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賢萍
(西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蘭州 730070)
愛欲的呼喚
——《紫顏色》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闡釋
蔣賢萍
(西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蘭州 730070)
《紫顏色》是艾麗斯·沃克的代表作。借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理論對其進行文本細讀,旨在探尋主人公西麗敘事中隱藏的童年無意識記憶,挖掘歷史記憶中的沉默話語。在與愛欲的斗爭中,西麗的自我不斷成長,情感得以升華,從而回歸完整的自我。
《紫顏色》;弗洛伊德;戀父情結;執(zhí)著;升華
艾麗斯·沃克(Alice Walker,1944-)是一位近年來在美國文壇頗有影響的黑人女作家。她的作品大多數(shù)以美國南方佐治亞和密西西比農村為背景,內容主要反映黑人,尤其是深受社會和黑人男性雙重壓迫的黑人婦女的愛與恨。1983年,她的長篇小說《紫顏色》(TheColorPurple)榮獲普利策小說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這部小說以書信體的形式,記述了女主人公西麗三十多年來悲慘而曲折的生活經歷,也記載了她內心的困惑與焦慮。對于這部小說,國內研究范圍十分廣泛,包括女性主義批評、主體身份建構、婦女主義思想、神話原型批評、敘事策略研究等不一而足。但遺憾的是,小說主人公西麗的心理成長并未受到足夠的重視。本文試圖借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理論對其進行文本細讀,旨在探尋主人公西麗敘事中隱藏的童年無意識記憶,同時挖掘歷史記憶中的沉默話語。在與愛欲的斗爭中,西麗的自我不斷成長,情感得以升華,最終回歸完整的自我。
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 1856-1939)是奧地利精神病學家和精神分析學派創(chuàng)始人,他第一次以科學的態(tài)度讓世人直面精神的無意識世界,開啟了20世紀西方人文社科領域的心理學時代。
弗洛伊德早期關注的重點是如何界定“意識”。意識人人皆知,但對它的了解只限于“觀念、情感、心智活動過程及意愿”。這種對意識的理解不僅流于膚淺,而且阻礙心理科學對“精神”的進一步認識,因此弗洛伊德決定重點探究一下“伴隨心理活動的生理過程,從中發(fā)現(xiàn)心理的真正本質,并對意識過程進行一番新的評價”[1]140,其結果便是意識體驗的三層結構:意識、前意識、無意識。意識(conscious)是這個結構的最外層,指人對外界的直接感知。一切思維活動都力圖進入意識范圍,但大部分思維活動都在途中遭到“過濾”而不可能最終到達意識層,這個中間的阻礙機制就是“前意識”(preconscious)。前意識指的是“可以進入意識層面的無意識”。大部分的思維活動都無法直接通過前意識而進入意識層,只好借助特殊的辦法(如各種偽裝)以間接的形式在意識中得以體現(xiàn),弗洛伊德把這部分思維活動內容稱為無意識(unconscious)。它雖然不會被人們直接意識到,但由于其容量巨大,并且蘊含著巨大的能量,所以對人的行為產生重大影響。
弗洛伊德在后期進一步修改了以上的精神理論,提出人格的三重結構說:本我、自我、超我。本我(id)受本能的驅使,遵循“享樂原則”,盡最大努力使原始欲望和沖動獲得滿足。這些欲望和沖動是本我運作的原動力,不受時間和空間的約束。自我(ego)處于本我和感官意識(perceptual-conscious)之間,用理性和審慎來“保護”本我,使其接受本能的沖動,同時把這種沖動限制在理性所允許的范疇之內,使之遵循“現(xiàn)實原則”。超我(superego)則是外部世界在人內心的反映,表現(xiàn)為人人都必須遵循社會道德準則這樣一種意識,也就是俗稱的“良心”。超我是本我的壓制者,遵循“求善原則”。在一般情況下,本我、自我、超我三者處于平衡狀態(tài),而它們之間的關系失調就是人行為失常的根源所在。
為本我的運作提供能量的是“本能”(instincts),這些原始的沖動驅使本我不斷地向自我沖擊,以實現(xiàn)欲望的滿足。在無數(shù)本能中,弗洛伊德確定了兩種基本的本能:生和死。死的本能最能體現(xiàn)本能的一般屬性:回復到原生狀態(tài),因為人的原生狀態(tài)便是生命尚待開始的狀態(tài),即生命開始前的狀態(tài)[2]19。和死亡本能相反,愛的本能則是保存物種,延續(xù)生命,弗洛伊德稱之為“力比多”(libido)。這里的“愛”(love)是廣義的愛,包含對自己、對他人,乃至對種族、人類的愛,但弗洛伊德承認,在所有愛的形式中,兩性間的愛是最基本、最強烈的,所以有人把“l(fā)ibido”譯成“性力”。起初,孩童的性興趣對象是他自己的身體,弗洛伊德稱為自我性愛(self-eroticism)或“前俄狄浦斯”(Pre-Oedipal)期。隨著力比多的進一步發(fā)展,孩童的性對象轉移到他者(父母)身上,意識到以父親形象為代表的外部權威的存在,從而進入俄狄浦斯期;男孩產生戀母情結(Oedipus complex),女孩產生戀父情結(Electra complex)。
“性力”是弗洛伊德本能學說的核心概念,但在他的早期理論與后期理論中有著不同的內容。早期,他著重強調力比多的性本能性質。根據(jù)弗洛伊德的解釋,“性”與其說是與性生殖直接相關,倒不如說是保持生命的趨向,其對立面是毀滅與破壞。在弗洛伊德的后期理論中,力比多的含義更進一步擴大,是整個“本我”的內核,不但成為個人創(chuàng)造性活動的動力和能源,而且擴展為一切社會文明現(xiàn)象的基礎。人類社會的風俗、習慣、宗教、道德規(guī)范,等等,歸根到底都是作為對人的性本能的一種節(jié)制而產生的,一切科學和文學藝術都是出于人的性本能沖動的“升華”。以下分別從戀父情結、沖動的執(zhí)著和性力的升華三個方面對《紫顏色》中主人公西麗進行考古式的精神分析學研究。
《紫顏色》的故事大約發(fā)生在二十世紀初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背景是美國南方佐治亞鄉(xiāng)村。小說由九十多封書信構成,多數(shù)是西麗寫給上帝的,僅有少部分是她寫給妹妹耐蒂的,還有一些是耐蒂寫給西麗的。小說采用第一人稱敘述,讓讀者直接進入主人公西麗的內心世界,追溯其成長過程。這樣的敘述角度抹去了作者介入和操縱故事的痕跡,給讀者具有很強的真實感和親切感。有研究者指出,“西麗的書信追溯了她爭取開口說話的過程”[3]116。小說伊始,沃克寫道:“你最好什么人都不告訴,只告訴上帝。否則,會傷害了你的媽媽?!盵4]3
這是書中唯一一段不屬于書信內容的文字,卻在文本中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有什么是不可以告訴任何人的?在西麗的記憶深處究竟藏著怎樣的秘密?弗洛伊德指出,“精神分析治療方法是讓潛意識成為意識,消除壓抑作用或填補記憶缺失?!盵5]232而我要做的是探尋西麗的潛意識,從而填補她缺失的記憶。
弗洛伊德認為,幼童在性上被異性父母所吸引,希望取代同性父母而獨占異性父母的關注與情感,因而把同性父母看作是自己的競爭對手,弗洛伊德將這種對異性父母的依戀和對同性父母的敵意稱為戀母或戀父情結。繼而,弗洛伊德又將戀母情結命名為俄狄浦斯情結。這一稱謂源于索??死账箘?chuàng)作的古希臘悲劇《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情結迫于世俗的禁忌被壓抑到無意識層面,無法被個體意識到,但在人的夢中卻以各種形式得到充分的表達。
在西麗所有的書信當中,從未提及父親或與父親有關的事情。而她起初以為是父親的人其實是她的繼父。在西麗尚年幼的時候,她的父親由于商業(yè)方面的成功引起白人的不滿,最后被白人處以私刑凌遲而死。當然,父親的記憶從此深深地埋藏在西麗的潛意識當中,不再出現(xiàn)在她的意識當中。關于父親的真相,西麗還是通過妹妹耐蒂轉述塞繆爾牧師的話而得知的:“這個人有一個他十分熱愛的妻子,他們有一個小女孩……她當時還懷著一個孩子?!盵4]118父親死后,母親精神失常,不久又與一個鎮(zhèn)上來的陌生人結了婚,過了幾年便離開人世。從上述文字可以推斷,西麗的幼年生活在一個溫暖的家庭里,她的父親也像很多父親那樣疼愛自己的女兒,女兒也深深依戀著父親。然而,父親的突然死亡中斷了這份濃厚的感情,必然給西麗造成嚴重的心靈創(chuàng)傷。而繼父的出現(xiàn)不但未能彌補她缺失的父愛,反而增加了整個家庭的傷痛。在西麗還不滿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奸污了她,同時還伺機強占她的妹妹耐蒂。
我們可以推測,西麗曾經有過強烈的戀父情結,但隨著父親的突然死亡,這份情感無所依托。弗洛伊德認為,當某一階段的性欲沒有得到滿足或過度滿足時,力比多即性的能量就會停滯在這一階段,以致成人后仍帶有這一階段的特征。對西麗來說,戀父情結的停滯是必然的命運。但在潛意識當中,這份情感依然留存,只是她自己無從意識到。正如弗洛伊德所言:
我們的記憶力——包括那些深印在腦海中的——都是屬于潛意識的,它們能被提升到意識層面,但無疑它們能在潛意識狀態(tài)下施展其活動……那些對我們影響極大的印象——發(fā)生于我們早期的童年者——則幾乎不會變?yōu)橐庾R的。如果記憶再度被提升到意識來時,它們的感覺性質和感覺相比,不是等于零,就是很少。[6]248
西麗的戀父情結生動地表現(xiàn)在她對上帝的想象中。寫給上帝的信件恰似對父親的輕聲訴說。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指出,夢境中的帝王形象是雙親的象征。而夢與幻想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像夢一樣,“幻想的動力是愿望的不滿足。每一次幻想都是一次愿望的滿足,是對令人不滿足的現(xiàn)實的一次糾正?!盵7]83西麗想象中的上帝就是父親的象征,而對上帝的傾訴是西麗潛意識中戀父情結的流露。上帝這一虛幻的意象,卻真實地反映了西麗的心理現(xiàn)實。在弗洛伊德看來,幻想“是受到抑制的記憶的替代物和衍生物。除非它受抑制的記憶發(fā)生變形,否則會有某種抵制作用不允許它進入意識領域?!盵7]56對西麗來說,上帝只是父親的替代品。這恰似夢的偽裝,“我們不可以談論被抑制的事物(事實),但是卻可以撒關于此事物的謊言?!盵6]189
然而,對西麗來說,戀父情結所要付出的代價是對母親的愧疚。西麗被繼父奸污后生下兩個孩子。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西麗潛意識中戀父情結的最佳體現(xiàn),只是這位現(xiàn)實中的父親并非她童年記憶中的“情人”。西麗生下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母親曾經問她孩子是誰的,她回答說是“上帝的”[4]4。當母親含著怨氣離開人世后,西麗潛意識中的戀父情結獲得了最大的滿足,同時她對母親的愧疚也因此達到頂峰。直到西麗得知原以為是父親的人并非她的親生父親時,她潛意識中的焦慮才得以釋放。在給耐蒂的信中,西麗以輕松的筆調寫道,“這輩子我第一次很想見見爸。”[4]119在莎格的陪同下,她去往繼父所在的地方,而沿途的風景使她心曠神怡。
我們去的那天春光明媚……到處都是綠色,好像盡管別處的土地還沒有化凍返青,爸的地已經開凍,已經春回大地,萬物生長了。沿著大路都是百合花、長壽花、郁金香和各種各樣早春的小野花。我們發(fā)現(xiàn)小鳥沿著樹籬飛上飛下,唧唧喳喳唱個不停,矮樹上也開著小黃花,發(fā)出一股像五葉地錦的香味。[4]119-120
有研究者認為,“黑人女性的悲慘遭遇是導致她們女同性戀主義心理形成的直接原因?!盵8]63而從精神分析學的角度來審視,便會發(fā)現(xiàn)在西麗同性戀傾向的背后,還隱藏著更深的潛意識行為動機。
弗洛伊德指出,力比多的機能是從嬰兒期的性生活發(fā)展而來的。力比多機能發(fā)展的過程中存在兩個危險:停滯(又名沖動的執(zhí)著)和退化。執(zhí)著和退化在很大程度上互為因果關系。在兒童時期,即使純粹的偶然經驗,也能引發(fā)執(zhí)著。因此,嬰兒時期的性生活和性經驗,是執(zhí)著點存在的地方。“力比多總會因‘現(xiàn)實’阻遏而不得不另尋出路,于是它必須用另一種對象取代那些遙不可及的對象。這些對象恰是以前被遺棄了的對象,也就是力比多停滯在執(zhí)著點時的對象。因此,這是一種退化?!盵5]200
西麗幼年時父親突然死亡的偶然遭遇,對她的生活產生了深遠的和干擾性的影響。我們可以設想,當父親離開人世后,只有母親一度向西麗敞開心靈,給她溫柔的呵護與安慰。于是,母親自然成為她另一個性欲對象,這也是西麗幼年時期的性欲沖動的執(zhí)著點所在。根據(jù)弗洛伊德的觀點,兒童最初的愛欲對象就是母親。因此,對西麗來說,父親的突然死亡導致她沖動的退化,退至與母親同為一體的更早時期。然而,母親的精神失常再次剝奪了幼小的西麗愛欲投射的對象,情感的沖動再度停滯。從此,不管是對父親的依戀還是對母親的不舍,都深深地埋藏在她的記憶深處。正如弗洛伊德所言:“如果一個人在童年時期享受到了最高的卻無法再得到的性快樂,那么他擺脫與童年的這種聯(lián)系的過程終將極其漫長?!盵7]139由此導致的結果是,她在成年后對異性甚至對她的丈夫都毫無欲望可言?!拔覐膩聿蝗デ颇切┠腥恕贿^我瞧那些女人”[4]5。溫馨記憶的固戀繼續(xù)保持在潛意識當中,暫時處于靜止狀態(tài)。而莎格的出現(xiàn)攪動了西麗潛意識壓抑的情感?!拔抑挥邢肫鹕?,心里才有些癢癢。”[4]48
不管是在肉體上還是精神上,西麗都被莎格深深吸引?!吧瘛ぐダ锸莻€女人,我看到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她比我媽媽還要漂亮。她比我要漂亮一萬倍……不過她的眼神挺嚴肅的,有點憂傷。”[4]6當莎格生病時,西麗悉心地照顧她。眼前這位美麗的女子,使西麗依稀想起了童年時和母親在一起的溫馨時刻?!拔医o她梳頭,好像她是個娃娃……好像她是媽媽。”[4]38“我和莎格睡得很死。有點像小時候跟媽媽睡覺的樣子,不過我簡直不記得跟媽媽一起睡過覺……莎格的身子真軟和。我覺得像進了天堂一樣”[4]78。當西麗坐在莎格和丈夫某某先生中間縫被子的時候,她感到“這輩子第一次感到心滿意足?!盵4]42或許這樣的情境使她回憶起幼年時期與父母分享的歡樂時光。
在結識莎格之前,西麗尚不解風月。莎格曾多次稱她為“處女”。正是莎格教會西麗最基本的性知識,并給予她溫柔的關愛,使她逐漸擺脫對自己身體和生活狀況的無知與麻木,意識到自身的存在價值。莎格告訴西麗:“你下身有個圓東西。你干那種事的時候,這個圓東西會發(fā)熱。它越來越熱,熱得化掉了。”[4]55在莎格的引導下,西麗的身體意識開始覺醒。
她抬起身子親我的嘴,我們親了一遍又一遍,后來都親不動了。
我對這種事情一點都不懂,我對莎格說。
我也不太知道,她說。
我覺得我的奶頭又軟又濕,好像我失去的小娃娃的小嘴在吮吸。
過了一會兒,我也變得像一個迷路的小娃娃了。[4]78
小說多處有描寫莎格眼睛的地方。早在莎格出現(xiàn)之前,西麗就被照片里的莎格所吸引。當西麗遭遇困境時,照片里莎格的眼睛仿佛在對她說:“有時候就是這么回事?!盵4]7當莎格第一次被某某先生帶到家里來的時候,西麗感到莫名的慌亂?!拔业每纯此难劬ΑN矣X得只有看見了她的眼睛我的腿才邁得開步子。”[4]34莎格是西麗記憶中母親的副本。我們完全可以猜想西麗的母親擁有同樣的雙眸,而西麗曾經一度遺忘了這種眼神。當在莎格臉上重新發(fā)現(xiàn)它時,西麗被深深地迷住了。于是,童年的記憶慢慢活躍起來。這個記憶一經再現(xiàn),就無法忘記。在與莎格的交往中,西麗與壓抑已久的記憶與情感重新獲得聯(lián)系。正如弗洛伊德所說,“幼年的經驗是永遠不會遺忘的;主要由于它的一部分被隱潛意識吸納了,致使無法顯露出來。但有時,這種經驗也從隱潛意識里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形成一個完整的夢境?!盵5]111
在一定意義上來說,莎格通過“情感的喚起”對西麗實施了心理治療,而這一治療過程是在愛的回歸中完成的。“這種回歸是不可避免的,因為要治療的癥候就是抑制與受到抑制的那一切的回歸之間的早期沖突的沉淀。經同一激情的新一輪大潮沖刷,才能將它們蕩滌。每一次精神分析治療都是一次解放受到抑制的愛的努力。”[7]76通過與莎格結識,西麗對愛的呼喚得到了應答,使她的情感得以釋放。西麗終于意識到,“你要是走過一塊地,沒注意到地里的紫顏色,上帝就會很生氣。”[4]132
“升華”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一個基本概念,指人將原有的本能沖動、欲望轉向崇高的目標或方向和對象的過程。“性本能本身就具有升華能力……它有能力讓其他具有更高價值的、不是性的目的來取代它的直接目標?!盵7]100升華作用是一種調和的辦法。一方面,它將本能欲望轉入另一有用的新途徑,原先滿足本能的活動為更高尚的精神活動所取代,從而使力比多從固定情緒中解放出來。通過這種升華,欲望轉變?yōu)楦h大、更有價值的智慧創(chuàng)造活動。按弗洛伊德理論,人的本能要尋求快樂,但客觀條件常限制個體尋求快樂,個體因而產生焦慮情緒。為減少焦慮,人就自我安慰、自我解脫,對外界多變的環(huán)境必然進行著種種防范,久而久之形成無意識的自我心理防御機制,如壓抑、投射、反向、合理化、轉移、升華,等等。升華是自我心理防御機制的最高水平。力比多的潛力本來是鼓勵低級欲望的原動力,升華作用則使它成為激勵高尚活動的原動力。正是從這一意義上,弗洛伊德得出結論:人類文明是由一切本能的力量升華而成。弗洛伊德的性力升華說意在鼓勵人們的精神追求,提高人們的道德情操,引導人們將心理能量用于探知未知、追求真理、創(chuàng)造文化等富有社會意義的活動中去,獻身崇高的事業(yè)。這不僅有利于個體對社會進步與人類文明作出貢獻,而且有利于個體心理生活正常發(fā)展和人格健康成長[9]124。
西麗在莎格身上找回了“失落”的愛情,同時,她的愛欲也在縫紉技藝中獲得升華。在《尋找我們母親的花園》里,沃克將縫被子看作南方黑人婦女創(chuàng)造力的主要表現(xiàn)方式。女權主義理論家肖瓦爾特(Elaine Showalter)寫了一本研究美國女性文化傳統(tǒng)的書,書名叫《姐妹們的選擇》,這個書名就來自《紫顏色》中提到的一種被子的圖案。肖瓦爾特說:“盡管沒有現(xiàn)成的圖案,盡管它由一些毫無價值的破布做成,但很顯然,它是一項凝聚著一個人充分想象力和深沉的精神、情感的工作”[10] 164。當索菲婭得知西麗曾慫恿哈波打她而對西麗心生芥蒂時,是將索菲亞撕破的窗簾縫成被子的提議使她們重新坐在一起。在縫被子的過程中,索菲婭與西麗冰釋前嫌。
我和索菲亞一起縫被子。在門廊里把布片拼起來。莎格·艾弗里把她那條黃色舊裙衫給我們當作碎布片,我只要有機會便縫上一塊。圖案很漂亮,叫“姐妹的選擇”。如果被子縫成后好看的話,我也許會送給她的。如果不好看,我也許就留給自己用。我想留給自己,因為里面有那些黃色的布塊,它們看上去像星星,可又不是星星。[4]42
縫制百納被是一項傳統(tǒng)的婦女活動。婦女們一起勞動,把一塊塊廢舊的碎布通過想象力,按照自己的選擇,拼成完整的圖形。在《紫顏色》中,作者采用縫紉的意象,使之成為一種隱喻性的藝術手段。這項活動象征了婦女在男權暴力和性別歧視的社會里相互之間的團結和友誼。西麗曾經在自己兩個月大的女兒的褲衩上繡上女兒的名字“奧莉維亞”以及“小星星和花朵”[4]11。正是憑借這充滿愛意的繡花,西麗后來“發(fā)現(xiàn)”被繼父送走的兩個孩子還活著,并在妹妹的撫育下長大成人。小說中的縫紉不僅起到了記敘故事的作用,而且像語言一樣,起到了表達情感的重要作用,同時也使西麗的愛欲得到升華。
西麗的縫紉技藝尤其體現(xiàn)在她做褲子的工作當中,西麗還是在莎格的引導下掌握了這項技藝,從而逃離虐待她的丈夫,走上自我解放、自我獨立的道路。西麗用五顏六色的布料制成褲子,送給她深愛的人們,表達對她們的美好祝愿。她給莎格的是“一條十全十美的褲子……這條褲子又輕柔,又不容易起皺,布料上的小圖案總顯得挺精神,挺活潑的……莎格穿上這條褲子,漂亮得能把你的魂都勾去?!盵4]145而給索菲亞的褲子,“一條褲腿是紫顏色,還有一條是紅的?!盵4]148西麗想象索菲亞會穿著這條褲子“上九天攬月去”[4]148。給耐蒂做褲子時,西麗更是充滿愛意:“耐蒂,我要給你做幾條在炎熱的非洲穿的褲子。又輕又薄的白褲子。褲腰用松緊帶。你從此不會覺得太熱,穿得太厚了。我打算用手縫。針針線線都是我對你的愛?!盵4]147對于縫紉與藝術之間的聯(lián)系,西麗早在評說莎格縫被子時就有所體現(xiàn):“她縫的針腳很大,歪歪斜斜的,使我想起她哼的那首曲里拐彎的歌兒?!盵4]41這樣的隱喻通過歌唱的藝術性說明縫被子不僅僅是一種勞作,也是一種藝術創(chuàng)造。
從西莉重新拿起針線的那一刻起,她找到了與姐妹們緊密聯(lián)系的又一種思想與情感交流的方式,并在這種交流中修復了自我。除此之外,莎格的離開使西麗重新陷入“寂靜、冷漠、空虛”[4]172的境地,而正是縫紉彌合了她痛失愛情的創(chuàng)傷。在小說結尾,曾經殘暴的某某先生也拿起針線幫西麗做事,這也讓他回憶起小時候與母親一起做針線活的快樂。此時,呈現(xiàn)出完整的兩性共存的和諧世界??p紉所展示的不僅僅是一種手工技藝,更是人們傳達內心思想和表達情感的藝術媒介。在《紫顏色》中,西莉的自我建構和她的縫紉行為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lián)系。通過縫紉,西麗獲得精神上的支持與成長。她將破碎的自我縫合起來,成為一個完整的自我。
弗洛伊德指出,我們的文明是建基于對本能的壓制上的。但弗洛伊德所反對的不是文明(超我)本身,而是現(xiàn)代文明產生的方式:對本我不恰當?shù)膲褐?,導致各種文明病的出現(xiàn)[1]48。他一直弘揚的是自我,相信自我有足夠的協(xié)調能力,使人格健康發(fā)展,主張恰當?shù)夭倏v“非分”的欲望,促使其升華以推動文明的發(fā)展。西麗也在本我、自我與超我的平衡與協(xié)調中,最終獲得健康成長。循著西麗心靈的迷宮,我們發(fā)現(xiàn)在她看似平靜的潛意識中,涌動著不倦的激情,被壓抑的情感時時處于沖破前意識而進入意識的動態(tài)過程當中。正如弗洛伊德所說,“生命的叫喊是從和愛欲的斗爭中發(fā)出的”[11]。西麗正是在和愛欲的斗爭中,使自我獲得成長,使情感得以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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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魯彥琪
A Freudian Psychoanalysis ofTheColorPurple
JIANG Xianpi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70, China)
TheColorPurpleis Alice Walker’s masterpiece. This paper does a close reading of the nove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reudian psychoanalysis, aiming to explore the unconscious memory of Celie and display the silent discourse in the historical memory. During the struggle with libido, Celie achieves self-realization by means of sublimation.
TheColorPurple, Freud, Electra complex, stasis, sublimation
10.3969/j.issn.1672-0539.2017.02.007
2016-06-15
2016年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二十世紀美國戲劇中的表演性研究”(16BWW057)資助
蔣賢萍(1972-),女,江蘇宜興人,英美文學博士,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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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0539(2017)02-004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