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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落是風

2017-03-29 15:07震海
紅巖 2017年2期
關鍵詞:白癡姑媽鐵軍

震海

最讓我感到不幸的,是我過去做過的那些荒唐事和荒唐想法。相信你看完,就會明白,其實我想說的和過去做過的那些混賬事、混賬想法,希望以后不再混賬了。

我想從我不想上學的那一天開始講起。也就是我把自己踢出學校的那一天,其實當時我就明白:反正我要上的是一所爛校,學校里的老師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他們。而唯一讓我擔心的是,家離學校很近,連過馬路的機會都沒有就能走到學校,所以很容易被家里人看到,看到我整天不去上學在外面閑逛,那可就麻煩啦。

對了,我還需要說明一點的是,那年秋天我要上的一年級,當然不是什么初中、高中或者大學一年級,而是該死的小學一年級。之所以這樣說,實在是因為我的個子長得比同齡孩子高,恐怕沒有人會相信,我怎么才剛剛上小學一年級呢?秋天沒到,三伏天剛過,我要上的那所該死學校的門口就拉出一條“歡迎新生入學”的刺眼標語。其實我頂討厭“新生”這個詞!他們憑什么管我們叫“新生”?憑什么非得讓我們“新生”上一年級?雖然我還沒有上過學,那么我就非得是那該死的“新生”?!“新生”這個字眼讓我有一種受辱的感覺,雖然我還不懂得“受辱”會給我?guī)硎裁?,總之,我就是覺得那個該死的爛校真的沒有什么好玩的,連足球場地都沒有,而我的腳法白白在吳家窯的泥地上練了整整一春。所以,上學后,不能讓我踢球,恐怕也是我提前把自己踢出學校的原因。

時間過得可真快,不知不覺的夏天就要過完,因為這幾天不怎么熱了,學校最近一直在操場上忙活“新生”入學的事。我從他們用彩色粉筆在黑板報上畫的畫就能看出,他們這兒要來一名游泳特長生。我猜想,他們之所以對每一個家長有說不完的話,無非是想讓家長們知道,他們這所爛校是有多么的好,同時讓家長們也放心,他們的孩子們在這里學習一定會有出息,一定會升入重點中學。

我姐和吳衛(wèi)就是這所爛校畢業(yè)的,也沒見他倆有什么出息,或者升入什么重點中學。最終,我肯定也得從這所爛校畢業(yè)。每次我用兩只小臟手趴著鐵柵欄往學校里看時,就莫名其妙地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我猜想,我一旦踏入這所爛校的“鬼門關”,準會死在里面,尤其看到操場上那些傻蛋般的“新生”們,一個個被父母領著,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還有那些假模假式背著書包返校的五六年級的“老女生”,她們總是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該不會得了什么話嘮似的傳染病吧?而且,看,她們的胸脯有多么的癟,那才真的叫人好笑呢。

我正打算回家,突然有一個光著屁股的小男孩兒從馬路對面飛奔過來。男孩兒是西里(胡同名,我家住在東里,兩條胡同挨著)的,整個夏天我見到過好幾次他光著屁股赤身裸體地從家里面跑出來。聽大人們說,他們家是外地人剛搬來落戶在我們這兒。時間尚短,所以我們還不太熟悉,男孩兒看樣子跟我的年歲相仿,不過卻跟個白癡似的。對了,他身上還長有很多紫顏色的白癜風,這一塊兒那一塊兒,可能是給夏天的毒太陽曬紫的。

“吳衛(wèi)!你們追小‘白癡干什么?!”

吳衛(wèi)一邊追一邊喊:“給我攔住!別讓‘白癡跑了!”

話音未落,男孩兒跑得更快了,嗖地一下,像箭一般,從我身邊掠過。

“你比他媽的那個白癡還白癡!”吳衛(wèi)一跑過來就劈頭蓋臉地罵我。

眨眼間跑過去的小男孩兒就跳進前面路邊的一口消防井里。那口消防井的井口竟然沒有蓋上蓋兒,井里滿滿當當?shù)那逅荒泻和蝗婚g跳進去的身體擠出一大截。男孩兒剛跳到井里,學校那邊就傳來喊聲。這會兒吳衛(wèi)帶領一群小孩兒只顧追那個小白癡,哪里有人聽得見遠處的喊聲。孩子們接二連三地沖到井口邊上,我也跟著跑了過去,被他們擋在了最外面。此時大家伙兒的喊聲都快震了天,一個比一個嗓門高,其中一個比我身材還高的大個兒正在為那個“跳井”的小男孩兒讀秒。除了我和吳衛(wèi),大部分是西里的小孩兒,大個兒是西里的小孩兒們的頭兒。大家伙兒在讀秒,我則從人群縫隙間一直盯看那個男孩兒漂在水面上的頭發(fā)。不一會兒工夫,我們東里的孩子們也聞訊趕來,跟著吳衛(wèi)一起拍手叫好。西里大個兒讀秒的嗓音越喊越高,吳衛(wèi)是我們東里的頭兒,當然也不肯示弱,跟著西里的大個兒一起喊。

“有種的把你們東里的全都叫出來,”大個兒沖吳衛(wèi)挑釁說,“比比誰扎猛子扎得時間長?”吳衛(wèi)沒有吱聲,只齜出一副四環(huán)素黑牙站在一旁冷笑。剛才學校那邊的喊聲由遠及近。一副陰森可怕的老黑臉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她叫“混賬黑面神”,還是我給她起的外號,她一過來就先把我拽個趔趄,然后她又扒開圍堵著的小孩兒們闖了進去,接著我就聽見她在里面沖大個兒和吳衛(wèi)破口大罵起來。

這時大個兒剛數(shù)到一百二十三下,就被混賬黑面神刺耳的叫聲打住了:“兒啊,媽來啦,我的兒??!是誰這么狠心把你推下井的啊——我一定讓他給你償命——”說著,黑面神一撅屁股坐在井沿邊上哭喪開了。大概又過去五秒鐘,男孩兒雙足使勁蹬井底,猛然浮出頭來,朝他媽媽臉上吐出一水柱……其實這個白癡男孩兒,就是校園黑板報上宣傳的那個游泳健將,據(jù)說他一口氣能在水下憋兩百下。黑面神拽他上來時,他還挺不情愿呢。

夏天就這樣稀里糊涂地過去了。入學那天,我爺爺拄著拐杖一直把我送進學校。一進校門,我就被校園黑板報上新畫的圖畫吸引了過去。這時老師叫我的名字,由于我看得過于認真,而沒有聽見老師喊我的名字,接下來就發(fā)生了這樣的恐怖一幕:突然一個人從我身后揪住我的耳朵,連揪再搡地把我推到了一顆大樹的后面,突然一個好熟悉的聲音問我:“是不是你把我的兒子推下井的?!是不是!就是你!你是一個殺人犯!知道嗎,你這個小兔崽子,是一個殺人犯!”我被混賬黑面神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和信口雌黃的駭人喊聲給嚇得目瞪口呆,兩腿發(fā)抖,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混賬黑面神見我沒有承認,就在大樹后面沖我罵起臟話,還朝我臉上吐口水。后來她一邊擰我的胳膊一邊叫我供出同伙。我咬住后槽牙忍著疼含著淚還是不敢說話,好像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掐夠了也擰夠了,才又對我惡狠狠地說:“你永遠甭想上學!小兔崽子,殺人犯,叫你爸媽來學校見我!”說完她一把甩開我,然后從大樹后面走出來,拽了拽自己的衣角,走到一張書桌前,拾起一個本子,混賬黑面神在用眼睛斜乜我的同時,用筆就在本子上重重地畫了兩下。我猜她準是在我的名字上重重畫了兩筆無比巨大的“叉”。不用說,我上學的事就這樣泡湯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我不想上學了,混賬黑面神徹底地把我的前途斷送在了她的手里,而且徹底地成全了我把自己踢出學校的想法。除了被罵和挨掐,不叫我上學當然是我最想要的,就像天上掉下個大餡餅似的好吃,真是多么好的天賜良機啊,總之,我再也不用踏進這個鬼學校爛學校了,我自由了,徹底地自由了。一想到這兒,我胳膊上的肉似乎也不再那么火燒火燎地疼了,眼淚也讓我吞到了肚子里,可能是由于神經(jīng)突然間松弛下來,我的喉嚨也突然間能張開說話了,而遮蔽混賬黑面神對我犯下罪惡的那顆大樹,首先成了我發(fā)泄的對象,我朝它吐了兩口唾沫說:“該死的大樹,該死的混賬黑面神,我一定要報仇雪恨!”后來我趁混賬黑面神沒有注意,便偷偷地溜出了學校,圍著校園鐵柵欄圍墻整整轉了一個上午,直到中午響鈴的時候,學校門口來了一大堆接“新生”的家長,我才佯裝第一天上學很成功的樣子,興高采烈地回家去見我的爺爺和奶奶??峙滤麄円簧衔缍紴槲医K于能上成學而樂呵呵哪。

其實我也不知道上不成學的這件事算不算是一件倒霉的事。不過我猜想,黑面神把我弄得上不成學,準會在背地里幸災樂禍。這件事要是換做別人家的“新生”,他的家里人準會全家出動跑到學校去找校長告狀。對了,我還忘記告訴你們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我爸媽他們倆早就離婚了,爺爺奶奶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訴過我,我爸媽離婚這件事絕對不能跟別人講,連提都不能提,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準會被人家笑掉大牙。那個時候我爸爸還是一名海員,一年回不了幾次家。我媽媽是一家國營玩具廠里的工人。我爸媽離婚后,姑媽告訴我說,我媽媽又嫁給別人了,以后不準我再想她和去找她。這之后,我和姐姐就一直跟我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我姑媽住在西里,每天下班先來我們家看看爺爺奶奶。除此之外,其它時間我就是一個沒有人管的野孩子。其實我早就知道我是一個沒人要的野孩子。那個時候,當野孩子對我來說絕對是一件既興奮又快樂的事,不過一想起我媽媽,或許再也見不到我媽媽了,就讓我有一種莫名的孤獨和難過之感。

假裝去上學的這些日子,每天我起得都特別早,秋天秋高氣爽的天空泛著幾朵白云,被藍藍的背景襯托得無比深遠。每天早上一起床,我就裝模作樣地開始收拾新書包,新書包是媽媽托姑媽帶給我的,不等爺爺奶奶發(fā)現(xiàn),我就一股腦地往新書包里塞一些東西,然后飛快地跑出家門,跑出院子。幾乎每天我都能在胡同口碰見吳衛(wèi)。這天他正左顧右盼,大概是在琢磨朝哪個方向走。胡同口右邊是他剛畢業(yè)而我正要去的那所爛校,左邊則是他新考上的一所新爛校,叫什么吳家窯子弟兵中學,中學旁邊還緊挨著一個非常非??植赖膱鏊獏羌腋G精神病院的停尸房。這時,我趁吳衛(wèi)沒有注意,想從他的身邊溜過去,“上星期你干嘛不理我?”吳衛(wèi)突然發(fā)話說。“誰不理你我一直忙著開學的事?!眳切l(wèi)單肩靠墻,一腳落地,另一只腳抵在墻沿上。這是他多年一貫的姿勢,還有他說話時露出的兩排四環(huán)素黑牙,說來奇怪,吳衛(wèi)的任何一種古怪姿勢或者腔調,或者是他臉上閃閃爍爍的表情,甚至還有他那兩排四環(huán)素黑牙,似乎都給我一種想要模仿或者效仿的魔力。“大家伙兒都替你瞞著,”吳衛(wèi)壞笑著說,“我跟西里的大個兒說了,他那頭也替你瞞著?!薄安m多久?”“能瞞多久就瞞多久?!眳切l(wèi)挺直腰,“咱們上馬路對過說去?!薄拔夷棠滩蛔屛疫^馬路?!薄皬U話,有我在你怕什么!”

其實馬路并不寬,一九八〇年那會兒也沒有什么私家車,早晚自行車高峰后,橫豎幾條馬路上只有教練車在此轉來轉去。吳衛(wèi)帶我過馬路,正巧讓我姐看見,我姐的尖嗓門從胡同里傳出來:“二虎!快去上學——別跟別人亂跑——學校今天發(fā)新書——”聽到喊聲,吳衛(wèi)沖我姐揮了一下中指,我姐沒有理他?!拔医o你搞來新書了,”吳衛(wèi)從他腰后面的軍挎里掏出兩本揉爛的書,“昨天我專門上鐵軍家給你偷的。”鐵軍比我大三歲,比吳衛(wèi)小三歲,本該上小學三年級,可是他一天也沒有進過校門,一直跟他爸在外面拾破爛、賣廢品掙錢。鐵軍住在胡同口的邊上。吳衛(wèi)送我的兩本爛書一本是初中二年級的《思想品德》,另一本是小學五年級的《思想品德》。“呃,我本想叫你挑一本好的,好像這兩本都不是你這個年歲用的?!薄拔也灰乙碌??!蔽覕蒯斀罔F地說,然后把這兩本爛書重新拽給吳衛(wèi)。

一上午我跟隨吳衛(wèi)一會兒走在馬路中間,一會兒又走在便道上,走累了我們倆便盤腿坐在便道牙子上,呆呆地望著從遠處駛來的教練車。那時候的教練車是清一水漆著綠色漆皮的212吉普車或者是解放牌軍用卡車,吳衛(wèi)說軍隊里開的都是這種車。車到跟前還有一段距離,就從車樓子里面?zhèn)鱽斫叹毩R學員的聲音。教練車風馳電掣般地從我們頭頂駛過后,地面上卷起的塵土,就像沙塵暴一樣鋪蓋在我們的身上和臉上。這種情況一點也沒有讓我們覺得有多么的臟,反倒覺得挺樂呵和自在。吳衛(wèi)說他不等中學畢業(yè)就讓他爸找人、托關系去當兵,當個汽車兵什么的。他要把槍支彈藥運上前線,然后跳下車拿那些彈藥把侵略鬼子們都給突突了。我說我也有此想法,不過我是想去當海軍,因為我爸是海員,上次我爸回家還給我講他過去在西沙打仗的事。吳衛(wèi)好像沒有聽懂,反正他就喜歡開車,當個汽車兵什么的??斓街形?,教練指揮學員把車泊在馬路便道邊兒上,然后學員請教練吃飯去了,我跟吳衛(wèi)看他們走遠,便上前靠近他們的汽車,車前車后地開始轉悠起來。后來吳衛(wèi)選中一輛成色較新的解放牌軍車,他身材輕盈非常靈巧地從車頭躥了上去,我隨后也爬了上去。剛熄火的發(fā)動機蓋巨燙無比,我們倆又迅速跳上車樓的頂蓋,站在車樓頂?shù)奈恢镁痈吲R下地四處張望了一番,除滿是枯黃落葉的大街,再就是我們住的那些平平仄仄的矮房,它們顯得多么滄桑、憂郁和蕭瑟,毫無生機而言。我們在車樓頂上站了一小會兒,怕被別人看到,就趕緊跳進了車后面的馬槽里。就這樣還是給人看到了,不過還好,是被鐵軍看到了,他好像剛跟他爸賣完廢品回來。從遠處看,鐵軍渾身臟兮兮油膩膩的,黑臉膛上的一對兒小三角眼幾乎看不出黑眼球來,而且他的小腦袋瓜長得奇小無比,大概有手掌那么大吧,頭頂上的幾撮毛掩蓋著一大塊兒惡心人的牛皮癬。另外還有一點非常奇怪的是,他小小的年紀,嘴角上竟然掛著兩撇又黑又長的八字胡,我曾經(jīng)以為是假的,試圖拽過,但沒有拽下來。他朝我和吳衛(wèi)張牙舞爪地跑過來,“我教你們怎么玩兒汽車,”不知道什么時候,鐵軍從地上撿到一根細細長長的鐵釘。我和吳衛(wèi)跳下車,鐵軍已經(jīng)把細長的鐵釘扎進了其中一個輪胎的氣嘴里。如此厚重寬大的輪胎突然間爆發(fā)出一種急遽駭人的撒氣聲,著實嚇了我一跳,吳衛(wèi)倒還鎮(zhèn)定,不過他的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得刷白了一下?!澳阆胄度思业妮喬ピ趺粗??”我問道。“白癡!沒有工具怎么卸!”鐵軍急皮怪臉地說?!澳堑故??!眳切l(wèi)輕聲地說。后來我們輪流給輪胎撒了一會兒氣,覺得沒有意思了,才把鐵釘扔掉。

馬路斜對過爛校的鈴聲響了大半天。我還是第一次認真仔細地聽那爛校的鈴聲,這倒霉的鈴聲讓我感覺到有點心慌,定了定神,又覺得它響它的跟我有啥關系。接著一波又一波新生和舊生們打校門口涌了出來各自回家去吃午飯。而此時我卻沒有感覺到餓,也不想這么早回家待著。該死的吳衛(wèi)這時又勾起學校今天發(fā)新書的事,“我想辦法給你弄一套?!眳切l(wèi)見我愁眉苦臉,便寬慰我說。這會兒鐵軍開始鬧肚子餓,隨手從地上拾起一塊兒廢鐵,一溜煙跑回家到他爸那換回六分錢又跑了回來。鐵軍叫我們跟他一起去買冰棍兒,三分一顆,六分兩顆,吳衛(wèi)自己獨吞一顆,我和鐵軍合著吃一顆。一邊吃,吳衛(wèi)一邊說:“我對這爛校門清,學校后操場鐵柵欄有一處豁口,咱們可以從那兒鉆進去?!蔽覀円贿叧灾鲀?,一邊鉆進了校園。吳衛(wèi)知道一年級在哪間教室上課,便帶領我和鐵軍偷偷摸到那間教室的窗戶根下。吳衛(wèi)慢慢地伸出半個腦袋朝教室里瞄,一邊瞄一邊小聲地說:“嘿,二虎你的語文老師唉!”我和鐵軍也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原來那個混賬黑面神竟然是我的語文老師!“你怎么知道她是我的語文老師?”“我就是知道,你甭問?!边@個時候混賬黑面神正給她的小白癡兒子喂飯呢。

午飯后,我是說混賬黑面神給她的白癡兒子喂完飯后,剩飯從我們頭頂?shù)拇翱跐姵鰰r差一點潑在我們的身上。就在這當口,混賬黑面神囑咐她的兒子說:“到了家就睡午覺,路上誰也別理,天涼了不準再脫光衣服滿處跑,媽一會兒回去陪你?!甭犕辏瑓切l(wèi)齜出四環(huán)素黑牙壞笑說:“嘿,二虎,你的新書馬上就有了。”我一猜吳衛(wèi)就想這么干……我們仨打原路返回,站在白癡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等他……白癡剛一走過來,吳衛(wèi)手疾眼快一把奪走白癡的書包,撒腿就往我們東里跑,我跟鐵軍攔住白癡不讓他去追。白癡站在原地干著急了會兒所幸朝自己家走去。又過了一會兒,我和鐵軍去找吳衛(wèi)匯合。白癡的書包獎給了鐵軍,書包里的新書和鉛筆盒獎給了我。我小心翼翼地捧著新書和鉛筆盒,心里甭提有多高興了。

連著一個星期我都騙爺爺奶奶說下午沒課,而我也不敢出屋,生怕黑面神帶著她的白癡兒子打上門來找我算賬。還好,一個星期過去了,誰也沒有來,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爺爺對我和姐姐說:“二虎,艷子,你爸爸來信說年底才能回家?!甭犕辏腋吲d極了,我又能痛痛快快地玩兒到年底啦,要知道我爸爸可厲害呢,動不動就打我。我姐也挺高興,爸爸不回來她就不用睡在奶奶的小廚房,整晚整晚地聽老鼠叫了。而且跟爺爺奶奶一起住,晚上我可以照常跑出來玩兒,最多奶奶嚇唬嚇唬我說:“拐小孩兒的專揀晚上黑燈瞎火時跑出來的小孩兒拐?!?/p>

今年深秋的氣溫驟降得急快,仿佛冬天提早來臨了一樣。尤其到了晚上,冷得就像黑面神的奶頭一樣。那天下午我只穿了單衣單褲就跑出來玩兒。冬天的棉衣棉褲還躺在奶奶的樟木箱里,其實開學前,姑媽就提醒奶奶早一點把我和姐姐的棉衣拿出來晾曬,恐怕奶奶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吧。那天下午我主要是跟我們東里的吳衛(wèi)、鐵軍、胡漢三,和西里的大個兒、水槍、鳥蛋分撥玩兒“砸皇帝”(小孩兒玩兒的一種游戲)。玩兒起“砸皇帝”蕾蕾就只為我和吳衛(wèi)加油助威,只要蕾蕾在一旁只為我一個人加油,我玩兒得就特別得好,砸的就特別得準。蕾蕾是胡漢三的妹妹,跟我一樣大,也是黑面神那所爛校的,跟我一個年級。那天我們玩兒完“砸皇帝”,蕾蕾就跟她哥哥回家了。最后只剩下我一個人無事可做,那時天已經(jīng)大黑下來,涼風像幽靈一樣窸窸窣窣地直往我褲管和袖口里面鉆。我裹緊衣袖冷風中還是凍得唧唧縮縮,鼻頭凍得冰絲掛涼,手指凍得幾乎沒有了知覺??墒俏疫€是不想回家,所幸我找到了一處能夠背風的墻根蹲了下來。我一邊背著風一邊想我現(xiàn)在該怎么辦?最近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想來想去又想到我爸媽離婚的這件事上?;蛟S當時我幼小的心智長得還不足夠健全,但是你知道,在這深秋的冷天里,沒媽的滋味總不好受。說老實話,我始終一直在想我媽,夜里想,睡覺前想,有時候大白天就忽然想起來,如果她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該怎么辦?我知道我想我媽這件事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他們一定會這樣認為:二虎,你可真的太愚蠢了,你媽媽都不要你了,你干嗎還想她?可是那段時間,或者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的的確確總是在不知不覺的境況中想起了她?;蛟S我想她,只是為了讓她知道,她不要我了,我心里有多難過。

運氣好也不好,在沒有把我凍死前,我健步如飛,一邊跑一邊想,我得去找我姑媽好好談一談!因為我姑媽和我媽都是同一個玩具廠里的工人,我覺得跟姑媽談完,她就會把我的想法告訴我媽,最重要的是,我就可以知道我媽到底還想不想要我?我跑出東里,轉個彎還有幾十步就跑到西里我姑媽家。

這一跑讓我出了一身汗,從一條胡同跑到另一條胡同,就像從一個世界跑進另一個世界,在冷風嗖嗖的黑夜里,我就像跑過了一段真空和一段空白,就像把自己跑丟了一樣。天氣真是奇冷無比,我卻出了一身汗。在我最初的生命里,我總是這樣,夜里我總是獨自一個人跑出來,想探聽我媽媽的消息,可是跑來跑去總是沒有一個終點,最終還是跑回自己的家。而此時,在這個如此漆黑寒冷的夜晚,我終于鼓足勇氣,跑到我姑媽家,跑到好似終點的終點,我要質問我姑媽,徹底地向我姑媽攤牌:告訴我,我到底還能不能見到我媽?想好之后,我就開始敲門,不顧一切地將凍紫的小拳頭砸向我姑媽家的大鐵門。

我開始砸門,腳下用力地踢門。我真的給凍壞了。我的小手幾乎沒有了知覺,卻還是把姑媽家的大鐵門砸得山響。出于害怕,我拼命地喊了幾聲姑媽,想讓姑媽知道我是誰。最后,我終于聽到了腳步聲,姑父慌慌忙忙地給我打開了門。我一貓腰抽身跑進了院兒,然后推門跑進了屋。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姑媽還沒有回家,家里只有我姑父一個人。

“二虎!”我姑父氣運丹田般地喊我,“黑燈瞎火的跑出來干嗎,凍成這個樣子!”我覺得我姑父比姑媽疼我。至少我覺得是這樣。

我在屋子里轉了一圈,找不見我姑媽,其它也沒有啥好看的,我都來了一萬回了。

“姑父,我姑媽呢?姑媽下班了嗎?”

“我都給你轉暈了,”我姑父說,然后給我取出點心罐,“你姑媽新買的爐粽子棗泥餡兒的,還有核桃酥,吃吧。”

最近我食欲不佳,接過點心罐我就把它放回到桌子上,然后拍拍手,像是干了什么重體力活似的。我姑媽要是在就好了,我就可以一邊吃點心,一邊聽我姑媽講我媽的事。

“二虎你坐下,二虎你別轉了,”我姑父命令道。

我轉到第十圈,手和鼻頭終于有了一點點熱的感覺,“我姑媽呢?她下班了沒有?”我大聲地問我姑父,好讓我姑父聽到。

“二虎,姑父不老,聽得到,”我姑父坐在躺椅上手舉著報紙,“這鐘點兒你姑媽還沒回家就是在廠里加班了,不過她早上走時說今天下班要給你帶回來一樣東西?!?/p>

“姑父,”我說,“我想去工廠找我媽?!?/p>

“瞎說,”我姑父說,“不準去找,工廠遠得很!”

很久以前,家里人就不準我去找我媽,爺爺奶奶說我媽媽的工廠在離家很遠很遠的郊區(qū),連他們都找不到。不過我早就想好了,早晚我一定要去找我媽,把自從她走了以后,家里和學校發(fā)生的那些倒霉事都告訴她。其實我已經(jīng)做好準備了,我相信我一定能夠找到她。

從姑父家出來,我差一點跟大個兒撞了個滿懷。其實我也不矮,不過他更像一堵墻似的,尤其在黑燈瞎火的夜里,我根本看不到他朝我走過來。在撞上的瞬間,他突然抓住了我的頭發(fā),說:“大半夜的跑我們西里來干嗎!是偷東西嗎?”接著他揮手一巴掌扇打在我的臉上。本來我的臉就凍得夠嗆,再被他這么一打,真疼得我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這個大個兒的確是個混賬家伙,他總以欺負小孩兒為樂?!澳愕戎?,我叫吳衛(wèi)來揍你!”沒等我說完,他咣的一下,又一巴掌蓋在了我的頭頂,“聽著,叫聲爺爺我就不打你,也不檢舉揭發(fā)你逃課不上學的事?!边@當口,胡同口閃進一縷光,我姑媽騎著自行車由遠及近來到我們倆人的跟前。

“二虎!你不在家待著,跑出來干什么?!”姑媽的喊聲把混賬大個兒給嚇跑了。

“我剛,”

“剛什么剛,你奶奶叫你,我在這兒都能聽見,快回家去!”

我支支吾吾地轉身剛要走,就聽見姑媽咣當一聲,把她家的大鐵門重重地碰上了。

轉天一大早,我把搶來的書和鉛筆盒裝進書包,裝模作樣地去上學。還沒等我走出院門,就聽見奶奶在屋里喊我:“天天走這么早?學校這么早開門嗎?”我剛想編瞎話,奶奶就從屋里拿出兩副面具,“你姑媽昨天晚上給你捎回來的。”我接到手,兩副面具一個是紅臉關公,另一個是白臉曹操。這一定是我媽讓姑媽捎給我的。我高興得要命,撇下書包,輪流把面具罩在臉上。這時,我想起來姑媽對我講過,我媽在玩具車間是彩繪工人,專門給娃娃、面具什么的勾眉畫臉。我想這兩副面具的臉譜一定是我媽媽畫上去的,畫得多像唱戲的臉譜啊。我既興奮,又為媽媽感到驕傲和自豪。這更加堅定了我要去找我媽媽的決心。

我選了紅臉關公的面具戴上,走在胡同里上學上班的鄰居們都在看我。我還舉著“白臉曹操”向他們顯擺。胡漢三看見了非想找我要一個,我沒有給他。站在胡同口的吳衛(wèi)和鐵軍用詫異的眼神盯看我半天。我把“白臉曹操”送給了吳衛(wèi),吳衛(wèi)卻轉手遞給了鐵軍。鐵軍在上面啐了一口唾沫,然后用手去擦。我立馬奪過來還給吳衛(wèi)。吳衛(wèi)沒說什么,只說了一句,“等沒人時我再戴?!彼闶鞘障铝?。

我們仨閑得難受,過馬路時還差點給教練車撞到。過完馬路,吳衛(wèi)就讓我想今天去哪里玩兒?我想了想,“咱們去吳家窯吧?!蔽覀兪恰皡羌腋G”的??停驗槟抢镉幸淮笃盏?,我常在空地上瘋跑、砍石子、打架,當然也有像踢球、放風箏之類的文明活動。吳家窯的這片空地,早前舊社會是一片墳地,新中國成立后墳冢就陸陸續(xù)續(xù)地遷走了,后來政府想在這里蓋廠房,偏巧趕上一九七六年的唐山大地震,在附近住的居民們就在這片空地上搭滿了臨建,我還在臨建里面住過。再后來,去年年初的時候臨建就被推土機給推平了,聽說要在這片空地上蓋新樓。我們從現(xiàn)在住的胡同平房繞過去,過完兩條大馬路,再轉個彎兒就是吳家窯了。吳家窯之所以在我記憶中深刻,還因為那里有一家精神病院和它的停尸房。此前提到吳衛(wèi)考上的那所新爛?!獏羌腋G子弟兵中學就在那兒,與停尸房一墻之隔。我猜想,馬上就要有人在這片空地上蓋新樓,考慮氛圍不好,去年就又在這片空地的對面先建了一座公園。公園建好后我們去過一兩次,還是去年夏天那會兒,公園里面凈是搞對象的,其實就我一個人沒有進去,他們都進去了,可能是我看到那一對兒一對兒挨得特別近的搞對象的,實在太惡心了吧。

我提出去吳家窯,吳衛(wèi)和鐵軍雖然感覺沒啥意思,但也沒有什么更好的想法和去處。之后,我們仨就悶頭朝吳家窯方向走去。前兩天剛下過兩場秋雨,坑坑洼洼的路面凈是深淺不一的小水洼,我們仨一邊走一邊故意往水洼里面踩,然后使勁跺腳想濺對方一身。很快吳家窯的那片空地就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了,“只是空地,有啥好玩兒的?”吳衛(wèi)說。我低頭尋思。鐵軍又說:“唉,我有個主意,咱們仨踢球吧?”“哪來的球?上次在這兒踢的球都給你踢爆了?!蔽艺f?!八f踢球就讓他找球去。”吳衛(wèi)說?!昂茫銈兊戎?,我去找?!薄八羞@個能耐,他就是干這行的?!眳切l(wèi)壞笑著說。鐵軍也不顧眼前的一片泥地,趿拉著布鞋一滑一扭地就跑了進去,眨眼工夫跑進去老遠。

鐵軍跑進去老遠去找球,我和吳衛(wèi)無所事事地站在原地等著。這時大個兒和胡漢三從遠處走過來,似乎也是無事可做的樣子隨便瞎逛。吳衛(wèi)把他們倆攔住,“踢球嗎?”“踢??!”大個兒不含糊地說?!昂?,你們倆等著,鐵軍找球去了?!币凑f吳衛(wèi)說鐵軍就是干這行的,果不其然,不一會兒的工夫,鐵軍就舉著個圓不隆冬的東西從遠處往回跑。

“嘿,你們看我撿到什么啦?”鐵軍舉著“球”喊,興奮得要命。

“要么說是拾破爛的呢,想什么就能拾到什么?!眳切l(wèi)說。

鐵軍還沒有跑到我們跟前,一腳就把“球”先給踢了過來。大個兒身高臂長,一把把“球”截住,跟著就傳給了胡漢三,胡漢三“媽”的一聲轉手拽給吳衛(wèi),吳衛(wèi)一躲正砸在我腦袋上。

我也“啊”了一聲,低頭一看,天哪,哪是什么“球”,明明是一個死人的骷髏頭!這時鐵軍跑到骷髏頭前,一腳又把它踢回到空地上?!疤哐?!兄弟們——”鐵軍喊,吳衛(wèi)也跟著喊:“那就上吧,伙計們!”接著我們一群人殺進泥地,人頭在我們腳下踢來傳去。

“沖啊,二虎、鐵軍,”吳衛(wèi)一聲令下,我們分成兩撥人馬一塊兒朝人頭奔去。

滑膩膩的泥地上我們跟復活的兵馬俑似的對踢,對殺,人撞人,撞得人仰馬翻。我們忘我地踢著人頭,忘記踢了多久,反正我們踢得興高采烈、熱火朝天。后來我們還練了一會兒傳切配合,玩兒了一會兒“斗?!?,射門什么的。蕾蕾背著書包從空地邊上走過,我都沒顧得上跟她說一句話??斓教旌诘臅r候我們才停腳,坐在空地邊上休息。這時再看我們的臉和身上,渾身是泥,滿臉是泥,活脫脫像一個個臟泥猴一樣。

吳衛(wèi)用手給我們指,空地斜對過的那座灰色墩子樓,就是他一天還沒有上過的新爛校。這會兒天真的黑下來了,吳衛(wèi)爛校旁邊的那排停尸房就越顯得陰森恐怖了,“那兒就是存放精神病尸體的小黑屋,”吳衛(wèi)一邊說還一邊用手指,“還有那個公園,現(xiàn)在他媽的搞對象的越來越多了?!眳切l(wèi)口若懸河說得特別帶勁,似乎想把這兒重新改造一番似的。可吳衛(wèi)到底是吳家窯子弟兵中學的收尾生。不過你可真別小瞧了他,最后他還是如愿以償披紅掛彩地參了軍。但不幸的是,剛上前線就為國捐軀了。當然這些是后話,誰也不可能預料到的事。

鐵軍壓根沒有拿吳衛(wèi)的爛校當回事,吳衛(wèi)口若懸河比劃著說著,鐵軍充耳不聞,他只顧他手里的那顆人頭。當鐵軍突然問我們這顆人頭能賣多少錢時?我正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的空地??盏乇緛砭褪且黄瑺€泥,被我們蹂躪糟蹋后的爛泥就更顯得爛了。嗯,我要說的是,今年的深秋時節(jié)就跟冬天一樣的冷,甭提有多冷了。一下午的工夫,這片被我們蹂躪過的泥巴都給凍成了奇形怪狀的模樣。遠處還有一臺推土機和一臺挖掘機,我想天冷了,它們一定啃不動地了,得在這兒趴窩整個一冬吧。其實我盯著眼前的空地,是在想我媽,要是讓我媽知道我現(xiàn)在還穿著單衣單褲,她只定會傷心呢。

吳衛(wèi)把我送給他的面具戴上又摘下,鐵軍還在尋思他的那顆人頭值多少錢?大個兒和胡漢三已經(jīng)回家了……我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說:“嘿,世界越黑越精湛!”吳衛(wèi)當即把我手里的關公罩在了我的臉上,“嘿,戴著它,我好把你送進精神病院!”

沒過一會兒,吳衛(wèi)和鐵軍又為人頭的事吵起來,吳衛(wèi)一巴掌把鐵軍手里的人頭打飛,正飛到我的鼻子上,跟著鼻血就流了下來。我一手掐住鼻子,一手拿著關公,吳衛(wèi)起身拿著曹操,鐵軍拾起他的人頭,我們仨就互相追打起來。

就這樣一直跑得我們仨上氣不接下氣,后來路燈全部亮了,我們一直吵吵嚷嚷地打鬧到公園門口才住手。高高的路燈桿把光芒四射的黃光照進公園的深處。大冷天的公園里搞對象的人還真多,從鐵柵欄空隙往里面看去,他們一對兒一對兒地抱在一起好像在取暖。雖然我不曾進過公園,但聽吳衛(wèi)和鐵軍說過觀摩搞對象的是如何如何的好玩兒。而鐵軍把我們引到公園門口,我猜他一定沒安好心。鐵軍這個家伙壞心眼多得很,到哪兒都能捉弄人。

果不其然,鐵軍最終鬧出事來,而且事情鬧得還挺大。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鐵軍跑在最前面,我跑在最后,眼見吳衛(wèi)就要抓住鐵軍,卻還是給鐵軍得逞了,他把人頭突然舉給蕾蕾看。蕾蕾一轉身“嗷”地一聲給嚇哭了。傍晚蕾蕾沒有跟他哥胡漢三回家,她一直在公園門口等她媽媽出來,轉天聽吳衛(wèi)說昨天下午我們在踢球,蕾蕾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是在跟蹤她媽媽和一個男的,蕾蕾看見他們走進公園,然后就在外面等?,F(xiàn)在再回到那天晚上,眼見蕾蕾受到欺負,我從后面緊追幾步,一把把鐵軍推倒,我們倆就滾到了一起。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都給我滾!”吳衛(wèi)沖公園里看熱鬧的男女喊。其中一對兒搞對象的說:“小流氓打群架,屁大點孩子,打不出啥來。”這話一下子把吳衛(wèi)惹惱了,吳衛(wèi)拾起人頭就朝那兩個搞對象的扔去。公園里的人看見有東西朝他們扔來,呼啦一下子散開,接著就聽見有幾個女的被嚇得“嗷嗷”地逃走了。

接著吳衛(wèi)也沖向鐵軍,那兇相就像在戰(zhàn)場上跟敵人拼命似的??上攵?,鐵軍給吳衛(wèi)和我打得有多慘,鐵軍拼命地求饒,而越求饒吳衛(wèi)打得越狠。最后一直打得鐵軍趴在地上不動彈了為止。再后來鐵軍是怎樣走的?我和吳衛(wèi)不得而知。反正我和吳衛(wèi)帶著蕾蕾跑回了家。到了家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衣服上沾滿了血,不知道是我的血,還是鐵軍的血。姑媽見我被人家打成這樣,非要拽著我找人家算賬去,爺爺奶奶則在一旁嚇得直哆嗦……后來姑媽就開始數(shù)落我,還把我扒個精光為我一通擦洗。上床睡覺前,我聽姑媽對奶奶說,明天要帶我去洗澡,說我又臟又臭,實在受不了了。的確我已經(jīng)臟得連自己都臭不可聞。最后一次洗澡還是春節(jié)那會兒。明天姑媽要帶我去洗澡,這樣也好,等我洗完澡,我就干干凈凈地去找我媽媽。

姑媽明天要帶我去洗澡的事我嘀咕了一晚上,其實我特別不愛洗澡,一洗澡就覺得特別別扭、渾身刺癢。后來想著想著我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早上天剛蒙蒙亮我就從床上爬起來,假模假式地背起書包要去上學。我偷偷溜出院子,剛出院門就看見吳衛(wèi)站在不遠處,一只腳著地,另一只腳蹬墻,上半身斜靠在墻上,他好像在等我??匆妳切l(wèi)我馬上就對他說:

“嘿,今天只能玩兒半天,下午我姑媽要帶我去洗澡?!?/p>

“好啊,你多久沒洗啦,要么說這么臭?!?/p>

“你還說我,你呢,多久沒洗了,你也是過年那會兒洗的吧?”

“嘿,小子長能耐啦,敢問起老子洗沒洗澡。行啊,告訴你,一年,怎么著?”

說到洗澡的事,吳衛(wèi)提出他也要跟著一起去洗,我說那就一塊兒唄,澡堂子又不多他一個。上午我跟吳衛(wèi)沒怎么玩兒也沒啥好玩兒的,其實一上午我心里一直在想著蕾蕾,也不知道蕾蕾昨晚回家怎么樣,她爸媽打她了沒有?

“聽蕾蕾說,昨天晚上她媽媽沒有在廠里加班?!眳切l(wèi)說。

“你怎么知道?”

“你回家了,我和蕾蕾又聊了一會兒?!?/p>

“哦,沒加班就沒加唄,關我屁事?!?/p>

“她還問你呢?!?/p>

“問我什么?”

“問你的鼻子,說,我打的又不是你,你鼻子干嗎流這么多的血?”

“你怎么說?”

“我怎么知道?”

“我叫她問你好了?!?/p>

“聽不出蕾蕾挺關心你?你小子真行??!”

“什么行不行的。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p>

“告訴你一個秘密吧?!眳切l(wèi)神秘兮兮地說。

“啥秘密?”

“其實蕾蕾媽昨天晚上就在公園里?!?/p>

“你怎么知道?”

“咱們在公園外面打架,我看見蕾蕾媽跟一個男的從公園里溜出來。”

“啥意思?她媽媽跟那個男的在公園里干什么?再說蕾蕾怎么知道的?”

“蕾蕾說她一直跟著她媽和那個男的?!?/p>

“也許在公園里瞎逛唄?!?/p>

“傻貨,大冷天的,你見哪個正常人在公園里瞎逛!肯定是在公園里相好,第三者插足!”

“還有第三個人?什么叫第三者,插足?”

“外遇,就是外遇!”

“什么外語?外語是什么國的外語?”

“操!你這個鳥蛋!外遇,外遇就是他媽的有外遇了!蕾蕾快上不成學了,蕾蕾爸媽快離了,你懂不懂?!”

“不懂!真不懂!”

“操!怎么跟你解釋。就這個意思吧。反正蕾蕾的下場跟你一樣。”

“跟你才一樣呢,我媽離開我爸是因為別的事,你爸媽才有外遇快離了呢!”

“你這個小兔崽子,不是挺明白的嗎,真欠揍!”

我們正說著,蕾蕾背著書包從遠處走來。

“蕾蕾是上學去嗎?”我問道。

“懶得上,我爸媽一晚上都沒有回來,困得我要命,我一直等著他們?!?/p>

然后蕾蕾就非常關心地問我昨天晚上鼻子流血的事,我好歹解釋了一下,蕾蕾似乎心不在焉地聽,之后她就跟吳衛(wèi)躲在一旁小聲說話去了。其實蕾蕾對我和吳衛(wèi)兩個人誰好,我都不介意,反正我和吳衛(wèi)跟親兄弟一樣。他們倆嘀咕了好一陣子,蕾蕾就一直用她那雙笑瞇瞇的大眼睛看著吳衛(wèi),那時候我也特別喜歡蕾蕾那雙如桃花般盛開的大眼睛。

“其實昨天我看見你踢球了,”蕾蕾說。

“不過,還是吳衛(wèi)踢得好,你踢得第二好?!?/p>

我當時略顯激動,雙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身體兩側。蕾蕾說我踢得好,管她第一好還是第二好,反正她說我踢得好。其實我已經(jīng)想好該怎樣回答她了,可是一激動我的腦袋瓜就突然間給卡了殼,把想說的話一下子就給忘了。我好像只說了聲“謝謝,謝謝你來捧場”之類的傻話。

說完我就后悔了,真不該說這樣的傻帽話,多蠢啊,讓蕾蕾覺得我跟個雛兒似的。緊接著我又冒出一句:“聽吳衛(wèi)說,你媽媽有外遇了,要跟你爸離婚?”

“???!哪有的事!吳衛(wèi),你!——”

“什么?!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我什么也沒有告訴二虎!”吳衛(wèi)矢口否認。

蕾蕾用她雪亮的眼睛夾了一眼吳衛(wèi),然后轉身就要走。

“哈哈。說著玩兒呢,逗你玩兒呢。是我瞎猜的,對不對,吳衛(wèi)?”我馬上解釋說。

“反正對誰都不準說。你發(fā)誓,發(fā)誓!對誰都不準說!”蕾蕾沖吳衛(wèi)說。

“好好,我發(fā)誓,發(fā)誓,再說了二虎也不是外人。他爸媽不也是這樣。”

吳衛(wèi)說完,蕾蕾臉蛋一陣臊紅。我馬上轉移話題,問蕾蕾:“蕾蕾你喜歡我的面具嗎?”

“我什么都不喜歡,”說完,扭頭就朝馬路對面跑去。

過了好一會兒,吳衛(wèi)才把蕾蕾領回來。這時吳衛(wèi)領著蕾蕾的手,看上去一切恢復了正常。

“我要跟你們說一件正經(jīng)事。”吳衛(wèi)一本正經(jīng)地要宣布他的正經(jīng)事。

“三只老虎,兩公一母”——這就是吳衛(wèi)要跟我和蕾蕾說的正經(jīng)事。吳衛(wèi)說的時候一本正經(jīng)。我正納悶,他們倆人突然間哈哈大笑起來——

“逗你玩兒哪。二虎別當真?!崩倮傥孀∽煨χf。

“真愚。逗你玩兒哪。真不識逗?!眳切l(wèi)也這么說。

“誰不識逗!我根本沒有聽明白!”我著急說。

“什么沒有聽明白,你就是一個豬腦袋,什么都聽不明白?!眳切l(wèi)說。

“誰是豬腦袋!到底是啥意思!你們說的我根本沒有聽!”

我覺得蕾蕾不該對我這樣,總是站在吳衛(wèi)一邊,讓我難堪下不來臺。其實我才真心對蕾蕾好呢,難道她真的看不出來也不明白?

“別逗了,快告訴二虎吧,都急死他了。”蕾蕾說完朝吳衛(wèi)吧嗒一下大眼睛。

“你屬虎,我屬虎,蕾蕾也屬虎。這不就是三只老虎嗎?!?/p>

“兩公一母呢?”我問。

“你他媽的真是不挨罵長不大!咱倆是公,蕾蕾是母唄。真笨!”

多年以后,回想起來這件事,吳衛(wèi)根本就是瞎說,因為他根本就不可能屬虎,他比我和蕾蕾大六歲,怎么能屬虎呢。那么他瞎編瞎說的目的,無非是想方設法地取悅蕾蕾罷了。

那天天空藍藍的,深秋季節(jié),幾場秋雨過后一天比一天冷。那天我們三個人一直聊到中午,聽到我們爛校響起刺耳的鈴聲后,我們才佯裝放學回家。一想到姑媽下午要帶我去洗澡,我就感覺心驚肉跳的,或許你認為我真的不喜歡洗澡,其實那就大錯而特錯了。我的確不太愛洗澡,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意讓別人看見我那個還沒有長大的小雞雞。哎,它長得是那么小,那么不討人喜歡。看來下午去洗澡的事似乎是拖不過去了,因為我一到家,奶奶就不讓我再出家門,爺爺則拄著拐杖正襟危坐在我家院兒門口的太師椅上。

一直等到下午三點鐘我姑媽才來,蕾蕾也跟著我姑媽一起來了。因為洗澡的地方是蕾蕾媽工廠的澡堂,有蕾蕾在我們洗澡就不用買澡票了。我在蕾蕾身邊轉悠了一會兒,因為有姑媽和爺爺奶奶在,所以我也沒好意思和蕾蕾多說話。反正我只要單獨跟蕾蕾待在一塊兒就覺得不太好意思,心里總覺得像揣著個小兔子,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蛟S可能是因為一會兒要和蕾蕾一起洗澡的緣故,如果給她看到我脫光衣裳的樣子,尤其給她看到我的那個小小的地方……那可就麻煩啦,我非得自殺不可。一想到這兒,我的心里就感到害怕,那種既想叫她去,又不想叫她去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都去啊——二虎、蕾蕾,艷子拿毛巾、胰子(肥皂)、雪花膏和要換的衣服,都給我去。哦對了,艷子別忘帶一把梳子?!惫脣岄_始讓我們做好準備。

一聽到喊我,我渾身一下子就起滿了雞皮疙瘩。哎,去就去唄,反正以后我娶了蕾蕾都得給她看到。我一邊想一邊把關羽和曹操帶在身邊,以防萬一,這樣保險。

準備好后,我們一走出院門就看見吳衛(wèi)和大個兒守在胡同口處。走到跟前,吳衛(wèi)和大個兒一個勁兒地央求我姑媽帶上他倆一起去洗澡。

“一起去吧。兩個臟猴,以后可不準欺負我家二虎啦!”我姑媽說。

“哪兒能哪,姑媽,我們和二虎是親兄弟哪!”大個兒嬉皮笑臉地說。

實際上吳衛(wèi)和大個兒早有準備,兩個人的軍褂口袋里一邊塞了一條毛巾,另一邊塞了一塊兒小胰子頭兒。

“二虎你還帶著面具干啥?給關公和曹操也洗澡???”大個兒嬉皮笑臉問我。

“哦,我給蕾蕾帶的。她說叫我?guī)У?。?

吳衛(wèi)問蕾蕾:“帶面具干啥?”

蕾蕾說:“你管那,和你有啥關系!”

蕾蕾噘著個小嘴,立馬讓我感覺到蕾蕾又站在了我這邊?!澳阋囊粋€?”我舉起關公和曹操問蕾蕾。

“我喜歡紅臉的。”蕾蕾笑瞇瞇地說。

說時朝吳衛(wèi)嘰咕了一下眼睛。而最讓我煩的就是蕾蕾沖吳衛(wèi)嘰咕眼睛!

“那好吧,給你紅臉的,我要白臉的?!蔽也宦堵暽匕殃P公交到了蕾蕾手上。

“喲喲,蕾蕾和二虎還交換定情禮物哪。”大個兒連諷刺帶挖苦地說。

“那又怎么樣,我就喜歡二虎,你管不著!”蕾蕾說。

蕾蕾媽和她們工廠里的領導搞外遇的事在廠里傳得沸沸揚揚。蕾蕾爸來廠里鬧過,也找過廠長,幾次來找,廠長都躲著不見。我們洗澡那天,蕾蕾爸正巧堵在廠辦門口,這事弄得蕾蕾心情糟糕透頂。但蕾蕾還是帶著我姑媽跟看門的大爺打完招呼,我們就蜂擁著走向了后面的澡堂。廠里的澡堂男女部并排挨著,中間只隔著一個一人多寬的小過道,過道盡頭左拐是男部,右拐是女部。這時我才想起來,原來男女要分開洗澡,我和蕾蕾誰也看不見誰。想到這,我才舒了一口氣。我、吳衛(wèi)和大個兒剛要拐進男部,看澡堂的大爺就冷不丁地從我們背后喊了一聲:“不準在池子里撒尿!”大個兒立馬回應了一句:“不尿池子里,還尿你身上!”接著我們就嘻嘻哈哈地就涌進了男部,進去前我還回頭看了一眼女部,蕾蕾也正好回頭瞅了我一眼。

進了男部,面前橫亙著一面高高大大的隔斷,把浴池和換衣服的地方隔開。隔斷下面有一張三米多長的長條凳。一進去我就踩在長條凳上趴著隔斷往澡堂里面看。這會兒熱騰騰的池子里正有兩個流里流氣的人泡在水里,一邊泡澡還一邊搓身上的泥。我跳下長凳,左顧右盼了一會兒,其實就想多磨蹭一會兒,我不想和吳衛(wèi)、大個兒他們一起脫衣服。估計他們兩個快脫完,我才磨磨蹭蹭地開始解扣子。這時我忽然想起關公來。關公還在蕾蕾那兒啊,她要是不小心把關公弄濕了怎么辦?想到這兒,我就喊吳衛(wèi),問他怎么辦?吳衛(wèi)罵罵咧咧地說:“誰讓你拿來的你就去問誰,女部在對過,去吧,去問吧?!闭f完,就聽吳衛(wèi)和大個兒一前一后撲通撲通跳進了池子里。這時我也趕緊把衣服脫光,然后舉著曹操護在襠下貓著腰走了進去。

男部和女部確實挨得很近,女部里好像有很多洗澡的人,水聲,洗澡聲,說話聲,笑聲,,罵聲,連他媽的撒尿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這時我就聽我姑媽喊:“趙大爺再拿個板凳來,不夠使的?!蔽乙宦爣樍艘惶?,趙大爺是男的還是女的?我光著身子好奇地從澡堂一步一步挪到了門口往外看。誒,趙大爺明明是男的嘛,姑媽干嗎叫一個男的給女的送板凳,這樣不全給男的看到了嗎?趙大爺拎個板凳很快走進了女部,我也偷偷摸摸地溜到了女部門口探腦往里面看。女部里的水蒸氣比男部大,霧氣騰騰的,看著叫人喘不上來氣,而且嘩嘩的流水聲始終響徹不停。我大氣兒都沒敢出,只見一幫光屁股的女人站在霧水里又是搓又是洗。她們女部不像男部好像沒有浴池,所以只能淋浴,當時我腦袋瓜一閃:女的光淋浴還洗什么澡,有什么好洗的呢?

趙大爺猛然從水霧里出來,差點沒把我撞倒。“嘿,你這個光屁股溜的小流氓,沒羞沒臊地看啥啊,快滾,洗你的去!”“你才是老流氓哪,你才進去看女的洗澡哪,沒羞沒臊哪——”趙大爺抬手要打我。我姑媽好像聽見我在外面喊,就在女部里叫我:“二虎,不準沒有禮貌,快回去洗你的去!”我機靈地躲過了趙大爺?shù)拇蟀驼?,然后跑回了男部?/p>

我又重新用曹操罩住了我的小雞雞慢慢悠悠地走到池子邊上。這會兒工夫沒把吳衛(wèi)和大個兒笑翻了天。“哈哈,我們都聽見啦,二虎你耍流氓去啦。哈哈,哈哈哈……”“你這點小玩意兒還敢拿去耍流氓。哈哈哈……”吳衛(wèi)和大個兒這兩個壞家伙泡在池子里一唱一和地笑話我。

我的臉騰地一下子就紅到了脖子根,這時我也懶得下水了。眼見一池渾水,上面還漂著一層厚厚的惡心人的白堿,白堿上面冒著一團水蒸霧汽。

“跳下來啊,淹不死你!女的比男的洗得快,她們光淋浴?!眳切l(wèi)說。

“啊,你怎么知道?”我詫異地問,覺得吳衛(wèi)挺厲害什么都懂。

“我啥不知道。我都多大了?!眳切l(wèi)得意地說,“你下不下來,給你的曹操也泡個澡,跳下來啊。”

“別別,我可是個旱鴨子,別淹死我,還是算了吧?!闭f完,我把曹操拿到池邊的空地上。曹操一離開我的襠部,就給吳衛(wèi)和大個兒兩個混賬家伙看到了,然后他們倆一邊笑,一邊用手使勁擊起水來,把臟水濺了我一身,先前那兩個流里流氣的家伙也跟著他們一起笑。

完了,我想,這下可露餡了?!澳氵€笑別人?”吳衛(wèi)擊了大個兒一掌水,說,“二虎,我給你找到老伴兒啦——”

我一聽,傻了,“什么老伴兒?——”

“大個兒啊,抬屁股給二虎看一看比一比,”吳衛(wèi)玩命拽大個兒起身,“大個兒的比你的還小哪,都快找不到啦?!?/p>

大個兒死活不肯抬屁股,結果吳衛(wèi)急了,扇了他兩個耳光,他才乖乖地站起來。哈哈——原來大個兒的下面幾乎啥都沒有,連毛毛都沒有長,說老實話大個兒的那丁丁點還真不如我的大,如果不留神都看不出來呢。我想笑可又怕大個兒打我,這時我摒住氣坐在池邊然后慢慢地溜進了臟水里。

我剛在池子里坐穩(wěn),就聽見外面?zhèn)鱽沓臣苈暋T瓉砘熨~黑面神也帶著她的白癡兒子來洗澡,這時正跟趙大爺喊憑什么他們不買澡票,非要讓她買?喊著喊著混賬黑面神就突然把她的白癡兒子領進了我們男部。趙大爺也跟在后面追了進來,黑面神叫趙大爺在外面等著,等他兒子洗完了再去買澡票。沒等趙大爺說話,她的白癡兒子就脫光衣裳,跳進了水里。之后混賬黑面神還用她那犀利的小眼睛斜乜了我們每一個人才走出去。白癡身上的白癜風左一塊兒右一塊兒的大紫斑,長得就像奶牛身上的花斑一樣。我們在白癡跳進池子的一瞬間都下意識地挪了挪屁股,不自覺地并排擠在了池子的一個邊上,剩下的地方都留給了白癡。

吳衛(wèi)給我和大個兒使了一個眼神。我們仨就噼里啪啦地抬屁股上了岸。我和吳衛(wèi)去淋浴,然后擰干毛巾擦身子。只有大個兒還留在池子邊上,我猜大個兒的“壞門”又來了。果不其然,大個兒問白癡:“嘿,小子,你到底能憋多少下?”白癡沒有說話,捏住鼻子,頭一下子沒進臟水里。吳衛(wèi)呲著黑牙說:“呵,好樣的,淹死的都是會水的,”這當口,黑面神的喊聲突然從門口傳進來:“兒子啊——別理那些壞人,你洗你自己的,洗完趕快出來。”

“誰是壞人?人民教師怎么能這樣說話!”吳衛(wèi)嘟囔著,“既然人家認為咱們是壞人,那大個兒你就看著辦吧。”

吳衛(wèi)這么一說更勾起了大個兒的興致:“好啊,得令,看我來這么辦!嘿,小子!上回憋到多少下啦?我怎么給忘了呢?”

“一百二十三下。”白癡冒出頭來說。

“還能憋多少下?”

白癡在水里咂摸咂摸眼睛,好像算不過來。跟著他一猛子又扎進了臟水里。吳衛(wèi)趕緊叫大個兒讀秒。后來我和吳衛(wèi)也幫著大個兒一塊兒數(shù)。

白癡這一猛子扎下去的時間可真夠長,我們一連數(shù)到二百下,他還在臟水里沒有冒出頭,而且他還長能耐了,身體軟得就像面條魚一樣竟在池底游起泳來。

還得說混賬黑面神厲害!我們正光著屁股在池子邊上逗白癡,黑面神突然又闖了進來,弄得還泡在池子里的那兩個流里流氣的家伙一驚,把半張臉都沒進了水里,其中一個還嗆了一口臟水。吳衛(wèi)順手拾起我的曹操罩在自己的下面,我則躲在吳衛(wèi)的身后,大個兒更是不敢起身,夾著屁股像拉屎一樣蹲著。其實人家黑面神根本不屑看我們一眼,只顧喊她的兒子,這時白癡才露出頭來。

黑面神一把把白癡拽出池子,然后拉著他去淋浴。這時女部那邊人聲躁動,忽大忽小的聲音傳到了我們男部。

“女部那邊好像出了什么事快出去看看!”吳衛(wèi)喊道。

吳衛(wèi)和大個兒一人抓了一條毛巾,捂住襠部就跑出去看熱鬧。我拾起吳衛(wèi)丟在地上的曹操,也擋住自己的關鍵部位跑了出去。

蕾蕾是被我姑媽抱出來的,趙大爺已經(jīng)把男部的長條凳拿出來放在了過道處。我姑媽把蕾蕾平躺放在長條凳上。“過風,讓孩子過過風,”我姑媽喊道:“都別擋著!蕾蕾暈堂子了,通通風,通通風!”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蕾蕾身上細嫩的皮膚,真的,既光滑又好看,白得像宣紙一樣。而且蕾蕾頭發(fā)濕漉漉的,一直在淌著水珠,水珠粘在發(fā)絲上就像電影明星似的好看。還有蕾蕾的腿,也好看得要命。關鍵是,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身體,沒有穿衣服的女人原來長得這個樣子啊,這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呢。雖然蕾蕾平坦的小乳房還沒有長大,但看到它似乎也給我像觸電般的一擊。唯一遺憾的是,我姐早就把關公罩在了蕾蕾的下體,沒能讓我看到她的下面長的什么樣,蕾蕾的下面到底和我有什么不同呢?這一瞬間,我腦海里翻江倒海地閃現(xiàn)出許多光怪陸離的形狀和樣子。當時跟我在一旁圍觀的吳衛(wèi)、大個兒和白癡,他們也一直在抻脖瞪眼地盯看著我的蕾蕾,或許也跟我一樣在浮想聯(lián)翩吧。我姑媽忽然看見我們幾個壞小子在一旁偷看,就把我們哄回了澡堂,隨后又叫我姐把蕾蕾的衣服拿來給她穿上。

很快蕾蕾爸聞訊趕來把蕾蕾接回了家。蕾蕾一走,我們就在男部里樂開了?!罢l沒起個兒?快說,否則以后就不準進男部洗澡?!眳切l(wèi)說。

“反正我起個兒了,我也起個兒了?!蔽液桶装V不約而同地說。

“就大個兒沒有起個兒!以后大個兒可以去女部洗了。”吳衛(wèi)喊道。

然后我們哄堂大笑,接著吳衛(wèi)宣布:“散堂!”

新的一年來臨前我終于把身上存了一年的泥洗掉了。奶奶和姑媽把我和姐姐過冬的棉衣、棉褲和棉鞋都找了出來,我換上它們甭提有多舒服了也不覺得冷了。我想我該出門去找我媽媽了,可是就在這當口,我一直沒有去上學的事終于東窗事發(fā)敗露出來。一天下午,黑面神和一個男的找上門來。而那天整個一上午我都覺得頭疼渾身不舒服,就好像有什么事要大禍臨頭似的。直到下午黑面神敲我家的院門,當時是我爺爺給她開的門,我一見黑面神來了,立馬就逃進里屋,跟著就聽見和黑面神一起來的那個男的說:

“這是侯二虎家吧?”

我爺爺說:“是。你們是?”

“呵呵,我是侯家窯一小的校長,我姓劉?!蹦莻€自稱是劉校長的又說,“侯二虎在家吧?”

“不在家!還沒有下學。”我奶奶站在我爺爺?shù)纳砗鬄槲揖幭乖捳f。

“您怎么知道侯二虎同學沒有下學呀?”

“他沒有下學就是沒有下學,你們找他干什么,他又在外面闖禍啦?”我奶奶說。

“呵呵,老人家您先別著急,侯二虎同學既闖禍了又沒有闖禍。”

“你說的是什么意思,劉校長,我家二虎到底是闖禍了還是沒有闖禍?”我爺爺說。

“呵呵,我跟您照直說吧,可能你們還蒙在鼓里,侯二虎同學一直就沒有去學校上過學,這件事二老知道嗎?”

“你怎么知道我家二虎沒有去上學!”我奶奶說。

“我怎么能不知道哪,二虎奶奶,我可是一校之長啊,其實二虎同學沒有去上學,不是他一個人的錯,”

“那你們?yōu)樯哆€要賴我家二虎沒有去上學!”我奶奶說。接著我奶奶喊我:“二虎你給我出來!你又在外面闖什么禍啦?!”

我嚇得不敢出屋,其實我最害怕的不是那個校長,而是站在校長身后的黑面神,要是我爺爺知道是我搶走了黑面神兒子的書和鉛筆盒,那我只定是死定了,我爺爺?shù)墓展鲀嚎刹皇呛萌堑摹?/p>

“我跟您說,這次我來家訪,先要給侯二虎和你們全家賠個不是?!?/p>

“賠什么不是,你快說,可別拿什么事都怪我家二虎。”我奶奶說。

這時,混賬黑面神接過話,說:“怪我啊,侯二虎同學沒有上學的事都怪我,二虎爺爺奶奶,這件事是這么回事……”

我躲在屋里,真真切切地聽見黑面神在我爺爺奶奶面前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述說著她的過錯,道出我沒有上學的真實原委……長話短說,黑面神抽噎說不出話時,劉校長就補充說。實際上混賬黑面神是劉校長臨時招來的代課老師,她認定是我把她的兒子推下井的,所以就存心報復我讓我上不成學,混賬黑面神還跟學校的教務處編排了一套我生病請病假之類的謊言……就這樣,劉校長跟我爺爺奶奶一直說到很晚,我姑媽回來又跟我姑媽說了一遍……最終,事情總得有個了結,那就是后來我真正上學的那一天,混賬黑面神就徹底地讓劉校長踢出了學校。當然她的兒子沒有任何過錯,沒過多久,在班上他就成了我的“馬仔”。其實別看白癡癡傻呆捏的,但他在游泳方面的確是一把好手,而且不是一般的好。聽說剛上小學五年級,他就給市體工大隊的教練相中,練游泳去了。后來還聽說,白癡在18歲那年陸續(xù)拿到五項全國游泳比賽的冠軍和一項世界級游泳錦標賽的冠軍。

事情過去之后,我安安穩(wěn)穩(wěn)地上了一小段時間的學。其實上學期間,也并沒有影響我和吳衛(wèi)、大個兒和其他孩子們在胡同里胡打亂鬧。直到有一天吳衛(wèi)輟了學,他爸托關系找門路把吳衛(wèi)送上了前線,我們這才斷了音信。當再有音信時,吳衛(wèi)就成了一名烈士,他爸也成了烈士的家屬。接著西里的大個兒和東里的鐵軍為了一點小事大打出手,結果鐵軍被大個兒打成了腦殘,一周后死于吳家窯精神病院,尸體一直停放在精神病院的停尸房,估計得等大個兒歸案后才能有一個了結。還有蕾蕾,吳衛(wèi)死后,蕾蕾傷心過,也跟我好過,直到她爸媽離婚,她跟了她媽,她哥胡漢三跟了她爸。很快蕾蕾她媽嫁給了廠里的領導,蕾蕾轉學一走,我們也沒有了聯(lián)系。我想她應該算是我的第一個女友吧。

這個故事講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剛才說我恢復了上學,卻只上了一小段時間的學,那是因為那年的冬天還沒有過完,我就去找我媽媽了。剛過完年,我爸走了以后,有一天天氣暖和我也走了。那天我把書包騰空,把關公和曹操塞進書包,佯裝去上學,然后就再也沒有回家。姑媽、姑父、爺爺和奶奶,還有我姐,他們都說我媽媽的玩具廠離這兒很遠,其實再遠我也不怕,因為我要找的是我媽。況且春天就要來了,再遠也是春。

責任編輯 吳佳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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