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金文， 孫夢梅

(廣西民族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廣西 南寧 530006)

壯族瓦氏夫人傳說的口述史價值

陳金文， 孫夢梅

(廣西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廣西南寧530006)

瓦氏夫人傳說具有重要的口述史價值，它與其他歷史資料互為印證，可以豐富研究瓦氏夫人問題的論證材料，為論證增加了一重“口述史料”證據(jù)；它還與一些田陽地方志文獻一起填補了官方文獻空缺的瓦氏夫人治理田州的歷史。瓦氏夫人傳說讓我們對瓦氏夫人歷史的認(rèn)識更完整，也讓瓦氏夫人這一歷史形象更清晰、具體。

瓦氏夫人；民間傳說；口述史價值

瓦氏夫人，生于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卒于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為歸順州(今靖西市)土司岑璋之女，后嫁給田州(今田陽縣)土司岑猛為妾。明代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倭寇入侵我國東南沿海地區(qū)，明朝官兵屢戰(zhàn)屢敗。明世宗迫于形勢，任命南京大司馬張經(jīng)提督八省之兵，刻期平倭。張經(jīng)深知廣西狼兵驍勇善戰(zhàn)，于是上疏：“寇強民弱，非藉狼兵不可?！盵1]280朝廷征調(diào)狼兵奔赴江浙抗倭，田州世襲土官岑大壽、岑大祿尚年幼，不能掌兵事，瓦氏夫人主動請纓，以五十七歲的高齡親率六千狼兵馳騁千里，奔赴抗倭前線。

文革結(jié)束以來，學(xué)界對于瓦氏夫人的研究取得了很大的成果，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一個是從歷史學(xué)的角度對瓦氏夫人生平事跡作考證，如《瓦氏夫人蘇松抗倭史跡考》[2]《瓦氏夫人班師考》[3]等研究論文。二是研究瓦氏夫人的思想、品德、才能與精神諸方面，如《管窺瓦氏夫人尚武思想發(fā)展歷程》[4]《瓦氏夫人的修齊治平觀和政治道德理想研究》[5]《明代廣西土司瓦氏夫人政治才能初論》[6]《瓦氏夫人軍事才能及成因分析》[7]等研究論文。三是從民間信仰的角度展開的研究，陳文俊先后發(fā)表了《瓦氏夫人廟：瓦氏夫人崇拜研究之一》[8]《歷史成因：瓦氏夫人崇拜研究之二》[9]《伯乜觀：瓦氏夫人崇拜研究之三》[10]等多篇研究論文，研究壯族民間社會對瓦氏夫人的崇拜。

談到瓦氏夫人研究必須提到的是1990年廣西民族事務(wù)委員會、區(qū)文化廳、區(qū)民族研究所等單位與田陽縣人民政府聯(lián)合召開的“瓦氏夫人學(xué)術(shù)討論會”，會后將會議論文結(jié)集成冊，其中收入論文20余篇，這些論文從多個角度對瓦氏夫人展開了較為深入的研究[11]。

國外學(xué)界有關(guān)瓦氏夫人的研究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如日本學(xué)者谷口房男曾發(fā)表《掃蕩嘉靖海寇叛亂與瓦氏夫人》一文[11]。

總之，瓦氏夫人的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一些成果。筆者將在借鑒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chǔ)上做進一步的探討。本研究以瓦氏夫人傳說為主要研究對象，將有關(guān)瓦氏夫人的文獻記載與民間傳說相結(jié)合，探討瓦氏夫人傳說的口述史價值。

一、壯族瓦氏夫人傳說的主題與內(nèi)容

筆者通過查閱各種民間文學(xué)資料及田野調(diào)查，共搜集到壯族瓦氏夫人傳說10余則。這些傳說可分為瓦氏夫人的體貌、瓦氏夫人的武藝、瓦氏夫人的官品與人品、瓦氏夫人的機智與英勇、朝廷對瓦氏夫人的恩賞與瓦氏夫人的葬禮等5個主題，這5個主題具體體現(xiàn)如下：

(一)瓦氏的體貌

民間社會通常認(rèn)為“地位顯貴之人，其相貌必然異于常人”，圍繞著這一觀念在民間衍化出了無數(shù)傳說?！墩摵狻贩Q：“黃帝龍顏，顓頊戴午，帝嚳駢齒，堯眉八采，舜目重瞳，禹耳三露，湯臂再肘，文王四乳，武王望陽，周公背僂，皋陶馬口，孔子反羽……倉頡四目，為黃帝史；晉公子仳肋為諸侯霸；蘇秦骨鼻為六國相；張儀仳肋亦相秦魏；項羽重瞳云虞舜之后，與高祖分王天下……”[12]23《論衡》講古代的大人物，如黃帝、大禹、周公、孔子、項羽等體貌都很怪異，不同于常人?！锻呤戏蛉恕穫髡f中也有這一主題的傳說。這些傳說都是講瓦氏夫人雙乳長大，可以翻過肩背喂孩子吃奶?！短镪柨h故事集》中的《長奶夫人》的傳說講：歸順州受交趾人的侵?jǐn)_，父親向瓦氏夫人求援，瓦氏背幼孫出征?！?瓦氏夫人)身材高大，奶長，幼孫要吃奶時，她解開衣扣，把奶翻過肩膀，一邊給幼孫吃奶，一邊行軍作戰(zhàn)?！盵13]23《民族文學(xué)論稿》中記述的《長奶夫人》的傳說講：“瓦氏年正十八，貌驚鬼神。飛騎戰(zhàn)馬，身背幼兒。每廝殺斗命，人吟鬼泣，幼兒驚恐哭嚎，瓦氏將乳頭翻過肩背給幼兒吮汲，哭乃止?！盵14]30《中越民間文化對話》中記述的《長奶娘》的傳說講：一次戰(zhàn)斗中，瓦氏夫人身背嬰兒與敵軍對戰(zhàn)，孩子啼哭，瓦氏掏出雙乳，翻過肩頭喂孩子，敵軍見狀大笑不止，瓦氏乘機殺入敵中大獲全勝[15]136。

《長奶夫人》類型的傳說，在我國民間并不鮮見，在貴州遵義一帶就有該類型傳說流傳，不過故事的主人公換作了唐氏夫人。傳說講：清代，遵義城郊住一唐氏人家，唐家夫人常背著小兒子種莊稼，為了讓背后的小兒子能吃上奶，唐家夫人經(jīng)常把奶往肩上拉，越拉越長，人們就叫她長奶夫人。后來，長奶夫人的兒孫有不少都作了官，民謠說：“若想唐家不做官，除非干斷洗馬灘?！盵16]該類型的傳說在四川的眉山、自貢等地也有流傳。流傳于眉山一帶的《長奶夫人的由來》的傳說講：乾隆年間，四川眉州丹棱縣高橋鄉(xiāng)(今眉山市丹棱雙橋鄉(xiāng))出了個叫彭端淑的文化名人，他的祖母被稱為長奶夫人。傳說她的雙奶比一般人要長，喂娃娃奶水時不用抱著孩子而是背著就行。據(jù)說長奶夫人一生生了九子一女，個個都長的結(jié)實，而且聰明伶俐[17]。流傳于自貢地區(qū)的《“葫蘆堡”和“長奶夫人”》傳說講，長奶夫人天生一對又大又長的乳房，勝似茄子，因而被清王朝選中進宮任皇太子的奶媽。她喂奶的時候，可以把乳房反搭于肩，讓在肩上的小皇帝吃奶；也可以把奶從袖中支出，讓皇太子站在地上吃奶[18]。

總之，《長奶夫人》型傳說在我國廣泛流傳，有若干不同的異文，這些傳說中的女性主人公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農(nóng)學(xué)冠曾經(jīng)這樣解讀瓦氏夫人傳說中《長奶夫人》故事的文化內(nèi)涵，他說：“這則故事……可窺見古代壯族人民女性崇拜的意向。魏勒說過：‘在古代宗教，陰門這一女人最顯著的特點被用來象征整個女人，但不是象征下流的女人，而是象征有道德的女人，甚至象征女神。”毋庸置疑，越南的《麗海婆王記》和壯族的《瓦氏夫人》傳說都深深烙印著百越民族生殖崇拜的文化積淀，是始祖崇拜觀念在傳奇故事中的曲折反映。”[15]136

我們不敢斷言《長奶夫人》的傳說是不是反映了百越民族的生殖崇拜觀念，或曲折反映了始祖崇拜觀念，但可以肯定的說，該類型傳說肯定是對瓦氏夫人的褒揚和神化，而絕非象有些人說的那樣，是有人抱著“民族偏見”，有意丑化瓦氏夫人為“怪人”(李干芬《瓦氏夫人：中華民族的巾幗英雄》[11])！

(二)瓦氏夫人的武藝

一些民間傳說提到瓦氏夫人武藝超群，如《瓦氏夫人抗倭建功》的傳說講：瓦氏夫人是田州山區(qū)的農(nóng)村姑娘，從小學(xué)得一身武藝，常常單身上山打柴。一次，田州土官岑猛外出打獵，射中一只老虎，老虎帶箭逃跑。岑猛帶隨從追至深山，見一姑娘背著一只死老虎從山里出來，岑猛感到非常詫異，詢問后得知，她同受傷老虎搏斗，將其打死。岑猛愛上了這個勇敢的村姑，后來娶她為妻[19]。

在我國，無論是作家創(chuàng)作，還是民間創(chuàng)作，都常常以打虎的情節(jié)渲染英雄不凡的武功與膽識，可以說這是我國英雄敘事的常見模式。《水滸傳》著者以打虎的情節(jié)彰顯武松不凡的武功；現(xiàn)代京劇《智取威虎山》則以打虎的情節(jié)表現(xiàn)楊子榮百發(fā)百中的槍法和過人的膽識；流傳于廣西的《洪秀全三訪蕭朝貴》傳說以“捉虎”的情節(jié)來烘托蕭朝貴的英雄虎膽[20]；《鄧政委騎老虎走了》的傳說講述了“鄧政委神力降猛虎，右江邊嚇退白軍”的故事[21]。

瓦氏夫人“打虎”的傳說，并非完全來自藝術(shù)虛構(gòu)，而是人民大眾在現(xiàn)實基礎(chǔ)上的進一步發(fā)揮。歷史上的瓦氏夫人確實是一個武林高手，功夫不凡。李輝南《瓦氏夫人淺識》一文中講：“瓦氏不但是狼兵主將，而且是武林高手，是個在江浙受推崇的壯族女拳師。她自幼酷愛武術(shù)，刀槍劍戟，演練純熟，還集各家之長，自成一家技藝。她在抗倭前線，曾親自收教徒弟，傳授壯家武術(shù)”[11]。可見，瓦氏夫人“打虎”的傳說并不是毫無根據(jù)的空穴來風(fēng)。

(三)瓦氏夫人的官品與人品

這一主題的傳說計有《濟貧》《除暴》《官塘》《檳榔關(guān)》等數(shù)篇[13]，都是講述瓦氏夫人在治理田州時發(fā)生的故事，這些傳說從多個方面展示了瓦氏夫人作為地方長官優(yōu)良的政治作風(fēng)及道德品質(zhì)。

《濟貧》的傳說講，達麗是鳳凰村戲班的骨干，但是，家境貧寒，與寡母相依為命，經(jīng)常缺食少穿。后來，因為母親得了病，家里又沒有過冬的衣服，達麗退出了村里的戲班。瓦氏夫人聽說后，派人給她們送去了衣服，并答應(yīng)幫助她們解決其他困難。達麗母女非常感激，達麗又回到戲班里。《除暴》的傳說講，張財主編造證據(jù)，想強行拉走李大叔家的黃牛。瓦氏夫人聞訊趕到，懲治了強行牽牛的歹徒，并嚴(yán)責(zé)張財主，令其寫悔過書送至州府，給李家賠禮道歉?！豆偬痢返膫髡f講：瓦氏夫人抗倭勝利，得到朝庭嘉獎?；氐焦世锖螅龑⒊①n給的銀兩一部分分給陣亡將士家屬，一部分興建“招忠祠”以慰忠魂，還有一部分挖掘了一口池塘，用于節(jié)日劃龍舟之用，以便與民同樂。《檳榔關(guān)》的傳說講：瓦氏夫人代行州政期間，一位老太婆手提一籃檳榔送予瓦氏。她認(rèn)為瓦氏就是活佛，將那籃檳榔果送給她，希望她能牢記人民的疾苦。此后，瓦氏經(jīng)常將檳榔含在嘴里，以示對百姓的記掛。

這幾則傳說，講述了瓦氏夫人治理田州期間，與普通百姓間發(fā)生的點滴小事。從中可以看出瓦氏夫人代理州政期間，勤于政事，體察民情的政治作風(fēng)，也表現(xiàn)了她扶困濟危、恤貧濟弱的優(yōu)良品德。

“瓦氏夫人的官品與人品”這一主題下的民間傳說雖有傳奇性，但較少幻想與想象，敘事風(fēng)格平實質(zhì)樸，“側(cè)重以寫實的方式再現(xiàn)客觀現(xiàn)實”[22]159。

(四)瓦氏夫人的機智與英勇

這一主題下的傳說主要講述瓦氏夫人起兵抗倭?xí)r期的故事，展現(xiàn)了瓦氏夫人不計個人安危，保家衛(wèi)國的英雄主義精神，塑造了一位英勇無畏，機智多謀的女將形象。

一些傳說講述瓦氏夫人在對倭戰(zhàn)斗中的英勇?！毒瓤偙返膫髡f講：瓦氏到前線，隸屬總兵俞大猷麾下。一次，俞大猷被困，瓦氏夫人率俍兵前去營救。倭寇認(rèn)為總兵尚且被困，何懼五十八歲老婦人。誰料瓦氏手舞雙劍，沖入敵營，敵人派了武藝高強的寇酋與她搏斗，都敗在她的雙刀之下。敵人就想辦法砍她的馬，拽馬尾。瓦氏沖亂敵陣，找到總兵救了出來。她的馬也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尾巴。[23]30。

有的傳說講述瓦氏夫人在對倭戰(zhàn)斗中的機智?！都t妖》的傳說講：一次，瓦氏把劍插入袖內(nèi)，身背幼兒假裝誤入敵營。倭寇以為是串親媳婦，蜂擁而來，瓦氏舞劍斬敵如泥。不料被寇劍割斷背帶，幼兒滾落在地，瓦氏失神落馬被擒?？芸絾枺呤戏Q自己婦道人家不懂兵器，真正舞劍殺人者是背上神童?？芤桑呤现^可一試。寇將瓦氏雙手捆綁讓她背兒上馬。不料，瓦氏從馬上伸下頭來，咬走寇劍，嘴銜劍柄，殺出了一條血路。瓦氏長發(fā)披身，背后幼兒放生嚎哭。眾倭寇見馬上銜刀人一頭散發(fā)，而呼聲如嬰，驚駭以為妖臨，束手待斃[14]30，31。

瓦氏夫人的機智與英勇主題下的傳說一方面表彰了瓦氏夫人輕私仇、重公義，識大局，知大體的壯家一方領(lǐng)袖的風(fēng)采；一方面塑造了她英勇善戰(zhàn)，機智多謀的女將軍形象。這一主題的傳說雖然具有較強的傳奇性，但又有一定的現(xiàn)實基礎(chǔ)，真實的歷史與想象、虛構(gòu)交織在一起，形成奇而可信的藝術(shù)特征。

(五)朝廷對瓦氏夫人的恩賞

前邊我們把《官塘》《檳榔關(guān)》兩則傳說歸到“瓦氏夫人的官品與人品”這一主題之下，其實，這兩則傳說也有部分情節(jié)反映了朝廷對瓦氏夫人的恩賞?！豆偬痢返膫髡f講：“瓦氏夫人率領(lǐng)壯族子弟兵七千多人，到東南沿海江浙一帶抗擊倭寇，六戰(zhàn)六勝，勝利殲滅倭寇，受到明皇朝的嘉獎，詔封瓦氏二品夫人，賞銀子三千兩和其他貴重物品?！盵13]《檳榔關(guān)》的傳說講：“皇后知道瓦氏夫人喜歡吃檳榔果后，把事情告訴皇帝。皇帝很高興，在和瓦氏夫人交談中，了解到檳榔果主要產(chǎn)地是云南，那兒的商人通過水路、陸路，經(jīng)常運往百色、田州一帶販賣。為了滿足瓦氏夫人的需要，明皇下令在田州府附近的右江河岸，設(shè)立一個檳榔關(guān)，凡過往販運檳榔的商人，都要以檳榔抵稅交給田州府，供瓦氏夫人之用[13]。

除了《官塘》《檳榔關(guān)》的傳說外，還有一些傳說表現(xiàn)了朝廷對瓦氏夫人的恩賞。《壯族女子結(jié)婚時為什么頭戴鳳冠》的傳說講：瓦氏夫人為國立功，皇帝要重賞她，賜她許多珠寶，她謝絕了皇上的封賞，只要了一套婚服，并請求皇上關(guān)照壯族婦女。此后，壯族姑娘出嫁都要頭戴鳳冠，人們要像尊重公主一樣尊重新娘[15]136。《民族文學(xué)論稿》中記載的一則瓦氏夫人傳說講：瓦氏死后，明皇帝派地師(風(fēng)水先生)來給她安墳。后來，邕江以上，剝隘以下右江兩岸的地師都聲稱，他們用的羅盤就是安瓦氏夫人墓時用過的羅盤[14]31。

總之，這一主題的傳說都是敘述瓦氏夫人在抗倭斗爭中立下的功勞為朝廷所肯定，從朝廷獲得了特別豐厚的恩賞。在封建社會人們以獲得封建皇帝的青睞為莫大榮耀，而要獲得皇帝的青睞則要建立莫大的功勛。壯族民眾正是基于這樣一種思維邏輯，通過本主題的傳說從側(cè)面烘托瓦氏夫人在抗倭斗爭中立下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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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瓦氏的離世

這一主題的傳說大致有兩則。前所述“朝廷對瓦氏夫人的恩賞”主題下的“瓦氏夫人死后，明皇帝派地師來給她安墳”[14]31的傳說， 也可以歸于這一主題之下。

另有傳說講：瓦氏夫人從抗倭前線凱旋后不久就去世了，田州土司后人為瓦氏舉行了隆重而又奇特的葬禮，制作了18副相同的棺材。出殯時18副棺材分別從四個城門抬出，并且安葬后將墳堆鏟平，不留半點痕跡，以保證瓦氏夫人的靈魂安息。[24]346-365

瓦氏夫人的葬禮具有明顯的傳奇色彩，所說可能并非事實，只是民眾借以表現(xiàn)他們對瓦氏的崇敬和對她抗倭功績的肯定。

瓦氏夫人的傳說內(nèi)容豐富多彩，較為全面地展示了她充滿傳奇的人生。民眾在傳說中贊揚了瓦氏夫人扶困濟危、除暴安良、胸懷百姓的品德，歌頌了其足智多謀，英勇善戰(zhàn)、不畏犧牲的精神，塑造了其不同凡俗的巾幗英雄的藝術(shù)形象。這些傳說表現(xiàn)了壯族民眾對瓦氏夫人的崇敬與愛戴，也反映了壯族人民因擁有瓦氏夫人這樣的英雄而產(chǎn)生的民族自豪感。

二、壯族瓦氏夫人傳說的口述史意義

程薔指出：“民間傳說的許多主人公(當(dāng)然不是全部)是歷史上實有之人，這些人物的活動，有時還會有一點歷史真實的模糊影子，這就決定了某些民間傳說與歷史記載結(jié)有不解之緣。事實上，中國古代史，尤其是遠古史，有不少最初就是根據(jù)古代的傳說記錄下來的?！盵25]8程薔認(rèn)為那些“歷史上實有之人”的傳說，其中有“歷史真實的模糊影子”。我們認(rèn)為，壯族民間瓦氏夫人傳說正是程薔所說的“歷史上實有之人”的傳說，它具有重要的史學(xué)價值。

首先，民間傳說可以為瓦氏夫人的歷史研究提供一重證據(jù)，與文字文獻相互印證，澄清某些歷史事實。歷史學(xué)與民族學(xué)學(xué)者黃現(xiàn)璠曾提出“三重證據(jù)”法，倡導(dǎo)把紙上之材料、地下之新材料、口述史料三者結(jié)合起來研究歷史學(xué)、民族學(xué)[26]。民間傳說就屬于黃現(xiàn)璠所說“口述史料”之一種，可以作為一重證據(jù)運用于對瓦氏夫人的歷史研究。

關(guān)于瓦氏夫人抗倭戰(zhàn)績究竟如何，有多大影響，在學(xué)界存在一些爭議。一般認(rèn)為，在抗倭斗爭中，瓦氏夫人英勇無畏，多謀善戰(zhàn)，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但是，也有人認(rèn)為：“瓦氏一‘土官婦’處在被支配的地位，在決定戰(zhàn)爭勝負的重大問題上不可能有更大的作為。且參戰(zhàn)時間短……總的戰(zhàn)果還談不上輝煌，其作用和影響是有限的。”[27]李家發(fā)認(rèn)為，瓦氏夫人在抗倭斗爭中，并未取得赫赫戰(zhàn)功，也沒有產(chǎn)生什么影響。那么瓦氏夫人在抗倭斗爭中的表現(xiàn)究竟如何，究竟有沒有影響呢？

首先，就書面文獻來看，瓦氏夫人在抗倭斗爭中的確是不懼犧牲，英勇善戰(zhàn)，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侗Ｈ仗贸跫份d：“群倭圍瓦氏數(shù)重，殺其家丁數(shù)人及頭目鐘富。瓦氏披發(fā)舞刀，往來沖突陣中，所乘馬尾鬃，為倭拔幾盡，浴血奪斗而出，馬上大呼曰：‘好將官！好將官！’蓋憤當(dāng)日諸將擁甲不前援也。”[28]534這段記載對瓦氏夫人在戰(zhàn)斗中風(fēng)采的描述極為傳神，在《國朝武功紀(jì)勝通考》《松江府志》等文字文獻中也有同樣記述?！顿磷兪侣浴份d：“二十一日，賊分一枝約兩三千，南來金山。白都司率兵迎擊，白被圍數(shù)重，瓦氏奮身獨援，縱馬沖擊，破重圍，白乃得脫……初五日，報金山瓦氏兵剿殘賊一百五十有奇，則知歸巢者無幾矣。初十日柘林賊空壘而出，南圍金山城，大索瓦氏，緣前戰(zhàn)解白都司圍，知其驍勇，固欲劫其眾也?！盵29]13《倭變事略》記述了瓦氏夫人率狼兵奮不顧身、浴血疆場，救白都司突圍的事跡。就上述文獻記載來看，瓦氏夫人及其所率狼兵在抗倭斗爭中確實有突出表現(xiàn)。

瓦氏夫人在抗倭斗爭中的突出表現(xiàn)在民間也有許多口碑資料，這些傳說既流傳于壯族民間，也流傳于江浙地區(qū)民眾中間，其中《救總兵》《紅妖》的傳說屬于壯族民間傳說?！毒瓤偙返膫髡f講述了瓦氏夫人從重圍當(dāng)中救出總兵俞大猷的故事。傳說講，瓦氏手舞雙劍，沖入敵營，敵人無奈她何，就想辦法砍她的馬，拽馬尾。最后瓦氏救出了俞大猷，而她的馬也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尾巴。[23]30《紅妖》的傳說講述了瓦氏夫人假扮串親媳婦誤入敵營，趁倭寇蜂擁來搶，舞劍殺敵的故事，傳說講，在戰(zhàn)場上，瓦氏夫人“長發(fā)披身，呼聲如嬰，倭寇驚駭以為妖臨，束手待殺?！盵14]30壯族民間傳說塑造了一個有勇有謀，沖鋒陷陣的抗倭女英雄的形象。

書面文獻與民間傳說相互印證，足以證明瓦氏夫人在抗倭斗爭中的英勇無畏和取得的輝煌戰(zhàn)果。李家發(fā)等人對瓦氏夫人在抗倭斗爭中功績的質(zhì)疑可以休矣!

瓦氏夫人傳說還具有填補歷史空白的意義。由于家庭變故，瓦氏夫人30歲左右就代理州政，治理田州近30年。如果僅從時間上看，她的主要身份是壯族女土官，而作為抗倭將領(lǐng)只是她一生中極短暫的一段插曲。但是，關(guān)于瓦氏夫人作為壯族土官治理田州的情況在官方文獻中基本沒有記載。正是壯族民間傳說與其他一些地方志文獻填補了這一空白。

直至今天在田陽縣(即古田州)還流傳著許多瓦氏夫人治理田州的傳說?！稘殹返膫髡f講瓦氏夫人體恤貧寒人家，關(guān)心百姓冷暖[13]；《除暴》的傳說講瓦氏夫人抑強扶弱，除暴安良[13]；《官塘》的傳說講瓦氏夫人心底無私，心系黎民；《檳榔關(guān)》的傳說講瓦氏夫人時刻記掛著百姓[13]。

田陽現(xiàn)存的一些地方志文獻，如《瓦氏夫人小傳》《田州岑氏源流譜敘》(兩者都見于田陽縣檔案館)也對瓦氏夫人執(zhí)政田州的歷史有些許介紹?！锻呤戏蛉诵鳌分v瓦氏夫人好打抱不平，常用武力相助弱者，“每遇眾暴寡，必往勸之；不聽，怒之；怒之不得，乃揮拳扶寡弱”，因此，鄉(xiāng)里百姓對她“尊之如姐，愛之如妹”。《田州岑氏源流譜敘》則有記載云：瓦氏夫人“修建義學(xué)，擇士民子弟教誨之”“凡州之利弊，躬為規(guī)劃，內(nèi)外凜然”。

流傳于壯族民間的瓦氏夫人傳說與田陽現(xiàn)存的有關(guān)瓦氏夫人的一些地方志文獻兩相對照，互為補充，一位扶困濟危、熱心公益、勵精圖治的壯族女土官形象便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總之，瓦氏夫人傳說具有重要的口述史價值，它與其他歷史資料互為印證，可以豐富研究瓦氏夫人問題的論證材料，為論證增加了一重“口述史料”證據(jù)；它與一些田陽地方志文獻一起填補了官方文獻空缺的瓦氏夫人治理田州的歷史。瓦氏夫人傳說讓我們對瓦氏夫人歷史的認(rèn)識更完整，讓瓦氏夫人這一歷史形象更清晰、具體。

三、結(jié)論

鐘敬文曾經(jīng)指出民間傳說有這樣一類：“原本有其事實，一般人，不過照事實說出，或稍加渲染的一類。這一類，可算是‘歷史的’或‘近歷史的’。”[30]壯族瓦氏夫人傳說正是這種“歷史的”或“近歷史的”傳說。柳田國男指出：“僅僅由史官選擇的歷史是不能夠滿足我們的要求的……民間傳承之學(xué)，也可以說是補充歷史研究缺陷的學(xué)問?！盵31]41柳田國男認(rèn)為，我們不能滿足于史官筆下的歷史，還要把目光投向“民間傳承之學(xué)”。筆者認(rèn)為，壯族民間流傳的“歷史的”或“近歷史的”瓦氏夫人傳說正是柳田國男所說的那種“民間傳承之學(xué)”，正可以豐富瓦氏夫人研究的論證材料或填補瓦氏夫人歷史記載的空白。

傳說是人民的歷史，它的歷史價值值得史學(xué)家們重視。但是，作為口述歷史的傳說還具有文學(xué)的屬性，因而它在反映歷史時，也“經(jīng)過了取舍、剪裁、虛構(gòu)、夸張、渲染、幻想等藝術(shù)加工”[32]136。所以傳說反映的歷史與信史存在著一定差別，一般來說，它更注重反映歷史的本質(zhì)，而不太重視細節(jié)的真實。因此，我們在把民間傳說作為口述史料的同時，還要注意它在反映歷史時所具有的與信史不同的特點。

[1]鄭若曾.江南經(jīng)略[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969.

[2]譙樞銘,黃明標(biāo).瓦氏夫人蘇松抗俊史跡考[J].史林,1991(2)：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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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秦?zé)樒?管窺瓦氏夫人尚武思想發(fā)展歷程[J].百色學(xué)院學(xué)報,2015(3)：98-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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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韋志巧]

OntheValueofWord-of-mouthhistoryofZhuangPopularLegendConcerningLadyWaShi

CHENJinwen，SUNMengmei

(CollegeofLiberalArts,GuangxiUniversityforNationalities,Nanning,Guangxi530006,China)

The popular legend of Lady WaShi created by Zhuang ancestors has significant value in word-of-mouth history. It can corroborate other historical materials, enriching the proof materials with oral historical material for research concerning Lady WaShi. What’s more, along with other local chronicles of Tianyang County it can also fill the vacancy of official archives about Lady Washi’s governing Tianzhou district in Guangxi. The legend enables us to have a more complete understanding of Lady Washi and construct more vivid and clearer image of this heroine.

Lady WaShi; popular legend; the value in word-of-mouth history

I27

A

1672-9021(2017)04-0020-06

陳金文(1963-)，男，山東魚臺人，廣西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研究方向：民俗學(xué)，民間文學(xué)。

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13BZW174)；“廣西特聘專家”專項經(jīng)費資助項目；廣西民族文化保護與傳承研究中心2016年研究生創(chuàng)新項目(2016CXZD05)。

2017-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