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岸

喜歡不起來紫鵑這個人在于她的“情辭試莽玉”。《局外人》里，默爾索在那則結局悲慘的社會新聞后說：人生在世，永遠也不該演戲作假。

《紅樓夢》里，最能引起我和別人爭論的人物，是紫鵑。相對于鳳姐、寶釵、襲人、晴雯等人來說，紫鵑雖然更不起眼，卻更沒有爭議，一向是在受人喜愛和尊重的人物行列里。我不否認紫鵑身上有很多優(yōu)點，比如對黛玉披肝瀝膽地關懷和體貼，聰慧、細心、真誠、勇敢，還難得地沒有奴才氣。但我仍然喜歡不起來紫鵑這個人，不喜歡的原因，歸根結底，在于她的“情辭試莽玉”。

紫鵑為了試探寶玉對黛玉的真心，兩番試探寶玉。先是在寶玉和她說家常話時故意翻臉，說道：“從此咱們只可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著不尊重……姑娘常常吩咐我們，不叫和你說笑。你近來瞧他，遠著你還恐遠不及呢!”說著，便起身攜了針線走了。留下不明就里的寶玉“心中象澆了一盆冷水一般……頓覺一時魂魄失守，不覺滴下淚來。直呆了一頓飯的工夫，千思萬想，總不知如何是可?！?/p>

之后，紫鵑再次試探，騙寶玉說黛玉即將被接回蘇州去，怕寶玉不信，她編了一篇有理有據(jù)的謊話：“林家也是世代書香人家，斷不肯將他家的人丟給親戚，落的恥笑。所以早則明年春，遲則秋天，這里縱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來接的了。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說了，叫我告訴你，將從前小時玩的東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點出來還他;他也將你送他的打點在那里呢?！?/p>

結果讓寶玉信以為真，“急痛迷心”，幾乎丟了半條命。很多評論者認為紫鵑此舉勇敢聰慧，就連作者也給了一個“慧”字的評價，這一回目叫“慧紫鵑情辭試莽玉”。但在我看來，這兩番試探卻十分做作而魯莽。

先看其他當事人對紫鵑此舉的反應：襲人是“滿面急怒，舉止大變”，直呼紫鵑為“紫鵑姑奶奶”；黛玉則是“啞聲大嗽了幾陣。一時面紅發(fā)亂，目腫筋浮，喘的抬不起頭來。伏枕喘息了半晌，推紫鵑道：‘你不用搥，你竟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jīng)!’賈母則流淚向紫鵑道：“你這孩子，素日是個伶俐聰敏的，你又知道他有個呆根子，平白的哄他做什么?”就連薛姨媽也說：“寶玉本來心實，可巧林姑娘又是從小兒來的，他姊妹兩個，一處長得這么大，比別的姊妹更不同。這會子熱刺刺的說一個去，別說他是個實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腸的大人，也要傷心。”

可見，與寶玉最親近的幾個人，沒有一個贊同紫鵑的做法。而紫鵑的試探里，還處處打著黛玉的旗號，試問黛玉真的愿意如此喬張做致，演技爆棚地去刺激寶玉嗎?

加繆的《局外人》里，獄中的默爾索反反復復讀的一則新聞報道里，有這樣一個故事：有個人早年外出謀生，過了二十多年他發(fā)了財，回到故里。他的母親和妹妹在村里開了家旅店，他住進旅店時，母親和妹妹都沒認出他。他想開個大玩笑，給他們一個驚喜。就特意亮出自己的錢財。夜里，他的母親和妹妹為了謀財，用大錘砸死了他，把尸體扔進了河里。知道真相后，他的母親和妹妹都自盡而死。

對什么都滿不在乎的默爾索評價這個新聞時說：“不論怎樣，我覺得這個店客有點咎由自取。”

人性之復雜經(jīng)常會超出所有人的預期，如果不想看到讓你大跌眼鏡的惡果，就不要去做任何試圖試探人性的事情，不要誘惑，也不要挑戰(zhàn)?！毒滞馊恕防?，默爾索在那則結局悲慘的社會新聞后說：人生在世，永遠也不該演戲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