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洲

(武漢大學 a.哲學院;b.外國語學院，武漢 430072 )

通過語言的邏輯分析真能清除形而上學嗎？

蘇子洲a,b

(武漢大學 a.哲學院;b.外國語學院，武漢 430072 )

邏輯經驗主義者斷言，通過語言的邏輯分析最終可以將形而上學驅逐出哲學之外。本文通過反思卡爾納普的意義概念，假陳述概念和他自己對于形而上學的評價，得出結論：通過邏輯分析能夠清除的只是科學層面的形而上學，即形而上學并不表示有關外部世界的科學的實在的知識。形而上學作為一門學科并不能因此而失去存在價值。

卡爾納普；意義； 邏輯經驗主義； 形而上學； 邏輯分析

以維也納學派為代表的邏輯實證主義(后來發(fā)展為邏輯經驗主義)，是分析哲學運動中反對“形而上學”最強烈的一個學派，其代表人物卡爾納普斷然地提出了“拒斥形而上學”的口號。在他的經典文章《通過語言的邏輯分析清除形而上學》中，卡爾納普(Carnap)聲稱，“在形而上學領域里，包括全部價值哲學和規(guī)范理論，邏輯分析得出否定結論：在這個領域里的全部斷言或者陳述都是無意義的?！盵1]卡爾納普的的這篇反對形而上學的文章很容易給人造成形而上學一無是處、已經死亡的假象?？柤{普成功了嗎？在哲學的最終意義上真的消除了形而上學嗎？

為了便于探討，我們從以下幾個層面來進行澄清和說明。

一、簡述“形而上學”①

“形而上學”與古希臘哲學集大成者亞里斯多德有淵源。亞里斯多德一生著述頗豐，涉及學科眾多。在后世弟子整理其作品的過程中，物理學、政治學、生物學等，都好分類。只有一個被作者稱為“第一哲學”(the first philosophy)的部分，不好分類，便稱為metaphysics，可能是想表示順序，表明這本書在物理學的書之后，后來有學者解釋這本書(這個學科)的目的就是探索物理學背后的哲學問題。

至于“形而上學”的中文譯名，是日本的哲學家井上哲次郎參考易經所得。 “形而上”出自《易傳·系辭上》：“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這里 “道”為根本的無形的東西，“器”為有形的可感知的物質。它們之間的差別非常類似哲學問題和物理問題(也可以稱為科學問題)的區(qū)別，所以用“形而上”來對等翻譯 metaphysics 還是很準確的。

“形而上學”所包含的主題在中世紀、近代早期、康德及其后是各不相同的，直到現(xiàn)在也是有爭議的問題，比較公認的研究領域涉及到本體論、認識論、自由意志。作為傳統(tǒng)哲學的最早分支，形而上學主要研究存在的本質和世界的根本性質。[2]總體來講，傳統(tǒng)的形而上學試圖回答兩大類型的問題：從終極意義上看世界上究竟存在什么？它是什么樣子的？[3]形而上學作為研究事物本質的知識領域，后來進一步發(fā)展為認識論，探尋人類如何獲得知識和真理。

二、探討卡爾納普的意義概念

卡爾納普對于意義的解釋，可以濃縮成為一句話: “只有那些可以有某個詞在其中出現(xiàn)的句子能夠歸結為記錄句子，那個詞才是有意義的?！盵1]也就是說，如果存在一個語句，能夠歸結為觀察語句，那么其中的詞項才是有意義的。這里我們可以明確的是，邏輯經驗主義所說的意義，主要指認識性的意義，即指稱的、有所指的經驗意義。

卡爾納普設定了意義的標準作為自己邏輯分析的起點?？柤{普做此規(guī)定，主要目的是對科學理論語句進行澄清，可以借此講科學理論中的一些非經驗語詞或者語句加以清除。另一個重要的方面是試圖對形而上學語句加以排除。

卡爾納普指出，語詞的意義取決于其應用標準，即包含該語詞的基本句型，真值條件，證實方法構成的可推導體系。語詞的含義由語詞的應用標準來確定，應用標準是一個系統(tǒng)性的存在。即語詞應該處在何種合乎語法的句型中？語句所表達的命題是真還是假？如何驗證命題的真假？在論述過程中，卡爾納普首先說明科學術語，比如節(jié)肢類動物，都可以歸結為另外一些語詞，最終的解釋性語詞必然出現(xiàn)在“觀察句子”當中，即經驗性的命題當中。其次他假設了一個并不存在的新詞“呔”，借此說明，如果不能確定應用標準，則該詞并無意義。如果應用標準確定下來，即它出現(xiàn)在何種句子中能夠確定，真值條件和驗證方式可以確定，那么它的意義也隨之得以固定，并不存在難以捉摸或者難以言說的其他層面的意義。形而上學的概念，如“本原”等，也可以依樣畫葫蘆般地進行說明而得以澄清進而清除。

上述論證并非無懈可擊。如果我們的關于卡爾納普的意義說的轉述沒錯的話，語詞的意義最終取決于經驗事實，也就是說，任何有意義的語詞，必然出現(xiàn)于或真或假的命題中，經驗事實最終確定包含該語詞的命題的真假。但是如果經驗不能夠確認該陳述的真假呢? 我們來看一個“飛馬”的例子。包含該語詞的基本句型可以說成：某物是飛馬。至于真值條件，我們大致可以使用以下觀察語句：某物會飛行；某物是馬。我們依此條件找尋，如果在現(xiàn)實世界找到了這么一個東西，則“某物是飛馬”為真；否則為假。但問題是，真假的判斷(證實)并非如此簡單。直到現(xiàn)在我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過有個東西滿足飛馬的真值條件。但是這個事實并不能排除在未來的某個時間某個地點，可能會發(fā)現(xiàn)這么一個東西。這樣，“某物是飛馬”的陳述的證實方法超出了經驗的范疇：當下的經驗事實既不能斷定其為真，也不能斷定其為假。沖突表明，卡爾納普的意義概念存在瑕疵：它會排除部分非形而上學的經驗語詞或語句。我們有理由設想，經驗主義另一代表人物石里克(Schlick)之所以強調證實性是指證實的可能性[4]，而不是指當下的驗證，并且進而區(qū)分邏輯可能性和經驗可能性，應該是源于對卡爾納普意義概念的修正和澄清。

另外，對于形而上學語詞“本原”的排斥，也并非不存在問題。比如，由于人的認知局限，是否存在卡爾納普本人未曾想到的經驗意義？即“本原”一詞也可以以某種巧妙的方式還原到經驗世界的指稱中，并且能夠發(fā)明一種巧妙的方法加以驗證？這種可能性我們并不好排除。

再者，即使沒有經驗意義，意義的多層次性也不一定能保證某些“形而上學”詞匯沒有其他層面的意義，比如非經驗性意義？如果存在普遍的意義，卡爾納普的意義論只能算是其中一個子集；如果不存在一個普遍的意義，卡爾納普將意義設定為一種經驗的東西，等于是將經驗與意義等同起來，最多也只算是一家之言。但是，卡爾納普是依據什么將意義局限在經驗領域呢？他又是根據什么說明形而上學語詞不具備他說的意義而自信地認為他清除了形而上學呢？這些問題恐怕連卡爾納普本人也不太好回答。

三、討論卡爾納普的假陳述概念

對于卡爾納普而言，無意義的句子(假陳述)表現(xiàn)為兩種。一種陳述是包含前一節(jié)所談的無意義語詞的句子，第二種陳述雖然包含有意義的語詞，但組合方式明顯有誤，即組合方式明顯違反句法。因而也是假陳述。這種通過有意義的語詞組成的無意義的語詞序列，是由于自然語法的包容性造成的。“如果語法句法不僅僅區(qū)分名詞、形容詞、動詞、連詞等此類，而且在每一詞類中做出邏輯上不可缺少的區(qū)分，那么就不可能構成假陳述了。”他將這種違反邏輯句法的假陳述分析為兩種原因，一是英語詞匯“to be”的用法具有邏輯上的毛病。它有時當系動詞用，有時候表示存在。尤其是當to be表示存在時，冒充謂詞，但是存在并不是一種性質。二是概念的“類型錯誤”，即把不同類型的事物混用在一起。比如，我們可以說“凱撒是個將軍”，卻不能說“凱撒是個偶數(shù)”?？柤{普進而得出結論說，如果我們關于形而上學陳述是假陳述的論點正確，那么根本就不能用具有邏輯結構的語言表達出形而上學了。

當然，我們覺得這里也有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比如存在這樣一個陳述：某物X是Y的本原。某物X與本原可能表明是同一類事物，或者創(chuàng)建某種句法規(guī)則讓它們屬于同類事物，這樣這一陳述依然是具有邏輯結構的表達。換句話說，卡爾納普所發(fā)現(xiàn)的違反邏輯句法結構，可能只是他當時沒有找到合適的路徑來解釋那樣的結構。這就說明，卡爾納普通過邏輯分析所消除的，只能是部分的形而上學語句，而不可能是全部的形而上學的學科。

四、討論卡爾納普對形而上學的評價

邏輯經驗主義認為的有意義和無意義的區(qū)分，是為了通過對于語句的邏輯分析在經驗基礎上為知識奠定基礎，以便對于科學概念更好地進行澄清。但是，卡爾納普等人說形而上學沒有意義的時候，他們說的是形而上學不是科學，不表達我們關于外部世界的知識[5]?；蛘呶覀兛梢該Q句話說，邏輯經驗主義的有意義和無意義并沒有在理論上對形而上學做出任何價值的判斷，并沒有說形而上學不重要，沒有用處。事實上，卡爾納普對于形而上學專門做過特有的評價，認為形而上學語句具有表達性的意義，即情感和動機的意義，盡管他個人并不喜歡這種表達方式。對于情感表達而言，卡爾納普覺得，“藝術是這種基本態(tài)度的恰當表達，而形而上學是不恰當?shù)谋磉_”；“形而上學家是沒有音樂才能的音樂家。”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來，卡爾納普本人并沒有否認形而上學的價值，只是認為它作為一種表達方式不是特別恰當。

所以，邏輯經驗主義者即便聲稱消除了形而上學，但是他們的初衷并不一定是為了清除形而上學這一學科，而是消除了形而上學語句的科學性特征，即認為形而上學不是科學，并不表達出我們對于外部實在的知識。邏輯經驗主義即使聲稱清除形而上學，也只是把形而上學清除出他們的(即邏輯經驗主義的)哲學研究范圍?；蛘哒f，邏輯經驗主義頂多把亞里斯多德的部分形而上學概念驅逐出哲學之外。

四、結論

邏輯分析是否能夠清除形而上學？形而上學是否真地被驅逐出哲學研究之外？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正確與否，影響著形而上學的學科地位。本文基于以上分析和討論，得出以下三點結論。

第一， 從卡爾納普設定的意義觀上說，即從經驗意義的層面上說，通過邏輯分析清除形而上學的嘗試應該取得了相當?shù)某晒ΑＲ磺幸饬x來自經驗，并可最終歸結到經驗上去?？柤{普從形式邏輯的角度出發(fā)，成功地將科學意義上的形而上學語詞清除出哲學之外。

第二， 意義具有多層次性，這一性質決定了意義絕非僅僅指經驗意義。因此，在宏觀意義的基礎上，邏輯分析遠遠不能夠清除形而上學語句。

第三， 形而上學有不同的發(fā)展分支。形而上學不僅僅指本體論，還可以包含認識論和自由意志等內容。我們觀察卡爾納普舉例反駁的只是亞里斯多德意義上的形而上學，所以即便他的分析正確，也不足于撼動整個形而上學的大廈。

第四， 盡管卡爾納普對于形而上學不喜歡，但是他并沒有在理論上表達對于形而上學的價值判斷：他所說的形而上學語句沒有意義，只是說形而上學不是科學，不表達關于外部實在的知識。形而上學依然具有其他表達層面的價值。

注釋：

①本文所說的形而上學，是指哲學發(fā)展史上的一個學科或者流派，不同于馬克思主義所言的與辯證法對立的形而上學。

[1]卡爾納普. 通過語言的邏輯分析清除形而上學[C]∥洪謙主編. 邏輯經驗主義(上卷). 北京：商務印書館， 1982.

[2]Geisler, Norman L. Baker Encyclopedia of Christian Apologetics : 46. Baker Books, 1999.

[3]Hall, Ned. David Lewis’s Metaphysics. In Edward N. Zalta (ed).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Fall 2012 ed.).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Language and Information, Stanford University. Retrieved October 5, 2012.

[4]石里克. 意義與證實[C]∥洪謙主編. 邏輯經驗主義(上卷). 北京：商務印書館， 1982.

[5]朱志方. 邏輯經驗主義死亡了嗎？[J].學術研究， 2010，(1).

責任編輯：彭雷生

Can Metaphysics Be Totally Excluded from Philosophy by Logic Analysis of Language?

SU Zi-zhou1,2

(1. School of Philosophy; 2.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Logic empiricists claim that metaphysics could be excluded from the field of philosophy. This thesis, based on Carnap’s concept of sense, pseudo-statement and his own evaluation of metaphysics, comes to a conclusion that what can be excluded is only the metaphysics as a science and that metaphysics as a branch of study still has its value.

Carnap; sense; logic empiricism; metaphysics; logic analysis

2016-12-20

蘇子洲(1974- )，男，湖北荊州人，教師，武漢大學哲學院博士在讀，研究方向為第二語言習得、理論語言學和語言哲學。

B08

A

1674-344X(2017)1-00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