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濤
《墨子》的人性論與政治倫理思想
吳 濤
(貴州師范大學 歷史與政治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1)
《墨子》的人性論構成了其政治倫理的邏輯基礎,框定了其政治倫理思想的基本框架和邏輯進路?!赌印氛J為人性自利,一方面認為人性自利是導致社會混亂的根源所在,另一方面又認為人的自利本性可以被后天引導而發(fā)生變化?!赌印坊谌诵宰岳岢龅摹凹嫦鄲邸睒嫵善湔蝹惱淼乃枷牒诵?,希望以這種超越等級差別的愛來改造人的自利本性。圍繞“兼相愛”這一核心展開的尚同、非攻、尚賢等思想則構成《墨子》政治倫理思想的主要內容。
墨子;人性自利;政治倫理
人性問題是政治倫理原則的核心問題,人性的善惡框定了政治倫理原則的邏輯框架和基本導向。人性學說的興起緣于殷周神學的沒落,先秦各學派通過對人性的研究來深入剖析人的本質,并在此基礎上構建其政治倫理原則。中國傳統(tǒng)哲學對人性本質的研究多從兩個方面展開,其一是人性善惡,其二為“義利之辨”。劉澤華將人性問題定義為“人的自然性與社會性的關系問題,即生理本能、物質需求與社會關系、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關系問題”[1],這一定義是準確而深刻的。人性問題,根本上是探索人類怎樣認知自己的問題;倫理原則,則是探索人應該有什么樣的人際關系、人與世界的關系以及價值選擇的問題。
墨子先期師從儒家,后從儒家分離出來,自成一派,但深受儒家影響。汪中在《墨子后序》中講到墨子“學焉而自為其道”,正因如此,《墨子》行文多言及堯、舜、禹、湯、文、武,儒家“法圣王”的主張在《墨子》一書中得到繼承。在這樣深受儒家影響又力求自成一體的條件下,《墨子》從“人性好利”出發(fā),倡導“兼相愛,交相利”,并在此基礎上構建了其獨特的政治倫理原則體系。
《墨子》的人性自利理論構成了墨家思想的邏輯基礎。人的自私自利本性,使人們愛己而不愛人,從而引起社會的動蕩。
《墨子》認為人性自利。自利也即“自愛”,“不相愛”?!赌印氛J為,諸侯只愛自己的國家而不愛別人的國家,家主只愛自己的家室而不愛別人的家室,人們只愛自己的身軀而不愛別人的身軀,這是自利、“自愛”的最直接表現(xiàn)。另一方面,《墨子》認為人的自利之心甚至超越了人倫,“故雖有賢君,不愛無功之臣;雖有慈父,不愛無益之子”,在利益的驅使下,甚至可以出現(xiàn)君臣不相愛、父子不相愛、兄弟不相愛的極端自利。
《墨子》對人性自利極不認同,認為人性自利是導致社會混亂的根源所在。戰(zhàn)國初期,禮崩樂壞,列國攻伐頻繁,國與國之間的征伐、國內的紛爭不斷,出身平民的墨子對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的痛苦具有直接而深切的體會?!赌印氛J為各諸侯公卿的征戰(zhàn)是極度自私的行為,并認定亂世紛爭根源于人的自利本性。臣子作亂而不孝君父,兒子自利而不愛父親,兄弟自愛而不知慈悌,“天下之亂物,具此而巳矣。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愛”。
《墨子》否定人性自利,但其一些政治主張與政治訴求的提出又是基于人性自利的。人的自利本性使人好富貴、愛榮譽。因此,對國之良士,要基于社會地位、榮譽、物質上的激勵,使之成為國家社稷之佐。另外,國要進賢,要對賢者給予社會地位和榮譽財富以及官職,對沒有賢能的人則要貶斥,由此“民皆勸其賞,畏其罰,相率而為賢者,以賢者眾而不肖者寡”。由此可見,《墨子》對“利”是有區(qū)分的,對“天下之富”“天下之治”的“公利”的追求不應該被否定。追求“公利”的人被《墨子》稱為“士君子”,忠實于天下之富的做法被稱為“圣王之法”“天下之至道”?!敖幌嗬北闶菍崿F(xiàn)“圣王之法”的途徑。人皆不自利而互利他人,社會便沒有紛爭,國家可實現(xiàn)安寧。
《墨子》認為人性可染?!胺仟毴窘z然也,國亦有染……非獨國有染也,士亦有染。”“染”,就是浸染、影響,在周圍環(huán)境的作用下發(fā)生變化?!赌印凡⒉徽J為人的自利本性是不可改變的,他在《所染》篇中以染絲為喻,說明國君的仁義德行同他周圍的人有密切關系,而要得到良好的影響,就必須選擇賢才?!端尽菲獜娬{社會環(huán)境對個人行為和作風有重大影響。這一人性可染的論斷為《墨子》提出“兼相愛”提供了邏輯上的可能性。
“兼相愛”是《墨子》政治倫理思想的核心所在。張惠言稱,“墨之本在兼愛……尊天、明鬼、尚同、節(jié)用者,其支流也。非命、非樂、節(jié)葬,激而不得不然者也?!笔捁珯嗾J為張惠言此論述甚為恰當。以人性好利為核心的人性學說構成了《墨子》倫理原則的邏輯基礎,在此基礎上推演出的“兼相愛”則成為其倫理思想的核心價值。為實現(xiàn)這一核心價值,《墨子》提出了“交相利”這一主張。尊天、尚同、節(jié)用、節(jié)葬等都圍繞“兼相愛”這一核心倫理原則展開。
“兼相愛”需要改變人的自利本性。人性自利使人不相愛,從而導致天下紛爭,由此,拯救亂世的根本方法就是去除人的自私自利的本性,實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相愛。“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薄赌印返摹凹嫦鄲邸敝鲝?,雖然反對自利,但并不否認“利”的存在,由此主張人與人之間不應“自利”,而應“交相利”。想要使天下富足有序,就要做到“兼相愛、交相利”,“此圣王之法,天下之治道也,不可不務為也?!?/p>
“兼相愛”是超越等級差別之愛?!耙暼酥畤?,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天下所有人相愛,愛他人如同愛自己、愛君父如同愛自己、愛臣下如同愛自己,愛別人的家如同愛自己家、愛別人的的身體如同愛自己的身體、愛別人的國家如同愛自己的國家,這樣天下就沒有不忠不孝、盜竊亂賊、攻伐戰(zhàn)亂,可以實現(xiàn)天下的安定。
《墨子》的思想從觀察社會的混亂現(xiàn)實而來,又陷入脫離現(xiàn)實的烏托邦?!赌印窂娜诵宰岳倪壿嫽A出發(fā),其解決問題的方式看似抓住了問題的根源,實質上卻是脫離實際的空想,違背了最基本的人性本質與政治倫理原則。
圍繞基于人性自利得出的“兼相愛,交相利”的倫理核心,《墨子》具體闡述了其政治倫理思想。
(一)尚同
蕭公權對《墨子》“尚同”思想論述道:“兼愛之必有待于尚同,其主因在人性之惡。蓋利所得而喜,害所得而惡。趨利、避害乃人性之本然。茍無外力以節(jié)制之,其勢不至于爭亂不止。故必設立天下共同之政權,以為萬姓行動之標準,使個人化除自私,而歸心于全體之公利?!盵2]《墨子》的“尚同”思想,是要通過“與上同”解決人性趨利、人性自利導致的紛爭戰(zhàn)亂,以“與上同”約束人們的自利行為,從而實現(xiàn)社會安寧。“尚同”思想實質上成為《墨子》構建政治制度的理論原則,是維護社會秩序的制度設計。
天有厚德,莫若法天?!叭朔ㄌ臁笔悄印芭c上同”思想的最高層面?!赌印氛J為,天下父母、學者、君王雖多,但能有仁德的很少,而不仁者是不值得效法的,因此父母、學者、君王都不能被效法?;诖耍犹岢鲋挥猩咸焓侵档眯Хǖ??!叭粍t奚以為治法而可?故曰:莫若法天。天之行廣而無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故圣王法之?!蹦诱J為只有天是厚德而無私的,因此行為法度必上同于天,“天之所欲則為之,天所不欲則止”。天子作為天下最貴且最富足的人,不能不順應天意,“順天意者,兼相愛、交相利,必得賞;反天意者,別相惡,交相賊,必得罰?!?/p>
上同于政長?!罢L”又為“正長”,以正為長,行政事。政長的確立首先在于選天子,天子是上同于天的賢者。天子選定之后,因國家之廣袤博大,需要選擇“賢可者”立為三公、諸侯等,作為政長輔佐天子治國。基于完整的政長體系,墨子提出下必須同于上,“上之所是,必皆是之,所非,必皆非之”,國家政事由上及下,層層同于上,由此建立嚴密的專制的政治秩序。
《墨子》的尚同思想并不排斥由下往上的信息反饋。一方面,《墨子》提出要熟知民情?!吧型辈⒉粌H僅是下與上同,還要將民情及時地由下達于上。天子、政長不僅要上承天意,而且要下順民情,“上之為政,得下之情則治,不得下之情則亂”。《墨子》的倫理原則實質上飽含對下層民眾利益訴求的關注?!赌印烦鲝埵熘袂橥?,還提出了下對于上的勸諫思想,主張“上有過則規(guī)諫之”,但這種勸諫不能危及與上同的基本政治倫理,“上同而不下比”,否則要受“上之所罰”與“百姓所毀”。
(二)非攻
墨子所處的時代諸侯征戰(zhàn)不斷,《墨子》認為,這些戰(zhàn)爭皆起自人們不能兼愛的自利本性,是不利的、不義的戰(zhàn)爭,違背天意和民意。
攻戰(zhàn)不利。墨子在《非攻中》對攻戰(zhàn)能夠獲取利益的觀點進行了反駁?!赌印氛J為,攻戰(zhàn)征伐消耗巨大,“奪民之用,廢民之利”,即使戰(zhàn)勝也得不償失,“計其所自勝,無所可用也;計其所得,反不如所喪者之多”。以數(shù)以千計的人口傷亡為代價,換取戰(zhàn)后人口稀少的“虛城”,以致各國多國土有余而人口不足,這種以人口損失換取土地的做法是不合算的。另外,《墨子》還通過夫差、智伯的例子,說明兵強好戰(zhàn)必會滅亡的道理。
攻戰(zhàn)不義?!赌印氛J為侵略戰(zhàn)爭像侵占別人財物的強盜行為一樣,應該加以譴責。掠奪戰(zhàn)爭造成大量人口死亡,乃最大的大不義,而世人卻對“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的現(xiàn)狀加以贊譽,“弗知非,從而譽之”,混淆了戰(zhàn)爭不義與正義,陷入了“小見黑曰黑,多見黑曰白”的道德困境。
“攻”“誅”之辯。《墨子》認為攻戰(zhàn)上不利天、中不利鬼、下不利人,但并未把全都戰(zhàn)爭都歸結為不正義,而是把戰(zhàn)爭分為“攻”和“誅”,作了正義與非正義之分?!肮ァ本褪且源笃坌〉姆钦x的掠奪戰(zhàn)爭,“誅”則是討伐無道的正義戰(zhàn)爭。除此之外,《墨子》還反駁了攻伐之君以義為借口的攻戰(zhàn),主張大國應幫助弱小,提倡以備戰(zhàn)反戰(zhàn)。避免戰(zhàn)爭的根源在于使民兼愛互利。
(三)尚賢
《墨子》認為,尊重人才對國家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國家的賢良人士越多,國家就越安寧,政權就越牢固。
墨子將尚賢作為是國治的根本,“自貴且智者為政乎愚且賤者則治,自愚賤者為政乎貴且智者則亂”。只有尊貴而有智慧的賢能人才才能保證國家的安定有序,因此統(tǒng)治者必須尊重人才,注意選拔人才。墨子的“貴且智”并非劃定選定人才的等級條件。墨子認為“官無常貴”“民無常賤”,并進一步明確“不黨父兄,不偏富貴不嬖顏色,賢者舉而上之,不肖者抑而廢之”。
《墨子》還言明了尚賢的具體做法,核心在于兩點:其一,高爵厚祿,使賢能“富且貴”,提升其社會地位;其二,建立一個完整的官僚體系,使賢能人才有效地為治國發(fā)揮作用??梢钥闯?,墨子對人才的選拔與任用在本質上與“兼相愛”“交相利”的倫理核心原則是相通的。
總之,人性好利是《墨子》政治倫理思想的邏輯起點,“兼相愛”“交相利”是其核心所在,非攻、尚同、尚賢則是其主要內容;除此之外,以“兼相愛”、“交相利”為核心衍發(fā)提出的政治倫理思想還有節(jié)用、節(jié)葬、非命、非樂、天志、明鬼等。
[1]劉澤華.中國傳統(tǒng)政治思想反思[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7:61.
[2]蕭公權.中國政治思想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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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602(2017)03-0023-03
2016-09-16
吳濤(1989-),男,碩士研究生,從事政治學理論、政治社會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