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著武
(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研究所,北京100009)
盡其天而不益以人
——談羅炳良師的“章學誠情結”
儲著武
(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研究所,北京100009)
羅炳良師專攻中國史學史,在多個領域做出了自己的學術貢獻。但要論及他的獨到之學,不得不提他對章學誠的研究。他有著濃厚的“章學誠情結”,并深深影響到他為人、為學、為師的方方面面。他為人淡泊名利,視學術為個人志業(yè);為學不“循風氣”而“持風氣”,在中國史學史研究上作出了獨特貢獻;為師做到了長者風范,德行高尚,踐行了“學為人師,行為世范”的師大精神。
羅炳良;章學誠;中國史學史
“哲人其萎”,殊為憾事!羅炳良師正值盛年而不幸離世,實在是學界的一大損失。老師去世后,關于他的學問和人品,網絡上有一些悼念性文章作了很好的總結。當時,筆者曾想寫點東西來追憶老師,卻未能成篇,常自責歉疚。
炳良師專攻中國史學史,在多個領域做出了自己的學術貢獻,但要論及他的獨到之學,必定會提到他對章學誠的研究。他服膺于章氏的思想及學術,以尚論章學誠為學術志業(yè),可謂具有濃厚的“章學誠情結”。作為他指導的第一個碩士研究生,筆者自知無法對他的學術貢獻作整體性評述,只能圍繞著老師的“章學誠情結”談談他的為人、為學和為師的風范。
一
為人當如章實齋,是炳良師學術人生的真實寫照。
炳良師本科就讀于河北師范學院(今河北師范大學),后考入蘭州大學李蔚先生門下攻讀宋史專業(yè)碩士。畢業(yè)后,入北方工業(yè)大學教公共課達8年之久。對于這段工作經歷,他自謂:“研究生畢業(yè)之后,我來到北京一所工科大學工作……這期間,專業(yè)反倒成了副業(yè)?!谶@里,我從事這種‘不古不今、不中不西’之學,艱難地度過了整整八年”①羅炳良:《18世紀中國史學的理論成就·后記》,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98頁。。據他說,碩士畢業(yè)之后,本來被分配到北京一個單位從事專業(yè)研究,由于中途出現變故才入工科大學任教。工作以后,他仍心系學術,業(yè)余從事研究。后來,炳良師克服重重困難考博,實現了從事史學研究的夙愿。
1995年,炳良師考入北京師范大學瞿林東先生門下攻讀中國史學史專業(yè)的博士,由此正式走上學術研究的正軌。他原來的專業(yè)是宋史,這次轉到中國史學史,再次面臨著學術上的轉型。同一年,炳良師的博導瞿林東先生指出:18世紀中國史學有兩大趨勢,一是歷史考證的趨勢,二是理論探討的趨勢。乾嘉時期不是沒有理論成就,而是“被人們遺忘得太久了”。②羅炳良:《18世紀中國史學的理論成就·序》,第2頁。那個時候,學界一般都認為18世紀中國史學是考證學的輝煌時期,幾乎很少有人認識到乾嘉學人還有史學理論的成就。在瞿先生指導下,炳良師以“18世紀中國史學的理論成就”為博士論文選題,開始了艱辛探索,最終完成博士論文。1998年,炳良師留校任教。自此之后,他迎來了學術上的黃金期。
我不清楚炳良師何時開始接觸和研究章學誠的,但在他開始研究乾嘉史學的理論成就以后,章學誠就從未離開過他的視野,并且占據著極為重要的位置。對于章學誠的經歷,炳良師作過這樣的描述:
生活在這樣一個舉世崇尚考據的年代,章學誠卻沒有追隨流俗趨鶩考證,而是另辟一番學術天地,開展校讎心法和史學義例的研究。其“學問文章與一時通人全不相合”,屢屢遭人譏諷,被“視為怪物,詫為異類”,以致“知己落落,不過數人”,飽受精神上的壓抑和物質上的窘迫,于“坎坷潦倒之中,幾無生人之趣”。①羅炳良:《章學誠治學“持風氣”而不“循風氣”》,《光明日報》2006年4月18日。
后來,他又對章學誠的經歷作類似描述:
他生活在這樣一個舉世崇尚考據的時代,卻不追隨流俗從事考證,而是針砭學術,探究校讎源流和史學義例,注定了其學問不被主流社會接受,在乾嘉年間默默無聞,一生窮困潦倒,卻又性情孤傲,命運坎坷。但是,仕途的坎坷和治學的寂寞也造就了他不甘屈服世俗、勇于另辟學術蹊徑的頑強性格,生命不止,著述不輟,不僅為清代乾嘉時期的中國史學開辟出一方新天地,而且對中國古代文史理論和治學方法論作出了特殊的貢獻,奠定了他在中國學術史上舉足輕重的地位。②羅炳良譯注:《文史通義·前言》,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1-2頁。
透過字里行間,炳良師對章學誠的經歷與遭遇抱有極深的理解與同情,同時又服膺于章學誠不甘流俗、另辟蹊徑的學術勇氣。一般而言,學術研究者對其所研究的人物或感同身受以致情溢其中無法自拔,或過度拔高與史實不合。但炳良師不是這樣。他曾言:
我所從事的專業(yè)是中國古代史學理論與史學史研究,以尚論古人為職業(yè),難免同其好惡。就學術水平而言,我不敢希冀仰望實齋先生之萬一,然而境遇則有同感。實齋先生與世齟齬,中進士而不為官,以著述終其生。我亦不善交際,拙于逢迎,不汲汲于為官和牟利,惟欲淡泊處世,與人無爭,踏踏實實讀書做學問而已。不虞學問之途,同樣布滿荊棘!實齋先生在《感遇》一文慨嘆道:“君子不難以學術用天下,而難于所以用其學術之學術?!蔽页姓J自己沒有學術,尤其不善于鉆研“所以用其學術之學術”。環(huán)顧當今學術界,一個人有沒有學術似乎顯得并不重要,而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讓人說你有學術,特別是要想方設法讓可以掌握你命運的人說你有學術!攻于此種學術,沒學術的人可以變得有學術;若不通此種學術,有學術的人也就形同沒學術。不幸我恰恰不精此道,原本就沒有學術,這樣一來就更加沒有學術了。所以還是遵從實齋先生之教導:“君子假兆以行學,而遇不遇聽乎天”;“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也”。③羅炳良:《傳統(tǒng)史學理論的終結與嬗變——章學誠史學的理論與價值》,泰山出版社,2004年版,第363頁。
炳良師一方面以自己的經歷同感于章氏的坎坷命運;另一方面又立足于今天的高度縱論章氏的學術,與章氏展開了思想上的深度對話,并將章氏史學的研究推進到一個較高的水平。他對章學誠的復雜情感,為他深入研究章學誠提供了強大的思想動力。且不論他發(fā)表了不少研究章學誠史學的論文,專門著作即有兩部——《傳統(tǒng)史學理論的終結與嬗變——章學誠史學的理論價值》(泰山出版社,2005年版)、《章實齋與邵二云》(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此外,他還系統(tǒng)整理譯注過章學誠的《文史通義》(中華書局,2012年版)。其中,《章實齋與邵二云》以及譯注《文史通義》均是在他身患重病以后出版的,由此可見他為章學誠研究所付出的巨大心血。
馬克斯·韋伯說:“惟有那發(fā)自內心對學問的獻身,才能把學者提升到他所獻身的志業(yè)的高貴與尊嚴?!雹埽鄣拢蓠R克斯·韋伯:《學術與政治》,錢永祥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61頁。炳良師引實齋先生為知己,以踐行章氏思想為使命,難怪他從來不吝惜對章學誠的溢美之詞。他與世無爭,以學術為志業(yè),踏踏實實做學問,確與章學誠的經歷相類。在筆者看來,他是通過研究實齋其人重新發(fā)現了自己,并求得了學術工作的意義,他儼然就是當代的章學誠。炳良師好友——《歷史研究》主編李紅巖研究員指出:“他曾把自己的境遇與章學誠做比較,說自己‘不善交際,拙于逢迎’。是的,他確實是這樣一個人。他不懂巧言令色,只希望靠真學問在學界贏得尊重。但是,只要走進他的內心,你會發(fā)現,他渴望朋友,渴望理解,渴望與真正的朋友‘交際’。他所不擅長的,是章學誠所說的‘所以用其學術之學術’?!雹倮罴t巖:《痛哭摯友羅炳良教授》,中國社會科學網,http://www.cssn.cn/xr/201602/t20160211_2863613. shtml。紅巖先生一語中的,真實地道出了炳良師的內心世界。用一句話總結炳良師對章學誠的復雜情感,那就是:心系學術遇實齋,探賾前賢做真人。
二
為學要“持風氣”而不能“循風氣”,貴在“獨斷之學”。
學術研究是孤獨的事業(yè),但又是崇高的事業(yè)。炳良師盛贊章學誠提出的治學貴在“持風氣”而不能“徇風氣”,認為這一見解的學術價值“歷久而彌新”。②羅炳良:《章學誠治學“持風氣”而不“循風氣”》,《光明日報》2006年4月18日。炳良師治學,敢于突破前人的思想桎梏,確實從不跟風。
乾嘉時期是考據學風行的時代。長期以來,學界一直作如是觀。至于是否是這樣,卻很少有人懷疑。瞿先生一改前人的陳說,可畢竟沒有人論證過。炳良師涉入這個話題,靠的就是勇氣和決心。須知乾嘉時期考證學成果浩如煙海,史學理論專門著作則少之又少,即使有也大都分散在學者個人的文集、日記之中,收集起來已屬不易,更不用說做深入研究了。但炳良師做到了,他完成的近30萬字的博士論文即是最好的證明。2000年,論文入選北京師范大學博士文庫,以《18世紀中國史學的理論成就》為名由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2004年,老師又出版了《清代乾嘉史學的理論與方法論》,系統(tǒng)闡述了乾嘉史學在理論與方法論上的成就。炳良師通過自己的扎實研究,糾正了人們對乾嘉史學所持的片面認識。
章學誠生活在乾嘉時期,他的學術和思想在當時根本不受重視以致湮沒無聞。20世紀以后,我國學界“重新發(fā)現”章學誠,以致章學誠名聲大噪。炳良師在《18世紀中國史學的理論成就》中對章學誠作了高度評價,認為章學誠在史學理論上的貢獻,標志著中國古代史學理論體系的成熟與終結。③羅炳良:《18世紀中國史學的理論成就》,第14頁。但他覺得還遠遠不夠,認為自己對章學誠的論述還“意猶未盡”,于是又萌生了要專門探討章學誠史學的理論價值和理論成就的想法。后來,他研究的成果匯聚成兩本著作和一部譯注。炳良師對章學誠史學的研究,非常重視總結章氏史學理論與方法論的成就。他指出,章氏史學的理論貢獻和價值表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章學誠史學的某些理論帶有全面總結性的特點,達到了傳統(tǒng)史學理論的最高階段。如章學誠“六經皆史”理論,繼承了元明學者對于經史關系的認識,但又超越了前輩學者的認識而賦予以史明“道”的含義,達到了認識的最高水平。此外,章學誠的“以心術論史德”和“撰述與記注”以及“史法與史意”等理論都具有這個特點。其次,章學誠的史學理論成就具有承前啟后的特點。如他對歷史發(fā)展中“時勢”的認識,繼承了漢代史家司馬遷、唐代史家柳宗元和明末清初史家王夫之等人重“勢”的思想,同時對后來龔自珍、魏源等從“時勢”角度考察清代國勢盛衰、尋求改革社會積弊的思想具有啟示意義。再如章學誠對于“道”的認識、對史學“經世致用”的認識等,都是在前人理論成就的基礎上進一步產生的新認識,同時對后來史學理論的發(fā)展產生了較大影響。最后,章氏史學理論內容豐富多彩,必須進行深入細致的研究,并給予實事求是的評價,然后才能對其史學理論成就作比較全面、客觀的認識。實踐證明,他強調的三點符合章氏史學思想的實際,所作結論準確可信。
炳良師由研究18世紀中國史學的理論成就入手,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研究章學誠的史學理論成就,使學界對于章學誠史學的研究大大推進了一步,其學術貢獻功莫大焉。他治中國史學史的特點就是重視史學理論的探討。最近,有學者從構建“白壽彝學派”的角度強調炳良師在挖掘史學遺產中史學理論和方法論上的獨特貢獻,從側面反映了他的治學取向。④鄒兆辰:《“白壽彝學派”學人的理論追求》,《湖北社會科學》2016年第10期。章學誠在《文史通義·答客問中》謂:“高明者多獨斷之學,沉潛者尚考索之功,天下學術,不能不具此二途?!雹萘_炳良譯注:《文史通義》,中華書局,2012年版,第744頁。炳良師不拘成說,敢于推翻前人的結論,在詳實的史料分析的基礎上提出自己的獨到見解,創(chuàng)造了屬于自己的“獨斷之學”。
三
為師要“學為人師,行為世范”。炳良師以其短暫的學術人生很好地詮釋了這一精神。
炳良師從不當面批評學生,但對自己學生的要求非常高,他希望學生能夠在學術研究上有所成就,不能只為了拿文憑混學歷。筆者手頭留有兩份當年炳良師指導論文時的批閱意見,可為直接證明?,F將其錄之如下:
第一個是2005年2月26日老師對《論20世紀20年代的“中國近代史”著述》一文的意見。原文如下:
這篇稿子從總體上看不如上次寫陸懋德那篇深入,主要問題有二:一是從文字方面看,第一目有標題,而二、三兩目則無標題,恕我孤陋寡聞,從未見到有如此撰文者;同時行文之間邏輯關系、語言前后聯系不夠順暢,讀之不舒暢。再就是用詞,如“無獨有偶”恐不能像文中這樣使用。二是從內容上看,僅僅有述而無論,缺乏鮮明論點,深度不夠。寫上述宏觀問題,每個人選擇問題的視角會有不同,但必須寫出共性與自己的獨到見解。從你文章看,第一目概述不存在問題,第二、三目要寫分期和內容,則是重點,然而只有一般性論述,如近代史興起,有學制改革,西方歷史觀影響等等,盡人皆知。至于20年代近代史撰述可以劃分出、概括出幾種類型,每種類型的學術理念是什么,優(yōu)缺點何在,近代史著作在內容上有何獨特內涵,應當比照其他時期歸納總結出來,而文中歸納的偏重政治文化史,偏重革命、外交、民族史,皆是表現形式而不是經過研究后總結出的理論特征。所以,稿子要進一步改寫,如抓不出上述問題,則放棄從新選題。
第二個是2005年5月25日老師對《歷史教科書與新史學——以夏曾佑和劉師培為中心的探討》一文的意見。原文如下:
這篇稿子的成功之處在于層次較為清晰(改定三部分,不含結語),語言也很順暢,這是比前兩篇文章的極大進步之處。然而問題在于述而不作,尚未達到獨創(chuàng)性論文水平。我多次強調,這樣的內容放在畢業(yè)論文或著作中,無傷大雅;但作為獨立發(fā)表的論文,則失之膚淺。寫論文最主要有兩個標準,一是前人和今人沒有專門研究過的問題,二是把前人研究大大推進(或推翻前人結論,或解決前人沒有解決的問題),才能達到上述要求。按照這個標準衡量,你的文章可以歸入哪一種呢?恐怕達不到發(fā)表水平。因此,自××學刊以上,都無法給你推薦,請你原諒。當然,你對材料引用尚且豐富,把問題做了簡明梳理,不能說全無價值。為使勞動不白費,建議你投給××學報等試試。另外,請你帶著上述要求考慮你畢業(yè)論文的撰寫,不可輕視,否則后果堪憂!
炳良師一針見血地指出我的論文存在的問題,說話也很不客氣。今天重新讀這段文字,我不禁感慨萬千,唯有繼續(xù)努力,才不辜負老師的殷殷期望。隨炳良師學習的過程中,還有兩件事令筆者至今難忘,且都與章學誠有關。
第一件事是與老師的相識。我讀本科時本來想報考北師大先秦史專業(yè),并為此做了些準備。炳良師從2001年起到安慶師范學院(現改為安慶師范大學)任兼職教授。有一次,他來校給我們授課,講授18世紀的中國史學。他講課時普通話之標準,對史學典籍之熟悉,深深地折服了我們。課后,我便找炳良師表示要報考他的研究生。他痛快地答應了,回京后還寄來考試書籍。2003年4月2日,我來京復試。在這之前,我已經跟老師通電話匯報了考試的情況,并詢問復試情況。他鼓勵我正常發(fā)揮就沒有問題。到京之后,老師接待了我。他安排我到北師大東門銀燕地下室住下,還帶我去附近書店轉了轉。當看到中華書局版葉瑛整理著成的《文史通義校注》時,他說這是中國史學史專業(yè)的必讀書,以后要多研讀這本書。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文史通義校注》的價格是48元,因為囊中羞澀沒有買。后來,到師大上研究生時也沒有買。再后來有一次逛書店,看到書的價格變?yōu)?3元。2010年11月14日,我再次看到這本書時價格已變?yōu)?6元,直接買了。
第二件事是入學后他開的史學名著選讀課。炳良師長期給研究生講授《中國史學名著選讀》,內容是講章學誠的《文史通義》。他在譯注的《文史通義》“前言”中說:“我從2003年開始,就給中國史學史專業(yè)碩士研究生講授《文史通義》研讀課程,至今將近十年。歷屆學生和我共同學習,相互討論,不斷加深了我對這部史學經典名著的認識和理解?!雹倭_炳良譯注:《文史通義·前言》,第9頁。我是2003年9月份入學的碩士生。在此之前,他應該在上半年給2002年級碩士生講過章學誠的《文史通義》。炳良師給我們講授過兩門課——《史學理論研究》和《中國史學名著選讀》。其中,《史學名著選讀》是2004年上半年開的專業(yè)課,主要是研讀章學誠的《文史通義》。為了深入討論章學誠的《文史通義》,他要求每個學生自己選擇一篇文章來講。講完之后,他再作點評。我當時選擇的是《文史通義·史德》篇。在這篇文章里,章學誠對“良史”有個界定:
蓋欲為良史者,當慎辨于天人之際,盡其天而不益以人也。盡其天而不益以人,雖未能至,茍允知之,亦足以稱著述者之心術矣。
對于這段話,我當時理解為“良史”不能把個人的主觀強加在客觀之上,必須做到完全客觀;章學誠提出心知原則即可,是他史學思想上的倒退。為此,我們在課堂上就這句話還有過爭論。當時我年輕氣盛,對問題的理解淺嘗輒止,以至出現謬誤。但炳良師并沒有批評我,只是指出了我認識上的偏差。2012年,老師對這句話注解為:“大凡成為優(yōu)秀史家的人,應當謹慎地處理史學主體與客體之間的關系,完全做到主觀與客觀相副的天職而不把個人的主觀認識強加在客觀歷史之上。完全做到恰如其分而不摻雜主觀臆見評論歷史,盡管無法實現,但如果明白這個道理,也就符合著書者的心術了。”②羅炳良譯注:《文史通義》,第314頁?;蛟S不同的人對這段話的解釋不同,但炳良師從主觀與客觀辯證關系的角度來理解是準確的。直至今天,史學研究的主觀性和客觀性問題依然困擾著史學研究者,但“盡其天而不益以人”無疑是史學研究必須遵守的重要原則,要恰當地處理好天與人之間的關系,切忌絕對化。
如今,“良史”已逝。在我們這些學生的心目中,炳良師乃是一個至情至性之人。他研究章學誠,生活中自比為章學誠,視章學誠為學術道路上的知己,有著十分濃厚的“章學誠情結”。他為人淡泊名利,視學術為個人志業(yè);為學不“循風氣”而“持風氣”,在中國史學史研究上做出了獨特貢獻;為師做到了長者風范,德行高尚,踐行“學為人師,行為世范”的師大精神。適炳良師去世一周年之際,謹作此文以示紀念。最后,借用紅巖先生一句話結束此文,那就是“痛!痛!痛!”。
Perfectionism:On Luo Bingliang's"Zhang Xuecheng Complex"
CHU Zhu-wu
(Institute of Contemporary China Studies,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009,China)
Luo Bingliang specialized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historiography and has made his academic contributions in many fields,among which the Zhang Xuecheng study is unique.Zhang Xuecheng complex deeply influenced his personality,study,and teaching. He sought not fame or fortune but learning.He adhered firmly to learning principles and made unique contributions to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Chinese Historiography.He set a good example with high morals and realized the normal spirit of"Learn to be an Excellent Teacher,Act as an Exemplary Person".
Luo Bingliang;Zhang Xuecheng;History of Chinese historiography
K092
A
1674-3210(2017)01-0073-05
2016-12-06
儲著武(1980—),男,安徽岳西人,歷史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研究所助理研究員,主要研究中國近現代史學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