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澍
畢飛宇,你實在不應該這樣做
曹澍
老曹有個習慣,每年年底都要“掃蕩”積壓的沒有看完的報刊。 瀏覽剩余的 2016 年《文學報》時,忽然看到一篇奇文:11 月0 日第 4 版,江蘇作家荊歌的《兩個周潔茹》。 老曹不知周潔茹為何人,荊歌在文章開頭說她是咱國 70 后美女作家中最年輕的一個。 不但是美女還是作家,那就看看吧。
文章的前半部分,荊歌重點寫了一件事:十多年前,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在連云港搞了個筆會。某天晚上,大家來到荊歌和畢飛宇住的房間,先聊天,后來玩摸牌的游戲,游戲的結(jié)果“必然是有一男一女摸到同一種花色的牌,然后,這對男女當晚就要住在一起”。結(jié)果接連兩次,都是荊歌和周潔茹摸到。第一次摸到時,“大家一片歡騰,我自然內(nèi)心竊喜。 但是周潔茹不干,她表示她其實并沒有弄清規(guī)則,所以不算。 于是有人重復了一遍游戲規(guī)則,于是重摸。然而結(jié)果竟然還是這樣!”這時,老曹要批評的主要人物正式出場了——荊歌接著說:
周潔茹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要離開我們房間,但是畢飛宇不讓她走。畢飛宇說:“周潔茹,你知不知愿賭服輸這句話? ”她顯然認理,不加反駁,但她就是要走。 畢飛宇當然不讓她走。老畢其實并不想怎樣,他只是扮演一個主持正義的角色,他覺得既然認可了游戲規(guī)則,違約是一件很無趣,也是無恥的舉動。 一個要走,一個不讓走。而我,卻似乎始終反倒沒事人似地坐在床上看熱鬧。夜已深,客散去,周潔茹則始終沒有走成,因為畢飛宇堅決不讓她走。眼看無法打破僵局,周潔茹說:“那到底要我怎么樣? ”畢飛宇說:“我走啊,你留下來! ”我覺得如此拉鋸戰(zhàn),到天亮也不會有個結(jié)果,也是乏味,于是我說,這樣吧,周潔茹,既然是你輸了,你又不肯,那你就寫個欠條,欠我一夜,怎么樣?
《兩個周潔茹》 中還有一點關于此事在文壇發(fā)酵的敘述,老曹就不引了;老曹重點討論的是畢飛宇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恐怕不是像荊歌所說的“主持正義”那么簡單、那么“高大上”吧),捎帶說說荊歌對此事的態(tài)度。
為了寫作這篇小文,老曹特意在網(wǎng)上搜了搜:周潔茹,1976年出生,2000 年旅居美國 (她參加筆會應該是去美國之前,所以,她當時可能不到 24 歲),后定居香港;荊歌 1960 年出生;畢飛宇 1964 年出生。 荊比周大 16 歲,若也來個四舍五入,二人勉強算是差了一代人——年齡差距這么大,難怪荊“內(nèi)心竊喜”,自以為“運氣特別好”。 畢飛宇比周大 12 歲,應該還在兄長的年齡范圍之內(nèi);但此事中,他卻沒有一絲兄長的樣子。 兄長在這個時候,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保護小妹妹不受欺負嗎? 怎么反而會起哄架秧子——荊認為這是在“主持正義”——呢?
通常來說,玩這樣的游戲,最多是鬧個高興、逗個樂子,結(jié)果出來,大家哈哈一笑,然后作鳥獸散,沒有誰會當真。讓兩個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戀人的人當晚“住在一起”,這畢竟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而是人倫道德的大事,那是萬萬使不得的。而且,筆會乃社會之公器,是作家協(xié)會組織的,不是私人性質(zhì)的聚會,弄了出格的事情,作協(xié)是要負責任的;這是任何一個頭腦稍微冷靜的人都會想到的。
畢飛宇卻反其道而行之。本來此事和他沒有一毛錢的關系,他只是眾多圍觀起哄者之一,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卻出來主持正義”了。 畢之所以如此行事,我猜,可能是因為他是江蘇中青年作家的“大哥大”,用金圣嘆的說法,是“上上人物”。 盡管 2000年以前,他還沒有寫出牛氣沖天的《玉米》《平原》等,但已經(jīng)寫出非常精彩的《青衣》;他不可限量的逼人才華,已得到江蘇文壇的公認——筆會時,大家都到他住的房間聊天玩游戲,他不讓周潔茹走而她竟然就不敢走(看文中對周的描述,她應該不是一個溫順的“乖乖女”),可做旁證。
五年前, 老曹讀過畢飛宇一篇很棒的演講稿:《文學的拐杖——從〈半夜雞叫〉說起》。在演講中,他大談特談“世態(tài)人情”,說“世態(tài)人情”里有“日常的規(guī)則,生活的規(guī)則,生活的邏輯,文化的形態(tài),這個文化形態(tài)是標準的東方式的”。他還說,“世態(tài)人情”是“小說的底子,小說的呼吸”。 老曹理解,生活中我們誰也繞不開用“世態(tài)人情”思考問題、處理問題,故而他才如此強調(diào)。那么,老曹就以“世態(tài)人情”來討論此事。
老曹不知道周潔茹當時結(jié)婚沒有。倘若沒結(jié)婚,這樣的事兒如果成了,你讓她將來如何面對自己的戀人? 父母知道了,會袖手不管嗎?他們是去找作協(xié)還是找荊歌算賬?倘若她已經(jīng)結(jié)婚,她回家怎么跟丈夫交代?她能對丈夫說是她“愿賭服輸”嗎?她丈夫能饒了荊歌嗎?這事很可能導致他們的婚姻終結(jié)吧?——這是站在周潔茹的立場上說話,或者說從她這一方說。
再從另一方來說——玩這個游戲時, 荊歌已經(jīng) 40歲上下,在正常情況下,應是已婚狀態(tài)。 如果他的妻子知道了這事,會怎么想?是暴跳如雷臭罵他是“什么氓”呢,還是橫眉冷對馬上提出離婚?或者闖到周潔茹的單位大鬧一場?她會既大度又自私地四處吹噓她家老荊占了個大便宜,跟個美女作家“住了一夜”嗎?
請問畢飛宇, 老曹這樣揣測, 符合不符合你那個 “世態(tài)人情”?符合不符合你說的“日常的規(guī)則,生活的規(guī)則”?你說會不會出現(xiàn)這些后果?生活中這樣的事,我們聽的見的難道還少嗎?倘若周是你妻子或者妹妹,別人這樣對待她,你愿意嗎? 你還會勸她“愿賭服輸”嗎? 或者,她是你好朋友的妻子或戀人,你還會要求她這樣做嗎?你就不考慮你朋友的感受和反應嗎?一個大男人,好意思讓一個姑娘陷于如此境地嗎? 違背了這樣的“約”,是一個姑娘自我保護的本能反應,怎么能說是“很無趣,也是無恥的舉動”? 這是什么標準、什么邏輯? (老曹以為,對這種“契約”,“踐約”才是無恥的舉動。 )老曹還想請教畢飛宇:你獲得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推拿》,不是把幫助弟弟賴賭賬的王大夫當成一個英雄,濃墨重彩地描寫歌頌嗎? 怎么到了周女士這里,就祭出“愿賭服輸”的法寶來怪其失信? 這不是典型的雙重標準嗎?
至于荊歌,老曹想提醒你,即使你的小說遠遠沒有畢飛宇寫得好,可你究竟比他大四歲,比他多吃了四年鹽。 就算畢飛宇在為你爭取“權益”,但你如果主動放棄這個“權益”,開門放周女士走人,不就什么事情都完了嗎? 你怎么能“似乎始終反倒沒事人似地坐在床上看熱鬧”? ——且慢! 你是真的在“看”熱鬧嗎? 你為什么要讓周女士寫那個奇葩欠條呢?真的像你事后安慰周所說的那樣——“人們都知道你寫了一個欠條, 那就很明白地證明,咱們之間什么事也沒有,是不是? 只要欠條還在,清白就在,是不是? ”——是為了證明什么“清白”嗎?
這篇文章中還說,2014 年,荊到香港公干,有和已在香港定居的周見面的機會。他猜想:“十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問題少女樣子嗎? ”老曹教了一輩子書,知道“問題少女”這個詞可是分量很重的貶語——寫到這里,老曹突然警覺和覺醒:原來,當年荊、畢等人是把周當成“玩世不恭的問題少女”來對待??!回過來再看文章開頭:“二十多歲時候的周潔茹,有一種反叛的妖艷,那股新鮮而又莽撞的勁兒,在一個年輕姑娘的身上閃耀,既是發(fā)光的才華,又是另類的吸引。我記得她喜歡皺眉頭,時不時還爆個粗口?!薄胺磁选保把G”,“新鮮而又莽撞”,“另類的吸引”,“爆個粗口”——把這些詞語密集地加到一個“問題少女”的身上,是不是沒有任何“違和感”?
不知道荊先生寫作此文,跟畢飛宇打招呼沒有;這畢竟是十多年前一件最起碼具有鬧劇色彩的舊事。如今,畢飛宇也已五十出頭,更是排名非常靠前的咱國著名作家,如此孟浪的事情,大概不會再去做了,當然也應該不愿意讓人再寫出來公告天下。荊先生此文并沒有達到給畢飛宇臉上“貼金”的效果,反而把畢很便宜地“出賣”了,讓他丟人現(xiàn)眼。 ——其實,我寧愿相信“欠我一夜”的故事純屬作者的“小說家言”,僅是個有趣有料的段子,這樣,前面我對他們?nèi)说母鞣N議論就可作廢,他們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便會滿血復活。
老曹不是清教徒,更不是道學家,讀書寫作之余還要擠出時間,每天站在馬路邊,欣賞半個鐘頭的時尚美女,以養(yǎng)我浩然之氣。老曹不想也不配揮舞道德大棒擊打誰,更不想搞偽高尚的道德飆車。老曹只是覺得這樣的玩笑可以開,但是這樣的事絕不能做,更不能把它當作樂事趣事寫出來。這是底線。超過這個底線,就可能真應了王朔上世紀 90 年代的那句“胡說八道”:
哪有作家啊,流氓集體轉(zhuǎn)業(yè)唄。
——哦,對了,作家對此事的看法,或許是別有邏輯的吧。老曹不是什么作家,不懂作家們對“欠我一夜”這種事是不是根本就不像我這樣當回事,更缺乏對流氓與作家之間身份轉(zhuǎn)換的真切體驗,只是覺得,無論是寫了件真事,還是編了個段子,《兩個周潔茹》都是老曹 2016 年看到的最無聊的文章。 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