports complex）”[7]。

在兩個階段中，體育運動傳播的中心國家先后為英國和美國，其他如德國、法國、日本等國家也參與了體育運動的傳播，但起到核心作用的還是英美兩國。很多現(xiàn)代體育運動（如足球和橄欖球）就是在英國演化發(fā)明，并隨著殖民過程傳入各個殖民地國家。橄欖球傳入當時北美地區(qū)的英國殖民地，后來演化成了具有美國特色的美式橄欖球。而在大洋洲，英式橄欖球至今仍是很多地區(qū)最為流行的體育運動，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是英式橄欖球的傳統(tǒng)強國，兩隊經常殺入橄欖球世界杯的決賽。在足球方面，大英帝國將足球傳入非洲和亞洲的殖民地。由于法國殖民者不鼓勵它的非洲殖民地進行運動比賽，而英國在非洲殖民地的體育運動推廣要更勝一籌，足球就是其中的重點[5]。即使是在未曾直接殖民的地區(qū)例如南美洲和歐洲大陸，英國也憑借其強大的海洋控制權，通過海員、軍隊和傳教士將足球傳播到這些地方。板球是一個鮮明的例子，用來說明體育運動的傳播和英國的殖民過程息息相關非常合適。與足球逐漸在世界范圍內流行不同，板球流行的區(qū)域幾乎都是英國前殖民地，如澳大利亞、印度、新西蘭、西印度群島等。在印度和巴基斯坦，板球甚至被稱為是他們的國球。板球在其他國家并不流行，卻可以在那些前殖民地如此受歡迎，這與英國的殖民者和教育系統(tǒng)對板球的大力推行密切相關。

在二戰(zhàn)后，殖民時代宣告落幕，美國開始成為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國家。而具有美式特色的籃球、棒球、美式橄欖球等運動，也借著美國的影響力在全球范圍內加速傳播。最明顯的例子是籃球，盡管之前通過教會曾傳播到其他國家，但真正開始全球化的時期是在1970年之后。從那時開始，NBA聯(lián)盟利用媒體和營銷手段在全世界范圍內推廣籃球[8]16-27。電視轉播是革命性的發(fā)展，NBA也和跨國資本一起把籃球文化融入到球鞋文化、漫畫小說、好萊塢電影中，進一步拓展它在全球范圍的影響力。另一個是棒球。棒球在美國的發(fā)展歷史較早，19世紀中葉就在美國流行開來。美國人把棒球看成是“American pastime”（美國式消遣），是一種可以充分代表美國文化的運動項目[9]。如今，棒球主要在北美（美加）、東亞（日本、韓國、臺灣地區(qū)）、加勒比海（古巴、波多黎各、多米尼加）以及南美、歐洲的少部分地區(qū)流行，這也和美國歷史上在這些地區(qū)的政治、經濟影響力較大有關。與籃球相似，棒球最早也是通過傳教士和教育體系傳播出去，但之后MLB（美國棒球大聯(lián)盟）對其賽事的推廣和商業(yè)營銷進一步加快了棒球的全球化進程。

2 文化帝國主義理論的體育運動全球化分析

對于體育界人士來講，文化帝國主義這個概念可能會有些陌生，它是從帝國主義的概念發(fā)展而來。所謂帝國主義，是指一個國家通過奪取其他國家的領土和奴役被占領國家的人民，建立政治及經濟霸權從而凌駕于別國之上。帝國主義的政治實踐建立了一種不平等的權力關系，被征服的國家失去了政治的主導權，被另一個國家所控制[4]。與帝國主義不同，文化帝國主義更強調這種不平等關系的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層面。文化帝國主義理論強調，西方資本主義強國依靠自身政治、經濟等多方面的優(yōu)勢，將本國的文化、價值觀、生活方式推行到殖民地和其他國家，而體育運動就是西方文化重要的一部分。弱勢國家對西方文化的接受，更方便發(fā)達國家利用本來就具有的政經優(yōu)勢向弱勢國家傾銷商品，以獲取經濟利潤。因此，這種文化的傳播使得西方強國進一步鞏固了他們在國際上的優(yōu)勢地位。與軍事上的帝國主義不同，這種文化帝國主義不一定發(fā)生在軍事上被實質侵略的國家。這個概念已經被擴展到世界經濟體系中，如強國對弱國、中心對邊緣國家的宰制與影響。最后，西方文化強勢進入第三世界國家，導致這些國家本土傳統(tǒng)文化的退化[10]。

正如有學者所言，帝國主義不僅發(fā)生在軍事殖民時期，而且在殖民浪潮退卻之后，西方強國依然通過文化、經濟等方面持續(xù)宰制其他國家：20世紀60年代以降的去殖民潮流確實遏阻了領土侵略式的帝國主義，然而新殖民帝國主義也立刻脫胎換骨，透過經濟資本、大型國家機器組織乃至文化生產結構的直接或間接控制，繼續(xù)對第三世界進行結構性的剝削。生態(tài)環(huán)境持續(xù)惡化、廉價勞動力的壓榨、文化資訊的單向交流、資本的愈發(fā)集中……這些都顯示著資本主義的運動方向并沒有產生轉折，回過頭來攻擊20世紀以來的資本主義核心地帶[11]。

那么，運用這一觀點，可以觀察現(xiàn)代運動的全球化，并分析其中的不平等關系。歸納起來看，可以從3個方面進行觀察。

2.1 現(xiàn)代體育運動是維護殖民國家統(tǒng)治的工具

現(xiàn)代體育運動的早期傳播無疑和西方國家的殖民歷史聯(lián)系緊密，不同的殖民地，因為受不同殖民經歷的影響，而接受和延續(xù)了不一樣的體育運動文化。這里還要特別指出的是，英法等殖民國家的海外政府把體育運動當作一種控制社會的工具。為了維持其海外殖民地的社會穩(wěn)定，他們積極地在這些殖民地推行西式體育運動。殖民國家海外政府的官員多是英國公立學校的畢業(yè)生，他們深信體育運動具有使人遠離懶惰、無能、放蕩的教育意義。他們中有些人還帶有種族主義觀點，認為需要通過體育運動，提高殖民地人民的道德和文化程度，讓英國在當?shù)氐慕y(tǒng)治更穩(wěn)固[12]。最明顯的就是英國在印度的殖民，當時擔任駐孟買總督的哈里斯勛爵深信“板球是上天掉下來的禮物，因此必須向那些不受上帝眷顧的大眾推廣，讓他們都能浸淫在西方的高貴思想里”[13]。作為大英帝國在印度的行政首長，哈里斯殷切期盼體育運動能讓印度人感受到帝國的風姿，并促進印度當?shù)氐姆N族和諧與社會穩(wěn)定，這一舉措具有很明顯的政治目的。

此外，隨著工業(yè)化和都市化程度的日益加深，殖民地政府逐漸通過管理當?shù)厝嗣竦倪\動休閑活動以達到社會控制的效果。在南非，英國殖民政府在當?shù)氐牡V業(yè)公司中推廣英式運動，這既可以緩解當?shù)毓と说膭趧訅毫?，也有助于訓練工人強壯的體魄以便更好勞動。不過，政府將礦工和其他員工的運動休閑活動分開，避免讓他們聯(lián)合起來，威脅英國在當?shù)氐闹趁裰刃颉o獨有偶，在南非的德班和約翰內斯堡，殖民政府自1930年起就主動介入當?shù)睾谌松鐓^(qū)的體育運動組織與管理。例如德班市黑人社區(qū)運動場的設置，就必須符合化解黑人工人請愿示威的需要。當?shù)睾谌耸褂眠\動場的時段和范圍都被殖民政府嚴格控制，避免他們利用體育運動的契機進行大規(guī)模的集會，以反抗殖民統(tǒng)治[8]161-174。

2.2 西方強國宰制第三世界國家的體育運動產業(yè)與市場

自體育運動不斷商業(yè)化以來，第三世界國家的運動產業(yè)也受到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宰制，這也體現(xiàn)出一種不平等關系?，F(xiàn)代體育運動的“全球體系”，基本上是架構在經濟的“世界體系”之上。西方發(fā)達國家與第三世界國家在體育運動產業(yè)領域的發(fā)展，基本上符合資本主義“中心-邊緣”的關系。二戰(zhàn)后體育運動、媒體、商業(yè)三者結合得越來越緊密，它們的結合極大地推動了西方體育運動的傳播與全球化。再加上前殖民國家遺留下來的運動文化影響力，導致第三世界國家的西方體育運動市場和產業(yè)空間不斷擴大。然而，世界體系中不論是體育運動組織（NBA、MLB、英超聯(lián)賽等），還是全球性體育運動媒體（ESPN、skysports）皆為西方主宰。其他國家往往需要花費大量資金購買體育運動的轉播權，而西方體育運動所帶來的周邊產品收入和強大的品牌效應，也進一步提高了西方企業(yè)在第三世界國家的收益。更進一步的是，耐克、阿迪達斯等跨國體育運動品牌也與西方的體育運動組織和明星合作行銷，在世界范圍內推銷他們的產品，進一步地宰制第三世界的運動產業(yè)與市場。

以加勒比海地區(qū)的棒球為例，由于長期受到美國強有力的影響，很多國家的棒球工業(yè)都呈現(xiàn)出被宰制的狀態(tài)。如多米尼加的棒球，從個人和產業(yè)層面都在美國職業(yè)棒球工業(yè)的介入下，淪為美國的附庸并呈現(xiàn)“低度開發(fā)”的困境。正如一位學者所說：“美國棒球在無意中便摧毀了多米尼加棒球文化脆弱的自主性同時還從上至下徹底削弱其文化結構。結果造成多米尼加棒球對美國大聯(lián)盟的直接依賴，就如同該國社會其他部門對美國跨國企業(yè)的依賴一般”。[14]

其他項目的情況亦然。NBA近年來大力發(fā)展海外市場，在亞洲、非洲開始舉辦海外的季前賽，并借由外籍球星提升NBA在當?shù)氐挠绊懥?。今季NBA開打時，NBA比賽于全球多達215個國家或地區(qū)進行轉播，30支NBA球隊均有國際球員在陣。僅在中國，騰訊就在去年以5年5億美元及2億美元收益共享的合同，買下NBA的轉播和相關的合作權益，這還不包括NBA周邊產品的收入[15]。足球方面，歐洲聯(lián)賽海外市場的收益更為可觀。以英超為例，2015—2018年期間英超聯(lián)賽的轉播收入高達81億英鎊，其中31億來自于海外市場，亞洲和第三世界國家是其收入來源的主體[16]。以印度的板球為例，雖然在主權獨立后印度板球經歷了本土化的過程，但在20世紀80年代后，受商業(yè)化與跨國資本入侵的影響，印度板球重新臣服于以西方世界為首的跨國運動組織與商業(yè)利益，并經歷了“再殖民化（recolonization）”[17]。在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宰制下，印度人民即使能以自己的方式玩板球，卻還是要被以西方世界為主的資本家收編到其跨國文化工業(yè)的旗幟之下。簡單地說，西方資本主義強國憑借其經濟和運動文化的優(yōu)勢，基本控制了第三世界國家的體育運動的產業(yè)和市場。通過媒體和營銷，西方國家不斷鞏固自己在世界體育運動經濟體系中的“中心”位置，而第三世界國家則更多地只能處在“邊緣”地帶。

2.3 在現(xiàn)代體育運動傳入后，邊緣國家在體育運動的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上處于從屬地位

在接受了西方強勢傳播的體育運動之后，其他國家在運動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上處于從屬地位。這是文化帝國主義之于體育運動的核心問題，可以從兩個方面進行分析：第一，其他國家接受西方體育運動形式后，西式的體育運動文化逐漸主宰了全球的體育運動界，整個世界幾乎都在西方體育運動的游戲規(guī)則下運轉；第二，其他國家的傳統(tǒng)體育運動形式，也在西方體育運動文化霸權的控制下，被迫改變或被邊緣化甚至銷聲匿跡。邊緣國家接受了西方式的體育運動，無論他們是否能在比賽中擊敗中心國家的代表隊，都無可避免地要接受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與世界體系的權力關系。因為，西方現(xiàn)代體育運動包含的運動文化和價值觀，例如競爭、排名觀念、個人主義和理性化等，已經隨著體育運動的傳播滲透到了邊緣國家。這種西方強勢體育運動文化的侵入，使得邊緣國家慢慢開始認同所謂現(xiàn)代的體育運動，就是要包含這些西方的價值觀和文化特質。這樣一來，西方的競爭性運動逐漸成了世界體育運動的主流，而世界其他國家的眾多傳統(tǒng)的身體活動與游戲被排除在了體育運動的主流之外。

況且，當今最具有影響力的全球體育運動組織，如國際奧委會和國際足聯(lián)等，它們的運作模式和組織結構都帶有濃厚的西方色彩。這些掌握了國際體育運動比賽命脈的協(xié)會，都是在歐洲或北美創(chuàng)立，并一直為西方所主宰。以國際奧委會為例，它的委員大部分都自于歐洲國家，而對于擁有相當多會員國的亞洲和非洲來說，處于弱勢地位，歐洲國家一直占據(jù)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

作為全球最重要的賽事，夏季奧運會在1993年以前的運動項目中，只有柔道是“非西方”的運動，它還是在1964年借東京主辦奧運的契機才順利加入的。而柔道之所以能一直被保留在奧運項目中，也和它放棄傳統(tǒng)柔道重視道德和審美的取向，轉而采用西式的競技取向有關。在現(xiàn)今奧運的柔道比賽中，傳統(tǒng)柔道蘊含的修身和教育意義已經被淡化，取而代之的是西式的競爭精神、個人主義、工具理性以及科學化的訓練方式，而這些也是西方體育運動文化的主要特質[18]。另外，由于西方國家在19世紀以來一直處于現(xiàn)代化的領先地位，對于第三世界或被殖民國家和地區(qū)的精英們來說，西式體育運動也往往象征著進步和現(xiàn)代化，這也讓他們愿意去學習和推行這些運動項目。在這些西式的運動比賽中，如果可以擊敗殖民母國或強勢的西方國家，對邊緣國家的人民來說就更是一個了不起的經歷。當?shù)氐恼尉堰@些運動當作是凝聚民族認同，甚至是爭取民族獨立的潛在工具，而這些西式運動也可能會蛻變成當?shù)氐摹皣暹\動”，但仍保留西式運動文化的特點。最終，這會進一步地深化西式運動在第三世界國家的基礎，而他們傳統(tǒng)的身體活動則有可能被更加的邊緣化。

日本的棒球和澳大利亞、印度的板球就是很好的例子。日本在被西方列強用實力打開國門之后，通過明治維新改革希望迅速成為現(xiàn)代化國家。因為視美國為現(xiàn)代化國家的典范，從美國傳來的棒球也被視為文明的象征，在日本境內迅速傳播。當日本的棒球隊在1896年第一次擊敗美國隊時，日本人的民族情感被極大地激發(fā)出來。他們瘋狂地慶祝，認為這是在“美國的運動項目”上擊敗了美國人，因此感到格外的驕傲[18]。從此之后，棒球逐漸成為在日本最受歡迎的運動項目，也被認為是最能代表日本人精神的運動。

板球在澳大利亞和印度也是如此。1878年澳大利亞板球隊在英國奪冠，澳大利亞將這場勝利視為“恢復澳洲人的信心，并重建其與祖國關系”的重要時刻[8]。印度板球隊在1971年擊敗英國也使得全印度欣喜若狂；“無線電廣播如逢節(jié)慶。民眾涌入孟買的街道，歡呼加手舞足蹈，汽車喇叭不斷狂鳴，完全是一派狂歡節(jié)的景象”[8]。板球也因此成為澳大利亞和印度最受歡迎的運動，成了他們國家的象征之一。然而，無論是棒球還是板球，最早都是西方式的運動。它們在日本、印度、澳大利亞三國以“國球”地位居之，一定程度上卻壓抑了本來在當?shù)亓餍械谋就羵鹘y(tǒng)運動形式，如相撲、印度體操等。此外，由于西方體育運動在國際賽事中的統(tǒng)治地位，諸如IOC、FIFA和各國政府都會把大批資金和技術支持用在這些項目的發(fā)展上。因此，邊緣國家的傳統(tǒng)體育運動項目，就更加缺乏資金和技術來發(fā)展。這些國家的傳統(tǒng)體育運動，也因為其文化不符合西方崇尚競爭的精神，而不被國際運動組織所接受。例如我國的武術，其內涵包括很多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哲學的精髓，但是無法進入奧運會的比賽項目。其中原因，不能說沒有西方中心論和不平等權力的影響。

3 結語

總體來看，現(xiàn)代體育運動的傳播和全球化，并不是一個單純的文化交流過程，其中體現(xiàn)了許多權力、資本、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不平等關系。運用文化帝國主義的理論，可以發(fā)現(xiàn)一部現(xiàn)代體育運動傳播史的真實面目，充分體現(xiàn)了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不均衡。西方資本主義“中心”國家憑借政經優(yōu)勢，將西式體育運動文化傳入“邊緣”國家。在殖民時代，由于殖民地對西式體育運動文化的接受，殖民者就可以以此為工具進行社會控制，維持殖民地社會的穩(wěn)定；而在后殖民時代，西方強國則通過強勢的媒體和跨國公司繼續(xù)宰制和剝削第三世界的運動市場。

最后還需指出的是，本研究雖然分析了體育運動傳播與全球化中的不平等現(xiàn)象，但并不是呼吁徹底改變現(xiàn)今國際的世界體育運動體系，或是在中國或其他國家崛起后，將它們的傳統(tǒng)體育運動項目納入國際體育賽事，與西方國家進行對抗。希望通過充分的學理分析之后，深化學界在該問題上的研究，并在這個基礎之上，用一種更理性、更開放的眼光來看待世界各地區(qū)體育運動（包括西方體育運動）的文化與特質。在西方競爭性體育運動主宰世界體壇的現(xiàn)狀下，同樣也應重視非西方世界表演性或是其他類型的身體活動和運動形式。我們也不應該用西方體育運動的文化與意識形態(tài)（競技性、排名觀念）去評價非西方體育運動（例如武術）的價值，或是把西方體育運動的形式盲目套用在非西方體育運動項目上。在全球化程度越來越高的當代世界里，世界各地的體育運動文化既不應該陷入控制的關系中，也不需要對立起來，而是應該在看清歷史脈絡的前提下，創(chuàng)造讓其平等發(fā)展、和諧共生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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