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朋

(中共馬鞍山市委黨校 機關黨委，安徽 馬鞍山 243011)

劉震云權力批判的社會價值

周 朋

(中共馬鞍山市委黨校 機關黨委，安徽 馬鞍山 243011)

劉震云在幾十年的創(chuàng)作歷程中，其對面一直存在一種東西讓他堅持不懈地去審視和嘲弄，這個東西就是權力。劉震云運用大量文本表現(xiàn)了權力在現(xiàn)實歷史時空和精神領域的滲透以及人們被權力的異化，但他的權力批判不只是為了展現(xiàn)權力籠罩下的中國現(xiàn)狀，更是為了“揭出病苦，引起療救”，引起人們對權力奴役人性的關注和反思。作家在對權力進行質疑和消解的背后，是一種對美好世界的建構。批判權力是為了實現(xiàn)人性的救贖，批判之路實則救贖之路，這正是劉震云權力批判在當下的真正價值之所在。

權力；批判；社會價值

權力批判意識是劉震云小說的底色，是讀者正確解讀其作品的一把鑰匙。很多研究者從權力批判這一角度對劉震云小說進行審視，如陳曉明認為：“劉震云的顯著特征在于他的‘權力意識’——權力如何支配人的全部生活。”劉震云穿梭于歷史、現(xiàn)實和精神三大領域，試圖用他的如椽之筆書寫不正當權力壓制和腐蝕下的生存困境，從而把權力批判深入到經(jīng)濟、政治、話語等各個層面。雖然作家的創(chuàng)作風格多變，但人們在各種腐敗權力運作下的生存困境是作家一以貫之的審視核心。

一、不合主流的獨立批判

摩羅認為，“始終揪住政治主題不放，同時又能穿透政治、超越政治而顯得高貴遼遠的中國現(xiàn)代作家，也許只有巴金和劉震云這么兩位?！盵1]在普遍缺乏批判精神的當下文壇，劉震云一直保持與世俗化文學潮流的距離，堅持與權力對視，成了當代文壇一道孤獨又亮麗的“彩虹”。

作者堅持獨立的批判立場，不迎合主流權力，不回避權力腐敗，敢于直面權力，思考世俗權力對人的擠壓和異化。與時下流行的“官場小說”相比，劉震云的“官人系列”更有針砭時弊的現(xiàn)實意義。江蘇省著名作家周梅森的《絕對權力》塑造了齊全盛、劉重天等一批充滿正氣的廉潔官員形象，正義戰(zhàn)勝邪惡的理想結局完全迎合了官方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整部作品充盈著理想的光環(huán)。而劉震云的“官人系列”沒有歌功頌德，給我們呈現(xiàn)的只有權力與權力之間永無止境的爭奪，官場成了官人爭官的戰(zhàn)場，官人們爭官保官都是為了利益最大化。劉震云創(chuàng)作的出發(fā)點與當下“官場小說”的“權力為民”的創(chuàng)作思想不一樣，他圍繞著“唯權力論”和“官本位”，暴露了中國官場的黑暗面——權力異化下的人性扭曲，這與宣揚浩然正氣的官場文學主旋律截然不同。摩羅曾說過：“你說當官是為人民服務，他筆下的官全在勾心斗角爭奪權力。你說入黨是要求進步，他筆下的人入黨是為了當官、當官是為了分房子。你說，社會主義大家庭，他筆下的人慘遭精神折磨與閹割。你說形勢大好，他說蛆蟲滿地。你說蒸蒸日上，他說一地雞毛……”[1]。劉震云謹慎保持著與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距離，在欲望膨脹、人欲橫流的當下文壇形成自己冷硬獨立的批判風格，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勇氣，更是一種堅定不移的精神。

作者不迎合主流文化的獨立批判立場、與眾不同的堅定批判風格，使得有人把劉震云稱作當代文壇的“大作家”。雖然給予他這么高的頭銜并非所有人都贊同，但從權力批判的角度看，劉震云當之無愧是這個時代的批判“先鋒”。

二、非啟蒙性的國民批判

劉震云權力批判意識的生成除了受困苦的童年經(jīng)歷、堅定的平民立場影響外，還深受國民批判大師魯迅的影響。他不僅果斷接過了魯迅國民性批判的大旗，還對其進行了非啟蒙式的改造和深化，是具有時代意義的繼承。

魯迅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國民性批判的開創(chuàng)者，從五四時期開始，就對中國國民的愚昧無知、自私麻木、缺乏主體意識等劣根性進行抨擊，他將批判的畢生精力集中在國民劣根性的拯救上。魯迅在《我怎么做起小說來》一文中說道：“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tài)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盵2]在國民性批判這個問題上，魯迅一直是劉震云學習和追崇的榜樣。新歷史主義小說《頭人》開啟了劉震云國民批判的大門。申村的百姓對物質和權力盲目崇拜，心甘情愿受權力欺壓而沒有絲毫反抗，一群人對掌權者點頭哈腰、阿諛奉承的丑陋姿態(tài)躍然紙上。這些民眾在權力面前的卑微，讓我們深深體會到國民劣根性的根深蒂固。《溫故一九四二》文本最后，百姓忍受不了災荒的痛苦和政府的欺壓，竟然沒有尊嚴地集體放棄抵抗。可恥的是，還有人助紂為虐，幫助日本人打自己，松散動搖自己的武裝隊伍。這是多么懦弱、愚昧、麻木、可悲的一群中國人！劉震云用犀利的筆調(diào)批判了當代國人的劣根性以及人性缺陷，并挖掘出國民劣根性的始作俑者——官至上與官本位思想。

但是劉震云特有的生活經(jīng)歷和人生感悟使之與魯迅的批判視角是不一樣的。魯迅以啟蒙者的身份出現(xiàn)，以俯視的姿態(tài)對百姓進行科學啟蒙式的批判，以振聾發(fā)聵式的吶喊喚醒沉睡的眾人。劉震云則以普通民眾的身份出現(xiàn)，以平民的立場參與到民眾中間，對百姓進行守望式批判。除了在《溫故一九四二》中發(fā)出幾聲吶喊外，所有的文本幾乎沒有作者直接的聲音。作者并沒有給百姓指明解決苦難的出路，也沒有對百姓進行科學文明的啟蒙，而是和百姓一起深入故鄉(xiāng)生活中，設身處地觸摸民心、審視人性。

劉震云和魯迅批判的態(tài)度也是不一樣的：一個是積極的，一個是悲觀的。魯迅一生都與封建禮教相斗爭，他試圖通過自己的吶喊啟蒙那些受封建禮教欺壓的愚昧民眾。雖然魯迅也懷疑過、動搖過、絕望過，但是他堅信人類是可以被救贖的，他相信通過自己的吶喊可以喚醒那些沉睡在鐵屋內(nèi)麻木的國人。在魯迅的作品中，總有一位啟蒙者給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們指路，帶領人們走出荊棘。魯迅的歷史小說《故事新編》取材于古代，塑造了一批“民族脊梁”式的人物，與愚昧、麻木、自私的歷史眾人形成鮮明對比，作者堅信人類的救贖可依靠這些“民族脊梁”，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戰(zhàn)斗意義。同樣是面對歷史，劉震云借助“草民”來還原歷史真面目。在他筆下，歷史不過是圍繞“權力至上”展開的一系列荒唐、血腥的暴力事件，讓人啼笑皆非。《故鄉(xiāng)相處流傳》中的主人公死而復生、生而復死地出現(xiàn)在歷史的各個時期，為我們揭示了“風水輪流轉”的歷史真相。劉震云的作品里沒有魯迅式的進化論思想，而代之以循環(huán)的歷史發(fā)展，歷史運轉動力就是人們對權力無休止的欲望。劉震云的這種歷史悲觀論背后隱藏著他對政治權力的深深憎恨，這種批判雖然也繼承了魯迅的國民性批判，啟蒙大眾、改良人生，但其風格是迂回曲折的。在某種意義上而言，與魯迅冷酷批判背后對民眾的溫和同情和寄予希望相比，劉震云的批判意識更為強烈和極端。

三、絕望背后的救贖批判

劉震云對故鄉(xiāng)的現(xiàn)實和歷史都是絕望和無奈的，但是他并沒有在這種困境中沉溺，也從未放棄在絕望背后尋找希望。作者一次次重返讓他失望的故鄉(xiāng)的懷抱中找尋精神動力，在批判權力的同時，權力的對抗因素總是在對立面忽明忽暗地出現(xiàn)，在絕望的同時給人以一絲光亮和希望。

劉震云的早期作品對人性美好的直接贊頌實際上就是一種權力的對抗因素?！蹲锶恕分校Ｇ餅榱耸垢绺缒苋⑵藿Y婚而實行抓鬮，為了成全親情而放棄了愛情?！豆系匾灰埂分校钊聻槟赣H冒險偷瓜、跪地求饒的情節(jié)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讓人敬佩的孝子形象。《新兵連》雖然展現(xiàn)了人性的自私、丑陋，但是“我”卻以改造者的身份被設置在作品中去懲惡揚善，抑制生活中惡因子的膨脹。當?shù)弥戏室x開部隊時，朝夕相處的伙伴們都依依不舍，淚水在文本中的出現(xiàn)足以彰顯他們內(nèi)心的那片純真?！豆賵觥防?，劉震云同樣在一群丑陋的世俗官員群像中設置了一個盡管有缺點但仍不失為好人的金全禮。他為了獲取專員之位絞盡腦汁、性格分裂，具有中國官人不可避免的人性殘缺，但他身上仍然體現(xiàn)出謙虛、上進、自知之明等閃光點。他看見省委書記上臺作報告，不需要演講稿就講了四個小時，感覺自己的進步太慢了。當他看到自己十年前的朋友在學識和職位上都超越了自己時，覺得很羞愧，下決心“當了副專員以后，要埋頭干好工作，不辜負黨的培養(yǎng)”[3]。文章最后，金全禮“覺得什么都想通了，什么專員不專員的，誰想當誰當，他當個副專員就很好”[3]，對權力的欲望并沒有大到讓他完全扭曲和遺失自我?！豆枢l(xiāng)相處流傳》和《故鄉(xiāng)面和花朵》中，姥娘的形象一直是作者在黑暗世界設置的一盞指明燈。姥娘是作者內(nèi)心溫馨情感的源泉，是劉震云進行權力批判和反諷的底線和保留，是作者相信人性美好的一個寄托。作者借助姥娘來審視故鄉(xiāng)、反省自我，以此來尋求自我救贖的希望。《手機》中，善良淳樸的嚴守一的奶奶實際上也是姥娘的化身。作者借助嚴奶奶這一民間形象來反襯嚴守一，奶奶的出現(xiàn)讓嚴守一開始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進行自我懺悔，奶奶是故鄉(xiāng)救贖的唯一可能和希望?！凹t棗補心”這一情節(jié)的設置暗示了消解人類廢墟的出路在于消除私心貪欲，進行心理的自我拯救?！兑痪漤斠蝗f句》寫出了信仰危機帶來百年孤獨的民族悲劇，但是楊百順和牛愛國的出入延津，又讓我們看到了一絲光明和希望?！稖毓室痪潘亩分?，百姓面臨大災難無人拯救欲哭無淚時，易子而食、易妻而食。雖然這是殘忍的，但百姓寧肯恥辱地活著當亡國奴也不當餓死的中國鬼，這是一種生存的本能——只要活著，一切皆有希望。

歷史題材中充滿生命力并有極大破壞性的民間反抗力量以及后期作品中的自我救贖力度的加大，都給人們帶來了光明和希望。劉震云并不沉溺在對現(xiàn)實批判的絕望和對歷史批判的無奈中，而是把權力批判從社會層面轉為權力產(chǎn)生的心理基礎——私心貪欲，指出消解權力的出路在于心靈的自我拯救，但是人的私心貪欲在殘酷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很難消除。作者在文本中不止一次暗示了自我救贖的難度和無限期延長，《故鄉(xiāng)面和花朵》對小劉兒的拯救陰差陽錯，以失敗告終；《一腔廢話》中象征希望的三位姐姐尋找遠方的目標卻南轅北轍；《手機》中“紅棗補心”的結果是主人公因利欲熏心不聽勸告而東窗事發(fā)。作者終究沒有提出一條擺脫困境的救贖之路，但他從多方面去尋求各種救贖的可能性，其絕望背后的批判之路就是一條艱辛不易的救贖之路。

[1]摩羅.劉震云：中國生活的批評家[J].當代作家評論，1997(4).

[2]魯迅.魯迅全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154.

[3]劉震云.官場[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241.

2016-10-28

周朋(1982-)，女，講師，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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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602(2017)03-010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