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其憲
(忻州師范學院 法律系,山西 忻州 034000)
“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基本問題闡釋
仝其憲
(忻州師范學院 法律系,山西 忻州 034000)
國家針對腐敗提出“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為防止出現(xiàn)偏差,應強調“老虎蒼蠅一起打”的輕重緩急、協(xié)調運行。對“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零容忍”不應定位于刑事定罪層面,將其定位于黨紀政紀層面較為科學。同時,“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屬于具體刑事政策,是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題中之義,亦應體現(xiàn)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基本精神。
“老虎蒼蠅一起打”;刑事政策;寬嚴相濟;零容忍
腐敗不僅是國家機體之蛀蟲,更是社會沉珂之毒瘤,一直為廣大民眾所深惡痛絕。[1]中國共產黨歷來將反腐倡廉作為工作重心。隨著我國反腐敗向縱深發(fā)展,習近平總書記在十八屆中央紀委二次全會上指出,要堅持“老虎”“蒼蠅”一起打,既堅決查處領導干部違紀違法案件,又切實解決發(fā)生在群眾身邊的不正之風和腐敗問題??倳涚H鏘有力的系列講話充分顯示了黨中央反腐倡廉的堅定決心和鮮明態(tài)度。幾年來,反腐浪潮風起云涌,全國各地反腐工作連連告捷,一批批“老虎”“蒼蠅”等腐敗分子在反腐利劍之下不同程度地受到黨紀國法的嚴厲懲治,廣大民眾無不拍手稱快。然而,在這聲勢浩大的反腐倡廉工作中,針對“老虎蒼蠅一起打”的反腐政策仍有一些基礎問題亟待澄清。譬如“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如何協(xié)調運行,“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零容忍”的定位問題,“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與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究竟是何關系等,這些基本問題直接影響到我國反腐倡廉的穩(wěn)健運行,直接關涉到如何將中央的反腐政策具體落到實處,實現(xiàn)廉潔政治的愿景目標。
(一)“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是對以往反腐政策的調整與發(fā)展
無論是古代的專制社會還是現(xiàn)代的法治社會,無論是國外還是國內,反腐敗自始至終為國家工作的重中之重。新中國成立伊始就適時地拉開了“三反”運動(即“反貪污、反浪費與反官僚主義”運動)的序幕,當時號稱“新中國反腐第一案”中的劉青山、張子善得到嚴厲懲處,在全國范圍內引起很大反響,體現(xiàn)了我國反腐敗的力度和決心。自此在相當一段時期內,我國在司法實踐中一直堅持反腐敗,“大老虎要打、小老虎也不放過”是當時反腐政策的最好詮釋。自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國社會經歷了巨大變革,由于腐敗犯罪頻發(fā),我國對反腐敗犯罪的處理采取了“抓大放小”和側重于抓大案、要案的刑事政策。
盡管我國對反腐政策有全國統(tǒng)一的策略思想,但司法實踐中貫徹得仍不夠徹底,常常被一些臨時性的政策所沖淡或代替。一是我國以往反腐敗的查處多采用“運動式”治理方式,如建國伊始的“三反”“五反”運動、1988年的“反官倒”等,這些都帶有群眾運動性的特征。[2]二是我國以往反腐敗的查處多采用“專項斗爭式”治理方式,如1983年以來的歷次“嚴打政策”均是針對行為猖獗的某些類型犯罪所提出,2006年開展的治理商業(yè)賄賂的專項治理工作即為此類。不難看出,無論是“運動式”還是“專項斗爭式”的反腐政策都缺乏持久的長效性,相應地反腐敗的治理效能必然會大打折扣。三是在這些反腐敗政策中或多或少地會出現(xiàn)“厲而不嚴”的偏差,如20世紀90年代曾流行一句經典的描述這一時期反腐敗狀況的順口溜,即“老虎作報告,狐貍聽報告,蒼蠅、蚊子戴手銬”[3]。也即是說,這一時期反腐敗觸動高級干部的鮮為少見,主要是一些科、處級干部,打小“蒼蠅”、大“蚊子”更為多見。四是在這些反腐敗政策中也存在狠抓大案而輕縱小案的傾向。雖然集中力量辦大案是反腐工作的核心,但有些地方往往好大喜功,在狠抓大案的同時對小案有忽視或輕縱的傾向,致使大量腐敗小案成為“犯罪暗數(shù)”而沉積于社會,呈現(xiàn)對小案打擊力度不足之宿弊。這些偏差不同程度地使我國以往反腐政策僅流于形式,遠未達到預期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
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之后,我國對腐敗案件的查處政策調整為“老虎蒼蠅一起打”的方針,這不僅是對以往反腐敗歷史經驗的繼承與總結,而且增強了我國反腐敗工作的統(tǒng)一性和協(xié)調性?!袄匣⑸n蠅一起打”反腐政策實施幾年來,呈現(xiàn)出越來越明顯的特征。其一,反腐倡廉發(fā)展圖景愈發(fā)明晰。中國特色反腐倡廉發(fā)展道路,通過積極推進政治體制改革、全面推進反腐倡廉法治化建設和健全權力運行制約監(jiān)督體系等基本路徑逐步建設廉潔政治,努力實現(xiàn)干部清正、政府清廉和政治清明。其二,“雙軌制”懲治腐敗案件效果明顯。紀檢監(jiān)察與司法機關各盡其責,共同擔負起懲治腐敗的使命。近年來,中央巡視組到各省市進行深入檢查已成為常態(tài),各地紀委監(jiān)察部門充分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大批腐敗分子或被“雙開”,或被移送司法機關予以追究刑事責任。其三,懲治腐敗范圍不斷擴大?!袄匣⑸n蠅一起打”反腐政策下,涉及的范圍更為廣泛:不僅有大“老虎”,而且還包括小“蒼蠅”、大“蚊子”;不僅有黨政機關人員,而且還包括事業(yè)單位、國有企業(yè)人員;不僅涵蓋在職人員,而且還包括已離職或退休的公職人員。例如,湖南省原政協(xié)副主席陽寶華涉嫌嚴重違法違紀,在退休后接受組織調查。其四,反腐中糾正社會風氣突出。此次反腐政策不僅在于懲治一批腐敗分子,而且從公款吃喝、公車私用、請客送禮以及鋪張浪費等各種日常行為規(guī)范抓起,對于凈化社會風氣和預防腐敗有著重大意義。
(二)“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應強調輕重緩急、協(xié)調運行
首先,“老虎”一定要打,而且敢于打。所謂的“老虎”一般指的是那些貪腐多達千萬的大官、高官,他們往往是社會污濁的源頭,打“老虎”方能正本清源,清澈的活水才能源源而來。這些“老虎”之流雖然數(shù)量相對不多,但各個位高權重,威力強,危害性大,影響面廣,社會關注度高,給廣大人民和國家利益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損害??梢哉f,對“老虎”的懲治不僅關乎到國家政權肌體的穩(wěn)定、黨和政府的執(zhí)政能力和執(zhí)政威信,而且關乎到市場經濟的健康運行,還關乎到良好社會價值觀的弘揚與發(fā)展。中共十八大以來,中國共產黨始終秉持反腐倡廉的工作方略,始終堅持“有案必查、有腐必懲”的方針,嚴肅查處了周永康、徐才厚、劉志軍、劉鐵男等一大批高級領導干部,向全黨全社會鄭重表明,不論什么人,不論其職務有多高,只要觸犯了黨紀國法,就應當受到嚴肅追究和嚴厲懲處。[4]這就極大地威懾了包括高級干部在內的各級領導干部,使其有所知、有所循、有所守、有所懼,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腐敗現(xiàn)象的蔓延滋生。
不能只打“老虎”而妄圖以此威懾和警示“蒼蠅”,讓“蒼蠅”聞風喪膽而偃旗息鼓?,F(xiàn)實中總有很多膽大之流的“蒼蠅”,自以為“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非但沒有自己跑掉,反而更加變本加厲,出現(xiàn)打“老虎”而嚇不走“蒼蠅”的局面。放縱“蒼蠅”,久而久之,“蒼蠅”又質變成為“老虎”,導致“老虎”前赴后繼,源源不斷,出現(xiàn)“老虎”打不完的惡性現(xiàn)象。
其次,“蒼蠅”應該打,而且應勤于打。所謂的“蒼蠅”一般指的是那些損害人民群眾切身利益的小官吏。他們雖然“個頭矮小”,但直接面向基層,與人民群眾聯(lián)系緊密,量多而彌散。如果任意讓他們肆意妄為,不僅直接侵害了人民群眾的實際利益,而且污濁了整個社會風氣。如果對“蒼蠅”治理不力,恐怕“蒼蠅”日積月累,也會傷及根本,惡化黨群關系,動搖黨的執(zhí)政基礎。[5]況且,多數(shù)“老虎”的為虎作倀大都是從“蒼蠅”由量變到質變慢慢演化而來,勤拍“蒼蠅”,也就消除了未然之“老虎”。因而,勤打“蒼蠅”,方能蕩滌歪風,整治社會風氣,弘揚正氣。
亦不能只打“蒼蠅”而不敢打“老虎”或象征性地打幾下“老虎”?!吧n蠅”往往依附于“老虎”形成利益共同體,“蒼蠅”之所以有恃無恐、為非作歹,其背后大都有“老虎”們撐腰。如果“老虎”搬不倒,恐怕連“蒼蠅”也打不了。
最后,還要獨具慧眼,分辨何為“老虎”、何為“蒼蠅”,很多腐敗分子會從“蒼蠅”搖身變?yōu)椤袄匣ⅰ?,有的貌似“蒼蠅”,實際上是“老虎”,反之亦然。只有厘清“老虎”“蒼蠅”,才能打得穩(wěn)、準、狠,才能量力而行。就投入的成本和社會資源而言,打“老虎”的力氣要大一點,而打“蒼蠅”的力氣則小一點。[6]也就是說,打“老虎”或拍“蒼蠅”,要視具體情況分配司法資源以獲得最大的社會效益。
總之,無論“老虎”還是“蒼蠅”都禍國殃民,都是危害社會的毒瘤、阻礙社會發(fā)展進步的“攔路虎”,對其懲治打擊應強調輕重緩急、協(xié)調運行,遵循當前反腐敗形勢的基本規(guī)律?!袄匣ⅰ薄吧n蠅”一起打,做到敢打“老虎”,勤拍“蒼蠅”,增強有案必查、有腐必懲的決心和信心,既不因“老虎”難打而望而卻步,也不因“蒼蠅”太小而不屑一顧,前者必然導致養(yǎng)虎為患,后者必然因小失大,兩者皆后患無窮。
(一)“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零容忍”定位于刑事定罪層面并不科學
一般認為,反腐敗“零容忍”指的是不寬容任何輕微的犯罪行為。有學者認為,堅持“老虎”“蒼蠅”一起打,就是對腐敗的“零容忍”。[7]有關反腐敗“零容忍”的見解由來已久,對此已形成肯定與否定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
參觀、訪問、旅游是觀察生活、接觸社會的好形式。比如參觀植物園,讓學生好好觀察幾種植物,揀自己最感興趣的植物來寫一寫;參觀了海洋生物世界,可讓學生寫一寫其中有特點的生物;寒暑假里去旅游,可以有目的地進行觀察,寫一寫旅游見聞。我校學生在參觀訪問了福利院之后,寫下的隨筆就顯得很具體、有感受。讓學生有所見才會有所感,就不會無病呻吟,寫的是真景,抒的是真情,感受的是真感受。
支持反腐敗“零容忍”的觀點,其主要立論根據(jù)為:一是“破窗理論”的借鑒與啟示。該論者認為,根據(jù)美國犯罪學中的“破窗理論”,如果不及時制止一些違反道德規(guī)范的行為,就會給人以無序的感覺,給社會傳遞一種錯誤信息,這些不法行為就會發(fā)展為犯罪行為,犯罪就會廣泛蔓延。同理,一些輕微的腐敗行為如果不及時制止,就會逐漸演變?yōu)楦鼮閲乐氐馁V賂犯罪。[8]二是一些國家或地區(qū)踐行了反腐敗“零容忍”的成功經驗。該論者認為,境外對腐敗犯罪較為普遍的做法是,只要因職務關系或實施職務行為等而索取、接受或約定利益就屬于犯罪,就應該受到刑事處罰。[9]我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對腐敗行為采取的也是“零容忍”,[10]嚴密的法網和嚴格的執(zhí)法使得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已步入國際公認的廉政時代。
否定反腐敗“零容忍”的觀點也為數(shù)不少。有學者認為,一劍封喉式的“零容忍”“聽起來很美”,看起來很實用,也迎合了大多數(shù)人的心理期許,但卻彰顯出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情懷。[11]該論者從中國尚未形成“零容忍”的社會氛圍、現(xiàn)有司法資源無法支持“零容忍”、我國反腐多元規(guī)則體系可以應對輕微腐敗以及“零容忍”有刑罰過度使用之嫌等視角予以論證。
筆者認為,“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零容忍”定位于刑事定罪層面不符情理。
第一,“破窗理論”揭示的是從違法到犯罪、從無序到混亂的犯罪滋生蔓延問題,蘊含著“千里之堤,毀于蟻穴”的樸素道理,該理論與反腐敗“零容忍”并無必然的關聯(lián)。其實,無論對反腐敗“零容忍”持何種態(tài)度,無一例外地都主張要有效遏制腐敗行為的滋生,其分歧僅在于定位不同而已。
第二,對于國外和我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反腐敗“零容忍”的成功經驗,我國大陸地區(qū)可以借鑒,但絕不能采用“拿來主義”予以照搬。鑒于我國大陸地區(qū)的國情,諸如社會文化、社會心理以及我國的立法制裁體系等均與反腐敗“零容忍”不相融合。在我國大陸地區(qū),奢望反腐敗在較短的時間內達到像新加坡和中國香港等國家或地區(qū)那樣的水準是不切合實際的,反腐敗在我國應遵循循序漸進的原則。
第三,反腐敗“零容忍”定位于刑事定罪層面,強調了對腐敗行為重打擊而忽視預防的策略思想,人為地排擠了刑法以外的應對腐敗手段,沒有給較輕或輕微腐敗行為提供必要的應急出口。相應地,一劍封喉式的約束和打擊也會失去效果,同時必然會使國家投入過量的司法資源,而國家司法資源是一種稀缺性社會資源,所以合理配置國家司法資源以發(fā)揮其最大效益應成為刑法運行的價值取向。
第四,賄賂問題紛繁復雜,世界各國的賄賂方式大致可劃分為三種,即“白色”賄賂、“灰色”賄賂和“黑色”賄賂。[8]前兩種賄賂方式或與家庭紐帶有一定關聯(lián),或為道德上應受譴責的行為,這些賄賂行為一般社會或可容忍;只有“黑色”賄賂才為法律規(guī)范意義上的賄賂犯罪,應給予刑事處罰,這種賄賂行為也超出了社會的容忍度。既然賄賂行為存在層級階梯、復雜多樣的特征,而且社會的容忍度輕重有別,那么,應對賄賂行為的手段也應該分層化、多樣化。將“老虎蒼蠅一起打”的反腐政策“零容忍”定位于刑事定罪層面并不符合賄賂行為的實際情況。
(二)“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零容忍”應定位于黨紀政紀層面
“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零容忍”的定位問題關系到我國反腐敗目標的設定,也關系到我國刑事立法的重大動向。盡管反腐敗“零容忍”的表述已經司空見慣,一些國家和地區(qū)還踐行了反腐敗“零容忍”的成功做法。加之當前我國腐敗問題形勢依然嚴峻,廣大民眾對腐敗的嚴厲懲處有著強烈的祈求。但實際上,“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零容忍”定位于刑事定罪層面并不科學,無法指導實踐,而將其定位于黨紀政紀層面較為妥當,能夠使諸多問題得以消解。
其一,犯罪學的研究成果顯示,犯罪是行為人個人因素與社會因素相互作用而產生的結果,是人類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的必然現(xiàn)象,只要人類社會存在利益沖突,就必然存在一定量的犯罪現(xiàn)象。根據(jù)菲利的犯罪飽和法則也可得到同樣的結論,在一定的自然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與行為人的遺傳傾向和偶然沖動的綜合作用下,一定數(shù)量的犯罪就會發(fā)生,每一個社會都有其應有的犯罪。[12]同時,根據(jù)戈森定律,貪腐欲望的人性難以完全遏制。戈森定律是以德國經濟學家戈森命名的邊際效用價值,具體包括欲望強度或享樂遞減定律、享樂均等增加定律和欲望追求無限定律三個子定律。[13]它揭示了人性的欲望和貪婪是犯罪的內在動因,任何貪腐行為的滋生都源于此,沒有界限阻遏就會不斷升級。因而,不能奢望將犯罪一網打盡、對腐敗“零容忍”,倚重嚴刑峻法消除腐敗現(xiàn)象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社會總會存在一個不可估算的“腐敗犯罪暗數(shù)”。
其二,我國違法制裁體系與西方國家完全不同,西方國家制裁體系是以刑罰輕重為中心,將反社會的行為劃分為重罪、輕重和違警罪三個層級,三者均有刑法管控。從宏觀上看,我國立法處罰體系呈現(xiàn)出典型的“二元化”模式,以社會危害性為基準,根據(jù)危害程度的輕重,將違法行為劃分為行政處罰和刑事處罰兩個不同領域,即違法行為歸入行政處罰法范疇,達到嚴重社會危害性的行為則劃入刑法領域,啟動刑罰予以規(guī)制,也即我國對任何違法行為包括犯罪行為實行的是分流式處罰模式。這就意味著,對于腐敗的一般違法行為,由行政處罰法予以規(guī)制,同時可以給予黨紀處分,而對于腐敗犯罪則依據(jù)我國刑法的相關規(guī)定予以刑事制裁。從微觀上說,我國刑法理論體系的宏大敘事完全是以社會危害性為中心而構建的,對犯罪的界定采用定性加定量的雙層模型,即不僅對行為的性質進行考量,而且還對行為中所包含的“數(shù)量”進行評判,是否達到一定的數(shù)量對決定某些行為是否構成犯罪具有重要意義。[14]這就表示,某些腐敗行為雖然具有一定的社會危害性,如果仍未達到一定的“罪量”評價標準,這種不法行為仍然不能構成犯罪,不能予以刑罰處罰。例如,貪污賄賂犯罪需要達到數(shù)額較大或情節(jié)嚴重的程度才能構成犯罪。不僅如此,我國《刑法》第11條“但書”的規(guī)定承擔著出罪功能,對于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也即是說,對于那些輕微腐敗的不法行為尚未構成刑法規(guī)范意義上的犯罪,仍然不以犯罪論處。不難發(fā)現(xiàn),“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零容忍”定位于刑事定罪層面不符合我國的立法特性,而將反腐敗“零容忍”定位于黨紀政紀層面則與我國立法相契合。
其三,從中央領導同志提出的“老虎蒼蠅一起打”的表述上來說,“老虎蒼蠅一起打”主要是從“從嚴治黨”和“堅決查處領導干部違紀違法案件”層面上提出的策略思想,與其說具有刑事政策層面的意義,倒不如說是黨紀政紀層面上的政策思想。又根據(j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和罪刑法定原則的基本精神,并非任何輕微腐敗不法行為都構成刑法規(guī)范意義上的犯罪,將“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零容忍”定位于黨紀政紀層面更符合這一政策的設置初衷。
(一)“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應歸屬于具體刑事政策
為合理地組織對犯罪的反應,黨和國家都會根據(jù)某一時期社會治安形勢的變化、犯罪發(fā)展態(tài)勢而適時地提出治理犯罪的刑事政策。根據(jù)刑事政策學原理,以刑事政策性質不同,可將刑事政策分為基本刑事政策與具體刑事政策。前者是指黨和國家制定的、對犯罪及其他有關危害行為作斗爭的具有普遍指導意義的方針和策略,它是指導全部刑事立法和刑事司法的準則,具有整體性、全局性的指導意義。而后者是指黨和國家制定的、對特定的犯罪及其他有關危害行為作斗爭的具有指導意義的方針和政策,它僅僅對某一類犯罪人或對刑事活動的某一方面適用。[15]由于“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是針對腐敗這一類犯罪提出的,對其他類型的犯罪并不具有指導意義,并且它只是在當前這一時期適用,過了這一時期,根據(jù)社會的反腐形勢,黨和國家有可能提出與之不同的刑事政策,因而“老虎蒼蠅一起打”應該屬于具體刑事政策。
寬嚴相濟是黨中央在新時期為了運用多種手段化解矛盾、促進社會和諧而提出的刑事政策,它始終貫穿于我國刑事立法、刑事司法乃至刑事執(zhí)行全過程,是具有主導作用的方針、策略。一般而論,基本刑事政策具有不可或缺的四個特征:一是制定主體具有最高權威性,二是適用范圍具有廣泛性,三是政策的貫徹具有穩(wěn)定性,四是對具體刑事政策的準據(jù)法性。[16]相比之下,寬嚴相濟完全符合基本刑事政策的基本要求,其應該屬于基本刑事政策。
基本刑事政策作為具體刑事政策的上位階概念,具有準據(jù)法的特性,也即基本刑事政策構成具體刑事政策的政策依據(jù),具體刑事政策必須根據(jù)基本刑事政策確定的基本目標、價值、準則和方案進行。[17]因而作為具體刑事政策的“老虎蒼蠅一起打”是寬嚴相濟基本刑事政策的題中之義,不能偏離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應然航向,應體現(xiàn)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基本精神。
(二)“老虎蒼蠅一起打”應體現(xiàn)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基本精神
第一,“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應體現(xiàn)從嚴懲處。如上所述,“老虎”“蒼蠅”的社會危害性雖輕重有別,但都嚴重侵害了人民群眾的切實利益,而且侵蝕了國家政權肌體的根基,同時污染了整個社會風氣,對其從嚴懲處有著充分的正當性。對“老虎”“蒼蠅”從嚴懲處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嚴密法網,就是指懲治腐敗的法網縝密,沒有疏漏,做到有法可依,構筑預防“潛在腐敗”與“現(xiàn)實腐敗”之間無縫銜接的防火墻;二是嚴格,就是指對于“老虎”“蒼蠅”構成犯罪的一定作為犯罪處理,該受到處罰的一定要受到刑罰處理,也即刑事司法上的犯罪化與刑罰化;三是嚴厲,就是指對于“老虎”“蒼蠅”構成犯罪的腐敗分子應該在相應的法定刑區(qū)間內判處較嚴厲的刑罰,絕不姑息養(yǎng)奸。但對“老虎”“蒼蠅”的從嚴懲處不能嚴厲過度,所有的嚴厲懲處均應在法律的預設框架范圍內,嚴格遵循罪刑法定原則。
第二,“老虎蒼蠅一起打”反腐政策同時應體現(xiàn)“以寬濟嚴”。這是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基本要求,因為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時代精髓在于“以寬濟嚴”,“以寬濟嚴”在刑事立法、刑事司法乃至刑事執(zhí)法的整個階段都應當有所體現(xiàn)。
刑事立法階段的“以寬濟嚴”。對于性質或情節(jié)嚴重的“老虎蒼蠅”等腐敗犯罪,立法者可視具體情況適時地以增設罪名或修改法定刑等方式對其加大懲罰力度;而對于性質或情節(jié)較輕特別是輕微的腐敗犯罪,立法者可根據(jù)具體情況適時地給予更為輕緩的處罰或者予以非犯罪化、非刑罰化,或將其置于黨紀政紀處罰層面,以彰顯刑法的寬容性。
立案偵查階段的“以寬濟嚴”。對于性質或情節(jié)嚴重的腐敗犯罪,司法機關應予以立案偵查,采用適當?shù)牧b押性強制措施,并移送起訴,體現(xiàn)“嚴”的方面;而對于性質或情節(jié)較輕特別是輕微的腐敗案件,視具體情況可對其采取非羈押性強制措施,或不予立案,或不予移送起訴。
檢察起訴階段的“以寬濟嚴”。對于性質或情節(jié)嚴重的腐敗犯罪嫌疑人在實施批捕時,對于“可捕可不捕的”予以批捕,并從嚴考量“相對不起訴”的適用條件,無特殊情況存在,應當對其提起公訴;而對于性質或情節(jié)較輕特別是輕微的腐敗案件在實施批捕時,對于“可捕可不捕的”應當不予以批捕,并從寬考量“相對不起訴”的適用條件,盡量擴大不提起公訴的案件范圍。
審判階段的“以寬濟嚴”。對于性質或情節(jié)嚴重的腐敗犯罪,如果具有法定或酌定的從嚴情節(jié),對其從嚴情節(jié)的力度要大;如果具有坦白、自首或者立功等法定或者酌定從寬情節(jié)的,對其可以考慮從寬處罰。一般不能通過判處緩刑、管制、單處罰金以及非刑罰方法追究其刑事責任。而對于性質或情節(jié)較輕特別是輕微的腐敗犯罪,如果具有法定或酌定的從嚴情節(jié),對其從嚴處罰的力度要??;如果具有坦白、自首或者立功等法定或者其他酌定從寬情節(jié)的,對其應當考慮從寬處罰,可以視具體情況通過判處緩刑、管制、單處罰金以及非刑罰方法追究其刑事責任。
執(zhí)行階段的“以寬濟嚴”。對于性質或情節(jié)嚴重的腐敗犯罪在進行減刑或假釋時應當從嚴把握其適用條件;而對于性質或情節(jié)較輕特別是輕微的腐敗犯罪在進行緩刑、減刑或假釋時,應當從寬把握其適用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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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徐海燕
Interpretation on Basic Problems of Anti-Corruption Policy of“Cracking down on both Tigers and Flies”
TONG Qixian
(Law Department, Xinzhou Normal College, Xinzhou Shanxi 034000, China)
At present, our country has put forward anti-corruption policy of “cracking down on both tigers and flies”. To avoid possible deviation in carrying out the policy, problems should be solved in order of importance and urgency, and with coordination. It’s more scientific to classify “zero tolerance” for “cracking down on both tigers and flies” under the category of CPC party disciplines and government disciplines, rather than criminal conviction. Meanwhile, the anti-corruption policy of “cracking down on both tigers and flies” should be defined as a specific criminal policy, which combines punishment with leniency, and reflects the fundamental spirit combining punishment with leniency.
“cracking down on both tigers and flies”; criminal policy; combining punishment with leniency; zero tolerance
10.3969/j.issn.1674-117X.2017.03.019
2017-02-22
仝其憲(1974-),男,河南濮陽人,忻州師范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刑法學、犯罪學。
D924.392
A
1674-117X(2017)03-009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