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灣

乍看本文標題，讀者諸君定然會有一種荒誕之感。是的，魯迅逝世于1936年10月19日，而梅蘭芳入黨是1959年3月16日，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怎扯到一起了呢？

“文革”歲月一張荒誕的大字報

這事兒正是出在荒誕的“文革”歲月。日前，我在家中意外地搜撿出一本1968年中國戲曲研究院油印的 《革命大字報選》，隨手翻開一看，第一篇即是 《揭開梅蘭芳之流“入黨”黑幕，大批狠批修正主義建黨路線》。此大字報這樣寫道：

吸收什么樣的人入黨，這是關(guān)系到建設(shè)一個什么黨的重大原則問題。梅蘭芳的臭名，幾乎是盡人皆知的，他是一個至死不悟的地主、資產(chǎn)階級的反動藝術(shù)家，與其說他是中國的頭號“花旦”，倒不如說他是盤踞在京劇舞臺上的一條化成美女的毒蛇……中國赫魯曉夫劉少奇及周揚一伙，卻把他視為珍寶，捧到九天之上，什么“奇異的巨星”啦，“戲劇藝術(shù)的寶山”啦，“美的象征”啦，“一代宗匠”啦等等，幾乎把詞典里最好的形容詞都掏光了。幾十年前，中國文化革命的巨人—— 魯迅，就對躲入“象牙之塔”的梅蘭芳作了尖銳的批判。魯迅一針見血地指出，梅蘭芳是被剝削階級“從俗眾中提出，罩上玻璃罩，做起紫檀架子”的玩物，他所演的那些“半死不活的天女或林妹妹”，勞動人民“看不懂，不要看”，他只是國民黨反動派和封建“士大夫心目中的梅蘭芳”。因此，魯迅先生斥責他是“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也是一位第三種人”。時過境遷，由于梅蘭芳變本加厲地販賣地主、資產(chǎn)階級舊京劇藝術(shù)的黑貨，成了黨內(nèi)一小撮走資派的寵兒，而且居然還加入了共產(chǎn)黨，你說怪也不怪？

經(jīng)歷過十年浩劫的人都不會忘記，因毛澤東曾將魯迅譽為“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代表“中國新文化的方向”，所以“文革”之初，江青、姚文元一伙便極力神化魯迅。早在1966年10月31日，首都各界召開紀念魯迅逝世三十周年大會，姚文元講話、陳伯達致閉幕詞，就叫囂“發(fā)揚魯迅的大無畏革命造反精神”，“把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于是，凡是被魯迅罵過的人，都遭了批，挨了斗。首當其沖的，是上世紀30年代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領(lǐng)導(dǎo)人周揚、田漢、夏衍、陽翰笙這“四條漢子”。江青之流以 《魯迅全集》 中的一條注釋作為借口，說這條注釋是周揚射向魯迅的一支毒箭，然后便開始清查以他為代表的所謂從30年代就開始的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黑線。據(jù)“斗私批修小組”寫的這張大字報披露，“早在1956年，黨內(nèi)最大的一小撮走資派就盜用中央名義批轉(zhuǎn)了舊中組部安子文修正主義集團關(guān)于在知識分子中發(fā)展黨員的黑報告。這個黑報告，把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吹得天花亂墜，胡謅什么‘幾年來知識分子經(jīng)過黨的培養(yǎng)教育和各種社會主義改造運動的鍛煉，其政治思想狀況，已經(jīng)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不少人已經(jīng)具備了入黨的條件?！o接著，1957年，反革命修正主義頭目夏衍就在文化部傳達了周揚批評文化部不加緊吸收高級知識分子入黨的黑指示……幾次三番催促張庚，指定中國戲曲研究院黨委考慮接收梅蘭芳入黨。”身為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中國劇協(xié)主席的梅蘭芳，時任中國戲曲研究院院長兼中國京劇院院長，而戲劇理論家張庚則是中國戲曲研究院黨委書記兼主持工作的副院長。張庚1932年在上海參加中國左翼戲劇家聯(lián)盟，次年任左翼劇聯(lián)總盟常委，主管宣傳工作，對魯迅如何罵梅蘭芳一事當然是一清二楚的?！拔母铩币婚_始，張庚就遭 《紅旗》 雜志點名批判，被當作在戲曲界推行“周揚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黑線”的“黑干將”揪了出來，發(fā)展梅蘭芳入黨，也就成了他反對魯迅的一大罪狀。

魯迅公開罵梅蘭芳令人費解

魯迅從少年時起，就對京劇特別厭惡。這最早見于他于1922年12月發(fā)表在 《小說月報》 上的 《社戲》。魯迅在這篇散文體小說中直言不諱地說，二十年間他“只看過兩回中國戲 （指京?。?，“似乎這戲太不好”，“看小旦唱，看花旦唱，看老旦唱，看不知什么角色唱，看老生唱，看一大班人亂打，看兩三個人互打”，實在“使我省悟到在這里 （指戲臺下） 不適于生存了”?！斑@一夜，就是我對于中國戲 （指京?。?告了別的一夜，即使偶爾經(jīng)過戲園，我也漠不相關(guān)，精神上早已一在天之南一在天之北了”。 到了“五四”時期，魯迅對京劇的偏見并沒有改變，甚至不承認京劇是戲，認為它只是“玩把戲”的“百衲體”，“毫無美學價值”。

其實，厭惡京劇者在當時大有人在，作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先驅(qū)者們，胡適、陳獨秀、李大釗、周作人、錢玄同、劉半農(nóng)等，都曾把京劇簡單視為宣揚封建迷信的“國粹”，置于徹底掃蕩之列。在大呼猛進、摧枯拉朽地掃蕩封建舊文化的偉大運動中，有一點片面是難以避免也不足為怪的，更何況是特立獨行的魯迅。事實上當時的京劇本身也存在不少問題。從內(nèi)容上說，一些劇目充斥著陳腐的封建倫理道德和迷信、色情、兇殺、恐怖等不健康傾向；從演出上說，則一些庸俗無聊、低級趣味的東西也讓人不堪入目。對此，“五四”先驅(qū)者們不滿甚至怒斥也是情理中事。但是，魯迅公開罵梅蘭芳，卻頗令人費解。

顯然，魯迅從未看過梅蘭芳的演出。魯迅罵梅蘭芳是從1924年看了梅蘭芳 《黛玉葬花》的劇照后開始的，他在 《論照相之類》 一文中挖苦和嘲弄梅蘭芳的扮相，并尖刻地說：“我們中國的最偉大最永久的藝術(shù)是男人扮女人。異性大抵相愛。太監(jiān)只能使別人放心，決沒有人愛他，因為他是無性了，—— 假使我用了這‘無字還不算什么語病。然而也就可見雖然最難放心，但是最可貴的是男人扮女人了，因為從兩性看來，都近于異性，男人看見‘扮女人，女人看見‘男人扮，所以這就永遠掛在照相館的玻璃窗里，掛在國民的心中。外國沒有這樣的完全的藝術(shù)家，所以只好任憑那些捏錘鑿、調(diào)采色、弄墨水的人跋扈?！边@之后，魯迅又在 《最藝術(shù)的國家》 《誰在沒落？》《拿來主義》 等文中，堅持了他的觀點。魯迅最后一次罵梅蘭芳是1934年11月，正值梅蘭芳在美國演出成功載譽歸國，受到國人空前熱烈歡迎與祝賀之際，5日和6日兩天，化名“張沛”在 《中華時報·動向》上發(fā)表了《略論梅蘭芳及其他》。文章說，梅蘭芳不是生，是旦，不是皇家的供奉，是俗人的寵兒，這就使士大夫敢于下手了。士大夫是常要奪取民間的東西的，將竹枝詞改為文言，將“小家碧玉”作為姨太太，但一沾他們的手，這東西就跟著他們滅亡。他們將他從俗眾中提出，罩上玻璃罩，做起紫檀架子來，教他用多數(shù)人聽不懂的話。緩緩的 《天女散花》，扭扭的 《黛玉葬花》，先前都是他做戲的，這時卻成了為他而做。凡有新編的劇本，都只為了梅蘭芳，而且是士大夫心目中的梅蘭芳，雅是雅了，但多數(shù)人看不懂不要看，還覺得自己不配看了。

《略論梅蘭芳及其他》 一文見報后，無疑給梅蘭芳當頭潑了一瓢冷水，氣得他啼笑皆非，無言以對。但直到魯迅逝世之后，梅蘭芳才得知“張沛”原來竟是文豪魯迅時，他驚呆了，百思不得其解。確實，梅蘭芳與魯迅素昧平生，除了在歡迎英國文豪蕭伯納時有過一面之緣外，從沒有再打過交道，更無恩怨可言。為何魯迅先生不敢用真名實姓發(fā)表而采用如此尖刻文字來無情嘲弄和抨擊梅蘭芳呢？這是一個很值得文藝史家深入思考和研究的難解之“謎”。然而，無論魯迅生前對梅蘭芳的評價如何，但他畢竟逝世得過早了一些，不僅不知梅蘭芳在抗戰(zhàn)期間蓄須明志、息影舞臺所體現(xiàn)的愛國情操，更不知梅蘭芳在新中國成立后響應(yīng)黨的號召，積極投身戲曲改革，凈化舞臺，深入工廠、農(nóng)村和前線演出，發(fā)展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shù)風格和流派，列“四大名旦”之首，被尊為“一代宗師”。

周總理關(guān)心并贊許梅蘭芳入黨

在“四大名旦”中，最早入黨的是中國戲曲研究院副院長程硯秋。1957年10月初，梅蘭芳忽然接到中國戲曲研究院院黨委的通知，希望他參加11日召開的一次黨委擴大會議。梅蘭芳感到非常突然，盡管1949年以來，他作為著名藝術(shù)家始終受到黨和政府的關(guān)懷，先是被推選為首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后又任第一、二、三屆全國人大代表，特別是出任中國戲曲研究院院長后，他親自主持中國京劇院的工作，黨和人民的信任他心里十分清楚，但參加黨委擴大會議，對他來說還是平生第一次。到了會場才知道，原來這次會議是討論程硯秋同志入黨，除所有黨委委員出席之外，還吸收了包括梅蘭芳在內(nèi)的幾位黨外著名藝術(shù)家參加。程硯秋的入黨對梅蘭芳觸動很大，回想近些年來，黨號召的歷次活動他都積極參加，無論是去朝鮮前線慰問演出，還是組團赴日本、蘇聯(lián)等國參加國際友好活動，他從來不甘人后，可是這次程硯秋卻走在了自己的前面。尤其令他感到震撼的是，程硯秋的入黨介紹人是周恩來總理和賀龍副總理。而1953年朝鮮停戰(zhàn)后，他以副團長的身份于9月參加第三屆赴朝慰問團，到朝鮮戰(zhàn)場為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軍民慰問演出時，團長就是賀龍將軍。歸國后，周恩來總理邀請梅蘭芳到西花廳吃飯，陳毅副總理也在座。席間，總理對梅蘭芳說：“這些年你各方面都走在前面，在文藝界起到了表率作用。黨需要人民藝術(shù)家，我和陳老總愿意做你的入黨介紹人，希望你能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泵诽m芳謙遜地說：“總理，我還做得很不夠。我們當演員的，生活上有些散漫，要不斷地改正呀?！敝芏鱽硇α诵?，握著梅蘭芳的手說：“生活方面的事尚屬小節(jié)，主要是看一個人的政治品質(zhì)?！毕肫疬@終身難忘的情景，梅蘭芳就立即把私人秘書許姬傳找來，由他口授，經(jīng)許姬傳筆錄、整理，代擬了一份 《入黨申請書》。

“文革”之初，中央向文化部派駐全由軍人組成的工作組，將部機關(guān)及下屬單位的司局級干部集中到中央社會主義學院辦學習班，揭批“周揚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黑線”。當時工作組總部就設(shè)在中國戲曲研究院，而將我院的所有干部職工，安排到位于地安門大街的中央實驗話劇院舊址上班。一切業(yè)務(wù)活動已停止，打亂原處室編制，分成一個個小組，學毛選，搞運動。我當時恰好與許姬傳分在一個小組。年過六旬的許姬傳本是編制外的一個社會閑散人員，開會時便一言不發(fā)。他出身于蘇州的一戶書香門第，文筆嫻熟且深諳戲曲藝術(shù)，吳語口音甚重，把我當作小老鄉(xiāng)，散會后總愛與我閑聊。于是，我與他也漸漸熟悉起來，了解到他從1931年起即與梅蘭芳合作，數(shù)十年形影不離，不僅為梅蘭芳執(zhí)筆寫了《舞臺生活四十年》 《東游記》 《我的電影生活》 等書，而且長年吃住在梅宅，與梅蘭芳及其家人親如一家。因同事們都知道他的書法功底深厚，往往起草了表態(tài)或揭批稿，都請他用毛筆抄寫成大字報。當時我就發(fā)現(xiàn)他的毛筆字極像出自梅蘭芳之手。我問他的字與梅蘭芳的筆跡怎會達到幾近亂真的程度，他笑道：“不瞞你說，我臨摹梅先生的書畫幾十年，其實他給好些人寫的書信、題的字，大多由我代筆，外人一般難辨真?zhèn)??！?/p>

出乎意料的是，當年許姬傳為梅蘭芳代擬的《入黨申請書》，卻在傳閱過程中，被中國戲曲研究院黨委委員們辨認出來了。但院黨委充分理解大藝術(shù)家的生活、工作習慣，并沒有因此而懷疑他申請入黨的誠意，只是覺得黨委對他的幫助不夠。于是，就委托兩位黨委委員，即中國京劇院副院長馬少波和中國戲曲研究院副院長羅合如找他談心，給他上黨課，并嚴肅指出《入黨申請書》除文盲外，都應(yīng)當由申請人自己親筆撰寫，不能假手他人。梅蘭芳虛心接受批評，回家后當即閉門謝客十多天，親筆撰寫了一份全新的、帶有自傳性質(zhì)的 《入黨申請書》。黨組織接到梅蘭芳親筆撰寫的 《入黨申請書》后，立即打印幾十份，分發(fā)有關(guān)黨員審閱。著名導(dǎo)演阿甲閱畢梅蘭芳的 《入黨申請書》，非常感動，特地找梅蘭芳長談，并問：“黨組織正在研究你的入黨問題，你是否也請周總理做你的入黨介紹人呀？”未料梅蘭芳回答說：“不！”原來在此之前，周總理已讓馬少波轉(zhuǎn)告梅蘭芳：“1957年程硯秋同志入黨，我做了他的介紹人。今年梅蘭芳同志入黨時，如果他有此要求，我也愿意做他的介紹人?！泵诽m芳對馬少波說：“總理關(guān)心我，我很感動?？偫碜龀坛幥锏娜朦h介紹人，我也感到光榮。但是我想文藝界像我們這樣的人很多，如果大家入黨都由中央領(lǐng)導(dǎo)同志做介紹人，那就負擔太重了。我是一個普通演員，最好找最了解我的同志做我的入黨介紹人。當然，最了解我的是您和張庚同志，您二位是院內(nèi)黨的負責人，可以經(jīng)常幫助我，作我的入黨介紹人，最合適不過了?！敝芏鱽淼弥?，贊許“梅蘭芳同志思想境界很高，真是一個好同志”。1959年3月16日，經(jīng)黨支部大會討論并投票，一致通過梅蘭芳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同年7月1日，由張庚主持的梅蘭芳入黨宣誓大會在中國戲曲研究院會議室舉行。當天，人民日報頭版報道了京劇藝術(shù)大師梅蘭芳入黨的消息。梅蘭芳入黨后，嚴格要求自己，主動提出去掉他每月的保留工資1100元，只每月拿他時任中國戲曲研究院院長的文藝一級工資336元。

魯迅和梅蘭芳的是非恩怨煙消云散

回顧梅蘭芳的入黨過程，除退還由許姬傳代擬的第一份 《入黨申請書》 外，一路均十分順利，從未有人以他曾在早年挨過魯迅先生的罵而提出異議。而寫 《揭開梅蘭芳之流“入黨”黑幕，大批狠批修正主義建黨路線》 大字報的“斗私批修小組”，把支部大會上張庚、羅合如等“吹捧”“美化”梅蘭芳的發(fā)言，都一一作了描述?？梢?，寫此大字報的“斗私批修小組”成員，他們都是參加了發(fā)展梅蘭芳入黨的黨支部大會，并投了贊成票的。之所以在九年之后出爾反爾，扯出魯迅先生的大旗，來揭所謂梅蘭芳的入黨“黑幕”，完全是為了與“周揚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黑線”劃清界限。此舉看似很革命，但想以此來詆毀梅蘭芳作為一代藝術(shù)宗師的形象，則完全是徒勞的。

歷史的演變也很有意味。到了“文革”后期，毛澤東看透了江青利用魯迅罵過“四條漢子”，無情打擊周揚等人的伎倆，很有針對性地指出：“魯迅在的話，不會贊成把周揚這些人長期關(guān)起來，脫離群眾?！泵珴蓶|發(fā)話后，周揚及列入周揚一案的夏衍、陽翰笙、張庚等一大批作家、藝術(shù)家，除田漢等已被迫害致死外，都逐一解放了。由此，我也就不禁要問：梅蘭芳入黨時，若“魯迅在的話”，他還會罵梅蘭芳嗎？在尋求答案時，我驀然想起了那場“毛羅對話”：周海嬰在 《魯迅與我七十年》一書中披露，1957年反右運動期間，在上海市委為毛澤東所召集的知識分子座談會上，羅稷南曾經(jīng)問起“要是魯迅今天還活著，他可能會怎樣”時，毛澤東沉思片刻，回答道：“以我的估計，（魯迅） 是關(guān)在牢里還要寫，要么他識大體不做聲?！泵诽m芳是在反右運動的兩年之后才入黨的，若“魯迅在的話”，自然也該“識大體不做聲”了吧？

瘋狂的“文革”已結(jié)束四十年。魯迅和梅蘭芳先后作古已八十年和五十五年，他倆的是非恩怨早已由此煙消云散。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但作為文學巨匠的魯迅和藝術(shù)大師的梅蘭芳，他倆的名字必將永遠彪炳于中華文化的光輝史冊！

（選自《世紀》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