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奇高

一

那夜，我接到一個電話：

小丁好，我是趙啞巴，有些事還是不去說為好，咱們?nèi)粲芯墎硎涝僖姲伞?/p>

二

我來的不是時候，張叔和張嬸正在床上忙。

我臉上一陣熱，火燒火燎。

我想著還是離開為好，這時張嬸家的門卻開了。

臥室的門沒有關(guān)緊，張叔坐在床上提鞋子，稀疏的大背頭有些凌亂。

張叔整理好妝容走出臥室，對我點(diǎn)頭致意，大褲衩前的松緊帶沒有系，可能是疏忽大意。

張嬸瞪了他一眼，他立馬說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找老李下盤棋。張嬸對著趴在桌子底下的兒子說：不中用的老東西，成天就知道找老李下棋，怎么不下死你。

兒子是張嬸養(yǎng)的狗，此刻受到主人的驚擾，睜開了一只眼睛轉(zhuǎn)了一圈，繼續(xù)裝睡。

趙啞巴死了？死前還給你打了電話？張嬸一屁股從沙發(fā)上跳起來。

兒子突然從桌下鉆出來，跑屋外的墻角放水去了。

我說：是死了。死前他給我打電話說了幾句。

張嬸直勾勾地盯著我說：啞巴怎么會說話呢？你是哄我吧？

三

趙啞巴是個畫畫的，早年在鄉(xiāng)下四處轉(zhuǎn)，專給老年人畫肖像畫，近來年紀(jì)變大，走不動了，就在大禹像底下支了個小畫板。他對人臉記憶驚人，只要見過一眼就能將其像模像樣地畫在紙上，據(jù)說和相機(jī)照出來一樣。

這些都是張嬸到處傳的。

半年前，我去找張嬸，打聽關(guān)于啞巴畫畫的事，知道張嬸和啞巴有些親戚關(guān)系，就想跟啞巴學(xué)畫。張嬸有個獨(dú)生女三十二歲，青春貌美，一直未婚。那天她把學(xué)畫的事擱在一邊，問起了我的個人情況，最后我明白了，她想招女婿，入贅到他們家，女兒是我的，等他們二老死后他們家的房子也是我的，要是趕上拆遷還可以暴富，讓我少奮斗幾十年。那天，我也不好意思拒絕，心想，就試試唄，說不定還能一箭雙雕，事業(yè)愛情雙豐收。

我是個詩人。無意中聽說韓寒輟過學(xué)，我就緊步他的后塵斷了學(xué)業(yè)，媽媽為此和我斷絕了母子關(guān)系。我詩也寫了不少，除極個別首因?yàn)橛忻舾性~匯一直在申訴外其它的全部發(fā)表在了QQ空間，文學(xué)成就也算是斐然。

那日下午，張嬸就不讓我走了，說來都就來了，晚上要我和姑娘見見面。下午度日如年，晚上六點(diǎn)總算進(jìn)來一個女生，皮膚很好，張嬸說這就是她的寶貝女兒。我心里十分忐忑，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瞎了眼讓我給撞上了呢？緣分??！張嬸吩咐張叔去買菜，之后又說張叔辦事情，她不放心，說不定又和那個跳廣場舞的老娘們勾搭上了，當(dāng)然這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她要親自出馬去買菜。我懂，她這是給我們創(chuàng)造條件，這老兩口，真能。

莎莎在里面換衣服，但是門沒有關(guān)，我坐臥不安，先前張嬸一直在問我的個人情況，我連上廁所的空隙都沒有，尿憋得難受，一緊張，注意力一下子又回來了。可是大聲問人家姑娘衛(wèi)生間在哪里，又不是很得體，難不成要被尿憋死，心里慌張，到處亂看。不由自主走到姑娘門口，她正坐在床邊玩手機(jī)。

姑娘叫莎莎。她沒有拒絕我進(jìn)去的意思，我會意，就理直氣壯地走進(jìn)去，并隨手關(guān)了門，以示我受到過良好的九年義務(wù)教育。

你好姐姐，衛(wèi)生間在哪里？我很真誠地問。

她做了個手勢，大概是出門左拐的意思。

上了衛(wèi)生間，我釋然了。

半個多小時一眨眼就過去了，姑娘和我在感情上毫無進(jìn)展，老兩口也不見回來，不免讓人心里著急，他們出去買菜不會被車撞死了吧？哎，不能胡思亂想，我漫游到陽臺，樓下是個廣場，大媽們正在燃燒身體。眼看時間不晚了，姑娘難道不著急嗎？臥室的門不知道什么時候關(guān)上了，但只是虛掩著。我在房門口徘徊，突然一個聲音傳來：進(jìn)來吧？別在門口站著了。

我恐怕聽錯了，站著沒有動。

過會兒，我走了進(jìn)去，她卻不在，我正急于尋找，吱的一聲，門被關(guān)上了，咔啪，從外面上了鎖。我轉(zhuǎn)身拉門，拉不開?；艁y中我擰了一下里面的暗鎖，門開了。她正坐在沙發(fā)上吃張嬸給我洗的蘋果，看到我從她屋里出來，她一臉吃驚和迷茫。

二老緩緩而歸，臉上難掩喜悅之情。姑娘瞪了我一眼，又回臥室。我起身告辭，二老惋惜地說吃了晚飯?jiān)僮甙?，你看菜都買回來了。

我無趣地在暗淡的大街上游蕩。

半個月后，張嬸打來電話：我哩好女婿啊，今晚務(wù)必來家里吃個飯吧，我們家姑娘看上你啦。我煮了老鱉湯，來給你好好補(bǔ)補(bǔ)身體，還有，你不是想跟那個糟老頭子學(xué)畫畫嗎？好說好說，好女婿啊，你快來吧。

四

我高一上學(xué)期的時候成績還可以，只是對班主任有意見，她亂罰錢，我去校長那里舉報(bào)她，她其實(shí)是個好人，之后總是照顧我，但我還是輟學(xué)了。

十年彈指一揮間，我悟到了一個道理，還是得有個一技之長安身立命啊，就萌生了去學(xué)畫畫的想法。

張嬸說，趙啞巴畫畫可好了，那是畫誰像誰！給那個誰，誰，誰，畫過像。一個是市文化局的局長，栩栩如生，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文化局長拍著腦袋說：太他媽的像了啊，高手在民間。一個是省美術(shù)家協(xié)會的副主席，看了趙啞巴給自己畫的像，無比汗顏，說省美協(xié)要吸納他為會員，為他辦畫展。據(jù)說引得當(dāng)?shù)孛襟w的記者爭相采訪，無奈他竟然是個啞巴，記者們失望而歸，但還是做了報(bào)道。我查到了前幾年的報(bào)紙，果然有。在眾人都覺得趙啞巴踩了狗屎運(yùn)的時候，他卻突然消失了一年，聽說是病了，也不給人畫畫了。張嬸就是在報(bào)紙上聽說了趙啞巴才想起了有這么個表哥。

張嬸提起他氣就不打一處來，本來有個出名的機(jī)會，不爭氣的老東西卻病了，讓老娘白操心，增加了三條魚尾紋。

五

大禹像是潁川縣城著名地標(biāo)，我沒有直接去找趙老頭兒，而是圍著大禹像轉(zhuǎn)。時值正午，天氣燥熱，趙老頭兒坐在靠西邊的陰影下，這里除了兩個擺攤的算命先生，也沒有人光顧，其中一個老頭以為我要算卦，示意我坐下。

算卦老頭五十來歲，看起來垂頭喪氣，可能今天生意不好。小伙子，你是求婚姻呢，還是問事業(yè)？算命老頭直入主題，果然很神啊。

我是婚姻事業(yè)都想問，當(dāng)然男人嘛，主要還是事業(yè)吧。我給老頭遞煙點(diǎn)火，老頭噴云吐霧，活似神仙。

這畫畫的老頭是個啞巴？我小聲問。

老頭身子往前勾了勾，對我說，啞了幾十年了。家是五虎趙村的，就是五虎上將趙子龍住那個村。和算命先生隨口聊了幾句，他看我并無求簽算卦的意思，怕我影響他生意，就愛理不理了。一個婦女過來求子，我起身走了，臨走時把手里那盒剛揭開的黃金葉扔給了算命老頭，老頭眉開眼笑，忙說我骨骼驚奇，必能婚姻幸福，事業(yè)順心。

找到了趙老頭，我給他說是張嬸介紹我來的，怕他不明白，還連說帶比劃，整了半天。對于學(xué)畫的事，老頭一點(diǎn)兒都不熱心，反而保持著某種警惕。這也可以理解，畢竟是人家的吃飯家伙，不可能輕易相傳，再說，師徒反目又是當(dāng)今常事。

我又不是非得學(xué)畫畫，何況強(qiáng)求他教我也不是我一貫的風(fēng)格，于是我變換了策略，打感情牌，讓老頭兒心甘情愿。傍晚將近，那天竟然沒有一個人來找老頭畫像，看來生意也不怎么樣。年輕人用手機(jī)可以拍出美顏照片，老年人也不常給自己畫像了，畫個像等自己死了也沒有地方掛，房價那么貴，死了還占地方，給兒孫們增加負(fù)擔(dān)，有良知的老人都不愿意麻煩孩子們。老頭準(zhǔn)備收攤了，我說老先生啊，很仰慕你啊，一起吃個飯吧。想起來老頭是個啞巴，我就指著禹王大道路邊上的一家饸饹面館，老頭忙搖頭，嘴里嘟嘟囔囔像是含著一顆珠子，應(yīng)該是不同意去吃。我就在路邊買了兩個火燒夾菜塞到了老頭的包里，老頭推辭不過。

走在馬路上，隱隱約約想起了老頭剛剛的口型，他像是在說什么？到底是什么呢？我陷入了燥熱的空氣中。

半個月后我再次來大禹像找趙老頭，他不在，難不成老頭死了？

從旁邊算命老頭那里獲得了他的下落，原來是換地方了，不在大禹像下畫了，現(xiàn)在去了八仙門。

該不會是故意躲我吧？

老頭不愿教我畫畫，但也不至如此。是另有隱情嗎？比如大禹像近來生意蕭條，老頭沒掙到幾個飯錢，換個地方很正常啊，我一下就想通了，朝八仙門走去。

那不是張嬸家姑娘嗎？

六

在經(jīng)過菜園街的路口看到了一個身影。她來這里干嘛？菜園街是縣城里著名的紅燈區(qū)，位于市中心并不繁華的地帶，我悄悄跟著她，眨眼功夫，竟然跟丟了。

難道她在這里做小姐？我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正當(dāng)我要離開時，就撞上了她，她正摟著一個涂脂抹粉的小姐從樓里出來。

她看了我一眼，裝作不認(rèn)識我。

我感到莫名其妙，不知不覺轉(zhuǎn)到了八仙門。以前我們村有個老頭就在八仙門算命，后來他兒子離婚房子歸了前妻，他只好返回鄉(xiāng)下，舍棄了這片風(fēng)水寶地。所謂八仙門，乃是石砌的大門洞，類似牌坊，上面畫有八仙。趙老頭坐在一個小馬扎上，背靠著八仙門，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面前的畫板半開半合，看來今天又沒有生意。我走了過去，老頭以為有人要畫像，卻發(fā)現(xiàn)是我，臉上滿是失望和狐疑。

沒有生意，老頭就不畫，我就沒有機(jī)會觀摩。我想到了一個妙招，雇人來當(dāng)托兒，我在旁邊學(xué)，找誰呢？算了，還不如我自己出錢，讓老頭給我畫，算是交了學(xué)費(fèi)，順便看看老頭的水平到底如何。我說趙老先生，今兒來給我畫張畫，我給你一百塊錢。老頭用眼睛看了我，在一片畫紙上寫下一個地址，要我三天以后去找他取畫。我激動不已，以為是自己的誠心打動了老先生，隨手掏出一張印有詩人頭銜的名片遞給了他，拉著老頭去餐館吃水餃。

老頭飯量一般，韭菜雞蛋餡的水餃只吃了多半碗，我去結(jié)賬時，猛一轉(zhuǎn)頭，老頭正在用手剔塞在牙縫里的韭菜葉子，看到我正在看他，他立刻終止了剔牙縫的舉動。這些舉動本沒有什么異常，但老頭異常的警惕引起了我極大的懷疑。我問他是不是塞住牙了？

他用手指著嘴巴，啊啊啊，好像是說塞住牙了。但我卻莫名其妙覺得老頭在裝啞巴。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我當(dāng)時想。

七

我在一個傍晚再次來到了張嬸家，姑娘在客廳看到我時轉(zhuǎn)身進(jìn)了房間。張嬸有些尷尬，就拉著我的手噓寒問暖，說姑娘從小嬌慣，脾氣大，姑爺你千萬別往心里去。姑娘又從屋里出來拉著我的手進(jìn)了她的屋，搞得我很緊張。

她上了鎖，把我推到床上，以前倒是被小學(xué)女同學(xué)推到茅坑里過。我心想衣服還是我自己脫吧，岳父岳母在外面，動靜太大會不好意思的，他們二老要是出去鍛煉個身體那該多好啊。

姑娘卻拿著一把刀要抹脖子。

我想我又沒有強(qiáng)迫你，你何必這樣呢？貞節(jié)烈女。姐，你千萬別這樣??？我哀求她。

她瞪著我。剪刀上滲出了一粒粒的血滴。

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她繼續(xù)把刀往脖子里陷，血滴很快染紅了她胸口白色的兔子圖案。

你得把你的舌頭割下來。她開口。

我的媽呀！這也太狠了。

我什么都不會說的，我跪在地上懇求，你要相信我呀。眼淚迷離了我的雙眼。娶不了姑娘就算了，搭上一根舌頭變成啞巴可就不劃算了。再說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能隨便就給毀壞掉的。媽啊，我突然就很想我媽，她還好嗎？

可能是失血過多，她松開了手，癱在了血泊之中。

我打開門，好在二老還在，趕緊要他們打電話。張嬸進(jìn)了屋，看到這一幕，嘴里冷冷地說：誰也不準(zhǔn)打電話，她想死，就讓她死。張叔手里握著電話，懸在了半空中。

我沖進(jìn)屋，撕爛了姑娘的裙子給姑娘止血后，就抱著姑娘下了樓，在我下樓的時候張叔打了電話，救護(hù)車很快來了。好在搶救及時，姑娘只是失血過多。

姑娘醒了，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她的眼神里帶著迷茫，又帶著困惑。她想張嘴說話，我用食指摁住了姑娘的嘴唇，示意她不要說話。

自從姑娘醒來后，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她眼神里有一種嫵媚，是多情女人的嫵媚，之前的古怪無影無蹤。但我顧不上多體會這些，另一件事情正在等著我去一探究竟。

八

張嬸對于我救了她的女兒表現(xiàn)得并不特別熱心，感恩就更談不上了。她以為經(jīng)過她女兒這一遭，我肯定會被嚇跑的，她想把女兒甩給我的企圖泡湯了。但我并沒有被嚇跑，這倒是讓張嬸很驚奇，姑娘出院后，張嬸再次給我燉了老鱉湯補(bǔ)身體，好讓我以后對她們家姑娘多賣點(diǎn)兒力氣。

張嬸也充分滿足了我這個準(zhǔn)女婿的好奇心，把趙啞巴的事情粗略地說了說。

九

果然跟我設(shè)想的不差，趙啞巴并不是一出生就是啞巴，而是在他二十六歲那年成為啞巴的，起因是一件怪事。趙老頭看起來很老，可能是因?yàn)槌Ｄ觑L(fēng)餐露宿，饑一頓飽一頓的就顯老了。那是一九八四年秋天，剛剛實(shí)行了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包產(chǎn)到戶，趙啞巴種了幾畝煙葉，和同村的兩個爺們搭伙，三人各拉一輛架子車去許都煙站賣煙葉，賣了煙葉后，三個人很高興，在許都城亂轉(zhuǎn)，有人說想去動物園看老虎，三人看完老虎時，一輛吉普車徑直撞上了一個剛從動物園門口出來的小姑娘，小姑娘直接就被撞飛了，他們?nèi)四慷昧诉@一過程，警察把他們?nèi)齻€請到派出所詢問情況，并在一個筆錄上按手印。

他們交代了情況，留下了家庭地址后，警察就把他們放了。三個人一開始提心吊膽，怕有人跟著他們，就急著趕路，走了一天后，三個人覺得沒什么事情了，就放松了警惕，在一個餐館吃燴面，那兩個爺們就提起了在動物園看到的事情，趙啞巴當(dāng)時上火喉嚨疼就沒有說。吃了面天就黑了，他們?nèi)死^續(xù)趕夜路，趙啞巴說他總覺得后面有人在跟著他們，他給另外兩個人說，反倒遭到了他們的嘲笑。到了后半夜他們?nèi)死У貌恍?，就在路邊上停下了，拉開煙包袋子躺在車上睡了起來，趙啞巴有點(diǎn)兒拉肚子就到地里去了。等到他回來時另外兩個人卻不見了。他剛開始以為是他們在開玩笑，故意嚇?biāo)?，后來才感覺不對，他丟掉架子車一個人跑回來了，回來后再也不出門，整天躲在家里被子蒙頭。第二年村里分地，他的戶口竟然被注銷了近一年，那天他躺在院子里打滾，其痛苦表情難以名狀，自此他就成啞巴了。老婆領(lǐng)著兒子改嫁到了東鄉(xiāng)后，他就從村里消失了。

等到九十年代中期，村里人去串親戚，在偏僻的張良鄉(xiāng)看到了他，那時候他已經(jīng)開始在鄉(xiāng)下到處畫肖像畫了。村里人給他捎信說他爹娘死了，他也不回去。

我問張嬸，他名字叫什么？

張嬸說他有個大名，有個小名。我說，那個是他小時候常叫的名字？

張嬸拍胸脯說那肯定是小名。

十

我來到了趙啞巴寫給我的地址，去取畫。

那個地方很偏僻，但是不難找，我一路打聽還是到了。

破廟周圍早就沒有人住了，只有幾座墳密集地排列著，給人頹廢荒涼的感覺。我進(jìn)了院子，看到趙啞巴正抱著一捆枯樹枝朝廟里走去，他的背影顫顫巍巍，像是耄耋的老人，如果沒有算錯的話他才五十八歲，卻已經(jīng)衰老到了這種地步。我猛地提了一聲嗓門，大叫了一聲：趙拴柱。他驟然停下了蹣跚的腳步，下意識地答應(yīng)了。當(dāng)他扭頭看到是我時，他手里的一捆柴禾轟然墜落。

他根本不是啞巴。

他們?nèi)齻€看到的開吉普車的人，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在北京上學(xué)，暑假來看他的爸爸，他從秘書那里偷開了父親的車，結(jié)果撞死了那個小女孩。

時張嬸突然打來電話說姑娘割腕自殺了。

我慌忙從破廟趕到了醫(yī)院。由于姑娘去意已決，這次終于死了。

我沉浸于無窮無盡的痛苦之中，難以自拔。姑娘啊，你干嘛非得去死呢？就因?yàn)槲野l(fā)現(xiàn)了你的秘密嗎？哎！真該死，我去干點(diǎn)兒什么不好呢？偏想去學(xué)什么畫畫。

姑娘的葬禮沒有什么可說的，就是給鄰縣一個在煤礦死了的男人配了個陰婚。

張嬸這次看到我又來找她，還說裝啞巴的趙啞巴也死了，內(nèi)心生出萬丈怒火，本想發(fā)作，恨不得給我在茶杯里下點(diǎn)兒老鼠藥毒死我，但聽我提到趙啞巴的畫后，她隱約想起了國內(nèi)的收藏?zé)?，說不定老頭的畫兒還能值幾個錢，張嬸決定讓我騎著她的電瓶車去趙啞巴住的破廟里看看。一路上，張嬸說她真是個大善人啊，趙啞巴要是真死了她也不能眼看著讓他的尸體生蛆爛掉，她老人家發(fā)善心打發(fā)個人挖個坑把老頭給埋了。

廟外的院墻坍塌的不成樣子了，我在地上撿了半截棍子，張嬸跟在我的后面，廟門被人從里面上住了，推不開，我用半截棍子把門撬開，一道光線照進(jìn)廟里，趙啞巴蜷縮的尸體躺在草鋪上，旁邊剩著半瓶百草枯。

張嬸捂著鼻子在一個罐頭瓶里摸出了幾十塊的零錢，塞進(jìn)了口袋里，又翻出來了幾十張畫，挑了幾張完整的卷起來塞進(jìn)了電瓶車車簍里，剩下的幾十張丟給了我，一臉晦氣地騎著電瓶車走了，把埋趙啞巴的事情交給了我。

剩下的畫有些破舊，里面的人老氣橫秋，如同塵封的往事，我摸出打火機(jī)一把在院子里點(diǎn)著了，那些臉一閃成了灰燼，和趙啞巴一起永遠(yuǎn)消失了，我苦笑一聲。

責(zé)任編輯 歐陽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