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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針對司馬遷及歐陽修在顯身揚名、垂傳不朽傳世觀方面有著千絲萬縷聯(lián)系的問題,以司馬遷《史記》與歐陽修的《新五代史》及其他墓志碑銘散文為中心,結(jié)合歷史時期其他學(xué)人的相關(guān)研究成果,從思想意識、著述宗旨、創(chuàng)作方法等方面進行論評。研究認為,司馬遷和歐陽修都傳承了父親的理想與夙愿,有著光大家族文化的責任意識與求“立名”、懼無聞的共同心理;司馬遷和歐陽修都極為重視君子的道德品質(zhì)修養(yǎng),信奉并推崇彰明良善的創(chuàng)作宗旨,并具備為自己及他人傳揚不朽的文才能力,司馬遷主要通過《史記》紀史傳人,歐陽修則撰寫了眾多親人友朋、名流重臣、仁人志士的墓志碑銘佳作及《新五代史》,二人各以其創(chuàng)作實踐了不朽的傳世觀;司馬遷和歐陽修都以求實取信為原則前提,采用紀大略小、突顯主旨的創(chuàng)作方法以保障文章傳世不朽價值的實現(xiàn),司馬遷以“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為實錄精神,而對事實的信守也是歐陽修作文的前提。
關(guān)鍵詞:司馬遷;歐陽修;傳世觀;彰明良善;紀大略小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1-6248(2017)01-0001-08
Abstract: SIMA Qian and OUYANG Xiu have innumerable links in their concepts of inheritance which are extremely famous and immortal. Centering on SIMA Qians Shiji and OUYANG Xius New History of the Five Dynasties and other epitaph inscription proses, this paper reviewed their ideology, writing purpose, creation methods and so on. The results show that SIMA Qian and OUYANG xiu inherit the long-cherished ideal of their fathers, with strong sense of duty of carrying forward the family culture and common psychology of pursuing immortality. Both of them attach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cultivation of moral character of gentlemen, and advocate the writing purpose of praising the good. They also have the literary talent ability to spread immortality for themselves and others. SIMA Qian narrates historical events and people mainly through his masterpiece Shiji, while OUYANG Xiu writes numerous outstanding epitaph inscriptions of relatives, friends, celebrities, great ministers and people with lofty ideals as well as New History of the Five Dynasties. Both of them practice the immortal concept of inheritance with their creations. Based on the principle of objectivity and faithfulness, SIMA Qian and OUYANG Xiu adopt the creation methods such as selecting big events for recording and highlighting the theme to make the values of their works immortal. SIMA Qian can faithfully state the historical facts; he describes the historical events which are informative and accurate. About rulers, he doesnt record their imaginary events and conceal their evil events. And OUYANG Xius writing is also on the premise of sticking to the facts.
Key words: SIMA Qian; OUYANG Xiu; concept of inheritance; praising the good; recording big events and neglecting small events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是中國傳統(tǒng)文人固有的傳世觀與留名意識。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中“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1],是對古往今來文人最高理想的典型概括。對于古代文人而言,如何留名青史、垂傳后世,實現(xiàn)人生最大價值,應(yīng)該就是他們最為看重、系懷,且為之焦慮不已的事情了。人的自然生命是有限的,所謂“死生有命”,但其精神、思想、意識如果能在當世和后世傳播開來,產(chǎn)生有意義、有價值及深遠的影響,則又體現(xiàn)出精神生命的無限性。司馬遷與歐陽修都在論著中,充分體現(xiàn)出對立名揚聲、垂傳后世的重視與期許。
重聲名、求不朽的傳統(tǒng)在中國早已存在。據(jù)《左傳》記載,春秋時代穆叔和鄭子產(chǎn)都談及如何死而不朽的問題,得出“‘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2]的結(jié)論,把立德、立功、立言作為人生追求的終極目標,視為不朽的標志。孔子亦云:“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3]司馬遷則直接繼承先秦這一傳世觀,他對這一思想獨有的深刻理解,大大豐富和發(fā)展了這個傳統(tǒng),而歐陽修也對后世之名充滿了強烈而深切的期待。梳理司馬遷及歐陽修散文,不難發(fā)現(xiàn)二者在揚名后世、垂傳不朽的思想意識、著述宗旨及創(chuàng)作方法等方面有著種種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現(xiàn)今學(xué)界研究或多集中于歐陽修對司馬遷總體思想精神的學(xué)習,或集中于歐陽修《新五代史》對《史記》體例、創(chuàng)作藝術(shù)等的借鑒,或集中于歐陽修碑志文對《史記》藝術(shù)的學(xué)習與闡發(fā)[4-9]。但并未專門對歐陽修與司馬遷的傳世觀進行比較探究。本文以司馬遷、歐陽修傳世觀為著眼點,試圖梳理二者之間的共同點,力求探究并論評歐陽修在傳世觀上對司馬遷的繼承與發(fā)展。
一、光大文化的責任意識與求
“立名”、懼無聞的共同心理司馬遷在《太史公自序》中,記錄了父親司馬談臨終前對自己的敦敦叮囑,他是把家族的榮譽感和顯親揚名的期望以及莊嚴的事業(yè)心、使命感一并傳給了司馬遷:
太史公執(zhí)遷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且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今漢興,海內(nèi)一統(tǒng),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遷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請悉論先人所次舊聞,弗敢闕。”[10]
司馬談的教誨使司馬遷深銘于心,終生牢記。歐陽修由于父親歐陽觀早亡,在為父所撰墓表中,以母親鄭氏平凡又深情的話語,記錄父母親對自己的敦敦希望:“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后當以我語告之?!薄啊宋嶂旮钢貙⒂泻笠病H昶涿阒?!夫養(yǎng)不必豐,要于孝;利雖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11]父親通過母親話語寄予歐陽修的深切期望,歐陽修謹記父訓(xùn)、“泣而志之,不敢忘”的承繼決心及懇切態(tài)度,與司馬談臨終囑托司馬遷謹記、完成自己遺愿的場面與圖景,何其相似??梢?,不論是司馬遷,還是歐陽修,都以謹記父訓(xùn),有聞于世,有傳于后,榮身顯親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最終,司馬遷以文傳,其《史記》以紀傳體開辟史學(xué)先河,為“史家之絕唱”[12],同時還以其高度的文學(xué)成就成為文學(xué)經(jīng)典,顯揚其千年不朽的聲名。而歐陽修在當世就以“入副樞密,遂參政事”,“天子推恩,褒其三世”[11]的榮耀顯揚祖上,庇賴后代,更以文章道德為一代宗師,享譽當代,表見后世,成其不朽。
司馬遷和歐陽修都非常重視家族世系文化的傳承,都將顯揚文化、弘發(fā)家族、傳諸后世作為自己的使命和職責,并思考自己在其中的定位與意義。司馬遷云:“當周宣王時,失其守而為司馬氏。司馬氏世典周史……”[10]詳細回溯了司馬氏家族起源、變遷的歷史過程及“世典周史”的職官傳承,梳理了家族世系及顯達者,清晰地勾勒出秦漢之際司馬氏由昌至無澤,至喜,至談,至遷(自身)的家族變遷譜系。歐陽修則首創(chuàng)修撰私人家譜,完成了《歐陽氏譜圖》,在序中他詳細追述了歐陽氏家族的起源、遷徙、仕宦、遭遇,于家族源流的梳理中寄予文化傳承的責任與意識,著名的《瀧岡阡表》,則以父親“有待”于己之揚名顯榮、光宗耀祖為暗線,飽含弘揚家族、顯親垂后的深刻意識。
司馬遷是將光大史學(xué)、顯揚文化與責任事業(yè)、聲名不朽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他說:“罔羅天下放失舊聞,王跡所興,原始察終,見盛觀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鬃幼浜笾劣诮裎灏贇q,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10]等,可見司馬遷重名思想的實質(zhì),乃是重視和追求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
這種承繼先圣、弘揚文化、傳播后世的責任與擔當意識在歐陽修文集中也有充分體現(xiàn)?!丁丛娮V〉補亡后序》中云:“昔者圣人已沒,六經(jīng)之道幾熄于戰(zhàn)國,而焚棄于秦。自漢已來,收拾亡逸,發(fā)明遺義,而正其訛繆,得以粗備,傳于今者豈一人之力哉!”[11]感惜賢圣文化傳揚不易?!洞鹚蜗虝犯锌傲?jīng)之旨失其傳,其有不可得而正者,自非孔子復(fù)出,無以得其真也”,“茫乎前望已遠之圣人而不可見,杳乎后顧無窮之來者”[11],頗有紹先知古,承繼文明,垂范后世的期許、憧憬與信篤。慶歷三年(1043),歐陽修由通判滑州入諫臺,知制誥,其《外制集序》感嘆學(xué)者文章見用于世者,何其少乎,望以己之微力承載天子之意,有益于時政,并彰示后世,他說:“嗟夫!學(xué)者文章見用于世鮮矣,況得施于朝廷而又遭人主致治之盛。若修之鄙,使竭其材猶恐不稱,而況不能專一其職,此予所以常遺恨于斯文也……雖不能盡載明天子之意,于其所述百得一二,足以章示后世?!盵11]葉盛說:“夫六經(jīng)而下,左丘明傳《春秋》,而千萬世文章實祖于此。繼丘明者司馬子長,子長為《史記》。而力量過之,在漢為文中之雄。繼子長者韓子,深醇正大,在唐為文中之王。繼韓子者歐陽公,淵永和平,在宋為文中之宗?!盵13]正是看到了歐陽修在承繼文化、弘揚后世方面作出的杰出貢獻。
對于傳統(tǒng)士大夫而言,以文“立言”,以文留名,以文存世,傳諸不朽,相對于“立德”的不易指實、“立功”的渺芒難期,幾乎就是惟一的途徑了,這也是歷朝歷代眾多士人,往往以“立言”作為人生終極追求的重要原因。
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云:“修身者智之府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符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而列于君子之林矣?!盵1]在智、仁、義、勇、名這五大人生修養(yǎng)中,他把立名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不為知聞,名不傳世,是“悲”之核心所在。司馬遷期冀文傳千古,垂名后世:“仆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所以隱忍茍活,幽于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1],他身受宮刑,隱忍著述,不是怕死,而在于“立一家之言”[1]的理想沒有實現(xiàn),不能真正體現(xiàn)出生命的價值與意義。歐陽修自少至老,他都極重視自己的聲名,如《上范司諫書》體現(xiàn)出年輕歐陽修對載諸史冊之重視:“有司之法行乎一時,君子之譏著之簡冊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泯,甚可懼也”[11],希望士人不論是為政還是為文,都能成就垂范當世,載諸史冊,昭明后世,百世不泯的理想,而寫于晚年的《讀書》一詩則在回憶自己人生經(jīng)歷時,表達了強烈的希冀名垂后世的愿望:“吾生本寒儒,老尚把書卷……平生頗論述,銓次加點竄。庶幾垂后世,不默死芻豢?!盵11]在人生的宦海沉浮中,歐陽修始終堅守名節(jié)、崇尚德義,他個性耿直,犯顏直諫,雖屢受誣諂誹謗,但剛毅不屈,與慶歷名臣一道砥勵士氣,倡導(dǎo)名節(jié),對當時士風建設(shè)起到極大的促進作用,也因此聲名遠播,傳諸將來。對此,時人多有贊譽,曾鞏云:“四海文章伯,三朝社稷臣。功名垂竹帛,風義動簪紳?!盵14]蘇軾云:“事業(yè)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師?!盵15]王安石云:“惟公生有聞于當時,死有傳于后世。”[16]這些當時一流人物的中肯評價,是歐陽修實踐珍視名節(jié)、垂世不朽人生愿想的充分體現(xiàn)。
可以說,傳世不朽的觀念體現(xiàn)著歐陽修強烈的生命意識,在不少文章中,他反復(fù)表達了這種強烈的生命體驗。《雜說三首》其二云:“其貴乎萬物者,亦精氣也。其精氣不奪于物,則蘊而為思慮,發(fā)而為事業(yè),著而為文章,昭乎百世之上,而仰乎百世之下?!盵11]《鳴蟬賦》云:“人于其間,所以為貴,蓋已巧其語言,又能傳于文字,是以窮彼思慮,耗其血氣,或吟哦其窮愁,或發(fā)揚其志意,雖共盡于萬物,乃長鳴于百世?!盵11]《送徐無黨南歸序》云:“草木鳥獸之為物,眾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于腐壞、澌盡、泯滅而已。而眾人之中,有圣賢者,固亦生且死于其間,而獨異于草木鳥獸眾人者,雖死而不朽,逾遠而彌存也?!盵11]他強烈期待通過傳世不朽,實現(xiàn)超越于自然生命形體的精神永存。以文字而體現(xiàn)生命不朽的價值是士人安身立命的重要依據(jù),這在歐陽修對散文特殊功能的闡述中可以管見[9]。其《代人上王樞密求先集序書》中說:“君子之所學(xué)也,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見于后世?!盵11]他推重文章社會價值,重視君子意識,推崇圣賢人格,追求精神永恒的生命意義?!都酪鼛燈斘摹吩疲骸白怨庞兴?,皆歸無物。惟圣與賢,雖埋不歿。尤于文章,焯若星日?!盵11]可以說,文字的垂世作用在他心目中占據(jù)著至高無上的地位。《蘇氏文集序》云:“斯文,金玉也,棄擲埋沒糞土不能銷蝕,其見遺于一時,必有收而寶之于后世者。雖其埋沒而未出,其精氣光怪已能常自發(fā)見,而物亦不能掩也?!盵11]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可以摧毀一個人的社會地位乃至生命,但其人格精神卻可以通過其文學(xué)獲得精神長存與生命永恒。可見,在繼承司馬遷傳世觀的基礎(chǔ)上,歐陽修更加追求君子意識與圣賢人格,并將傳世不朽作為最終實現(xiàn)君子意識與成就圣賢人格的重要途徑。
重名傳世思想還體現(xiàn)在司馬遷與歐陽修對忠義重節(jié)的歷史人物的推揚與評價之中。司馬遷對那些能夠成名、揚名、名垂后世的歷史人物的感情、態(tài)度與評價,充分彰顯了他的重名思想。他公開申明《史記》所傳列的,是那些“扶義倜儻,不令己失時,立功名于天下”[10]的人物:如對伍子胥,他盛贊“棄小義、雪大恥,名垂于后世”[10];對范蠡,他一再稱揚“皆有榮名,名垂后世,臣主若此,欲毋顯得乎”[10];對曹沫、荊軻等刺客,他由衷贊嘆“不欺其志,名垂后世,豈妄也哉”[10]……他所景仰、看重的,都是倜儻非常、能立功名于天下的人物,而鄙視那些無所作為,無聞無稱之輩。
歐陽修也對富有忠義氣節(jié)且重視聲名,垂范后世的歷史人物贊賞有加。五代梁將王彥章本一武人,卻以“豹死留皮,人死留名”作為人生信條,最后力戰(zhàn)不屈而死,歐陽修不僅將王彥章的事跡列入《死節(jié)傳》,予以最高的嘉獎,而且為其畫像作記,并反復(fù)強調(diào)“每讀其傳,未嘗不想見其人”[11],一定要讓其“義勇忠信”[11]之節(jié)彰明于后世,教育于后人,如徐一夔所云“五季之世,死節(jié)之臣為不多見,使彥章之忠義不白于天下,后世無以為人臣勸,因著于篇”[17],道出了自己傾心于此的原因,而且歐陽修對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刻劃,文章的選材、寫法以及融鑄的情感、態(tài)度等,像極了司馬遷《史記》中的英雄人物傳記,以至達于“雜之司馬傳中,幾不復(fù)辨”[18]的效果。除了為歷史人物作傳揚名之外,歐陽修更多的是致力于為友朋同僚揚名后世撰碑作銘。墓表碑銘傳逝者生平,頌逝者功業(yè)名節(jié),是傳世揚名的適佳文體。友朋的逝去、交游的零落都不能不使多情善感的歐陽修感慨低徊,在嗟嘆盛衰之際,幸慰友朋能托文字于無窮,傳名于身后。如《河南府司錄張君墓表》感慨時光荏苒,回憶往昔西京從游盛況,慨嘆張君逝后之冷落,流露濃郁的今昔變化、世事滄桑之感,文末則以“惟為善者能有后,而托于文字者可以無窮”[11]相慰籍?!渡袝吞飭T外郎張君墓表》也于慨嘆中流露今昔之感,亦以“則必有稱于后世,君其是已”[11]相告慰。晚年所作《江鄰幾文集序》云:“不獨善人君子難得易失,而交游零落如此,反顧身世死生盛衰之際,又可悲夫!而其間又有不幸罹憂患、觸網(wǎng)羅,至困厄流離以死,與夫仕宦連蹇、志不獲伸而歿,獨其文章尚見于世者,則又可哀也歟!然則雖其殘篇斷稿,猶為可惜,況其可以垂世而行遠也?”[11]在嘆傷友朋零落之際,仍歸重于“死而有文章可傳者”[19],惟有文章傳世以慰的情感蘊涵至老而不變。
二、彰明良善的創(chuàng)作宗旨與
傳揚不朽的文才能力司馬遷和歐陽修都極重視君子的道德品質(zhì)修養(yǎng)。在司馬遷看來,“立名”是最重要的,但還須配有“智”“仁”“義”“勇”這四種道德修為,方能垂揚后世。他之所以為李陵辯白的一個主要原因,即認為李陵是忠仁廉義孝信之士:“然仆觀其為人自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仆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奇矣,”[1]是真正意義上的君子之選。此外,司馬遷還每每表明,自己為歷史人物作傳的用意是褒揚良善:“末世爭利,維彼奔義;讓國餓死,天下稱之。作伯夷列傳第一”?!澳芤愿毁F下貧賤,賢能詘于不肖,唯信陵君為能行之。作魏公子列傳第十七”?!笆毓?jié)切直,義足以言廉,行足以厲賢,任重權(quán)不可以非理撓。作田叔列傳第四十四”[10]等,認為只有揚善后世,方資足用于人。
歐陽修在《送徐無黨南歸序》中,也提到“三不朽”中當以“立德”為首:“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見于言,亦可也。”[11]他重視碑銘“彰善而著無窮”[11],“樂道天下之善以傳”[11]的功能,認為對“善”的紀錄和弘揚是文章創(chuàng)作的重要目的:“其孝謹聞于其族,其信義著于其友,其才能稱于其官,是皆可書以傳?!盵11]如為范仲淹、王旦、余靖等人撰寫墓志,均以孝謹、信義等為評價標準,為父親作墓表也緊扣父親“廉”“仁”兩個重要品質(zhì)展開,以此作為父親傳諸后世的依據(jù)。歐陽修為他人作碑志墓表,總是特意選擇對方的高品義節(jié)為著眼點。如《尚書屯田員外郎李君墓表》表彰墓主愛民之政德,刻石揚名:“嗚呼,其何以章乃德?俾其孫刻石于隧,以永君之揚?!盵11]又如《大理寺丞狄君墓志銘》:“蓋其生也,以不知于世而止于是,若其沒而又無傳,則后世遂將泯沒,而為善者何以勸焉?此予之所欲銘也。”[11]在歐陽修看來,為善堅于金石,更能傳世:“自古圣賢之傳也,非皆托于物,固能無窮也,乃知為善之堅,堅于金石也。”[11]可以說,歐陽修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著人生的終極意義,無所不在地為自己、親友、古人、社會做著有傳于后的努力。
然而,縱是蓋世之英豪,能否聲名永垂,風采畢現(xiàn),還要依賴記述之筆的強弱??梢哉f,自儒經(jīng)至各代文人,其作品之流傳,除自身條件,無不藉他人輔助之力。司馬遷云:“伯夷、叔齊雖賢,得夫子而名益彰;顏淵雖篤學(xué),附驥尾而行益顯?!盵10]歐陽修亦云:“《詩》《書》《易》《春秋》,待仲尼之刪正。荀、孟、屈原無所待,猶待其弟子而傳焉?!盵11]“自古材賢有溫于中而不見于外,或窮居陋巷,委身草莽,雖顏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況世變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時乎!”[20]他在整理集古錄時,慨惜作碑者之文筆往往不足于彰揚墓主的聲名與業(yè)績,并聯(lián)想到魏晉以來史家文筆不力,不能如《左傳》《史記》《漢書》一般,使歷史人物風采皆現(xiàn),使其聲名傳播后世,對此,他深有感慨地說:“故士有不顧其死,以成后世之名者,有幸不幸,各視其所遭如何爾。今有道《史》《漢》時事者,其人偉然甚著,而市兒俚嫗猶能道之。自魏、晉以下不為無人,而其顯赫不及于前者,無左丘明、司馬遷之筆以起其文也?!盵11]關(guān)于司馬遷紀史傳人,垂范千古的能力,是勿庸諱言的,可以魯迅“史家之絕唱”一語以概之。在歐陽修看來,“立言”不僅能使自己聲名播于當世,而且可以幫助他人傳揚聲名,載諸史冊。于是,懷抱義不容辭地為賢仁者作傳的責任意識,籍自己在文壇上的聲名及社會上的影響,歐陽修積極地為親人友朋、同道僚盟、皇公巨卿、僧佛諸流等序集撰碑,以生花妙筆,各傳其實、各現(xiàn)其貌、各見其心。得知尹洙兄尹源去世的消息,他當即表示:“修于子漸(尹源字)不可無文字……縱不作墓志,則行狀或他文字須作一篇也?!盵11]他也曾就別人的請作慎重表示:“茲人美德固樂為之紀述,第以文字傳遠,須少儲思?!盵11]當然,要承擔起傳己、傳人有如史官一般的歷史職責,文才、能力是不可或缺的。歐陽修撰寫的眾多親人友朋、名流重臣、仁人名士的碑志佳作,無疑是這一意識與能力的充分體現(xiàn)。如好友尹洙去世后,歐陽修為之作墓志銘,范仲淹認為雖有事實過于簡略的不足,但不得不肯定此銘“詞意高妙,固可傳于來代”,而他人所作“雖備,卻恐其文不傳于后”[21]。對于摯友梅堯臣,歐陽修極力推揚其詩歌成就,先后在《書梅圣俞稿后》《梅圣俞詩集序》《梅圣俞墓志銘》等文章中不遺余力地稱賞梅詩,使之有聞于當代,又傳將于后世。如果沒有歐陽修的大力推揚,是否有梅堯臣詩名之盛,抑未可知也!還有,如果沒有歐陽修為釋秘演作詩集序,釋秘演又安為我們所知?由歐陽修所紀而為后人所知者,又何止一秘演呢?因此,僅有傳世意識是不夠的,還需具備相應(yīng)的資質(zhì)、文才與能力,方能承擔起為自己、親友、朋僚、歷史人物等賢仁之人傳諸不朽,垂范后世的責任。
歐陽修認為士人傳世不朽,在具體方法上可以是豐富多樣的。如告于史、銘之石、序詩文集,此外,以藝傳、以物事傳等也都是垂傳后世的有效方式。在《仲氏文集序》中,歐陽修說:“君之既沒,富春孫莘老狀其行以告于史,臨川王介甫銘之石以藏諸幽,而余文序其集以行于世?!盵11]指出將人物生平事跡告知史官,或刻于墓志碑銘之上,或請名人為作品集作序等,都是傳將后世的重要渠道與方式。在常規(guī)的傳世方式之外,也可以藝傳、以物事傳。以琴傳者,如寶元二年(1039),歐陽修居襄城時結(jié)識琴僧知白,由知白所彈琴曲,生發(fā)出對人生的感慨及恐精湛琴藝不傳于后的憂思:“吾聞夷中琴已久,??掷纤罒o其傳。夷中未識不得見,豈謂今逢知白彈。遺音仿佛尚可愛,何況之子傳其全。”[11]以字書傳者,如“然則字書之法,雖為學(xué)者之余事,亦有助于金石之傳也”[11]。以物事傳者,如筑堤利民的滕宗諒,做到了堤以人傳,人以文傳:“夫慮熟謀審,力不勞而功倍,作事可以為后法,一宜書。不茍一時之譽,思為利于無窮,而告來者不以廢,二宜書。岳之民人與湖中之往來者,皆欲為滕侯紀,三宜書。以三宜書不可以不書,乃為之書?!盵11]歐陽修好嗜集古,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即是志錄古人、古事、古物,不使其泯滅無聞,他說:“集聚多且久,無不散亡,此物理也。不若舉取其要,著為一書,謂可傳久?!盵11]關(guān)于集古之由,歐陽修說得很明確:“因感夫物之終弊,雖金石之堅,不能以自久,于是始欲集錄前世之遺文而藏之?!盵11]明確道出憂慮碑石古物隨時間流逝終將湮滅不存,故集錄而藏之,使之流傳后世的目的。
三、求實取信的原則前提與
紀大略小的方法保障實錄精神是中國史學(xué)的一個優(yōu)良傳統(tǒng),因為只有歷史事實真實可靠,才能取信于當世,傳諸后代。在《史記》寫作過程中,司馬遷到處游歷探訪,周覽四海名山大川,搜集大量第一手資料,進行實地調(diào)研,秉持“疑則傳疑”、“著其明,疑則闕之”的原則,對史料進行嚴格的考信和選取,態(tài)度極其嚴謹認真,盡可能了解和掌握事件的真實性與可靠性,如實記錄歷史事實的真相,尊重事實、實事求是,其實錄原則與精神可以班固之語:“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1]為定評。
對事實的信守也是歐陽修作文的前提,他說:“事信言文,乃能表見于后世”[11],把“事信”置于“言文”之前,要求文章首先要信實求真,嚴格符合客觀現(xiàn)實,然后再追求有文采,如此方能傳世。歐陽修又云:“君子之于學(xué)也,務(wù)為道。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見于文章而發(fā)之,以信后世。”[11]認為士人之所以知古明道,立德、立功、立言,其最終目的還是要取信、垂傳后世。因此,歐陽修十分看重碑志等文體的創(chuàng)作,充分發(fā)掘此類文體接近于史書的信實傳世功能,以實現(xiàn)自己傳諸后世的理想。如歐陽修為范仲淹撰寫碑志,如實載錄范仲淹顧全大局,終與政敵呂夷簡“歡然相約,戮力平賊”[11]、冰釋前嫌的客觀事實,雖遭致誤解,歐陽修仍堅持“事各紀實,則萬世取信。非如兩仇相訟,各過其實,使后世不信,以為偏詞”[11]的立場,堅信自己所為將不懼現(xiàn)實及歷史的考驗。尹洙是對歐陽修古文創(chuàng)作有較大影響的摯友,為之撰碑,歐陽修同樣秉持求實公正的態(tài)度,客觀理性地評判尹洙在北宋古文革新運動中的功績,不因時局而為曲說,亦不因友善而虛美之,深得史官秉筆直書之風,這都是歐陽修真實、“不虛美”的寫作原則使然。所謂“須慎重,要傳久遠,不斗速也”,“所紀事,皆錄實,有稽據(jù)”[11],“闕其不知,慎所傳以惑世”[11]等等,均可見歐陽修求真務(wù)實以傳后世的寫作追求。對于文章寫作中出現(xiàn)的疏忽,歐陽修也能真心實意、實事求是地承認差錯蘇軾云:“歐陽文忠公撰《范文正神道碑》,載章獻太后臨朝,仁宗欲率百官朝正太后,范公力爭乃罷。其后軾先君奉詔修太常因革禮,求之故府,而朝正案牘具在??计涫寄?,無諫止之事,而有已行之明驗。先君質(zhì)之于文忠公,曰:‘文正公實諫而卒不從,墓碑誤也,當以案牘為正耳?!币娍追捕Y《蘇軾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284頁。,甚至墓主曾與歐陽修“爭議于朝”,而其子孫因歐陽修之聲名及其碑志信實更能傳世的緣故,依然要請他撰寫,這是十分有意味的事情歐陽修曾在《翰林侍讀學(xué)士右諫議大夫楊公墓志銘》一文中說:“修為諫官時,嘗與公爭議于朝者,而且未嘗識公也、及其葬也,其子不以銘屬于他人而以屬修者,豈以修言為可信也歟?然則銘之其可不信?”見李逸安《歐陽修全集》,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440頁。。由此可見,求實取信確是歐陽修在司馬遷《史記》等優(yōu)良史官文化傳統(tǒng)影響下,以文章立名并傳世不朽的重要信念。
垂傳后世是目標,求實取信是前提,而記大略小則是重要的方法保障。善于剪裁、“記大略小”、突顯主旨無疑是司馬遷與歐陽修重要的創(chuàng)作方法。因為敘寫歷史的基本功夫,就是要把各種極復(fù)雜的歷史事件和人際關(guān)系,清楚明晰且重點突出地表達出來。《史記》一書,上下幾千年,舉凡社會變革,歷史興衰,戰(zhàn)爭風云,天文地理,典章制度等,無所不有,司馬遷都能從容自如地把這些千端萬緒,紛紜繁雜的事件敘述得有條不紊,清晰明了,而且紀大略小、突顯主旨,達到了各得其所,各臻其妙的地步,所以梁啟超說:“極復(fù)雜之事項……皆能剖析條理,縝密而清晰,其才力固自復(fù)絕?!盵22]如李廣一生七十余戰(zhàn),司馬遷僅選取其中三次代表性事例,卻生動、逼真、典型地傳達出人物的個性、才能與精神風貌。《呂后本紀》則緊緊圍繞王諸呂、誅諸呂這個主題進行選材,對眾多材料做了嚴格取舍,精心剪裁,并非巨細無遺、多多益善,這樣,文章的主題集中鮮明,脈絡(luò)條理清晰?!妒酚洝啡宋锟坍嬇c細節(jié)描寫,也總是能反映有關(guān)人事的本質(zhì)特征,又具有自身的獨特性,十分典型。比如《張儀列傳》中張儀到楚國被疑偷玉挨打,歸家令其妻視舌的細節(jié),就將這個以游說為職業(yè)的策士本相揭示得淋漓盡致。
這一紀事方法,也為歐陽修所重視并每每運用于創(chuàng)作實踐之中?!兑鼛燈斈怪俱憽肪秃芎玫刎瀼亓藲W陽修為文善記大節(jié),裁剪得當而風神彰顯的特點。對于尹洙的生平事跡,歐陽修經(jīng)過認真的篩選,略其文學(xué)、議論和才能,著重突出其忠義之節(jié),所以整篇文章顯得異常簡潔,主旨突出而人物風神彰顯?!夺迯剖壬怪俱憽芬彩侵攸c突出傳主石介的高尚品德,人物形象尤為鮮明,須眉畢現(xiàn),活畫出徂徠先生氣岸。清蔣彤云:“古人稱史才,才者裁也。序事有裁制之難,其要唯在輕重而已……此法惟三史深得其妙?!盵23]認為在史書的剪裁詳略方面,惟有《史記》《漢書》《新五代史》深得其中三昧。因傳世意識影響及歐陽修“以道德文章為一代宗師”的聲望,人們往往對歐陽修有求而作。在所撰墓志碑銘中,歐陽修每每能根據(jù)或抓住最能夠反映對方本質(zhì)風貌的個性特征、生平經(jīng)歷、才華品質(zhì)、能力功績等方面來體現(xiàn),如傳范仲淹、薛奎等著重突顯其品德與政材;傳石介、尹洙等,重點寫其品節(jié);傳蘇洵、梅堯臣等側(cè)重其詩文;傳胡瑗、孫明復(fù)等強調(diào)其師道;傳蘇舜欽、黃夢升則渲染、哀悼其不幸,等等。關(guān)于歐陽修散文傳寫人物,精于選材,止記大節(jié),存其大要,人物個性鮮明突顯的特點,學(xué)者多有言及,可以清沈德潛之語為代表,他說:“作文必尋一事作主,如歐公于蘇子美,則以不遇為主,于石守道則以剛介為主,于蘇明允則以能文為主,于梅圣俞則以能詩為主,而此篇則以師道為主,蓋主意為干而枝葉從之,所以能一線貫穿也?!盵24]為不同人物作墓志,能做到因人而異,各具特點,范仲淹政績功業(yè)至大巨豐,多不勝記,故止記大者,如《資政殿學(xué)士戶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銘》,均舉范仲淹有關(guān)于國家大事者,著重突顯人物之品德才能,以見其不朽傳世之因由,文章取舍得當,全文僅一千四百余字,敘事能扼其大,措詞不覺其繁,可見歐陽修極意經(jīng)營文字。梅堯臣事業(yè)少,無可記,故記其纖悉,述其問疾之眾、吊喪之多,卻同樣令文章神未倍增。詳盡處不厭其煩,簡括處極其扼要,熔裁得體,詳略得當,因此,明茅坤云:“歐得史遷之髓,故于敘事處裁節(jié)有法,自不繁而體已完?!盵25]這既踐行了歐陽修“文學(xué)簡略,止記大節(jié),期于久遠”的創(chuàng)作要求,又突顯了主干,略去了繁瑣,使人物形象清晰,觀點鮮明,更易于行遠傳后,有效地發(fā)揮了碑志墓表等文體表彰良善、警勸后世的功能。
四、結(jié)語在傳世觀上,司馬遷和歐陽修都繼承了先秦以來儒家“三不朽”的思想,以立言不朽、傳諸后世作為自己的人生終極目標,同時他們都承傳了父輩的理想與夙愿,希望能光大家族文化,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追求與存世價值。彰明良善的創(chuàng)作宗旨、傳揚不朽的文才能力及求實取信的原則前提與紀大略小的方法保障,使二人傳世不朽的使命意識與責任感愈發(fā)清晰而明確,并最終完成時代與歷史的使命,共同為后世留下了不朽的名篇佳作,沾溉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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