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 敏
(重慶工商大學(xué) 國際商學(xué)院,重慶 400067)
貴瓊語的存在動詞研究
饒 敏
(重慶工商大學(xué) 國際商學(xué)院,重慶 400067)
本文基于語法問卷和長篇故事收集到的語料,以四川省甘孜州康定縣麥崩鄉(xiāng)的藏緬語貴瓊語為例,對貴瓊語的存在動詞進(jìn)行了探討。貴瓊語有三個存在動詞,其使用取決于存在物的生命度。本文討論貴瓊語存在動詞的類別及生命度(Animacy effects)對其的影響、貴瓊語存在動詞的語法范疇、貴瓊語存在動詞的否定形式及其對應(yīng)的“否定存在演化圈”。
漢藏語系;藏緬語;貴瓊語;存在動詞;否定存在演化圈
不同的語言對存在概念的表現(xiàn)形式既有相同處也有不同之處,對存在動詞的研究因此也一直是語言學(xué)關(guān)注的熱點(diǎn)問題之一。漢藏語系的藏緬語族語言具有豐富的存在類動詞。藏緬語的存在動詞有某些相似性,同時也呈現(xiàn)出多樣性。許多藏緬語言根據(jù)生命度(animacy)、信息源親見/非親見(egophoric/non-egophoric)、存在物所處的位置以及存在物的存在方式把存在動詞分為不同的類別(黃成龍 2013)。然而對藏緬語存在動詞的研究卻長期沒有得到足夠的關(guān)注,討論藏緬語單門語種的存在動詞的文獻(xiàn)中,早期一點(diǎn)的我們能看到藏語(金鵬 1981)以及在《中國少數(shù)民族語言簡志叢書》里看到諸如羌語(孫宏開1980)、獨(dú)龍語(1982 孫宏開)、普米語(1983)等。其后還能看到西夏語(史金波 1984, 池田巧 2010)、哈尼語(白碧波 1991)、羌語(黃成龍 2000, LaPolla & Huang)、彝語(Walters and Ndaxit Atqi 2006)、扎巴語(Shirai 2008)和木雅語(池田巧 2010)。 關(guān)于藏緬語存在動詞跨語種綜述性的文章,我們能找到一篇討論《藏語與喜馬拉雅語言中存在類動詞的概念結(jié)構(gòu)》的文章(黃成龍 2014),和另一篇同一作者討論《藏緬語存在類動詞的概念結(jié)構(gòu)》(黃成龍 2013)的文章。
跟藏緬語的其他語言一樣,貴瓊語也有著豐富的存在動詞。貴瓊語的存在動詞在《六江流域的民族語言及其系屬分類》(孫宏開 1983)、《貴瓊語研究》(宋伶俐2011)、《A grammar of Guiqiong》(Jiangli 2015)都有所提及。但是貴瓊語的存在動詞還未曾從類型學(xué)的角度進(jìn)行過描寫,也沒有過詳細(xì)語法范疇的甄別。本文研究貴瓊語的存在動詞可以豐富藏緬語族語言在存在動詞這一問題上的類型學(xué)語料,為對比型的研究提供可資借鑒的參考。
筆者自2006起至今對貴瓊語進(jìn)行過八次超過15個月的田野調(diào)查,積累了豐富的第一手田野調(diào)查資料。本文將基于筆者田野調(diào)查收集的語料,以藏緬語族語言貴瓊語為研究對象,討論貴瓊語的存在動詞的形式、類別及其語法范疇。本文中所討論的貴瓊話專指麥崩鄉(xiāng)人所操持的貴瓊語方言。
貴瓊語在學(xué)術(shù)界普遍被認(rèn)為是屬于藏緬語族羌語支的一門語言(孫宏開 1983; 黃布凡 1991)。說貴瓊語的人主要分布在四川省西部地區(qū),這一區(qū)域被稱為“川西民族走廊”(孫宏開 1983)或“藏彝走廊”(費(fèi)孝通 1982),其間分布著藏、彝、羌等幾十個少數(shù)民族。確切地說,說貴瓊語的人主要分布在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定縣境內(nèi)大渡河沿岸的四鄉(xiāng)一鎮(zhèn),即時濟(jì)鄉(xiāng)、舍聯(lián)鄉(xiāng)、前溪鄉(xiāng)、麥崩鄉(xiāng)和姑咱鎮(zhèn),如下圖所示。
貴瓊語的語音系統(tǒng),相對于同區(qū)域其他語言還不算那么復(fù)雜。貴瓊語有34個簡單輔音,相互之間根據(jù)發(fā)音部位和發(fā)音模式的不同而對立:/ph/, /p/, /b/, /th/, /t/, /d/, /kh/, /k/, /ɡ/, /tsh/, /ts/, /dz/, /th/, /t/, /d/, /t?h/, /t?/,/d/, /s/, /z/, //, //, /? /, //, /x/, //, /m/, /n/, //, //, /w/, /j/, /l/, /l/。貴瓊語還擁有兩套復(fù)輔音,一為前置鼻音復(fù)輔音:/Nb/, /Nd/, /Nɡ/, /Ndz/, /Nd/, /Nd/, /Nph/, /Nth/, /Nkh/, /Ntsh/, /Nth/;一為帶介音(glide)的復(fù)輔音,可能的組合有:/pj/, /khj/, /xj/, /khw/, /kw/, /xw/, /Nɡw/, /ɡw/, /tw/, /t?hw/, /? w/, /Ndw/, /w/, /w/, /sw/, /tsw/, /tshw/。貴瓊語有8個口元音/i/, /y/, /?/, //, //, /u/, //,/ɑ/ 和6個鼻化元音//, //, //, //, //,。貴瓊語也是有聲調(diào)的語言,有四個聲調(diào)33,35,55,53。
貴瓊語的名詞有數(shù)的概念,單數(shù)名詞沒有任何標(biāo)記,復(fù)數(shù)名詞有復(fù)數(shù)標(biāo)記/-/。另外貴瓊語的名詞還有自己的一套格標(biāo)記: /-/施事格(agentive)兼工具格(instrumental), /-/屬格,/-l/與格(dative), /-ɡ/ 方位格, /-/ 從格(ablative)。
正如同區(qū)域的其他藏緬語言一樣,貴瓊語是一個嚴(yán)格地以動詞結(jié)尾語序?yàn)镾OV的語言,施事者總是在受事者之前,句子的最少元素可以只是一個動詞。
貴瓊語的動詞具有復(fù)雜的前后綴,各自意義不同。有表示方向的趨向前綴(/ji-/,/wu-/, /thu-/,/mi-/)、否定前綴(/mV-/、/thV-/)、-疑問前綴(/ɑ-/, /?-/, /-/);后綴里除了一個使動標(biāo)記(/-ku/)和三個名物化標(biāo)記 (/-wu/,/-lu/,/-ji/),還有復(fù)雜的一套表示時體態(tài)(TAM)的后綴系統(tǒng), 命令式(/-li/,/-/,/-w?/),祈愿式(/-ti/),進(jìn)行體(/-l?/),完成體(/-/),狀態(tài)改變體(/-l?/),即行體(/-luti/),將行體(/-wul/),始行體(/-wulu/),經(jīng)驗(yàn)體(/-/),同時體(/-?/)。
存在動詞表達(dá)的是存在事件,存在事件由存在物、存在處所和存在方式三部分構(gòu)成(李文訪 2016)。許多的藏緬語言都擁有多個存在動詞,根據(jù)存在物的生命度、移動性、特殊物理特性(氣體、液體等)、或是否對本民族具有特殊寓意來進(jìn)行分類。
表1 貴瓊語存在動詞的生命度差異
相鄰語言里,卻域語的存在動詞有著和貴瓊語同樣的劃分系統(tǒng)(孫文訪 2016)。
語言有生命無生命不可移動貴瓊語nɑ~35j?~55b?35卻域語??35t?i35w?53
下文我們將用例句來詳細(xì)講解貴瓊語的三個存在動詞。
1.表示有生命的人的存在。例如:
2.表示有生命的動物的存在。例如:
1.表示無生命的具體的一個物體的存在。例如:
有-后綴
“直到六十年代過了才有了路。”
2.表示對金錢或貴重物體的擁有。例如:
我 錢 一點(diǎn) 有
“我有點(diǎn)錢。”
頭人 寶貝 很多 有
“頭人有很多寶貝。”
3.表示抽象事物的存在。例如:
猴子 說名物化后綴 自己 主意 有
“猴子說我有個主意。”
以前 初咱村 人 地方 故事
個 說-名物化后綴 有
“以前初咱村那里有流傳的一個故事?!?/p>
以前 地方 一 個 湖
個 有
“以前一個地方有一個湖。”
樓下 好看 外頭 馬-屬格 圈
有
“(房子的)樓下很好看,外面還有個馬圈?!?/p>
2.表示事物生長在另一個事物上,因此多見于表示某處種植有某物,長有什么器官等情形。例如:
那邊 樹 二 三 窩 有
“那邊有兩三棵樹?!?12) ti33?33l?55tsi33ph53xwi55i33phɑ53b35.
這 小孩 個 牙齒 兩 顆 有
“這個小孩有兩顆牙齒?!?/p>
表2 貴瓊語的存在動詞的語法范疇
(一)式范疇
貴瓊語的三個存在動詞均具有有陳述、疑問、否定等“式”范疇。
1.陳述式
貴瓊語存在動詞的陳述式無任何形態(tài)變化。例子可以參見上文例1、例3和例9。
2.疑問式
貴瓊語存在動詞的疑問式通過在存在動詞前加表示疑問的前加成分/V-/來構(gòu)成,前綴V因與詞根的元音產(chǎn)生元音和諧的現(xiàn)象,有/?-,-, ɑ-/三種形式。例如:
辦法 個 疑問-有
“有辦法嗎?”
大象 尾巴 疑問-有
“大象有尾巴嗎?”
這 孩子 疑問-有
“你有小孩嗎?”
3.否定式
我 妻子 否定-有
“我沒有老婆?!?/p>
這 老太 個 牙齒 顆 甚至 否定-有
“這個老太甚至連顆牙齒都沒有。”
他家 錢 沒有
“他家沒有錢。”
(二)趨向范疇
羌語支的語言大都具有趨向范疇。如果我們對比羌語支的其他語言,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大趨勢:存在動詞一般都和趨向范疇不兼容。比如羌語的存在動詞就不能帶有趨向前綴,然而可以附加其他的動詞詞綴(黃成龍 2000),嘉絨語組的茶堡話的兩個存在動詞u 和 mae也不能帶有趨向前綴(Jacques Guillaume 2008)。在這一點(diǎn)上,貴瓊語卻呈現(xiàn)出不同表現(xiàn)。盡管這樣的例子不多,我們在長篇故事語料中找到了存在動詞55和趨向前綴兼容的例子。然而,另外兩個存在動詞則并未發(fā)現(xiàn)帶有趨向前綴的情況。在下例中,存在動詞55前加了一個表示向上方向的趨向前綴/thu-/。這里該趨向前綴的使用是一種比喻的用法,其描述了一個從無到有變富有的過程: 從身無分文到腰纏萬貫。(19)--wu53“53tao35ti33
澤旺-與格 問-名物化后綴 你 個 到底
怎么 做-變化體 趨向前綴-有-完成體疑問助詞
“(他)問澤旺:‘你到底是怎么做變富了的?!?/p>
(三)體范疇
(四)名物化后綴
貴瓊語有三個名物化后綴,其后加于動詞詞根能將動詞轉(zhuǎn)化詞類為名詞,從而構(gòu)成參與者源動名詞。名物化后綴的分類,取決于動詞所涉及的論元:
/-wu/加詞根→不及物結(jié)構(gòu)唯一論元和及物結(jié)構(gòu)的施事者論元(S/A)
/-lu/ 加詞根→受事者論元(P)
/-ji/加詞根→周邊參與者(處所,工具)
他 錢 張 趨向前綴-取回-變化體
錢 有-名物化 個 趨向前綴-給-將行體
”他取回那張錢,要把它給那個有錢人?!?/p>
這種表示某個存在動詞的否定意義的獨(dú)立使用的動詞被學(xué)者們稱為“存在否定動詞”(Chappell 1994)。存在否定動詞作為一個獨(dú)立動詞使用,這種現(xiàn)象不僅在漢語及其方言中很普遍,而且在藏語及與貴瓊語同地區(qū)的其他羌語支語言中也很常見。比如下表中就列出了藏語和茶堡話(Jacques 2008)中的存在否定動詞,這兩個語言的存在否定動詞和貴瓊語中的構(gòu)成方式一樣,均來自融合形式:《 MV-(否定前加) + 動詞詞根 》。
表3 藏語和茶堡話中的存在否定動詞
Croft(1991)根據(jù)語言的動詞和存在動詞的否定結(jié)構(gòu)對語言做了做了一個類型學(xué)的歸納,提出了以下三種類型A,B和C,如下圖所示。
圖1 Croft的三種否定存在動詞
類型A指的是該語言的否定存在動詞是由存在動詞加動詞的否定前加成分構(gòu)成,也就是說這類語言的否定動詞和其他動詞的否定是同樣的構(gòu)成方式,即在動詞前加否定成分。類型B代表一類語言,它的存在動詞的否定形式有特殊的形式,而且也和改語言的否定前加成分是不一樣的,比如我們之前提到的藏語和茶堡話。類型C指的一類語言其否定存在動詞就是該語言的否定前加成分。
Croft(Croft 1991)還提出了否定-存在演化圈,如圖2所示:
圖2 否定存在演化圈
根據(jù)共時類型學(xué)的動態(tài)發(fā)展理論(dynamicization of synchronic typologies, Greenberg 1966, 1969, 1978),不同的共時形態(tài)可能會反映出相應(yīng)的歷時演變過程。貴瓊語的存在動詞的否定形態(tài)反映出的A,B兩種類型,正好符合Croft 存在-否定演化圈中的A>B 的演變(Croft 1991;Zhang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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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校:朱德東)
Existential Verbs of Guiqiong
RAO Min
(SchoolofInternationalBuiness,ChongqingTechnologyandBusinessUniversity,Chongqing400067,China)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existential verbs in Guiqiong, a Tibeto-Burman language of Dar.rtse.mdo County (Kangding County) of Dkar.mdzes Prefecture (Ganzi Prefecture) in Sichuan province, China. We have chosen to study Guiqiong spoken in Maibeng Country. There are three existential verbs in Guiqiong, the use of them depends on animacy effects. In this article, the author describes the types of existential verbs in Guiqiong and Animacy effects as well as its influence on Guiqiong, grammatical category of existential verbs in Guiqiong, negation of existential verbs in Guiqiong and its corresponding negative existential cycle.
Sino-Tibetain; Tibeto-Burman language; Guiqiong; existential verbs; negative existential cycle
2016-12-19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青年基金項(xiàng)目“瀕危少數(shù)民族語言木雅語的人稱范疇及其類型學(xué)研究”(16YJC740058);重慶市教育委員會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點(diǎn)項(xiàng)目“‘藏彝走廊’木雅語的語言活力及瀕危程度研究及評估”(16SKGH083 );重慶市教育委員會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重點(diǎn)項(xiàng)目《類型學(xué)角度下的瀕危語言貴瓊語的名物化標(biāo)記及其句法功能研究》(16SKGH084);重慶市社科聯(lián)2016年社科規(guī)劃項(xiàng)目(2016YBYY077)(2016QNYY37)
饒敏(1977—),女,四川內(nèi)江人;重慶工商大學(xué)國際商學(xué)院講師,法國里昂二大語言學(xué)碩士研究生,法國社會科學(xué)高等研究院語言學(xué)博士;主要從事語言類型學(xué)、瀕危少數(shù)民族語言、藏緬語、應(yīng)用語言學(xué)、描寫語言學(xué)、比教語言學(xué)研究。
10.3969/j.issn.1672- 0598.2017.02.011
H172.3
A
1672- 0598(2017)02- 0086- 07
重慶工商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7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