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 劉 芳
梁實秋的翻譯觀對兒童文學翻譯的啟示
李勝 劉 芳
梁實秋翻譯的英國經(jīng)典幻想小說《彼得·潘》體現(xiàn)了其對文學翻譯的獨特思考,他的翻譯觀于當今兒童文學翻譯存在的問題有許多借鑒意義。在源文本選擇方面,應當選擇能夠表現(xiàn)兒童天性的經(jīng)典作品;在翻譯態(tài)度方面,應當保留經(jīng)典兒童文學作品原貌,不隨意刪減原文,忠實原文的語氣;在翻譯策略方面,考慮到兒童對異域文化的期待以及母語學習要求,追求歸化與異化的平衡,對文化專有項采用異化為宜,但要尊重漢語表達,尤其是主被動的差異,以及無主句的處理。
梁實秋 兒童文學翻譯 翻譯觀
梁實秋翻譯的英國經(jīng)典幻想小說《彼得·潘》體現(xiàn)了其對文學翻譯的獨特思考,他的翻譯觀逐漸了引起學界的重視。目前國內(nèi)對梁實秋的翻譯研究大多集中在梁實秋與魯迅翻譯思想的比較上,以及梁實秋與朱生豪莎譯本的比較上,而對于梁實秋翻譯觀的研究還有待深入。
許多譯者開始注重兒童文學的可讀性,照顧兒童讀者的低語言水平及理解能力[1]87。但是兒童文學翻譯也在選材,態(tài)度和策略等方面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如過度簡化、過度歸化、隨意刪改等問題。兒童文學翻譯屬于文學翻譯的范疇,必然符合文學翻譯的一般原則。但是,由于其服務對象兒童具有自身的特點,兒童文學翻譯又有其獨特的要求。雖然梁實秋沒有闡述自己對兒童文學翻譯的看法,但是他的翻譯觀也給兒童文學翻譯解決這些現(xiàn)實問題提供了一些可貴的借鑒。
翻譯觀是指譯者對翻譯持有的看法,既包括對翻譯這一職業(yè)的定性,也包括對譯文是否達標,達到何種標準的衡量與思考。梁實秋認為翻譯不同于學問和藝術(shù),而應視為一種服務。這種服務既面向作者,也面向讀者。一方面,譯者要盡可能傳達作者的原意,而不是自由創(chuàng)作;另一方面,譯者要對所譯內(nèi)容進行擇選,為讀者提供能滋養(yǎng)其心性的精神養(yǎng)料。這一總體認知深刻影響了梁實秋的翻譯實踐。在翻譯選材上,他主張仔細甄選原著,有學術(shù)價值,或者能夠反映永恒人性的,應當優(yōu)先進行翻譯。在翻譯態(tài)度上,他反對為了迎合讀者的口味,提高文章的可讀性,而對原著進行割裂。[2]22-23同時,他認為最好的翻譯不僅要能對原文的意思忠實,還要對原文的“語氣”忠實。[3]在翻譯策略上,他以異化策略為主,主要體現(xiàn)在語言形式和文化內(nèi)容上[4]114,但同時,他也注意到漢英語法的差異,主張以句為單位,充分理解其意義后,以漢語的固有方式表達出來。[2]22-23
1.源文本的選擇
梁實秋認為文學不能有淺薄的教訓意味,但文學與道德有密切關(guān)系[6]126,文學是永恒人性的描寫。[6]221選擇反映兒童天性中美好的方面來翻譯,有利于促進兒童的健康成長?!侗说谩づ恕分杏袑鄣淖非螅ㄟ_林夫婦對孩子的愛、達林家的三個小朋友對父母的依戀等);對游戲與自由的熱愛(孩子們一塊兒扮家家);對自然的親近(永無島遠離世俗,孩子們在那里感到新奇快樂);此外,還有勇敢(孩子們與海盜作戰(zhàn)),忠誠(娜娜對孩子們無微不至的照顧),等等。由此可見,《彼得·潘》體現(xiàn)了兒童天性中許多積極的方面。雖然其中也反映了兒童天性中思想混亂,嫉妒心強等缺點,但是總體而言,它還是褒揚了兒童天性中積極的方面。
2.求真的翻譯態(tài)度
譯者認為兒童語言能力與理解水平低,因此為了減少讀者的閱讀障礙,他們會刪去原文中晦澀難懂的部分,造成原文信息的流失。梁實秋先生非常反對這種做法,他提倡在合理選材的基礎之上來忠實原文。對于兒童文學翻譯,忠實原文的合理性主要包括:首先,原文是一部經(jīng)典兒童文學作品,它是“經(jīng)受住兒童讀者和時間的雙重檢驗,在廣闊的范圍內(nèi)得到公認的優(yōu)秀兒童文學作品”。[5]7它的語言和情節(jié)內(nèi)涵已經(jīng)得到了兒童讀者的支持,同時忠實原文也是翻譯文學作品的譯者一個重要的服務倫理,所以忠實原文有了它的合理性。其次,所謂的兒童文學是成人視角下的產(chǎn)物,與真正的兒童世界存在一定的偏差,兒童文學作品更多地反映的是作者的無意識,而不一定是每個兒童讀者的無意識。[7]譯者無法解釋為什么一些開始并不是兒童文學的作品后來卻廣受兒童讀者的青睞。因此,譯者能做的就是相信兒童讀者的判斷力和欣賞力,不對原作進行矯枉過正的修改。最后,兒童讀者有對深刻內(nèi)容理解的可能?!啊妄g化寫作’呈現(xiàn)出與成人‘想象’截然不同的青少年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與生活環(huán)境的‘惡劣’”[8]。我們不應該根據(jù)自己的理解或假設來揣度兒童讀者的喜好,而更應該讓他們自己來檢驗一部作品是否適合他們。對于已經(jīng)經(jīng)受時間檢驗的兒童文學經(jīng)典,應該盡量保持它的原汁原味。
A.不隨意對原文加以刪減
例1:She thought the best way of getting a little quiet was to take Nana to the nursery for a moment, but in custody of course.[9]72
她想唯一的得到一點安靜的方法,就是帶娜娜到孩子房里去看一遭,當然還要監(jiān)視著她。
她覺得要想安靜一會兒,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娜娜牽到嬰兒室去一會兒。注:custody n.羈押。[9]73(以上注釋為譯文中原有,原文及譯文中下劃線為本文作者所標。)
彼得在嬰兒室引誘達林家三個孩子去永無島,娜娜(達林家的保姆狗)聽到聲音,想要去嬰兒室看看。但是達林先生罰它待在院子里,不許進嬰兒室,因而它轉(zhuǎn)向仆人梨采求助。
顯然,custody不是日常詞匯,朱譯考慮到兒童的語言能力,將其刪去不翻譯,可是又在后面加注釋去解釋該詞,給人支離破碎之感。而梁譯則忠誠地保留了這一部分。這一部分在上下文中有其特定的含義,它寫出了娜娜受到處罰仍然盡職盡責的形象,連它去查看嬰兒室也必須有人監(jiān)視,從而激發(fā)了小讀者對娜娜的同情。所以,譯者不能憑主觀臆想,隨意刪去原文,減少原文的神韻。
B.忠實原文的語氣
例2:“No,no,” Mr.Darling always said,“ I am responsible for it all. I, George Darling, did it. MEA CULPA,MEA CULPA.” He had had a classical education.[9]26
“不,不,”達林先生總是說,“我負所有責任。是我喬治·達林做的。Ea culpa,mea culpa(吾之過也吾之過也)。”他曾受到古典文學的教育。[10]11
“不,不怪你,”達林先生總是說,“我對這一切負責,是我,喬治·達林犯了這錯誤。我的過失,我應該負責。”他受過古典教育。注:MEACULPA,MEACULPA<拉丁語>我的過失,我應該負責任。[9]27
溫迪和她的弟弟們被彼得“拐”走了,達林一家處于深深的自責之中。平時自高自大的達林先生此刻也在自責,但是自責中仍不忘顯示自己“學問多”的特點。
這段話包含一種語氣失協(xié)現(xiàn)象。語氣失協(xié)是由句子的多功能性導致的,表現(xiàn)為句子與功能之間對應的困難,例如,陳述句可以表達感嘆句震驚、驚奇等情感功能,這樣的多功能句子能夠產(chǎn)生強烈的文體效果。上述“‘MEA CULPA,MEA CULPA.’He had had a classical education”是陳述結(jié)構(gòu),表面上看是提供信息的,說明達林先生的自責和其教育背景。實際上,它也是一種祈使結(jié)構(gòu),旨在表達達林先生不應該在孩子們都被拐跑的情況下仍然賣弄自己的學問。這種語氣失協(xié)既諷刺了達林先生自高自大的性格特征,同時聯(lián)系全文來看,又創(chuàng)造了一種幽默的效果。在翻譯時,梁譯選擇保留原文拉丁文結(jié)構(gòu),同時選用中文中同樣帶有古舊和文雅涵義的文言文來翻譯它,非常有效地傳達了原文諷刺和幽默的語氣?!癕EA CULPA,MEA CULPA”的重復也被保留了下來,有助于加強語氣。而朱譯首先失去了這一重復,其次又用直白語言翻譯這句話,沒有其應有的文體效果。同時,“我應該負責”與“MEA CULPA”的意思不太對應,屬于推斷,不準確。原文的語氣在上下文中有特定的文體功能,對于把握原文的思想感情具有很重要的線索作用,因此譯者在翻譯時有必要保留。
3.歸化和異化的平衡
兒童文學翻譯中的歸化和異化問題也一直是譯者爭論的一個焦點。歸化可以很好地照顧兒童讀者生活、語言、文化各方面經(jīng)驗缺乏的特點,但是異化可以滿足讀者的異域文化期待,激發(fā)讀者的閱讀興趣。梁實秋的翻譯策略以異化為主,主要體現(xiàn)在保留源語文化和語言形式方面,以歸化為輔,主張以中文固有形式表達。他特別提到了中西文法的差異,在主被動差異、主語缺失等方面宜加注意,為兒童文學翻譯提供借鑒。具體到兒童文學翻譯上,中西思維存在差異,語法存在差異,譯本兒童文學也是兒童習得語言的重要資源,譯文應尊重目標語行文規(guī)范,幫助讀者提高閱讀水平,為實現(xiàn)兒童文學教育作用,培養(yǎng)兒童內(nèi)部語言能力貢獻力量。[13]
A.異化文化專有項
文化專有項指源語文化中特有的事物、概念、習語等,它是保持原文陌生感或異域性的核心內(nèi)容之一。[4]116。歸化缺乏標準則容易造成誤譯,外國文化本來就有其異域特點,不應將其譯為不準確的本國文化對應物?!?0年代以來,國人對外來文化的認知和接受度大為提高,翻譯中的異域元素更易為讀者接受?!盵1]89同時,原文中有許多文化信息是作者有意留下的意義空白,等待讀者根據(jù)其文化知識儲備解碼,目的是調(diào)動讀者的閱讀積極性。因為譯文讀者缺少這些知識儲備,因而,譯文中常有大量前言來解釋那些隱含讀者已知曉的文化知識。[14]258如果這些空白被錯誤地填補,還會導致嚴重的誤解。[14]259
例3:“Lads,” he said,ready to cajole or strike as need be,but never quailing for an instant,“I’ve thought it out. There’s a Jonah aboard.”[9]318
“伙計們,”他說,隨時準備恩威并用,但是一刻也不能畏縮,“我想出來了。船上有一個帶來壞運氣的人?!盵9]319
“伙計們,”他說,預備和他們敷衍,或是用武,看情形而定,但是絕不畏葸?!拔乙呀?jīng)想出道理來了。船上有個不吉利的周納(Jonah)。”
①給船帶來災難的人。[10]142
“Jonah”的作用不僅是指“不吉利的人”,還有激發(fā)小讀者的閱讀興趣,使其投入閱讀的作用。Jonah是圣經(jīng)中的一個人物。熟悉圣經(jīng)文化的原文讀者由Jonah很快會想到與其相關(guān)的圣經(jīng)故事,不僅明白了上下文要傳達的意思,同時也鞏固了自己的知識,增強了自信。對于目標語讀者,雖然他們不熟悉圣經(jīng)文化,但是也渴望逐漸積累了解這方面的知識,如果僅將其翻譯成平淡的“不吉利的人”,則失去了這一作用。
B.主被動差異
由于不同的思維傾向,英漢對于被動語態(tài)的使用差別很大。英語民族重分析、講客觀,常用被動語態(tài)表達客觀、間接和非人稱的口氣。而漢民族重整體,講究主客圓融,在表示同樣的口氣時,常使用其它句式。[15]131同時,被動語態(tài)在漢語中表達不好的遭遇。因此,在譯本中應照顧漢語兒童讀者的思維,合理使用被動句。
例4:“The only sound to be heard is their somewhat heavy breathing.”[9]114
唯一可聽的聲響便是他們的粗重的喘息。[10]51
在永無島上,形成一個有趣的鏈條,孩子們找彼得,海盜找孩子們,印第安人找海盜,野獸找印第安人。這句話寫的是印第安人為襲擊海盜而潛伏的樣子。
這句話原文是被動式,梁將其翻譯成漢語中的“處置式”,使其更加符合漢語的表達。同時,這也更突出了動作的主事者,使印第安人全副戒備的形象躍然紙上。但是由于受到英文句式結(jié)構(gòu)的影響,梁實秋也會翻譯出一些很生硬的漢語表達?!癗one of us has ever been tucked in at night”[9]70被翻譯成了“我們從來沒有這樣被塞進被筒過”。[10]31按漢語的習慣說法,“蓋被子”更自然,而不是“被被子蓋”,顯然,梁譯有些生硬。
C.無主句
漢語重意合,常省略主語,讀者根據(jù)上下文可以猜到句子主語。但是,在兒童文學翻譯中,一方面要注意符合漢語的意合特征,另一方面,也要照顧到兒童讀者的認知,不造成其理解障礙。
例6:She was already sure that he must be Peter, but it did seem a comparatively short name.[9]50
她已經(jīng)知道他一定就是彼得,但是好像是一個比較短的名字。[10]21
她早已肯定,他就是彼得了,不過相比之下,這個名字顯得有點短。[9]51
溫迪和彼得第一次見面,彼此做自我介紹,溫迪全名Wendy Moira Angela Darling,而彼得只有Peter Pan,所以溫迪說彼得的名字短。
梁譯和朱譯的主要區(qū)別在于“it”的翻譯,梁譯省略了這一主語,而朱譯將其譯為“這個名字”。在我看來,兩者都有合理的地方。英語重形合,“it”起到形式上的連接作用。漢語重意合,即使沒有主語,讀者也可以根據(jù)上下文等領會到主語。在本句中,雖然梁譯沒有翻譯“it”,我們也可以意會,“比較短”指的是彼得的名字。朱譯應該是照顧到兒童讀者的認知,運用“這個名字”使前后句連接更緊密。同時,朱譯用“這個名字顯得有點短”,而不是“這個名字是有點短的名字”這類重復的結(jié)構(gòu),符合漢語簡潔的表達。
本次研究初步將梁實秋的主要翻譯思想與解決兒童文學翻譯中的現(xiàn)實問題及注意事項結(jié)合起來。梁實秋的翻譯思想給了我們很多啟發(fā),特別是他的翻譯選材以人性為標準。他的翻譯觀于當今兒童文學翻譯存在的問題有許多借鑒意義。并且,他在當時異化策略風行的年代,能提出尊重中西文法差異的主張也難能可貴。本文也存在一些不足,如在梁實秋翻譯思想的深度挖掘上,以及其對兒童文學翻譯可讀性的更多啟發(fā)等方面有待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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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李勝,劉芳,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