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孜耘+倪儉香+黃竹婷
內(nèi)容提要:《紅樓夢》這部文學(xué)巨著中的詩詞歌賦琳瑯滿目、流光溢彩,值得后人賞玩。本文選取霍克斯英譯和楊憲益夫婦英譯版本的《紅樓夢》部分詩詞進行研究,結(jié)合許淵沖先生的“三美論”對其進行賞析,以期更好了解不同版本譯文的特點以及古詩英譯的技巧和策略。
關(guān)鍵詞:“三美論”;《紅樓夢》;詩詞翻譯
一、引言
“三美論”即“音美、形美、意美”。三美之說,是魯迅提出來的。魯迅原文為“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1]許淵沖先生把這個學(xué)說移植到翻譯理論中。他認(rèn)為:“譯詩要像原詩一樣能感動讀者的心,這是意美; 像原詩一樣有悅耳的韻律,這是音美; 還要盡可能保持原詩的形式,這是形美?!?有學(xué)者認(rèn)為“三美論”是《紅樓夢》詩詞翻譯的理想標(biāo)準(zhǔn)。魯迅也曾說過:“凡是翻譯,必須兼顧兩面,一則力求易解,二則保存原作的豐姿?!盵2]本文擬將“三美論”運用于《紅樓夢》詩詞英譯研究中,選取菊花宴上薛寶釵所作的《憶菊》和《畫菊》兩首進行賞析。
憶菊
悵望西風(fēng)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yuǎn),寥寥坐聽晚砧癡。
誰憐我為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
霍譯:
Remembering the Chrysanthemums
By Lady Allspice
The autumn wind that through the knotgrass blows
Blurs the sad gazers eye with unshed tears;
But autumns guest, who last year graced this plot,
Only, as yet, in dreams of night appears.
The wild geese from the North are now returning;
The dhobis thump at evening fills my ears.
Those golden flowers for which you see me pine
Ill meet once more at this years Double Nine.
楊譯:
Thinking of the Chrysanthemums
I gaze around in the west wind, sick at heart;
A sad season this of red smartweed and white reeds;
No sign is there of autumn by the bare fence round my plot.
Yet I dream of attenuated blooms in the frost.
My heart follows the wild geese back to the distant south,
Sitting lonely at dusk I hear pounding of washing blocks.
Who will pity me pining away for the yellow flowers?
On the Double Ninth Festival they will reappear.
畫菊
詩余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
聚葉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痕霜。
淡濃神會風(fēng)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
莫認(rèn)東籬閑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陽。
霍譯:
Painting the Chrysanthemums
The brush that praises them, eager for more tasks,
Would paint them now - for paintings no great cost
When cunning black-ink blots the flowers leaves make,
And white the petals, silvered oer with frost.
Fresh scents of autumn from the paper rise,
And shapes unmoving by the wind are tossed.
No need at Double Ninth live flowers to pluck:
These living seem, upon a fine screen stuck!
楊譯:
Painting the Chrysanthemums
Painting for pleasure after writing verses
One brushes on the reds and blues at random;
A thousand ink-dots from the leaves,
Traces of frost stain the clustering flowers;
Dark and light their shadows overlap in the breeze,
Under ones hand autumn exhales its fragrance.
Dont think these flowers are picked by the east fence,
They are fixed to the screen for the Double Ninth Festival.
二、從“意美”角度分析兩種譯文的各自特點
“意美”即意境之美,頗有繪畫美的意味。古今中外對《紅樓夢》的譯析各有千秋,而楊憲益夫婦和霍克斯對紅樓詩詞的理解也有各自的見解,下面就以薛寶釵的兩首菊花詩為例試作分析,一是《憶菊》,二是《畫菊》。翻譯詩詞的過程中,歸化與異化即直譯與異譯是相輔相成的,我們不可能達(dá)到完美,卻可以達(dá)到近乎完美。
楊憲益在翻譯中更多的是選擇了直譯,這樣會略顯呆板,而霍克斯則比較創(chuàng)新,能大膽想象,追求意美,將作者情感抒發(fā)得淋漓盡致。比如:“悵望西風(fēng)抱悶思”中的“西風(fēng)”,楊譯是:the west wind,而霍譯是:the autumn wind,可以說,楊憲益是直譯,忠實原文,而霍克斯則是跳出表層深入內(nèi)里,“西風(fēng)”即“秋風(fēng)”,而秋與悲緊密相連,更好地表現(xiàn)出作者失落的情感。楊憲益將“秋無跡”譯成“No sign is there of autumn by the bare fence round my plot”,直白貼切;而霍克斯則譯成“but autumns guest, who last year graced this plot”,將秋說成是秋天的客人,一語雙關(guān),給人以遐想。在“淡濃神會風(fēng)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的翻譯中,霍克斯采用的是異化翻譯,理解上有點難度,側(cè)面反映寶釵畫技高超,但toss一詞的使用很完美地描繪了靈動之景。而楊憲益則翻譯的比較直白,無需過多思索。在“東籬”的理解上,楊譯是the east fence,給人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字面的直譯,即“東邊的籬笆墻”,而“東籬”的文化內(nèi)涵則沒有很好地傳達(dá)?;艨怂共蛔g,卻巧妙道出人與菊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借菊以慰心靈。
詩歌翻譯過程中的選詞方面,兩人也有獨到見解。依標(biāo)題“憶菊”來看,霍克斯將“憶”譯成“remember”,即“記得”,強調(diào)結(jié)果;而楊憲益則譯成“think of”,意指“想起”,強調(diào)動作,懷有思念,滲透情感?!熬廴~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痕霜”中,霍克斯用cunning形容black-ink,把潑這一動作形象化,并用了white及silvered這些動詞,頗有藝術(shù)感及意境美?!皊tain”的用法也很容易讓人想到玷污的意思,會讓人不得其解,然而此處應(yīng)該是“給……染色”的意思。
文化背景與藝術(shù)熏陶的差異同樣也導(dǎo)致了兩人對這兩首詩的不同理解?!爸仃枴币辉~,楊憲益譯成“double nine festival”,點明此處重陽意指“重陽佳節(jié)倍思親”之意,而霍克斯僅譯成“double nine”,“雙九”,即“九月初九”。楊憲益將“丹青”譯成“reds and blues”,西方國家讀者也許會不太容易理解了。
雖兩者異處多也,然不可否認(rèn)之處是英雄所見也會有略同之處。兩人對個別詞沒能做到全面翻譯,比如:都未翻譯“瘦月”;兩人對某些詞的翻譯上也是不謀而合。如:兩人都以paint代“畫,“誰憐我為黃花病”的理解上,霍克斯將“黃花”譯成“golden flowers”,楊憲益將其譯成“yellow flowers”,意思相近,且都將“病”以“pine”來訴說,不得不說形神俱佳。
三、從“音美”角度分析兩種譯文的各自特點
三美原則中的“音美”即音韻之美,譯者在完整表達(dá)原詩含義的同時注意譯詩的押韻。薛寶釵的憶菊詩中每行七字,按照AAAA BACA的模式壓尾韻。其中一至四句和六、七句的尾韻為I音[3]。
在音韻美方面,楊譯與霍譯各有千秋。霍譯在憶菊詩的翻譯過程中,添加了原詩中本沒有的元素。原詩中并沒有突出“去年”意味的詞,但霍譯加入了“l(fā)ast”,并將秋擬人化譯為“autumn guest”。在同一句詩中,“guest”,“l(fā)ast”,“plot”皆以t壓尾韻,使得音韻鏗鏘有力。在最后兩句詩中,霍譯刻意選用多個以e結(jié)尾的詞,如“see me pine”,“once more”,“double nine”,在達(dá)到音韻美的同時也渲染出秋日的悲寂凄涼,詩人心情的悵然若失,讀來更是婉轉(zhuǎn)輕柔,綿長悠遠(yuǎn)。在音美方面,楊譯選擇壓詩句的尾韻。他按照ABAA CBBD的模式壓尾韻。一、三、四句以t結(jié)尾押韻,二、六、七則以s壓尾韻。不同于霍譯,楊譯在譯詩的單獨詩句中缺少押韻,單詞運用不夠巧妙,使得譯詩讀來略為生硬,略顯單調(diào)。楊譯做到了翻譯基本要求的語言流暢,通俗易懂,但在音韻美方面仍有所欠缺。
霍譯的畫菊詩與憶菊詩在音韻方面有共同之處?;糇g不僅注重譯詩的尾韻和而且詩句中詞與詞之間也盡量做到了押韻。除了每句詩開頭多處的壓頭韻,如“The”與“These”,“When”與“Would”,霍譯在詩尾也講究壓尾韻,如“cost”與“frost”,“Pluck”與“stuck”。霍譯還將“screen stuck”在原詩中的位置由句首調(diào)至句末,既符合了外國讀者的語言習(xí)慣,也讓詩句更靈活生動,朗朗上口。楊譯講究壓詩的頭韻與尾韻。而楊譯的畫菊詩與憶菊詩相比,在畫菊詩的翻譯中,他開始注意壓頭韻,壓尾韻則是楊譯一直以來做的比較好的部分,他連續(xù)使用“breeze”,“fragrance”,“fence”三個以e結(jié)尾的詞,優(yōu)美舒緩,閑適優(yōu)雅,韻味十足。兩種譯本都具有一定的“音美”特質(zhì),但仍有不足之處。對于譯者而言,翻譯詩歌要達(dá)到一種真正的音韻美的狀態(tài),仍有一條很長的路要走。
四、從“形美”角度分析兩種譯文的各自特點
“形美”位于三美論的最后一美,但也是在詩詞翻譯過程中不容忽視的一點,許淵沖提出譯詩要盡可能保持原詩的形式。詩歌借形以傳神,失形即失神??梢娦蚊涝诜g過程中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中國詩詞歷來講究對仗押韻,格式工整,這對詩詞英譯保持形美造成了一定的困難,如若不講究對仗的這種形美,中國(下轉(zhuǎn)第160頁)(上接第150頁)詩詞的韻味及詩人苦心押的韻腳即不能被國外讀者所欣賞。楊譯在翻譯過程中并沒有很講究形美,更加注重的是意美和音美?;艨怂棺⒅卦诰湮惭喉?,但整體形式上并沒有特別注重形美。在第四句和第六句開頭都用了and,文本看上去相對于楊譯更加整齊。
許淵沖三美論的提出在1983年,而霍克斯和楊憲益完成《紅樓夢》翻譯的時間都在三美論提出之前,由于古詩英譯的難度和其它客觀因素,兩種譯文沒有特別注重形美。古詩英譯在翻譯中如果多注重形式上的美感,可以讓外國讀者更具體體會中國古詩詞整齊對仗的形美。
五、結(jié)語
從“三美論”的視角來看待霍克斯和楊憲益夫婦所譯的《憶菊》、《畫菊》,筆者發(fā)現(xiàn)在意美方面,兩個版本的譯者都別具匠心、各有千秋。楊憲益夫婦在翻譯的過程中更注重字面的翻譯,即直譯,旨在傳播中國傳統(tǒng)文化,更適宜中國讀者去觀賞,卻容易讓海外讀者產(chǎn)生“culture shock”(文化震撼);而霍克斯在翻譯的過程中融匯了自身的理解,即意譯,他的目的是將《紅樓夢》這部璀璨經(jīng)典巨著介紹給海外學(xué)者,便于他們?nèi)ラ喿x、去理解。而在音美和形美方面,兩種譯文并沒有過多顧及,這也是在翻譯過程中難以規(guī)避的缺憾。
參考文獻:
[1] 張智中.許淵沖與翻譯藝術(shù)[M]. 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
[2] 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的“題未定草”[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6.
[3] 孔祥立.“三美”論:《紅樓夢》詩詞翻譯的理想標(biāo)準(zhǔn)——以許淵沖《葬花吟》英譯為例 [J]. 第30卷第4期, 唐山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8.
(作者單位:蘇州大學(xué)應(yīng)用技術(shù)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