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麗慧

那一天走在個位數(shù)字溫度的印度新德里城市里，我的鼻子凍得紅通通的。一臉茫然的我東張西望，這城市我總是在酷暑中到訪，這般的嚴寒讓身著單衣的我的的確確抵擋不住那刺骨的冷風。廣場上的人們對我這異國女子滿是善意，指點我去哪兒走走逛逛，但都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呀！ 我笑著搖搖頭，謝謝眼前這一圈圍繞我的人。這時突然看見一枚溫暖的笑容綻放在眼前，這枚笑容竟攫住我的眼神！他微笑著說，你應(yīng)該去能夠看到真正印度的地方。是呀，要看就要看真正印度的地方。不假思索，拔下被我當成發(fā)簪的筆，請他寫下地名。書寫間，被他看出我一身的冷，他竟請我喝咖啡。進入明亮的咖啡店，手握著熱咖啡啜飲著，坐在對面的他問我，來過印度嗎？去過克什米爾嗎？什么，克什米爾？我瞪大了眼，口中喃喃又重復了一遍：克什米爾。努力在腦中的記憶庫里翻找著克什米爾，記憶快速地告訴我那是個邊境省份，是個山區(qū)，有歷史遺跡，有邊境戰(zhàn)事，也曾有殺戮，但克什米爾仿若魔咒，我要去，我要去一探究竟。與眼前這位總是有好建議的新朋友許下承諾，我將造訪這未知的一方凈土。

回到家，為了再出發(fā)，我努力地搜尋資料，為下一次出發(fā)作準備。首先進入眼簾的是：這個以信奉伊斯蘭教為主的區(qū)域，有近百分之八十的居民是穆斯林，境內(nèi)高山連綿，北部為世界屋脊帕米爾高原，東北部有亞洲最大的喀喇昆侖山脈、岡底斯山脈和喜馬拉雅山脈橫列境內(nèi)，中部屬喜馬拉雅山脈西段……天呀！這都是我學生時代所念的書上的地名，竟在這個時候通通串聯(lián)了起來。

不理會歷史上的戰(zhàn)爭，不管印度對它的重兵派駐，訂好了機票，拉著行李，我搭上了風的翅膀，一路輾轉(zhuǎn)飛到了克什米爾的夏日首府——斯里那加城。飛機緩緩降落在機場，我竟然在機場跑道邊看到小小的宣禮塔！感謝平日與穆斯林好友相處廝混，約略知道穆斯林對于每日的禮拜是非常堅持與虔誠的，所以機場跑道邊有宣禮塔也是理所當然的。隨著下機游客的腳步緩緩走出了機場，朋友依照約定在機場外等我。車子在斯里那加城奔跑著，往車窗外看去，當?shù)氐膵D女們個個濃眉大眼，覆著頭巾行走于路上，我也入鄉(xiāng)隨俗地將我的獅子頭用隨身輕柔的紗巾覆上。朋友看了之后驚訝地問我：你怎會包頭巾？我笑了笑，這有什么難的呢！學，就好了。我將所查出的資料現(xiàn)學現(xiàn)賣地一一告訴朋友，在這個以信奉伊斯蘭教為主的城市有別于我以前所到過的地方，我尊重每個城市也尊重不同的宗教，我挑了挑眉說：Salaam。由我口中說出，朋友笑得眼都開了。

伊斯蘭教總讓人想起那些激進組織或自殺式炸彈襲擊，可是在克什米爾的旅途中，除了絡(luò)繹不絕做游客生意的人外，走在路上的多是民風淳樸的居民。舉目望去大街小巷四處可見宣禮塔，一座又一座的宣禮塔陪伴著居民的虔誠禮拜。

我被朋友熱情地安排住在達爾湖上的船屋，船屋的主人是朋友的叔叔，全家都是穆斯林。放下了行李，認識了環(huán)境，他們領(lǐng)著我到后方他們居住的長屋里，讓我一一認識家里的女眷，嬸嬸、阿姨、堂嫂、表妹及調(diào)皮的小外甥……嬸嬸開心地邀請我坐在內(nèi)廳里，與她們一起聊天，還問我午餐想吃什么（朋友此時充當了翻譯的角色），完全沒有初次見面的感覺，就像久未回家或來訪的親友一般地聊天及備食，全然沒有一點點的生疏。我好驚訝并感動于如此的親切感。

達爾湖的第一個清晨，四點三十分，宣禮塔傳出的誦經(jīng)聲伴隨著傾盆大雨將我喚醒。忍住不起身，就讓這悠揚的誦經(jīng)聲及雨聲伴著我靜靜躺在床上，心想：這么大的雨，船屋會不會飄到哪個湖岸？想著想著迷糊間又睡去了。七點半梳洗完畢，走出房間，穿過客廳，看見船屋檐廊下一頂小白圓帽，白帽下的慈祥面容正專心地看著手上的書，我心一驚，想抽腳退身回客廳，腳下胡桃木船板的吱嘎響聲，一進一退已然讓白髯長者注意到我了。我輕聲說出Salaam，長者送了我一抹微笑，我退回了客廳，看著雨中如潑墨般景色的達爾湖晨光，鮮活的顏色是那頂小白圓帽及白袍。

用完了管家為我準備的早餐，朋友納西爾也來了，準備帶我出門去瞧瞧書上說的歷史遺跡。逛完了市區(qū)的蒙兀兒花園，納西爾問我要不要喝茶。當然要??！去哪喝茶？我家！我最愛串門子了，兩手空空的我就這樣跟著納西爾到他家喝茶去啦！媽媽、嫂嫂、阿姨、堂嫂全在內(nèi)廳里。納西爾一進門就將我介紹給他的家人，媽媽及堂嫂急忙起身煮茶，阿姨打開冰箱將餅干及干果擺放在盤子里，大家嘴里也沒閑著，一直問我對于斯里那加的印象。面對這樣的熱情，我反倒怯生生地坐在錦毯上，看著他們?yōu)槲覐埩_這一切，喝著暖暖的奶茶。這茶煮出的人情味好濃?。〖{西爾的爸爸推門進入內(nèi)廳，我快快起身行禮道聲Salaam。又是一陣訝異，你是穆斯林？我回答是因為認識穆斯林朋友，所以向他們習得一些有關(guān)穆斯林的事。納西爾父母邀請我與他們一起用午餐，媽媽將我餐盤內(nèi)的食物堆得如座小山，生怕我吃不飽還要我繼續(xù)添飯吃餅！這一餐吃得我溫情滿滿。離開時，納西爾的父親告訴我：你來到克什米爾就是我的客人，歡迎你隨時來我家。哥哥更告訴我如果住不慣船屋就回家來??！天呀！這家人，我們才初次見面就這樣地照顧我，被一家人如此款待讓我受寵若驚。而爺爺又在我臨上車時告訴我他喜歡我，要再來喔！這一個下午我的心都快飛到天上去了。

走著去舊城的市集，當作飯后運動，狹長的人行道擺滿了各式商品，僅留下一人寬的過道讓人行走。迎面而來穿著長袍的穆斯林先生，在距離我兩步遠的地方，跳下了人行道，站在忙碌車道邊為我讓行，我快步通過并為了他的好心及體貼，大聲地向他說謝謝。謝謝你讓我看到有別于一般世人眼中的穆斯林。轉(zhuǎn)進大路里，我仍然搖頭晃腦貪婪地用雙眼想把眼前所有的景象全部掃入眼眸、記入腦海里。一個轉(zhuǎn)身，走在我后方保持安全距離的長袍穆斯林先生一個欠身停下腳步，給我讓路。又是一次的驚訝。謝謝您！

隨著納西爾的建議，備好簡單的行李往Aru Valley山區(qū)行去，經(jīng)過了五個小時的車程，沿路看著好山好水的風景，終于到了這寧靜的小村落。在這兒放眼望去，整個就是大自然孕育的世外桃源，溪流清澈，山林翠綠，峰頂覆著白雪，沒有過多的物質(zhì)污染，男人個個爽朗純樸，女人家靦腆溫柔。初來乍到，我在山區(qū)小徑閑晃，見得路旁的穆斯林妹妹們?nèi)壕哿奶?，她們一改靦腆，變得熱情大方，邀請我加入她們的路邊小聚會，其中一位還與我約了四點半到她家坐坐。記下了時間，我繼續(xù)往上走，突然聽見熱情的呼喚。往聲音來處望過去，是在叫我嗎？只見一個覆著頭巾的穆斯林妹妹呼喚我，要請我喝茶，我開心地疾步走向她。妹妹和我僅僅只是早上在買菜的時候見過一面，沒承想下午山間散步又碰見了，她遠遠地看見我，就把我邀到家里來喝茶了。廚房與飯廳僅一線之隔，妹妹細心又熟練地煮著茶，杯盤間充滿了對陌生人的熱情。謝謝您！喝完了這家的茶，我又準備去赴我那四點半的約會嘍！

在屋子里我喝著克什米爾特有的咸奶茶，陪著Chapatti與Shanu的媽媽、姐姐、弟弟們，像一家人般地圍坐一起，真是溫暖。Shanu的媽媽還邀請我下次來Aru Valley可以住在他們家。謝謝你們把我當成一家人。沉浸在這樣的溫暖里，我哪聽得到納西爾與他的表兄弟的呼喊呀！直至Shanu的哥哥進門說，納西爾在附近挨家挨戶找你。真是對不起！

第一次，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沒有懷疑、沒有猜忌地被當成家人，我將自己每次獨游要小心陌生人的戒律給徹徹底底地忘記了！我一直以為只有先認識人，再經(jīng)由時間的過濾才能產(chǎn)生信任，但這次在克什米爾，我所遇到的每位穆斯林朋友都把我當成回家的家人，對我全然的信任和溫暖的呵護，讓我內(nèi)心無限感動。我的穆斯林朋友們個個純樸和善熱情爽朗，他們敞開心胸，無私地接納我，給我溫暖的友誼。每一種宗教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希望社會祥和，在這里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