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范弟
(長沙理工大學(xué) 文法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114)
石頭希遷墓塔的重新發(fā)現(xiàn)修復(fù)與南臺寺的重建
劉范弟
(長沙理工大學(xué) 文法學(xué)院,湖南 長沙 410114)
唐代著名禪師石頭希遷墓塔是禪宗的著名祖塔,清代中期石頭希遷墓塔“毀于樵牧,不可復(fù)識”,直到光緒十六年才被重新發(fā)現(xiàn)和修復(fù);石頭希遷道場南臺寺,由海印和尚于南朝梁天監(jiān)年間創(chuàng)建,是禪宗曹洞、云門、法眼三宗的法源之地,自古被稱為“天下法源”,此寺也早在“清初就已湮沒殆盡,無寸木片瓦”留存。隨著石頭希遷墓塔的重新發(fā)現(xiàn)和修復(fù),“石頭遷祖道場南臺寺”的重建也勢在必行。南臺寺的重建,從開始籌備到最后完成,前后經(jīng)歷了15年之久。石頭希遷墓塔的重新發(fā)現(xiàn)和南臺寺的重建,是淡云禪師與其弟子妙見和尚努力的結(jié)果,尢其是妙見和尚,更是此兩件功德的主要功臣。
石頭希遷墓塔;南臺寺;修復(fù)重建;妙見和尚;淡云禪師
石頭希遷禪師,在六祖慧能門下剃度,后來成為慧能大弟子青原行思禪師的法嗣。他于唐朝天寶初年(742年左右)來到湖南衡山南臺寺,在寺東石臺上結(jié)庵修持居住,因號石頭和尚。石頭希遷禪師是禪宗青原法系第一世的唯一傳人,在南岳駐錫傳法四十多年,弘揚宗風(fēng),禪法大盛。圓寂之后,其弟子為之建塔于南岳東嶺,唐“長慶中謚無際大師,塔曰見相”①,從此石頭希遷墓塔成為禪宗著名祖塔。一千多年后,清朝“雍正十六年,加封智海無際禪師,遣有司致祭。乾隆間,僧某見塔陷落,葺之。后毀于樵牧,不可復(fù)識”②,直到清末光緒十年(1884)左右仍“尋覓無蹤”,光緒十六年(1890),石頭希遷墓塔才被重新發(fā)現(xiàn)和修復(fù);石頭希遷道場南臺寺,由海印和尚于南朝梁天監(jiān)年間(502~519)創(chuàng)建,是禪宗曹洞、云門、法眼三宗的法源之地,自古被稱為“天下法源”,此寺也早在“清初就已湮沒殆盡,無寸木片瓦”留存③。隨著石頭希遷墓塔的重新發(fā)現(xiàn)和修復(fù),“石頭遷祖道場南臺寺”的重建也勢在必行。南臺寺的重建,從開始籌備到最后完成,前后經(jīng)歷了15年之久。石頭希遷墓塔的重新發(fā)現(xiàn)和南臺寺的重建,是淡云禪師與其弟子妙見和尚努力的結(jié)果,尢其是妙見和尚,更是此兩件功德的主要功臣。本文對石頭希遷墓塔的重新發(fā)現(xiàn)和南臺寺的重建進行考察,并對妙見和尚與淡云禪師生平略加考述,以見清朝末年禪宗文化在湖南的傳承和影響。
石頭希遷墓塔的重新發(fā)現(xiàn),其居首功者應(yīng)是清朝末年湖南南岳的妙見和尚。妙見和尚,“原籍安徽安慶。兒時遭兵燹,流落湘楚間,為衡州船家周姓收養(yǎng)之,乃假姓周氏”,他“性沉毅,寡言笑。泛舟力田,皆謹遵父命”,“年二十二,進香南岳,若歸故里,竊聽諸剎經(jīng)聲佛號,徘徊不忍去。(某)日游祝圣寺,遇淡云禪師,求度剃,自云愚頑不曾讀書識字。淡公曰:‘一字不識,何能為僧?’勸之歸。和尚云:‘目不識字,心卻好佛,且能力役。如蒙師慈悲,愿在寺長作苦工?!娖湔\愨,允為披剃受具,令任舂米殺柴等事??祁^赤腳,衣無二領(lǐng),稍暇則請寺僧教字授經(jīng)。久之,《法華經(jīng)》竟能成誦。遂一心念經(jīng)拜佛”④。
妙見和尚二十二歲時在南岳祝圣寺遇見其師淡云禪師,這一年是光緒四年(1878)⑤,此時淡云禪師正在祝圣寺。據(jù)空也法師所撰《南岳淡云禪師傳》記載,光緒元年(1875)淡云禪師閉關(guān)禪修于南岳祝圣寺,研究佛教三藏經(jīng)典,該寺院的僧眾以淡云才德兼優(yōu),堅請其經(jīng)管寺院的事務(wù),光緒十年(1884),淡云禪師開始擔(dān)任祝圣寺住持⑥。
妙見和尚因不識字,只能在寺中從事“舂米殺柴”等苦力雜役,這樣的時光度過了好些年。與那些只在寺中習(xí)禪讀經(jīng)的僧人相比,從事苦力雜役經(jīng)常上山“殺柴”的妙見和尚更具有重新發(fā)現(xiàn)石頭希遷墓塔的優(yōu)勢——他對南岳山上的荒山野嶺,對這些山嶺的地形地貌與古跡遺存非常熟悉,這就為他發(fā)現(xiàn)已湮失的石頭希遷墓塔創(chuàng)造了條件。
當時石頭希遷修持的道場南臺寺,早在“清初就已湮沒殆盡,無寸木片瓦”遺存,而石頭希遷“墓塔,亦失所在”。淡云禪師與同在南岳的默庵禪師有志于尋找石頭希遷祖塔,經(jīng)多年“尋覓不得,相向嘆曰:‘懷讓、希遷兩祖,同為南岳大宗,今讓祖墓塔尊嚴如故,遷祖墓塔無蹤?!Z已不勝凄楚。”正當兩位禪師為尋找祖塔不得而煩惱時,妙見和尚知道了這事,于是向兩位師父報告:“吾在山中殺柴時,于嶺上見一石塔,荒廢荊榛間,疑即遷祖塔。”可是淡云卻并不相信他這個不識字只會出苦力的弟子,他叱責(zé)妙見和尚說:“南岳廢塔甚夥,勿得魯莽言之!”認為南岳山中各處荒廢之塔多的是,憑什么說你看見的就是石頭希遷祖塔呢?妙見和尚問兩位師父說:“師等識字,考籍塔當在何處?”默庵禪師回答說:“據(jù)《傳燈》諸籍,遷祖塔名曰‘見相寶塔’,系唐宰相裴休手書,在南岳東嶺梁端?!甭犃诉@個回答,妙見和尚不覺鼓掌狂喜,說:“這就對了!福嚴寺的右邊,不就是西嶺嗎?而我說的這個塔所在之山的來脈,正出于福嚴寺左面,其山就是東嶺無疑。這山脈盡頭處有山如梁,廢塔就建在這山上,這座墓塔不是石頭希遷祖塔那能是誰的塔呢?”淡云、默庵兩位禪師仍不相信,對妙見和尚的說法一笑置之,并沒有前去考察核實⑦。
妙見和尚的發(fā)現(xiàn)沒能得到師父們的肯定。過了好幾年,直到光緒十六年(1890)的某天,四川一位名叫馬福承的居士來游南岳,他在禮拜天臺宗三祖(印度龍樹為初祖,北齊慧文為二祖)慧思的三生塔后,“自福嚴(寺)歸大善寺,途中遙見石塔,趨視之,殘石斑剝,絕無一字。抵大善(寺),謂默庵曰:‘予在山中,見一廢塔,無從稽考,諒必前代名僧藏骸之所,師如任修復(fù),愿助錢二十貫。’ 默庵許之。是時(妙見)和尚閉關(guān)于祝圣寺,因病失血出關(guān)。甫一日,至大善寺,遇馬大令(福承)談及塔事,又鼓掌狂喜曰:‘此即吾昔所疑之遷祖塔,志欲修復(fù)而未逮者也。公既如此,衲僅剩錢八百文以附公。’次日,(妙見)和尚荷鋤,同馬大令(福承)至塔所,土中掘出一石,鐫有‘見相寶塔’四大字。(妙見)和尚斯時不啻撥云見日,合浦珠還。默庵、淡云等聞而驚之曰:‘普聞⑧之疑,蓋有自矣!’”⑨
由以上可知,馬福承雖然發(fā)現(xiàn)了“廢塔”,但僅認為這塔“諒必前代名僧藏骸之所”,并未像妙見和尚一樣肯定此塔就是石頭希遷祖塔;只是因為他“愿助錢二十貫”以修復(fù)這座“廢塔”,所以“默庵許之”,即答應(yīng)修復(fù)此塔。默庵當時對此事并不熱心,并未立即付諸行動前往勘查。過了幾天,妙見和尚來到大善寺,馬福承與他“談及塔事”,妙見和尚聞言“又鼓掌狂喜曰:‘此即吾昔所疑之遷祖塔,志欲修復(fù)而未逮者也。公既如此,衲僅剩錢八百文以附公?!辈粌H當即肯定這就是自己昔年所發(fā)現(xiàn)并肯定的石頭希遷祖塔,并且拿出自己全部積蓄“剩錢八百文”以為修復(fù)之助。第二天,妙見和尚親自荷鋤同馬福承一起前往勘查,“掘出一石,鐫有‘見相寶塔’四大字”,終于確定了這就是“希遷祖塔”,而原先一直對妙見和尚的發(fā)現(xiàn)不以為然的淡云、默庵兩位禪師聽到這一消息,也不得不承認:“普聞之疑,蓋有自矣!”
妙見和尚能夠為石頭希遷墓塔的重新發(fā)現(xiàn)立下首功,有如下幾個原因:首先是我們在前面已提到作為一位從事“舂米殺柴”等雜役的僧人,妙見和尚幾乎踏遍了南岳山上的荒山野嶺,對這些山嶺的地形地貌與古跡遺存非常熟悉;其次,他善于觀察,對山嶺方位和山梁走向有準確的判斷;其三,他雖文化不高卻善于學(xué)習(xí),他請教默庵禪師關(guān)于“希祖之塔”的文獻記載,從而根據(jù)自己的實地觀察作出正確的判斷;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對佛教事業(yè)的滿腔熱情和虔誠執(zhí)著,讓他念念不忘鍥而不舍地專注于石頭希遷墓塔的尋找,終于“撥云見日,合浦珠還”,完成重新發(fā)現(xiàn)石頭希遷祖塔的大功德。
上世紀70年代中期以前,石頭希遷墓塔被封閉“在一軍事禁區(qū)內(nèi),裴休篆書見相寶塔碑仍在。后來通過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童小鵬副部長找到總參謀長楊勇,批準同意開放南岳石頭希遷和尚墓,供僧人朝拜”⑩。2016年4月22日,廣東省肇慶市六祖文化學(xué)會禪宗文化考察團一行5人,專程到石頭希遷道場——南岳南臺寺參訪,并前往石頭希遷墓塔拜謁。在離南臺寺⑩里外的東嶺,“一睹石頭希遷的墓塔真容。墓塔的花崗巖后壁中央,映入眼簾的是篆書雕刻,‘石頭路滑’橫寫在塔壁上方,二排寫‘智海無際禪師’,下方豎寫‘見相寶塔’,塔中聯(lián):煙火萬家沾花雨/皇恩幾度奠秋風(fēng);塔旁聯(lián):佛法盡從者里去/靈源還向個中看?,F(xiàn)存墓塔為清光緒年間重修,塔銘記載了石頭希遷禪師的簡要生平及墓塔幾度興廢重修的情形,以留后人瞻謁”。
前文已說,石頭希遷修持的道場南臺寺,早在“清初就已湮沒殆盡,無寸木片瓦”。重新發(fā)現(xiàn)石頭希遷祖塔之后,妙見和尚在師父淡云禪師的全力支持下,立即開始了對祖塔的重建修復(fù)工作?!?石頭希遷祖塔)修復(fù)工竣……(妙見和尚)私祝遷祖默佑,誓當復(fù)興南臺”,并與其師父淡云禪師一起,“師徒同日發(fā)愿中興南臺”,由此師徒二人開始了重建南臺寺的籌劃工作。
南臺寺的重建,從“師徒同日發(fā)愿中興南臺”開始籌備到最后完成,前后經(jīng)歷了15年之久。首先是重建經(jīng)費的籌措準備,這一工作就進行了將近十年的時間。為了籌款,淡云禪師指派妙見和尚前往長沙經(jīng)管武廟(即關(guān)帝廟,關(guān)帝也是佛教的護法神,故很多關(guān)帝廟由僧人管理,當時長沙武廟就由南岳祝圣寺派僧人經(jīng)管),“旋以淡公命住長沙武廟,苔青磬懸,僧難住持。和尚至,則以沙罐煨粥食,晝夜誦持《法華》不怠。躬親掘井于廟內(nèi),泉涌味甘。自是官紳士庶感其梵行,咸信仰之,經(jīng)懺漸盛,護法日多,而和尚之大因緣亦基于此”。本是一個難以為繼的長沙武廟,在妙見和尚艱苦努力下,香火日盛,收入漸豐,“除每年送錢百貫供淡公日用外”,還多有積蓄。所謂“和尚之大因緣亦基于此”,即指妙見和尚日后能完成重建南臺寺這件“大因緣”,基本上就靠了他在長沙武廟幾年間籌來的錢款。此外,淡云禪師也為重建南臺籌款做了不少工作,空也評述淡云禪師:“善理財政,能用于財而不為財所用。其生平所得信施……悉分施清涼、大善、南臺諸寺”,可見淡云禪師也為南臺寺的重建籌款出了不少力。
經(jīng)過好些年的籌款和準備,在石頭希遷祖塔重新發(fā)現(xiàn)之后的第九年,重建南臺寺的工程正式開始動工。重建工程開始的前一年,即光緒二十四年(1898),因妙見和尚多年踏實苦干、勤謹修持,聲望日隆,“祝圣寺請和尚主席”,于是妙見和尚接替其師淡云禪師為南岳祝圣寺住持。在擔(dān)任祝圣寺住持之前的若干年里,妙見和尚“間常念及南臺,愀然曰:‘吾之志愿竟虛耶?’”擔(dān)任祝圣寺住持后,妙見和尚的住持身份,為他實現(xiàn)“中興南臺”的夙愿提供了便利和條件;再加上“年來武廟經(jīng)懺大盛,乃于光緒二十五年(1899)冬鳩工興復(fù)南臺”,于是妙見和尚在接任祝圣寺住持的第二年,就正式開始了南臺寺的重建工程。
為了工作便利,妙見和尚“構(gòu)一茅庵于南臺舊址”,風(fēng)餐露宿日夜在此親力親為指揮監(jiān)督重建工程。當時懂技術(shù)和調(diào)度的工匠缺乏,“適有石工欲出家,和尚曰:‘汝能住我南臺茅庵乎?吾即徒汝。’石工可之,和尚命其名曰‘青山’。厥后修造南臺,柱礎(chǔ)墻壁,用石頗多,皆賴青山調(diào)度指揮之力。工竣而青山死,然后知青山之來,實天以之助和尚也。前后凡五年始竣工?!笨找病赌显赖贫U師傳》則載明了重建南臺寺峻工的具體時間:“始于己亥(光緒二十五年,1899)冬,落成于乙巳(光緒三十一年,1905)夏,是秋為眾傳戒。從此曹溪一滴,與瀟湘同流而無終極,猗歟休哉,厥功偉矣!”
南臺寺重建竣工后,為了使寺院在經(jīng)濟上能得以維持,妙見和尚又為之“買租六百余石,以贍眾僧”;南臺水源較遠,“向在臺下數(shù)弓處流泉中汲取”,“和尚憂之,曰:‘飲水不便,佛法難宏。’”妙見和尚于是在寺院周邊四處勘看,“忽睹寺后石壁濕暈,鑿之泉出,直筧入廚”,解決了取水不便的問題;他又“審視石壁上丈余高處,露鐫字為偈,曰‘藥醫(yī)不死,佛度有緣;水到渠成,心堅石穿’,后題‘嘉靖丁酉簫禪’六字,其神異固有不可思議者矣”。
南臺寺的重建,還使南臺寺與日本僧人結(jié)上了因緣,并得到日本僧人梅曉六休贈予的一部《大藏經(jīng)》。“先是日本國僧梅曉六休者,為石頭遷祖四十二代孫,此支法派,未審何時由中國之倭,時于光緒癸卯年(光緒二十九年,1903),萬里來湘朝謁遷塔,正和尚經(jīng)始南臺,六休曰:‘此吾法源處。他日寺成,愿以日本《藏經(jīng)》獻之?!轿迥辏鲁?,六休之藏,如期而至,凡五千七百余卷。王闿運曾記其事,瞿鴻機為之書石,僉以此等盛事,皆和尚及其師淡公之福德所致云”?!巴蹶]運曾記其事,瞿鴻機為之書石”的碑刻,當時就被立于南臺寺中,其文后來發(fā)表在民國三年(1914)的佛教期刊《佛學(xué)叢報》上,現(xiàn)據(jù)之將其文錄之于下:
南臺寺者,衡岳之名剎,石頭之舊跡,歷代崇飾,三寶所依。近歲荒頹,法徒悲惜。僧淡云慨然自任,始謀興復(fù)。于是湘州慕法諸寺,同心并請《藏經(jīng)》,以彰弘愿。蓋自世宗普護廣度群生,凡有精藍,各頒《龍藏》,而湖外貧僻,觀聽未宏,有寺無經(jīng),如饑人待食。自今以始,相繼誠求,輦運南來,俱稱得寶。然本寺甫議修葺,物力尤艱,《大藏》繇多,理無易致。因緣所會,法寶自來;則有六休上人,石頭四十二代孫也,生在東瀛,幼皈凈域。以光緒癸卯,來游湘土,虔禮祖塔,如久客得歸。見茲勝因,遂發(fā)助力,許于寺成之日,贈《藏經(jīng)》全部。日本舊有宋版本、高麗本、明北藏本,其國自刻則有鐵眼和尚仿明本、島田蕃根縮高麗本;又新刻合校三本,更輯續(xù)后賢語錄為續(xù)藏本。合此六藏,以鐵眼本為日本最初。水陸阻深,信為艱貴,五年之后,祖跡重興,竟踐前言,躬奉法藍,凡全部五千七百馀卷,施于本寺。……
這是中日佛教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話,也是妙見和尚對中日佛教交流的特別貢獻,值得在此特書一筆。
南臺寺本為十方叢林,重建之后,妙見和尚原想繼承發(fā)揚唐宋以來的禪林傳統(tǒng),將其建成為一所廣納四方僧人具有開放性的十方叢林;但其師淡云禪師或許有別的考慮,沒有同意妙見和尚這個極有遠見的想法,“和尚欲將南臺開十方,淡公曰:‘量力而行,仍開法門可也?!扉_為法門”,遂使重興后的南臺寺成為一所封閉性的子孫寺院,這是多少有些令人遺憾的。
南臺寺的重建,妙見和尚應(yīng)居首功,因為無論是重修款項的籌措,還是工程的實際進行,他都是主要的操持者和領(lǐng)導(dǎo)者。有些文獻記載此事,不提妙見和尚,而只說是其師淡云禪師完成了南臺寺的重建,如上文所引王闿運《南臺寺日本僧贈〈藏經(jīng)〉記》所說,“南臺寺者,衡岳之名剎,石頭之舊跡,歷代崇飾,三寶所依。近歲荒頹,法徒悲惜。僧淡云慨然自任,始謀興復(fù)”;又如民國時的名記者李抱一于民國十九年(1930)游南岳,在南臺寺中住了一晚,賞玩了寺中所藏的日人所贈《大藏經(jīng)》,他提到南臺寺“清時毀廢,僧淡云始中興”,亦將這一件中興大功歸于淡云禪師一人,而完全抹殺和忘記了妙見和尚的首功;但更多的文獻則客觀公正地記載了這件事情,張伯烈、亞農(nóng)甫的《南岳南臺寺妙見和尚傳》具體地記述了妙見和尚中興南臺寺的經(jīng)過,而空也法師為淡云寫的傳記,則僅用“師徒同日發(fā)愿,中興南臺,始于己亥冬,落成于乙巳夏”寥寥二十一個字來記述南臺寺的重修興復(fù),對于這件中興禪宗祖庭——南臺寺,歷經(jīng)十五年的大業(yè)豐功之具體過程則全然沒有記載,空也之所以這么寫,是他完全清楚這件豐功的完成,其主要功勞不在傳主淡云禪師而在妙見和尚。這就是客觀公正的修史態(tài)度。
妙見和尚完成了這件興復(fù)祖庭南臺寺的大功,他的聲望也在南岳僧俗兩眾中大為提高,于是“眾推和尚為南臺中興”,大家一致推舉他擔(dān)任重興后的南臺寺首任住持。當時(光緒三十一年,1905)妙見和尚的師父淡云禪師雖已于六年前辭去了祝圣寺住持(由妙見和尚接任),但剛六十出頭,身體還很旺健,再加上淡云禪師亦是重興南臺寺的始倡者,也為之付出了很多精力,所以妙見和尚辭謝了眾人的推舉,“和尚踧踖而避曰:‘是何言歟?吾之成就,皆出吾師,吾師健在,吾何敢僭!’”“淡公不忍違和尚愿,直依其請”,淡云禪師于是就任了重興后的南臺寺首任住持。
一年多后的光緒三十二年(1906)九月九日,妙見“和尚踵淡公席”,接替了其師淡云禪師的南臺寺住持,開始為僧俗“說法傳戒”。“說法傳戒至三十日,戒期圓滿,和尚即病心痛, 一臥不起。十一月十三日,突然坐起,身端目怒,昂頭張口吐氣,若長風(fēng)而去帳幕。世壽五十,夏二十有八。塔于南臺前山右隈”。
妙見和尚出身貧寒,少時流落湖湘,二十多歲時入祝圣寺為淡云禪師收留剃度,在寺中“舂米殺柴”從事雜役,并不受人重視。他不識字,但卻“一心念經(jīng)拜佛”“請寺僧教字授經(jīng),久之,《法華經(jīng)》竟能成誦”,后來他又“閉關(guān)于祝圣寺”深研佛經(jīng),修禪養(yǎng)性,其佛教修為已達相當高度;發(fā)現(xiàn)石頭希遷祖塔,重修中興南臺祖寺,都是妙見和尚首功;他體性慈仁,“所有法徒度弟及皈依者,一體相視,無所偏愛”;擔(dān)任祝圣、南臺兩大名寺住持,聲名傳揚僧俗兩界。張伯烈在《南岳南臺寺妙見和尚傳》中將妙見和尚與六祖慧能相比,說:“昔六祖慧能一字不識,腰石舂米,竟出神秀之上而紹五祖大法。妙見和尚以舂米殺柴之役,任中興南臺大事,雖未能與六祖相頡頏,其以苦行成功則一也?!边@也算是恰如其分的極高評價。
如前所述,妙見和尚的師尊淡云禪師對石頭希遷墓塔的重新發(fā)現(xiàn)與南臺寺的重建也有著一定的功勞,在此依據(jù)空也所撰《南岳淡云禪師傳》,對其生平亦作一簡單考述。
淡云禪師,名士禮,字慧日,別號淡云,衡州清泉縣(為衡陽市衡南縣舊稱)人,俗家姓謝,生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咸豐十年(1860),他偶游到了法云海耀與法空玄成重修后的衡陽大羅漢寺,看到寺院佛像莊嚴、僧儀雍肅,遂萌發(fā)了出家的想法。咸豐十一年(1861),他以在家居士的身份受菩薩優(yōu)婆塞戒于衡山的東林寺。同治二年(1863),淡云來到南岳南峰寺,在道意法師座下剃度出家。道意法師是乘云宗南峰寺(堂)派的嗣裔恒忍無愚禪師的剃度弟子,淡云由此成為乘云宗南峰寺(堂)派的“士”字派嗣裔。這年冬天,淡云于南岳祝圣寺妙禪律師座下納具足戒,自是他以戒為師。隨后,他與同為乘云宗嗣裔的師叔默庵一起隱居于南岳的己恭巖苦行焚修。后來,他感到“眾生剛強,業(yè)流灣環(huán),無由解脫,吾何忍獨善其身哉!”于是結(jié)束了這種苦修生活,出山游歷參訪。
同治三年(1864),恒志無來禪師正在衡山龍泉寺?lián)巫〕?,淡云禪師前往拜謁,并在其座下契悟禪機,從而成為其法嗣,是為曹洞宗第40世嗣裔。淡云禪師在恒志無來禪師處得法后,旋募刊《御選語錄》以救禪門之弊;又重修衡山縣的白獅庵,以弘揚凈土、普被眾生。同治五年(1866),恒志無來禪師應(yīng)請出任岐山仁瑞寺的住持并接手重修工作,淡云禪師也隨其前往,協(xié)助修復(fù)仁瑞寺的工作。
光緒元年(1875),淡云禪師閉關(guān)禪修于南岳祝圣寺,研究佛教三藏經(jīng)典。該寺院的僧眾以淡云才德兼優(yōu),堅請其經(jīng)管寺院的事務(wù)。淡云禪師于是任勞任怨,不但將殿堂修葺煥然一新,還增置了寺院的田地等恒產(chǎn)。該寺舊時有一些沒有戒牒因此無法身穿袈裟的人,他們的日子過得很清淡。在此之前,寺院的妙禪長老首先捐錢十余緡,囑托淡云禪師以此經(jīng)營滋生利息,又復(fù)募眾緣,經(jīng)過二十余年,然后將此款項購置不動產(chǎn),每年以所收入按四季分給寺眾,使他們一心辦道。僧眾見到淡云的管理能力,于光緒十年(1884),公推淡云禪師擔(dān)任祝圣寺的住持。
光緒十二年(1886),淡云禪師弘戒于祝圣寺,四眾聞法,稱得未曾有。光緒十八至二十年(1892~1894),淡云禪師掩關(guān)于祝圣寺后的地藏殿,專修念佛三昧。三年后出關(guān),感嘆地說:“時丁五濁,人多懈怠,欲憑自力出生死者,百中無一。惟念佛一門,仗彌佗愿力,易得成就?!蹦藢⑹┲鞴B(yǎng)自己的所有資金捐獻出來,購置了一些田產(chǎn),又廣辟地藏殿,將其設(shè)立為永久的念佛堂,使僧眾能夠毫無后顧之憂地一意凈土、虔心念佛,時人認為可以與江西廬山的慧遠蓮社先后并美。
衡山的清涼寺原為古代的十方叢林,至清道、咸年間,寥落已極,同治末才稍有起色。光緒八年(1882),十方公請淡云禪師出任住持。淡云禪師兼任該寺院住持后,能使寺院上下情通,規(guī)矩嚴肅,以致當時的湘軍著名將領(lǐng)彭玉麟為寺院題寫“春滿菩提”以贈之。
光緒三十二年(1906)夏,洪水為災(zāi),自永州至長沙,沿河千里,皆被其害。祝圣寺也不例外,寺院僅存圣帝殿、大佛殿、藥師堂而已,其余都被沖毀。淡云禪師慨然以重興自任,走募十方,幾年的時間便頓復(fù)舊觀。
石頭希遷墓塔與南臺寺的重修興復(fù),淡云也有一份功勞,已見前述,此不贅述。民國二年(1913)正月二十三日,淡云禪師示寂,世壽70歲,僧臘51年。以全身塔于南臺寺后。嗣法門人及剃度四眾弟子不下千余。
空也在《南岳淡云禪師傳》中評述淡云禪師稱:“師善理財政,能用于財而不為財所用。其生平所得信施,置田百余畝,悉分施清涼、大善、南臺諸寺,永供三寶。復(fù)聯(lián)合祝圣寺僧,糴衡斗谷三百石,捐入岳市義米公以賑饑荒,至今民受其賜。即晚年贖回之白云寺,亦遺命作念佛堂,可謂空諸所有矣。民國壬子(1912),有妄指上封各寺私產(chǎn)為國有者,師以古稀之年,不避風(fēng)雨,奔告當?shù)?,力與之爭,始得轉(zhuǎn)險為夷。因而受病,醫(yī)藥罔效。雖在病中,猶以護持常住是念……師自出家則精進為道,及三十年后則謙恭接物,以身系衡岳諸叢林之安危者凡四十秋。故歿之日,緇素莫不哀傷。而今而后,誰得以似之?”
注釋:
① 南宋·道原:《景德傳燈錄》卷第十四,《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51冊第309頁。
② 《重修智海無際禪師見相塔銘》,此塔銘至今仍完好地保存在重修后的石頭希遷墓塔上,據(jù)塔銘文后落款,塔銘撰寫者為南岳黙庵法師,撰寫時間為光緒十六年(1890)九月。
⑤ 據(jù)上引《南岳南臺寺妙見和尚傳》,妙見“年二十二……遇淡云禪師”,而傳云其于光緒三十二年,病劇,“十一月十三日,突然坐起,身端目怒,昂頭張口吐氣,若長風(fēng)而去帳幕。世壽五十,夏二十有八”,可知其受戒成為淡云弟子是在光緒四年。
⑧ 普聞,就是妙見和尚。張伯烈、亞農(nóng)甫《南岳南臺寺妙見和尚傳》并未說明妙見又名普聞,但從行文語意可知普聞就是妙見。古代一般僧人均有幾個名號,其中有為剃度、受戒、受法時各師尊所取,亦有獨立后自己所號。在妙見的師尊淡云禪師為其剃度師祖恒忍啟愚禪師(圓寂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所作的“傳曹洞正宗第三十九世前住羅漢上恒下忍愚老和尚靈骨之塔”(此塔及其塔銘今日仍完好地存在于湖南南岳山南臺寺中金剛舍利塔下左下側(cè)約30米處)塔銘中,落款署名為“徒孫士禮淡云(士禮為派名,淡云為法名)和南敬述”,而在列名的七位普字派徒曾孫中,則普聞之名赫然在列,可見普聞就是淡云的徒弟妙見無疑。
⑩ 吳立民:《石頭希遷禪法及石頭肉身——在石頭希遷及曹洞禪學(xué)術(shù)研究會上的講話》,刊于《法音》1997年第1期。
(編校 鄧胤龍)
OnRediscoveryandRestorationofShitouXiqianMutaandReconstructionofNantaiTemple
LiuFandi
(School of Liberal Arts and Law,Changsha University of Science & Technology,Changsha Hunan 410015,China)
The Shitou Xiqian Muta of the famous Chan master in the Tang Dynasty is a famous ancestor pagoda of Zen Buddhism. The tomb pagoda was destroyed and cannot be restored in the middle of Qing Dynasty and it was rediscovered and restored until the sixteen years of Emperor Guangxu. The Nantai Temple,the Taoist rites of Shitou Xiqian,was founded by sagaramudra monk in the year of Liang Tian in Southern Dynasty and is the source of Buddhism of Cao Dong,Yun Men and Fayan. Since the ancient times it is known as “the source of Buddhism in the world” and the temple has been destroyed with no inch wood and tile retained in the early Qing Dynasty.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Nantai Temple lasted 15 years from its preparatory to the final completion. The rediscovery of the Shitou Xiqian Muta and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Nantai Temple is the results of the joint efforts of Danyun Chan master and his disciple,Miaojian monk,especially the Miaojian monk,who has rendered outstanding service to these two merit constructions.
Shitou Xiqian Muta; Nantai temple; reconstruction; Miaojian monk; Danyun Chan master
K207
A
1673-0313(2017)05-0037-06
2017-07-07
劉范弟,男,湖南安化人,教授,湖南省社會科學(xué)院宗教文化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主要從事湖南歷史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