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從冬到夏,歷經(jīng)7個多月,《新聞與傳播評論2017(春夏卷)》終于與您見面了。編者同作者們一道,真誠地期待您的分享和批評。
本期的首篇《以何為“新”?》,是潘忠黨教授為本刊所作的學術訪談(由劉于思博士訪問)。針對當前帶有“新媒體”字樣的研究在學術界炙手可熱的現(xiàn)象,潘忠黨教授以其一貫的敏銳,洞察到這些以“新”為標簽的學術生產潮流,往往缺乏必要的理論自覺,而且容易陷入權力結構自我復制的陷阱。他認為當下的許多新媒體研究,把關注點過多地放在媒介技術的更新上,這種“新與舊”二分的視角,正在妨礙研究者提出傳播領域的真問題,離傳播學的“家”越來越遠。潘教授討論到,每一代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新媒體”,每一種“新媒體”都會創(chuàng)造出那代人獨特的生命體驗,因此,聚焦某一“新媒體”的理論關注往往意味著潛在的思維和邏輯危險,即從某一種特定的生命體驗出發(fā)提出的研究問題,難免會局限于歷史的某一個瞬間,而且其中隱含著線性歷史發(fā)展觀的認知謬誤。而“新媒體”概念本身,亦難以適用于所有的理論場景。順著這個邏輯,潘忠黨教授令人信服地解釋了大眾傳播理論在當下捉襟見肘的原因。那么,究竟應“以何為新”呢?潘教授建議可以嘗試以“可供性”作為替代性的視角和概念,這個概念關注“媒介對于人類傳播與交往行動而言”的可能性?!翱晒┬浴备拍钣兄趯崿F(xiàn)一種主體和視角的轉換:由媒介轉換到“人”,使當前的新媒體研究回歸到傳播研究的“家”,也就是探討“人類如何展開傳播、傳播如何成為社會或文化生成與發(fā)展的基本過程”等大的理論問題。否則,無論是大眾傳播研究還是“新媒體”研究,由于無法找到能夠產生交集的真問題,而終將漸行漸遠、互相放棄,用潘教授的俏皮話來說,就是雙雙“離家出走,無家可歸”。
潘忠黨教授從“新與舊”的對立出發(fā),楊國斌教授則從“深與淺”的對立出發(fā),來探討互聯(lián)網(wǎng)研究的本體論、方法論和問題意識,兩位教授的觀點可謂交相輝映。楊國斌教授提出的“互聯(lián)網(wǎng)的深度研究”,是提倡一種向人的主體回歸的努力。在這篇受邀撰寫的特稿中,楊國斌教授提出,“深度研究”包含兩個層面:一個是“人”的深度,另一個是歷史的深度。關于前者,簡單地說,就是多講人的故事。楊教授認為,互聯(lián)網(wǎng)、新媒體、社交媒體等,不僅是技術和媒介的問題,更是人的生存狀況的問題,因此應該注重研究互聯(lián)網(wǎng)與普通人的經(jīng)驗和社會實踐。楊教授關注到,人的故事在減少而同時物的故事在增加的現(xiàn)象,不僅存在于互聯(lián)網(wǎng)研究領域,在當前社會科學研究中也是比較普遍的一種趨勢,我們應予以充分警覺。關于后者,楊教授認為,追求“歷史深度”是為了把握現(xiàn)象的復雜性,將多姿多彩的本地經(jīng)驗納入研究視域。從“互聯(lián)網(wǎng)的深度研究”延伸開去,楊國斌教授進一步對社會科學研究中“深與淺”的關系進行了顛覆性的厘清。他借助近幾年來文學領域對“細而不深”的倡導,以及人類學領域對“淺描”的肯定和對“深描”的懷疑,矯正我們關于“理論與描述”“深描與淺描”關系的傳統(tǒng)看法。在他看來,人文社會科學長期以來形成的以解釋為深、以描述為淺、獨尊深描而鄙視淺描的方法論偏執(zhí),無異于是對一種不可能的全能認知能力的追求。而實際上,“深描”一向都很淺,而“淺描”本身亦有豐富的解釋張力。
感謝兩位教授對本刊的無私支援。他們對新媒體研究的把脈以及所開出的方法論藥方,對于當下整個傳播領域的研究都具有非常大的啟發(fā)意義。冀望他們的討論能推動學界進行全面的理論自省,經(jīng)由媒介問題向“人”的問題的轉向,傳播學研究可能開放出更多的學術想象力,走出如今這種日漸內卷化、日漸逼仄的困境。
本期的另一個亮點,是魏永征教授特邀編審的“傳媒法”專題。這組專題的4篇文章,涉及言論自由及其規(guī)制、政府信息公開、誹謗訴訟、禁止淫穢和版權保護等主題,涵蓋了傳媒法研究的傳統(tǒng)核心議題。魏永征教授認為,這組稿件的共同特征是其前沿性:周沖候選博士討論了應急傳播中政府、媒體與公民三個主體的責任,并對應急傳播如何適應網(wǎng)絡環(huán)境提出了法規(guī)方面的建議;牛靜博士和劉丹碩士考察的是當下非常熱門的新聞聚合App的版權糾紛問題;王偉亮博士系統(tǒng)地討論了2013年英國誹謗法新立的“公共利益抗辯”原則的歷史由來,以及在司法實踐中的適用情況;周書環(huán)博士候選人所關注的,則是美國著名的認定淫穢的米勒檢測標準在社交媒體中所引發(fā)的爭議。這些文章都討論了傳媒法的核心議題在網(wǎng)絡時代的新發(fā)展,所有論文的資料都延及2016年,有的還納入了2017年的新變化。在為這組專題撰寫的導言中,魏永征教授特別談到,傳媒法研究是沒有終局的,研究者應持續(xù)不斷地跟進法律領域的新變化,尤其應關注傳播科技的飛速發(fā)展給傳媒法規(guī)帶來的新問題、新挑戰(zhàn)。
這組專題能圓滿地呈現(xiàn)給大家,魏永征教授功不可沒。他既是編審人,又是某些稿件的約稿人。相比于新聞傳播學的其他領域,傳媒法研究具有很高的專業(yè)門檻,由于缺乏必要的學術積累,我們并不具備做傳媒法專題的條件,所以起初我們并沒有這樣的考慮。可以說,這組專題是在邀請魏永征教授審稿的過程中,被魏老師的學術熱情激發(fā)出來的。我們與魏老師此前并不相熟,而集刊又處于學術“江湖”的邊緣,所以我們當初甚至并沒有信心能邀請到魏老師這樣的知名學者作為審稿人。然而,魏老師似乎完全不介意這些“符號”,他僅僅“介意”于學術本身的目的。正是他的仗義援手、傾力相助,成就了這個專題,也啟動了幾位年輕人的學術夢想。
本期刊發(fā)的5篇研究性論文,4篇是對于當代傳播現(xiàn)象的研究:李紅艷和葛瑤的《回應、缺席、放大與變異:政府議程與媒體議程關系研究——基于2013—2016年“兩會”養(yǎng)老話題的分析》,以翔實綿密的數(shù)據(jù),挖掘出政府議程與媒介議程之間的互動規(guī)律。史安斌和張梓軒的《危機傳播的跨文化轉向研究——基于對“帝吧出征Facebook”事件的多元聲音分析》,認為建立于傳統(tǒng)媒介時代的“形象修復理論”“情境危機傳播理論”等危機傳播的主流理論,已無法解釋利益相關者在危機應對中所面對的復雜情境,危機傳播應實現(xiàn)跨文化轉向。陳映副教授的論文分析了數(shù)字傳播背景下歐美國家傳播政策中公共利益標準的變遷;馬志浩和葛進平博士的論文從準社會關系的視角切入,討論電視娛樂節(jié)目對家庭社會資本是否會產生影響,令人耳目一新。
唐海江教授的論文是本期唯一的一篇新聞史論文,初看似乎與本期的選題風格不大協(xié)調,但他所討論的新聞職業(yè)化的困局,正是民國至今歷久彌新的主流問題。海江教授筆下所描寫的成舍我先生的掙扎與失敗,其中所映射的中國政治倫理與新聞職業(yè)倫理之間的沖突,在邏輯和事實兩個層面上,雖歷經(jīng)七八十載時光,媒介技術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不僅未曾稍減,甚至更加劇烈了,當代讀者可能會產生似曾相識的痛感。這種與當代問題的連通性,或者說研究問題的當代感,我們認為,正是新聞史研究彌足珍貴的地方。
本期的《前沿與綜述》欄目,刊登了徐開彬教授和萬萍候選博士所撰的《西方健康傳播研究的五個主要領域》。健康傳播對我們大多數(shù)人來說仍是一個陌生的領域,引介和梳理國際成果實屬必要,在此基礎上指明我國的研究方向更是難能可貴。徐開彬教授于百忙之中接受邀約,友情支援,令人感佩。郭小安研究員的書評《君子慎獨,更應慎群?——再論〈烏合之眾〉的社會政治意義及爭議》,從政治思想史的視角,將“人性幽暗”放置在大眾民主、社會運動、集體行動的理論脈絡中展開分析,不乏洞見,值得慢慢品讀。
最后,感謝20位作者和10位評審人的辛勤勞作,與你們的合作讓我們既受益匪淺,又備感愉悅。我們期待學界同道對本刊給予更多關注,更多支持!
《新聞與傳播評論》編輯部
2017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