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維麟(原著) 劉 瑤(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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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人
郭維麟(原著) 劉 瑤(整理)
(湖南科技學(xué)院 國學(xué)院,湖南 永州 425199)
《湖南人》原刊于1937年《論語》第110期。《論語》于1932年9月16日創(chuàng)刊于上海,是一本提倡幽默的刊物。郭維麟,江蘇武進(jìn)人,生長于長沙,其余不詳。郭維麟另有《略談錢史》刊于《論語》116期,《佛教應(yīng)尊為國教說》刊于《論語》117期,《漫談女人的服飾》刊于1937年《婦人畫報》第48期。文章用幽默風(fēng)趣的語言描繪了長沙以及湖南的人文風(fēng)情。
郭維麟;湖南人;人文風(fēng)情
每每為了籍貫問題,同朋友們吵許多冤枉嘴,就是一直到現(xiàn)在我究竟算不算是湖南人,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倒并不是我忘記了祖宗八代和生身父母,而是我生養(yǎng)于長沙,一張文科的畢業(yè)證書卻注明著是江蘇武進(jìn)人。偶然也會聽得父親說過:“論我家祖上,原籍江蘇,因避長毛之難,遷住于長沙?!边@幾句話,既含糊又無結(jié)論,對于我的莫名其妙的籍貫問題,一點也不能加以什么解釋。所以我老是懷疑著,以致那些公民選舉、請領(lǐng)教育津貼出省出洋,或是夸述家世,我都不敢冒昧參加,深怕被官府和朋友們查根問底,我又答復(fù)不出一個所以然,會被糊里糊涂的戴上些可怕或可恥的頭銜,弄得不好看像,豈不出丑?但是我卻不畏懼來寫這篇《湖南人》。一則是有話存不住,一則是湖南多巧東西,非說出來不可,簡直是不能不說。記得去年有位卜斯水先生寫過一篇《湖北人的脾氣》,還引出一位黃黃山先生的駁辯,不過那是因為卜先生是以湖北人談湖北人,所以引出廣東的黃先生的駁辯,現(xiàn)在我既不準(zhǔn)一定是湖南人,來寫寫玩玩,想必不致引起某一位廣西的什么先生來給我駁辯吧。
湖南的大宗出產(chǎn)是人和鬼。你不信么?數(shù)數(shù)看:曾國藩、左宗棠、彭玉麟、陶澍、黃克強、譚延闿、魯滌平、田壽昌、唐槐秋、沈從文、丁玲、冰瑩,在上海賣字的榜眼翰林公鄭沅,以及在北平號稱江蘇旅平名媛、在上海又號稱“北平小姐”的劇人白楊小姐,不都是湖南人么?師教、排教、辰州符所役使的,不都是湖南鬼嗎?
講起人呢,已死的都有蓋棺定論的評價擺著,未死的卻未,便擅自胡亂的去替他們蓋棺,似乎沒得什么好說,所以要緊的還是談鬼。只要你一踏進(jìn)湖南的土地,你便從鼻孔里也嗅出一股鬼氣,包你馬上便感覺到鬼氣森嚴(yán)。家家雖不一定有幾本難念的經(jīng),可少不了有幾張龍飛鳳舞的避邪符:當(dāng)先大門口便是一個大鬼臉,青面獠牙,看了毛發(fā)悚然,張開大嘴,準(zhǔn)備吞食一切的妖魔鬼怪;如果沒有這個大鬼臉掛著,便得有一方鏡子代替;然而機關(guān)衙門的大門口,當(dāng)然不好意思也掛這類東西,于是便由一個生來就慪氣似的人臉代替,這人臉的主人翁,不是衛(wèi)兵就準(zhǔn)是門房,人鬼固然有分別,臉則一致難看,無甚軒輊。其次堂屋里、門房口、窗戶上、帳頂前,十九都粘著“家宅平安”、“消災(zāi)祛病”的靈符。若不是鬼多,焉用如斯費力?加之河里浮出練習(xí)游泳的童尸,身上掛得有水厄符;用棺材盛著的不服醫(yī)藥的嬰兒,胸前擺得有易長成人符;接生婆手術(shù)不高明勒死的產(chǎn)婦,紐扣上照樣也有一個裝安胎保產(chǎn)的青布口袋,尤其證明了湖南鬼多,不但多而且厲害,厲害得不服符咒的管理與鎮(zhèn)壓。
為了鬼多,所以湖南人特別忌鬼,清晨未吃早飯,是當(dāng)然地絕對不許說鬼;不許說鬼之外,還要不碰見和尚,因為和尚是光頭,大清早便是一光,一天都不會吉利,何況和尚又是與鬼神特別接近的東西呢。這還不一定是湖南人的專利習(xí)慣,不算稀奇,湖南人還有忌說“龍”、“虎”和“蛇”三個字的,才真值得怪呢!“燈籠”嘛改叫“亮殼”,“龍”嘛改叫“絞絲”。我家不遠(yuǎn)有個鎮(zhèn)市叫做“龍頭鋪”,于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稱為“絞絲鋪”?!吧摺甭锔慕袨椤傲镒印?,“老虎”嘛改叫為“老蟲”,或者歸納于豹類,統(tǒng)稱為“豹子”,于是,“府正街”和“府后街”也就另外改成“貓正街”和“貓后街”?!案^”則稱為“開山子”,“豆腐”叫做“水塊子”,至于把“省政府”和“國民政府”是否改稱為“省政豹”和“國民政貓”,這卻弄不清楚了。
發(fā)財是無論什么人都愛好的,但以湖南人熱度最高。搓麻將時,如果還沒有聽和,單張子“發(fā)財”是扣住絕對不放手的。對了,與其說發(fā)財,不如說打牌的好。湖南人牌癮最大,孩子們六七歲便能上桌砌砌方城、游游竹林,這種技術(shù)的養(yǎng)成,多半由于母親的教誨。兩三歲的孩子,每每坐在母親身旁替母親裝水煙袋,于是便慢慢地懂得怎樣打怎樣和了。大人們十六圈散場,孩子們便借著收牌的名義,照樣練習(xí)幾牌,自然不愁不成一位牌壇健將了。普通外省人打的麻將,多玩幾種花頭,也不過加些什么斷么、帶么、令風(fēng)、恰和(剛剛以十為單位的整和),至多也不過再加些什么春、夏、秋、冬和梅、蘭、竹、菊而已,而湖南人卻異想天開,在這些花頭之外,再加上八個王,叫做“筒①王、索王、萬王、總王、喜王、合王、元王、升王?!蓖餐醯挠猛臼强梢源嫒魏我粋€筒子,索王可以代替任何一個索子,萬王可以代替任何一個萬子,總王便可以代替任何一張牌,喜王可以代替任何一個風(fēng)子②,取其四喜之意,合王可以代替任何一張筒、索、萬、元王可以代替中、發(fā)、白的任何一個,取其三元之一意,升王的用途則與總王完全一樣。我起初弄這玩意時,覺得五花八門,弄不清楚,終于因為我倒底是沾了點湖南氣,弄慣了反而覺得不打王的牌太枯燥。真的,你如果不相信,不妨照式兒小來一番,包你樂不思蜀!
湖南人愛新鮮,又愛時髦。不過新鮮與時髦的時間性很長,倒是一個特點。例如六七年前楊耐梅曾到過長沙一次,堂堂電影明星,自然要哄動一時哪,而至今長沙流傳著所謂“耐梅裝”的時裝和燙發(fā)的式樣,凡是一個新鮮,在湖南人的心目中,都能如此永久地固執(zhí)著,誠然不可謂之不朽也。為了愛新鮮,所以湖南人怕“朽”,于是“朽”字便被用到罵人上去了。如果你的態(tài)度神氣有點不討湖南人的歡喜,他們便會說你是“朽氣葉葉”的“朽崽”。
不久我曾回長沙一次,三年不見面,的確有點佩服湖南人閉門造車的本事不錯,新生活運動竟然感化到黃包車夫都要穿襪子,雖然苦力們?nèi)掏炊嗷ㄙM點血汗錢,可是市容卻觀之美、瞻之麗了。提起黃包車,也很有趣。湖南的黃包車大多還是木頭車輪,近年才有極少數(shù)的幾十部是用鋼絲輪。鋼絲輪自然要比木頭輪來得舒適穩(wěn)快,所以很受人歡迎。假使街頭停有兩部黃包車,一部是木頭輪,一部是鋼絲輪,無疑義地叫車的一定是要坐那鋼絲輪,于是在人力車夫群中,便很顯然地分成了兩派,一是守舊的木頭輪派,一是進(jìn)步的鋼絲輪派。長沙喊黃包車素來只喊“車子”,對于鋼絲輪車子才叫“黃包車”,于是守舊派便借著諧音罵進(jìn)步派為“忘八車”,解釋起來,其意義便是“忘八坐忘八拉的忘八車”,以作消極抵抗。
夠了夠了,再一寫多,莫要真的鉆出一位廣西的某先生來提出駁辯,像我這種半瓶醋的“二百五”卻有些吃不消,還是自己識相,趁早收科的好哩!
(責(zé)任編校:張京華)
①“筒”原作“它”,據(jù)上下文徑改,下同。
②“子”原作“字”,據(jù)上下文徑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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