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洪 生
(商丘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史記》所載地域文化研究有獎征文連載】
西漢諸侯國梁國芻議
劉 洪 生
(商丘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梁國不僅是漢朝冊封最早的諸侯國,也是西漢最強盛的侯國之一。梁孝王時代是梁國的鼎盛時期。對西漢這一強藩的縱深考察,可以揭示很多那一時期的社會矛盾和歷史真相,從而深入體味中華文明和傳統(tǒng)文化的深遠與厚重。
西漢;諸侯國;梁孝王;社會地位
西漢梁國不僅是漢初分封最早的諸侯國之一,而且不久就快速發(fā)展成為漢代最強大的一個諸侯國。而這個梁國國號的由來,與秦統(tǒng)一前的魏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故當自春秋戰(zhàn)國時說起。
據(jù)《史記·六國年表》記載,三國分晉后,魏國出于對西部強鄰秦國的防范,于晉烈公止元年(前419),“城少梁”(今陜西省韓城市南);兩年后,“復城少梁”。之后,這個新筑之城一直是魏國抵御秦人侵犯的重鎮(zhèn),《史記》的《六國年表》和《魏世家》均有記載:“與秦戰(zhàn)少梁,虜我太子”,“與秦戰(zhàn)元里,秦去我少梁”,“與秦戰(zhàn)少梁,虜我將公孫痤”。*中國史記研究會2015年學術年會在渭南師范學院召開,筆者在文化考察時思考,當時魏筑少梁城的位置,當在春秋時諸侯國梁國境內,故名“少梁”,含義當為“新梁”或“小梁”之意。班固《司馬遷傳》:“惠襄之間,司馬氏適晉。晉中軍隨會奔魏,而司馬氏入少梁?!鳖亷煿抛⒃疲骸吧倭?,本梁國也,為秦所滅,號為少梁。”(《漢書》卷六十二,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707-2708頁)而且這個新筑的少梁城常由儲君或要員駐節(jié),并誓死相守,可見其對于魏國的重要意義。
公元前370年,魏武侯之子魏嫈繼位,將國都由安邑(今山西夏縣)遷至大梁(今河南開封市),并稱王,史稱“魏惠王”,由于國都之名故,魏惠王又常被稱作“梁惠王”,乃至以“梁”代指魏國,史料記載:“秦用商君,東地至河,而齊、趙數(shù)破我,安邑近秦,于是徙治大梁……惠王數(shù)被于軍旅,卑禮厚幣以招賢者,鄒衍、淳于髡、孟軻皆至梁?!盵1]1357后在強秦的不斷蠶食下,終于在公元前225年,“秦灌大梁,虜(魏)王假,遂滅魏以為郡縣……太史公曰:吾適故大梁之墟,城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溝而灌大梁,三月城壞,王請降,遂滅魏’”。此后,秦連橫而戰(zhàn),武力與外交并用,于公元前221年兼并六國。然而,崇尚武力,不修仁德的秦王朝,僅歷二世而速亡。公元前209年夏,陳勝、吳廣揭竿而起,反抗暴秦。同年9月,劉邦起事于沛(今江蘇沛縣),項梁、項羽叔侄起兵于吳(今江蘇蘇州)。許多六國舊臣也相時而動,紛紛舉起亡秦大旗。陳勝使魏人周市率軍定魏地,欲以周市為魏王,周市不受,“陳王乃遣立咎(故魏公子,魏豹之兄。秦滅魏,貶魏咎為平民,陳勝起義后,魏咎投奔陳勝)為魏王”[1]2019。秦將章邯兵圍臨濟(今河南封丘縣東),魏咎為民請降后自殺身亡,魏豹投奔楚,楚懷王(項梁起兵后,為號令天下,立楚懷王之孫熊心為楚王,亦稱楚懷王)命魏豹帶數(shù)千人復攻取魏地。項羽大敗章邯后,魏豹攻下魏地二十余城,被立為魏王?!氨鴱捻椨鹑腙P。漢元年,項羽封諸侯,欲有梁地”[1]2019,乃“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都平陽(今山西臨汾市西南)……項羽自立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1]174。
歷史證明,項羽的這次分封是失敗的,宏觀而論,逆歷史潮流而動,違背了統(tǒng)一的大趨勢;微觀而論,其中暗藏了項羽不少私心:其強徙魏豹為西魏王,目的是將原魏地據(jù)為己有。終于成為后來被漢王列舉的兩大罪狀:“項羽皆王諸將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爭叛逆,罪七。項羽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韓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予,罪八?!盵1]210其中,項羽所強占有的“九郡”,主要是指“指梁、楚部分地區(qū),約當今河南省東部、山東省西南部和江蘇省、安徽省的部分地區(qū)”[1]175,同時,項羽又出于偏狹之見,不封彭越和田榮,為自己慘死垓下埋下了禍根。項羽前腳剛引兵東還,幾乎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榮歸故里的快樂,田榮就自立為齊王,起兵發(fā)難,并“與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1]175。
在整個楚漢戰(zhàn)爭中,田榮、田橫兄弟的齊地之亂,牢牢拖住了項羽的雄兵;而彭越在梁地的游擊戰(zhàn),則消耗了楚軍在中原戰(zhàn)場上的大量補給,魏豹則在河西一帶呼應劉邦,并給他提供了許多方面的軍事援助,最終使本來一次次敗北的漢王,在垓下實現(xiàn)了對楚霸王的合圍,并使他自刎烏江?;蛟S正由于此,司馬遷《史記·魏豹彭越列傳》,將二人傳記合并一處,是意味深長的。據(jù)其記載,“漢王還定三秦,渡臨晉,魏王豹以國屬焉。遂從擊楚于彭城?!睆倪@則史料不難看出魏豹對楚霸王分封的不滿,他是主動跟隨漢王,從而揭開了楚漢之爭的序幕,并自動取消了自己的所謂“西魏王”,也表達了他重返梁地故國的決心,因為“魏豹者,故魏諸公子也。其兄魏咎,故魏時封為寧陵君(今河南省寧陵縣東南)”[1]2019。又記“漢王二年春,與魏王豹及諸侯東擊楚。彭越將其兵三萬余人歸漢于外黃。漢王曰:‘彭將軍收魏地得十余城,欲急立魏后。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從弟也,真魏后?!税菖碓綖槲合鄧?,擅將其兵,略定梁地。漢王之敗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復亡其所下城,獨將其兵北居河上。漢王三年,彭越常往來為漢游兵,擊楚,絕其后糧于梁地。漢四年冬,項王與漢王相距滎陽,彭越攻下睢陽、外黃十七城……漢五年秋,項王之南走陽夏。彭越復下昌邑旁二十余城,得谷十余萬斛,以給漢王食。”這段文字,則詳細敘述了彭越在楚漢爭雄時一心向漢的卓越功勛。特別是漢五年底,楚漢訂立和約,劃鴻溝(今河南省滎陽市東)為界,中分天下。項羽東歸,而漢王認為項羽兵疲,機不可失,不可縱虎歸山,約齊王韓信、建成侯彭越會師追擊。而韓、彭按兵不動,致使?jié)h王兵敗固陵(今河南省太康南)。張良分析說:“齊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堅。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為魏相國。今豹死毋后,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與此兩國約:即勝楚,睢陽以北至谷城,皆以王彭相國;從陳以東傅海,與齊王信。齊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復得故邑。君王能出捐此地許二人,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薄坝谑菨h王乃發(fā)使使彭越,如留侯策。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會垓下,遂破楚。項籍已死。春,立彭越為梁王,都定陶?!盵1]2021這兩處記載,更充分強調了彭越、韓信二人在戰(zhàn)爭關鍵時刻的舉足輕重地位,同時也強調了齊、梁之地決定楚漢勝負的重要地理位置。因而,班固《漢書·高帝紀》記述漢建國后封國時說:“春正月,(漢高祖)追尊兄伯號曰武哀侯。下令曰……魏相國、建城侯彭越勤勞魏民,卑下士卒,常以少擊眾,數(shù)破楚軍,其以魏故地王之,號曰梁王,都定陶?!?/p>
可見,西漢時梁國的建立和國號的由來,與戰(zhàn)國時的魏國有很大關聯(lián)。而彭越也因此成為西漢梁國第一任諸侯王。
西漢梁國疆域范圍大致在今河南省東部、山東省西南部一帶,初都定陶(今山東定陶),后徙睢陽(今河南省商丘市)。領地沃野千里,水源充足,氣候適宜,物阜民豐,人口密集,交通便利,地理位置優(yōu)越,無論從自然環(huán)境,還是政治、軍事、經濟各方面,都是兵家所必爭之地。這一點從本文的第一部分所論,即清晰可見。從魏國的遷都大梁,到魏公子咎抗秦復國,再到魏豹不屑、也不安于被封西魏王,再到項羽處心積慮地強占梁魏領地,再到楚漢戰(zhàn)爭關鍵時刻,魏豹擁兵要挾漢王加封,并因此招致后來的殺身之禍,真可謂“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這些,可在一些歷史細節(jié)中看出端倪。
《史記·高祖本紀》描述長達數(shù)年之久的楚漢之爭,不止一次特別交代了雙方在梁地戰(zhàn)場上的激烈爭奪。
第一處:“項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zhàn)。是時彭越渡睢水,與項聲、薛公戰(zhàn)下邳,彭越大破楚軍。項羽乃引兵東擊彭越。漢王亦引兵北軍成皋?!闭菨h王劉邦在梁地睢水、下邳開辟的新戰(zhàn)場,使“楚所備者多,力分,漢得休”。
第二處:“漢王聽其計,使盧綰、劉賈將卒二萬人,騎數(shù)百,渡白馬津,入楚地(指當時的楚占區(qū)),與彭越復擊破楚軍燕郭西,遂復下梁地十余城?!边@次的背景是,劉邦大敗于成皋,并被楚軍窮追不舍,狼狽之極,“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即便如此,頭腦冷靜的劉邦清楚地知道,必須拿下“梁地十余城”。
第三處:“項羽聞韓信已舉河北兵破齊、趙,且欲擊楚,則使龍且、周蘭往擊之。韓信與戰(zhàn),騎將灌嬰擊,大破楚軍,殺龍且。齊王廣奔彭越。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往來苦楚兵,絕其糧食?!币簿褪钦f,在梁地作戰(zhàn)的彭越,不僅直接配合了漢王本人與楚軍的生死對決,還與齊戰(zhàn)場上的韓信呼應,協(xié)同作戰(zhàn),使楚霸王多顧不暇,焦頭爛額。而且,文中所說韓信手下“大破楚軍,殺龍且”的灌嬰,就是睢陽(今河南商丘市南)人,販綢出身,跟隨劉邦起兵,屢建奇功,漢初被封潁陰侯,后又與陳平、周勃鏟除諸呂,擁立文帝,并任丞相,《史記》專設有《灌嬰列傳》。
第四處:“四年,項羽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曰:‘謹守成皋。若漢挑戰(zhàn),慎勿與戰(zhàn),無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乃行擊陳留、外黃、睢陽,下之。漢果數(shù)挑楚軍,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度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大司馬咎、長史欣皆自剄汜水上。項羽至睢陽,聞海春侯破,乃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眛于滎陽東,項羽至,盡走險阻?!奔氉x這段文字,明是寫成皋的重要,其實是在暗講梁地的不可或缺,致使善戰(zhàn)的項羽一百個不放心地冒險將成皋交給一個明知缺乏戰(zhàn)略眼光的人把守,也要回過頭來爭奪睢陽,結果陷于困境。綜合上述資料,筆者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楚漢爭霸的劉、項雙方,在梁宋之地的戰(zhàn)爭決定著誰最終“垓下被圍”和“烏江自刎”。
因此,彭越的封梁,完全是因為他在艱苦的楚漢戰(zhàn)爭中的卓著戰(zhàn)功。漢初,這種非劉氏宗親而受封諸侯王者,史稱“異姓諸侯王”,除彭越外,尚有楚王韓信、韓王信、淮南王英布、衡山王吳芮、趙王張敖、燕王臧荼、閩越王亡諸、南越王趙佗、南海王織。事實上,劉邦分封這些異姓侯王,并非本意和自愿,而是出于政治斗爭的需要:當時是為了爭取力量推翻暴秦或聯(lián)手共擊楚霸王項羽;立國后卻是為了鞏固漢政權,不履行承諾,就會失信于天下,再引起紛爭,甚至重蹈項羽覆轍。然而,一段時期后,加強中央集權就成為新的任務,擺上記事日程,也就開始了漢朝分封諸侯王的第二個階段——以同姓諸侯王取代異姓諸侯王。漢高祖五年至十二年(前202—前195),劉邦以謀反罪等為借口,先后大肆鏟除異姓諸侯王,同時分封劉姓宗親為王,史稱“同姓諸侯王”。至高祖末年,西漢10個諸侯王中已有劉姓9人,因此,《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說“高祖子弟同姓為王者九國,唯獨長沙異姓”。
由于梁宋的重要位置,劉邦登基后,不情愿地把彭越封為梁王,很快,后者就成為第一個背負謀反罪名被打倒的諸侯王。漢二年(前197),彭越因謀反罪被殺,次年三月高祖之子劉恢被封為梁王,開始了漢代梁國劉姓為王的歷史。高祖駕崩后,呂后出于對呂姓勢力的扶植,“(高后七年)二月,徙梁王恢王趙。呂王產徙為梁王,梁王不之國”[1]240。后這位自高祖十一年(前196)至高后七年(前181),經略梁國長達16年的第二任梁王劉恢,不滿于被強徙為趙王,終于在呂姓勢力的日益逼迫下自殺于趙國。并且,呂后“更名梁曰呂,呂曰濟川”[1]240,故第三任梁王呂產又稱呂王產,可見呂氏在一系列篡權活動中,也是將梁地視為一個堡壘重鎮(zhèn),不敢忽視。即使王莽,也在篡漢的當年,立刻貶梁王劉音為公,第二年就廢除了梁國,這也從另一個角度暴露了他對梁國政權的恐懼和防范,同時也證明了梁國在西漢時的特殊地位和重要意義。
這樣,彭越、劉恢之后,又有呂產、劉太、劉揖、劉武、劉買、劉襄、劉無傷、劉定國、劉遂、劉嘉、劉立、劉音等,先后受封為梁王。直至王莽篡漢,于始建國元年(9)貶梁王劉音為公,次年國號廢除,西漢梁國歷經14王212年,一直是地位特殊,經濟發(fā)達,文化昌明,非一般諸侯王國所能比,創(chuàng)造了豐厚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而在西漢梁國200多年的歷史中,梁孝王劉武統(tǒng)治時期,又是最為輝煌的一個鼎盛時期。
經過呂氏亂政后,漢文帝元年,復置梁國,二年(前178)立劉揖為梁王,史稱“梁懷王”?!妒酚洝ば⑽谋炯o》:“三月,有司請立皇子為諸侯王……子揖為梁王?!?今本《史記·梁孝王世家》誤將劉揖寫作劉勝:“孝文帝凡四男:長子曰太子,是為孝景帝;次子武;次子參;次子勝。孝文帝即位二年……以勝為梁王?!卑矗簱?jù)《史記正義》,并參以《漢書·文三王傳》記載:“孝文皇帝四男,竇皇后生孝景帝、梁孝王武,諸姬生代王參、梁懷王揖?!贝颂幃斒恰妒酚洝穫鞒^程中,誤將“劉揖”寫作了“劉勝”。在漢代歷史上,劉勝當是孝景帝之子,亦即劉揖的侄子,后被封為中山靖王。我們知道,漢文帝本為代王,他得以繼位是驚心動魄的,“諸呂呂產等欲為亂,以危劉氏,大臣共誅之。謀召立代王”[1]253,所以,處世謹嚴的漢文帝在即位第二年三月,即刻策命“有司請立皇子為諸侯王”,所謂“以鎮(zhèn)撫四海,用承衛(wèi)天子也”。而且在冊封諸皇子時,也是有所偏愛的,史載:“梁懷王揖,文帝少子也。好詩書,帝愛之,異于他子。”[2]2212“(漢文帝)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禹曋葙Z生為梁懷王太傅。梁懷王,文帝之少子,愛,而好書,故令賈生傅之?!盵1]1930可見漢文帝是因偏愛幼子劉揖和他的“好詩書”“異于他子”,才將梁國封給了他,使其成為彭越、劉恢之后的第三任梁國國君;又因漢文帝的登基,歷經憂患和呂氏亂漢的殘酷斗爭,對賈誼的認識是初“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此刻才“拜賈生為梁懷王太傅”,足見這位賢明的漢家天子在“梁國問題”上的良苦用心。筆者不禁思考,這是不是漢帝對賈誼這位少年英才的曲線培養(yǎng),以待后用?可惜,后來梁懷王的意外死亡,致使賈誼“自傷為傅無狀,哭泣歲余,亦死”。這些因緣際會、玄深莫測的東西,深掩在歷史細節(jié)中,耐人尋味,令人唏噓!讀一讀王安石不滿于李商隱詠史的和作,就知其一二了。*李商隱《賈生》:“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蓱z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蓖醢彩耐}詩卻認為:“一時謀議略施行,誰道君王薄賈生?爵位自高言盡廢,古來何啻萬公卿。”謀道而不謀生的政治家王安石,并不認為漢文帝之與賈誼是君臣失遇;相反,表面看,賈誼雖不得其位,但其《治安策》的思想,其實已實際成為漢代治國的根本方針,比如削藩以加強中央集權、重農抑商等。當然,該詩亦是王荊公“夫子自道”,借史明志。
當然,梁國最強盛還是梁孝王劉武時期。其先,漢文帝二年(前178),劉武被封為代王;文帝四年(前176),徙封為淮陽王。文帝十二年(前168),梁懷王劉揖墜馬死。因其無子,劉武又被移封為梁王。至漢景帝中元六年(前144)六月,劉武病逝,共為梁王25年,因死后謚號“孝”,史稱“梁孝王”。《史記·梁孝王世家》記載:“梁孝王(劉)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與景帝同母。母,竇太后也?!蔽覀冎?,在中國古代,對于宮中眾多的互相傾軋、鉤心斗角的皇室子弟來說,一母同胞所出,是極具特殊意義的,它是一個相對更為牢固的利益共同體。因此,“梁最親,有功,又為大國,居天下膏腴地。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四十余城,皆多大縣。孝王,竇太后少子也,愛之,賞賜不可勝道。于是,梁孝王筑東苑,方三百余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宮室,為復道,自宮連屬于平臺三十余里。得天子旌旗,出從千乘萬騎。東西馳獵,擬于天子。出言蹕,入言警”[1]1564。正是通過這些描述,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劉武時代的梁國之盛,難怪有學者感嘆:“梁孝王在位二十五年間,是梁國歷史上最強盛的時期?!盵3]12具體而言,當時梁國的強盛表現(xiàn)在以下諸多方面。
首先,疆域廣大。據(jù)《漢書·高帝紀》載,彭越為梁王時,其地域范圍是“睢陽以北至谷城”,“都定陶”。劉恢在位時,梁國疆域曾有所擴大?!稘h書·高帝紀》載:“(十一年)三月,梁王彭越謀反,夷三族……燕王綰、相國何等請立子恢為梁王……罷東郡,頗益梁?!绷簯淹鮿⒁緣嬹R死,其太傅賈誼向文帝上疏,增擴梁國的疆土,“文帝于是從(賈)誼計,乃徙淮陽王武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余城”。這樣,劉武為梁王時,梁國就成了當時最大的諸侯國之一。
其次,重要的戰(zhàn)略位置。當年,賈誼上疏:“臣之愚計,愿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后,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于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捍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亡山東之憂矣,此二世之利也?!盵2]2262漢文帝聽從了賈誼的建議,后果然使梁國成為保護中央王朝的最重要屏障,扼守咽喉之地,處在東方諸侯通往都城長安的交通要道上。漢景帝三年(前154),吳、楚等七國之亂爆發(fā)。叛軍首先攻打睢陽,企圖打通西進京都長安之路,遇到了梁孝王劉武的全力阻擊,“其春,吳、楚、齊、趙七國反。吳、楚先擊梁棘壁,殺數(shù)萬人。梁孝王城守睢陽,而使韓安國、張羽等為大將軍,以距吳、楚。吳、楚以梁為限,不敢過而西,與太尉亞夫等相距三月。吳、楚破,而梁所破殺虜略與漢中分”[1]1564?!妒酚洝ろn長儒列傳》載韓安國語曰:“夫前日吳、楚、齊、趙七國反時,自關以東皆合從西鄉(xiāng),惟梁最親為艱難。梁王念太后、帝在中,而諸侯擾亂,一言泣數(shù)行下,跪送臣等六人將兵擊卻吳楚,吳楚以故兵不敢西,而卒破亡,梁王之力也?!薄妒酚洝峭蹂袀鳌芬灿涊d:“梁使韓安國及楚死事相弟張羽為將軍,乃得頗敗吳兵。吳兵欲西,梁城守堅,不敢西?!边@些都充分說明了梁國的重要戰(zhàn)略位置。
再者,經濟實力雄厚。由于劉武與漢天子的特殊關系,以及其老母竇太后的溺愛,使之據(jù)天下膏腴之地。加上大量的封賞,以及國家政策方方面面的特許,使梁國富甲一方,富可敵國。史料頗多記載:“于是孝王筑東苑,方三百余里,廣睢陽城七十里,大治宮室,為復道,自宮連屬于平臺三十余里。得賜天子旌旗,出從千乘萬騎,東西馳獵,擬于天子。出稱蹕,入言警……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數(shù)十萬,而府庫金錢且百巨萬,珠玉寶器多于京師?!盵1]1564“孝王未死時,財以巨萬計,不可勝數(shù)。及死,藏府余黃金尚四十余萬斤。”[1]1566《漢書·文三王傳》贊曰:“梁孝王雖以愛親故,王膏腴之地,然會漢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殖其貨財,廣其宮室車服?!庇謸?jù)《藝文類聚》卷八十三引《曹操別傳》云:“操別入碭,發(fā)梁孝王冢,破棺,收金寶數(shù)萬斤?!苯窨脊虐l(fā)現(xiàn)也驗證了這些文獻的真實可靠,“貨幣在芒山漢梁王陵有大量發(fā)現(xiàn)。僅柿園漢墓墓道一錢幣窖藏坑內出土錢幣多達一萬余斤,有八銖半兩、四銖半兩和半兩榆莢錢等;在保安山二號墓出土有五銖錢;在梁孝王寢園遺址出土板瓦內壁有五銖錢印紋”[3]52-53。同時,考古還發(fā)現(xiàn)當時梁國的農業(yè)、冶煉業(yè)、釀造業(yè)、商業(yè)等,都極為發(fā)達。
再者,文化學術繁榮。龔自珍云“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學”。梁國物質文明的繁榮,也促進了其學術文化的先進發(fā)達,具有引領時代的價值。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論,濃厚的學術文化氛圍的建立,常非一朝一夕之功。梁國歷史上,君王多有崇尚學術文化的良好風尚。第一任劉姓梁王劉恢本人就是一位文人雅士,他被呂后強徙為趙王,又被迫娶呂產女兒為后,處處受到監(jiān)視和跟蹤,其愛姬被王后鴆殺,劉恢作歌四章,命人樂之,悲思終日。梁孝王的前任梁懷王劉揖,亦是一位風雅君子,史書多有記載和稱道:“梁懷王揖,文帝少子也。好詩書,帝愛之,異于他子?!盵2]2212“梁懷王,文帝之少子,愛,而好書,故令賈生傅之。”[1]1930梁孝王劉武本人雖然沒有文章傳世,但可謂是文化事業(yè)的組織者和締造者,是推動梁苑文化繁榮的首要人物,正是他的知士、禮士、友士,與文士們的君臣遇合,才創(chuàng)造了梁國學術文化的空前繁榮。史料說他:“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以東游說之士莫不畢至: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之屬。公孫詭多奇邪計,初見王,賜千金,官至中尉,梁號之曰公孫將軍?!盵1]1564“鄒陽,齊人也。漢興,諸侯王皆自治民聘賢。吳王濞招致四方游士,陽與吳嚴忌、枚乘等俱仕吳,皆以文辯著名。久之,吳王以太子事怨望,稱疾不朝,陰有邪謀,陽奏書諫。為其事尚隱,惡指斥言,故先引秦以為喻,因道胡、越、齊、趙、淮南之難,然后乃致其意。其辭曰……吳王不內其言。是時,景帝少弟梁孝王貴盛,亦待士。于是鄒陽、枚乘、嚴忌知吳不可說,皆去之梁,從孝王游?!盵2]2338-2343可見劉武具有戰(zhàn)國四公子養(yǎng)士之遺風,所以鄒陽、枚乘、莊忌等才離吳游梁,甚至司馬相如也寧愿放棄朝中的郎官之職,居其門下,致使梁國文士濟濟,賓客如云:儒士有丁將軍寬及其徒田王孫,以傳授《易》學著名;謀士有羊勝、公孫詭、韓安國等,以辯智見稱;文學游士,除鄒陽、枚乘、莊忌、司馬相如外,尚有路喬如、公孫乘等。
當時梁國文化的繁榮,最突出的是辭賦的繁榮。劉歆《西京雜記》卷四記載:“梁孝王游于忘憂之館,集諸游士,各使為賦。枚乘為《柳賦》……路喬如為《鶴賦》……公孫詭為《文鹿賦》……鄒陽為《酒賦》……公孫乘為《月賦》……羊勝為《屏風賦》……韓安國作《幾賦》不成,鄒陽代作……鄒陽、安國罰酒三升,賜枚乘、路喬如絹,人五匹?!睆倪@段記載我們可以看出梁孝王對辭賦的愛好和提倡,以及當時梁國文士寫作辭賦的盛況。其中,《柳賦》《梁王兔苑賦》這些寫景詠物的新體小賦作品,昭示著漢賦由騷體賦向散體大賦的演進過程;《七發(fā)》和《子虛賦》,更標志著散體大賦在梁國的正式誕生,而且被后人稱為漢賦的代表作,奉為學習的典范。因而,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當時的梁國實際上已成為全國辭賦創(chuàng)作的中心。正如余江先生所論:“漢初,‘辭賦盛于藩國’,梁孝王門下的‘梁苑集團’就是一個以辭賦創(chuàng)作為主的文學集團,它曾引發(fā)了辭賦史上的第一個創(chuàng)作高潮,為漢初辭賦的發(fā)展作出了極大的貢獻?!盵4]當然,在梁孝王眾多文人學士中,最為著名的還是被譽為“西漢文章兩司馬”之一的司馬相如。
城市或古都似乎都是有靈魂的。作為漢代第一強藩的梁國,扼據(jù)漢王國版圖的核心和要沖,一度左右西漢中央王朝的安危。之后,作為梁國都城的睢陽,地處豫、魯、蘇、皖結合部,歷代均為通都大邑,甚至有“中原之戶”之稱,襟帶齊、魯、吳、楚,背依黃河,屏蔽江淮,高墻深池,為兵家之所必爭。[5]844-845
梁國的盛世雖早已遠逝于歷史長河中,但仍然對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有著深切關聯(lián)。今商丘市電視臺的當?shù)匦侣劰?jié)目,即稱名“今日梁苑”;1998年商丘撤地設市,將其一個主要轄區(qū)命名為“梁園區(qū)”。正如學者所論:“直到今天,還有一些雜志、報紙副刊以‘梁苑’命名,懷古人之遺風,開今日之生面?!盵6]64其澤被后世的文化輻射力,歷久而彌新。
[1] 王利器.史記注譯[M].西安:三秦出版社,1988.
[2] [漢]班固.漢書[M].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1962.
[3] 王良田.漢梁國[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3.
[4] 余江.梁苑辭賦集團簡論[J].漳州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3):36-42.
[5] 歸德府志[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
[6] 王增文.商丘古代文學研究[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2.
【責任編輯 朱正平】
On the Kingdom of Liang
LIU Hong-sheng
(School of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hangqiu Normal University, Shangqiu 47600, China)
The kingdom of Liang is not only the earliest kingdom in the Han Dynasty canonized vassal state, but one of the country’s most powerful kingdoms. Liang Xiao Wang performed the heyday of Liang state. The further survey of the kingdom of Liang as the strong state in the Western Han Dynasty, can reveal many social contradictions and historical truth, so that we deeply understand the Chinese civilization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Western Han Dynasty; state; Liang Xiao Wang; social status
2017-01-15
劉洪生(1964—),男,河南柘城人,商丘師范學院人文學院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K207
A
1009-5128(2017)05-00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