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春陽
(南京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23)
地方大族與城市政治中心的確認
——以清代蘇州玄妙觀“康乾駐蹕”說為中心
朱春陽
(南京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23)
寺觀在古代社會向來是彰顯王權(quán)的重要場所,在地方社會有著特殊的意義。以清代為例,名剎古觀多為帝王巡幸的重要場所。帝王駐蹕及賜額封賞等又使得這些寺觀名顯一方,甚至成為區(qū)域社會崛起的核心。在此過程中,不斷壯大的家族勢力或杜撰,或夸大“康乾駐蹕”的說法,對寺觀政治中心的形成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此種現(xiàn)象的背后暗藏著國家與家族共同利益的訴求,入清后蘇州玄妙觀在城市空間內(nèi)政治地位的提升即為我們探究此種現(xiàn)象提供了有利視角。
地方大族;政治中心;蘇州玄妙觀;“康乾駐蹕”
政治視角向來是解讀城市發(fā)展的重要維度,古代社會更是如此。以清代為例,帝王南巡對城市發(fā)展存在深刻影響,并已開始引起學(xué)者的關(guān)注,何峰的研究認為“鹽商對南巡的貢獻,得到了帝王的嘉賞,鹽商不僅鞏固了其專商地位,而且社會、政治地位迅速提升?!?何峰:《南巡、鹽商與清代揚州城市景觀的變遷》,《南京師大學(xué)報》2014年第4期。清代,地方家族獲得了較快發(fā)展,其與國家的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且不同地區(qū)表現(xiàn)不一。本文擬以帝王南巡時曾“駐蹕”的蘇州玄妙觀為切入點,通過比較各類文獻記載的異同,努力還原家族與國家在地方政治生活中的不同表現(xiàn),揭示現(xiàn)象背后的真實動機,并從城市發(fā)展的視角把握玄妙觀的政治內(nèi)涵,以對現(xiàn)有研究有所補益。
在今人眼中,玄妙觀曾是皇帝駐蹕的重要場所,如《百年觀前》一書以清代小說《乾隆游江南》第57回為引入,用較多篇幅描述乾隆皇帝化名高天賜與周日青抵蘇州游玄妙觀的情形。該書進一步論述道:
乾隆確是到過玄妙觀,并多次為玄妙觀題字。乾隆十六年(1751年),乾隆帝第一次南巡,到玄妙觀虔誠地行香;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他第二次南巡到蘇,曾手書“清虛靜妙”四字賜給三清殿;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第三次南巡又題“太初闡教”“梵籟清機”匾額給玄妙觀正殿,并題對聯(lián):“圓筦葉三元仁宣橐鑰,妙機含萬有壽溥垓埏”。額與對聯(lián)仍保存在三清殿*姜晉、林錫旦:《百年觀前》,蘇州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版,第8頁。。
帝王駐蹕及賜額等無疑被今人視為玄妙觀迅速崛起的因素之一。值得進一步探究的是,帝王南巡果真來過玄妙觀嗎?此種說法又從何而來?其實,在《清實錄》《南巡盛典》等官方典籍里只字未提玄妙觀。地方志書中,乾隆《蘇州府志》未列專篇記錄康、乾兩帝的南巡,《玄妙觀》部分亦未提及帝王巡幸事。嘉慶年間錢思元撰《吳門補乘》以補前志之不足,列有單章記錄帝王在吳地的行蹤,同樣未提及玄妙觀。錢思元的業(yè)師沈德潛在乾隆帝前五次南巡過程中參與程度較高,從理論上講他對乾隆南巡的記載多半會受到沈德潛的影響。此后,道光、同治《蘇州府志·臨幸》結(jié)合前代諸多文獻對帝王南巡進行了詳細考證。同治《蘇州府志》言:“圣祖高宗兩朝翠華南幸十有二次,實為曠古盛典,乾隆《志》闕而不載,道光《志》補之是也,惟歷次所賜御制道光《志》別立宸翰一門,編次頗多舛誤,間有羼入,非巡幸時所賜者。今重加訂正,即分附各次后,以省卷第焉?!?同治《蘇州府志》卷首《巡幸》,清光緒九年刻本。并廣泛考證了《采風(fēng)類記》《江南通志》《迎鑾二紀(jì)補》《居易錄》《石柱記箋》等關(guān)于南巡的記載,但均沒有駐蹕玄妙觀之說。
那么,玄妙觀成為帝王臨幸之所的說法始于何時?據(jù)筆者所見,帝王駐蹕于玄妙觀的記載多見于蘇州大家族的家譜之中。具而言之,大致有以下幾種版本。
其一,郭氏家族。關(guān)于玄妙觀“康乾駐蹕”的記載始于乾隆年間府學(xué)生郭衷恒所作的《江南名勝圖詠錄》,其說:“乾隆十六年辛未南巡,皇上臨幸觀中行香,二十二年丁丑,圣駕再幸?!?郭衷恒:《蘇州名勝圖詠》卷4《貞集》,清乾隆二十四年源汾堂刻本。然而該書的社會影響較為有限?!秴情T補乘》在《御制詩》部分說“右依郭衷恒《江南名勝圖詠錄》及高晉《南巡盛典恭錄》”*錢思元、孫珮著,朱琴點校:《吳門補乘·蘇州織造局志》卷首《御制詩》,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32頁。,說明其編撰過程中借鑒了郭氏的《圖詠錄》,但對于其“帝王駐蹕玄妙觀”之說并未采用。
第二,彭氏家族。幾乎與《江南名勝圖詠錄》同時,彭啟豐的《惠法師傳》說乾隆十六年“上南巡幸元妙觀,師率眾跪迎”*顧沅:《元妙觀志》卷10《集文下》,清道光十二年彌羅寶閣刻本。。乾隆中期以后帝王臨幸玄妙觀的記載更加頻繁,以族譜材料及文人文集較為集中。庠生彭蘊琳(1770—1822年)等在《彭氏族譜·顯考守約府君行述》中說乾隆四十五年(1706年)“圣駕南巡城中圓妙觀,先期府君偕諸搢紳先生集議,定有章程,各捐費輸,誠偕司事敬謹鳩工,次第就理,屆期于王路庵恭逢。次早臨幸圓妙觀拈香,府君侍曾大父隨班跪迎?!?彭鐘岱:《彭氏宗譜》卷8《碑銘傳述五》,民國十一年彭氏衣言莊刻本。又言乾隆四十九年(1710年)“圣駕六舉南巡,歲前府君仍約諸搢紳先生集議,各輸公費,于殿西建殿三楹,供奉南極,以祝圣壽,西墻下繚以圍廊樓閣望亭紀(jì)?!?彭鐘岱:《彭氏宗譜》卷8《碑銘傳述五》,民國十一年彭氏衣言莊刻本。對于這兩次及乾隆三十年的南巡,袁枚(1716—1797年)所撰《經(jīng)筵講官兵部尚書彭公神道碑》有著不同的記載:“在江南三次迎鑾,皆召見溫諭。四十九年,公迎駕跪龍泉莊,上遙望見,即命侍衛(wèi)扶起,命秋冬北上,與千叟宴?!?袁枚:《小倉山房集》文集卷25,《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3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75頁。除最后一次說明迎駕于龍泉莊,其他迎駕的地點皆未說明。而彭紹升(1740—1796年)在《書諸名公事狀后二則》中只說彭啟豐于四十五年和四十九年兩次迎駕,且地點皆位于龍泉莊*彭紹升:《二林居集》卷18《事狀七》,《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61冊,第450頁。。行狀中所謂的“龍泉莊”在今江蘇常州市東南。結(jié)合彭氏族譜分析,彭定求曾多次赴常州迎駕康熙帝至蘇州,彭啟豐甚至遠赴山東迎駕,有可能這兩次也是彭啟豐赴龍泉莊迎駕至蘇州。
第三,潘氏家族。繼彭氏之后,潘氏家族日漸活躍。潘奕雋在《三松堂集》中說“乾隆甲辰三月,高宗純皇帝南巡幸圓妙觀,奕雋偕扈蹕暨在籍諸臣跪迎觀門外。”*潘奕雋:《三松堂集》續(xù)集卷5,《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61冊,第186頁。家族在顯示自身影響時,玄妙觀作為迎駕的場所往往被強調(diào)。潘奕雋還在《嘉平望日登天慶觀彌羅寶閣》(天慶觀即今圓妙觀)中說:“就瞻尚懔?xí)r巡盛,呼吸真疑帝載通。依檻不嗟筋力減,矞云快覩滿晴空?!?潘奕雋:《三松堂集》續(xù)集卷5,《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61冊,第186頁。與彭氏家族不同的是,潘氏族譜中未見“康乾駐蹕”的記載。
第四,其他家族。除了郭、彭、潘家族外,趙懷玉撰寫的《朝議大夫廣西潯州府知府例封通奉大夫湯府君墓志銘》記載:府君諱大賓,字名書,號蓉溪,乾隆四十九年“上六幸江浙,率紹業(yè)迎于蘇州元妙觀,賞纻一端,又以逮事祖父及見曾元,恩賜七葉衍祥扁額,鄉(xiāng)里以為榮”*趙懷玉:《亦有生齋集》文卷17《墓志銘》,《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70冊,第238頁。。不過,總體而言持此種說法的家族不多,且家族材料之間相互印證程度較弱,家族內(nèi)部的說辭也不統(tǒng)一。
與家族的“康乾駐蹕”說相呼應(yīng),各種關(guān)于帝王賜額玄妙觀的說辭流傳于世,進一步鞏固、擴大了“康乾駐蹕”的影響。然而此種說法亦矛盾不一,如《蘇州名勝圖詠》中說:“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四月圣祖仁皇帝南巡御書匾額賜圓妙觀道士制匾,圣祖仁皇帝御筆‘餐霞挹翠’,彌羅寶閣恭懸。”*郭衷恒:《蘇州名勝圖詠》卷4《貞集》。乾隆二十二年帝王巡幸玄妙觀,“御題‘清虛靜妙’,賜圓妙觀三清殿內(nèi)恭懸,御題‘珠杓朗耀’,賜元妙觀斗母閣恭懸。御題‘穆清元始’,賜元妙觀玉帝閣恭懸?!?郭衷恒:《蘇州名勝圖詠》卷4《貞集》。顧沅《元妙觀志》沿用了此種說法,并有所補充和更正。他認為后兩塊匾額,即“珠杓朗耀”“穆清元始”,為乾隆二十七年帝王第三次南巡時所賜,同時“御題對聯(lián):‘圓筦葉三元,仁宣橐鑰;妙機含萬有,壽溥垓埏’,賜玄妙觀三清殿。御題匾額‘太初闡教’,又御題匾額‘梵籟清機’,賜元妙觀正殿恭懸?!?顧沅:《元妙觀志》卷首《宸翰》。同治《蘇州府志》綜合了以上兩種說法,認為“穆清元始”“清虛靜妙”“珠杓朗耀”為乾隆二十二年南巡所賜。乾隆二十七年,御賜“圓妙觀扁聯(lián)‘太初闡教’,‘圓筦吐三元,仁宣橐鑰;妙機含萬有,壽溥垓埏’”*同治《蘇州府志》卷首2《巡幸中》。。乾隆三十年賜匾“圓妙觀扁‘梵籟清機’”*同治《蘇州府志》卷首3《巡幸下》。。該志甚至對帝王賜匾玄妙觀持有疑議,如在寫穹窿山扁時又附注“通志作元妙觀扁,未知孰是”*同治《蘇州府志》卷首1《巡幸上》。。帝王是否到過玄妙觀暫且不論,通過分析說明地方家族對于玄妙觀政治內(nèi)涵的形成起到了關(guān)鍵性作用。
由以上的梳理可知,帝王“康乾駐蹕”說的形成與蘇州地方大家族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那么,是什么動機促使這些家族編造或夸大了這些“康乾駐蹕”的說法?面對如此多樣的傳說,朝廷又是如何應(yīng)對的?這些問題的思考,將有助于我們進一步揭開傳說背后的深層次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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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康乾駐蹕”說暗藏的家族利益動機
明代大量家族從外地遷徙到蘇州,遷入初期他們往往定居在閶門,從事商業(yè)活動,并在家族積累一定的財富后向儒學(xué)持家轉(zhuǎn)型。以彭氏為例,彭氏祖籍臨江府清江縣(今屬江西省),明初遷至蘇州府閶門附近從事商業(yè)活動。至嘉靖年間彭天秩中舉后,彭家開始代有登科。彭天秩子彭汝諧為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進士,其孫彭瓏是順治十六年(1659)進士。彭氏家族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后開始注意社會形象,并竭力攀附于地方大族以提高其社會地位。這從《彭氏家譜》墓志銘的內(nèi)容及撰寫人身份即可看出,其中有沈周、文征明、吳寬、申時行、祝允明、文震孟等地方名流。沈周所撰《彭至樸墓志銘》:“父曾得末疾,舉動需人,至樸躬事抱持,晝夜不避……人皆以孝弟稱之?!?彭鐘岱:《彭氏宗譜》卷4《碑銘傳述一》。王世貞在《明征士彭先生及配朱碩人合葬墓志銘》中稱彭氏為“天下楷?!?彭鐘岱:《彭氏宗譜》卷4《碑銘傳述一》。。文震孟在《隆池彭翁傳》中稱彭氏“翁趣操甚潔”*彭鐘岱:《彭氏宗譜》卷4《碑銘傳述一》。。
明朝至清初時期,蘇州的地方家族多集中在城西地區(qū)。嘉靖《吳邑志》記載:“臥龍街迤東皆長洲所治,而西則吳所治也。公廨官署士夫商賈多聚于西,故地則東曠而西狹,而俗則西文于東也?!?嘉靖《吳邑志·圖說》,《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第181冊,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376頁。顧炎武在《肇域志》中對明末蘇州城的東、西差異有過描述:“城中與長洲東西分治,西較東為喧鬧,居民大半工技。金閶一帶,比戶貿(mào)易,負郭則牙儈輳集。胥、盤之內(nèi),密邇府縣治,多衙役廝養(yǎng),而詩書之族,聚廬錯處,近閶尤多。”*顧炎武:《肇域志·江南八》,《續(xù)修四庫全書》第587冊,第651—652頁。新生家族要想在既有的空間格局內(nèi)獲得發(fā)展比較困難。玄妙觀所在的城東則較為空曠,據(jù)《紅蘭逸乘》載:“觀前街舊名碎錦街,有橋?qū)τ^者名碎錦橋,錢補履云康熙年間居民鮮少,立橋上望見張王府基一片荒煙蔓草?!?張紫琳:《紅蘭逸乘》卷2《古跡》,江蘇省立蘇州圖書館輯,民國二十一年鉛印本。隨著新生家族的崛起及發(fā)展空間的尋求,東遷似乎成為必然的趨勢,玄妙觀恰好為地方家族提供了展示公眾形象的舞臺。潘氏亦是明時遷入閶門的外族,與彭氏有著高度相似之處。
唐宋以來,玄妙觀一直是蘇州地方官員活動及國家權(quán)力彰顯的重要場所。清代,隨著新興家族的東遷,家族勢力逐漸滲透其中。彭氏最早關(guān)于玄妙觀的記載為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巡撫湯斌在玄妙觀東建袁氏六俊祠,彭瓏為其作記*同治《蘇州府志》卷37《壇廟祠宇》。。該祠堂祭祀明代吳地袁氏兄弟六人,皆以文行知名吳中,稱六俊,即明臨江通判袁表、國子生袁褧禮、部員外郎袁袞、文學(xué)袁裦、廣西提學(xué)僉事袁袠、貢生袁裘。袁氏家族在吳地有著較高的威望,家族祠堂又由名顯一時的湯斌主持修建,故而彭氏家族的作記行為自然能夠提高其家族自身的影響。與此相關(guān)的是彭瓏與袁氏世族皆有姻親關(guān)系。據(jù)《吳門袁氏家譜》,袁玉鉛“一女適順治己亥進士廣東長寧縣知縣彭瓏”*《吳門袁氏家譜》卷6《四房支譜表》,民國八年刻本。。彭氏族人彭定求還撰有《袁氏六賢小傳》*《吳門袁氏家譜》卷3《祠祀》。。此后袁氏六俊祠又建有專祠,亦由彭氏族人彭定求作記*《吳門袁氏家譜》卷3《祠祀》。。世族之間深厚的政治聯(lián)姻關(guān)系在修祠等公共活動有著充分的顯露。
吳地文人輩出,為何袁氏祠堂得以在玄妙觀修建?這背后或許有彭氏家族的因素。入清后,反映家族地位的鄉(xiāng)賢祠堂在玄妙觀及周邊廣泛修建。以潘氏鄉(xiāng)賢祠堂為例,據(jù)其家譜記載:“世璜公舉合祀鄉(xiāng)賢,開呈事實,取具各結(jié),由學(xué)牒縣加結(jié)加看,詳奉各大憲題準(zhǔn),入祀鄉(xiāng)賢在案。今家主建立專祠坐落元邑懸橋巷,奉位入祠,相應(yīng)照例請祭,并懇給示禁約,乞賜轉(zhuǎn)請給示,照例春秋祭祀,委員致祭等情,由學(xué)申請到府。據(jù)此,除飭該裔備辦祭儀外,合行飭委。”*潘承謀、潘家翃:《大阜潘氏支譜附編》卷6《崇祀錄》,潘氏松鱗莊民國十六年刻本。
可見,地方官員的認可是家族祠堂修建的關(guān)鍵和前提。朝廷對祠堂祭祀的對象向來有著嚴格的規(guī)定,據(jù)《履園叢話》:“凡一府一邑,俱有山川社稷壇,文武城隍廟以及鄉(xiāng)賢名宦諸祠,此皆列于祀典,官民之所宜春秋祭祀者。”*錢泳著,張偉校點:《履園叢話》卷21《出會》,中華書局1979年版,下冊,第576頁。既然朝廷對修祠有最終的決定權(quán),而權(quán)力的行使則取決于朝廷在地方社會的代表即地方官員,這就不難理解湯斌修建袁氏祠堂的原因。當(dāng)然,具體修祠活動并非湯斌本人直接負責(zé),他所起的作用無非倡導(dǎo)或認可。玄妙觀還是歷任官員迎來送往及舉辦祈祝儀式的場所,故而吳地家族壯大后利用帝王南巡之機放大“康乾駐蹕”的影響。吳地家族在快速發(fā)展的背景下欲借助于玄妙觀構(gòu)建影響一方的公共活動平臺。而家族勢力在玄妙觀的滲透之所以如愿,亦離不開朝廷的默認或助推。
(二)“駐蹕之所”背后深藏的朝廷利益
朝廷默認家族甚至贊同家族的系列行為是“康乾駐蹕”說不斷得以放大的政治背景,其背后同樣暗藏著朝廷利益的考量。玄妙觀的公共活動如修觀、祈雨等向來由朝廷主持,或經(jīng)地方官員認可后由家族開展。無論如何,這些公共活動皆處于朝廷的嚴格管控之下,家族開展所謂的“迎駕”活動同樣如此。為了考察“康乾駐蹕”說的政治根源,有必要對清初玄妙觀的狀況作簡要梳理。
清初,文人群體出于對晚明的眷顧大多不入仕,市隱現(xiàn)象普遍存在。曾撰寫過《亮翁施法師初度小詩奉贈》的鄭敷教入清后不仕,與韓馨、顧大任、金俊明等結(jié)復(fù)社于廣生禪院。廣生庵位于郡城東,與元妙觀連址,舊名觀音庵。據(jù)《履園叢話》記載,與鄭敷教同隱的顧頊父顧大任,于甲申之變后呼天大慟,曰:“我雖微秩,豈可偷生乎?”*錢泳著,張偉校點:《履園叢話》卷5《鄉(xiāng)賢二》,上冊,第121、122頁。遂縊于庭,家人救之,公厲聲曰:“汝輩欲污我耶?”幾赴水不死,遂成瘋疾,終日或歌或哭,間日而食?!绊樦稳晔露娜?,嘔血數(shù)升,連呼‘皇帝,臣來也’,而歿,年六十一?!?錢泳著,張偉校點:《履園叢話》卷5《鄉(xiāng)賢二》,上冊,第121、122頁。明末高士徐波,曾于緊鄰玄妙觀的懸橋巷修筑了他的圓嶠仙館。明朝滅亡后,徐氏“無奈地隱入天池山”*夏冰:《蘇州士紳》,文匯出版社2012年,第217頁。。曾撰文《法師亮公禱雨玄妙觀賦頌》的陸世廉(七十七翁)和撰《圓妙觀彌羅寶閣成紀(jì)勝》的王攄等入清后皆隱居不出。復(fù)社成員中多為士林名流,如被稱為“江左三大家”之一的吳偉業(yè),“學(xué)問博贍,或從質(zhì)經(jīng)史疑義及朝章國故,無不洞悉原委,詩文工麗,蔚為一時之冠”*《清史稿》卷484《文苑列傳》,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13326頁。,在士林中有著重要地位。順治二年(1645年)清軍頒布剃發(fā)令,以削弱漢族的民族抵抗意識,然此舉進一步激化了江南人民反抗的情緒,顧炎武即有亡國亡天下的論述*章炳麟:《太炎文錄》初編·別錄卷1《革命道德說》,《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77冊,第483頁。。如果改變漢人留束長發(fā)的儒家倫理,即意味著亡天下。在朝廷政權(quán)強勢推行下“賣餅夫婦世居蘇玄妙觀前,聞令咸縊死之”*查繼佐:《魯春秋·監(jiān)國紀(jì)》,吳興張氏民國三年刻本。。由此看來,清廷的要求并非武力強制干預(yù)即能奏效。
實際上,清初以來朝廷一直竭力籠絡(luò)地方家族。以彭氏家族為例,自明中期開始,彭氏家族就有明顯的隱逸傾向,彭昉子彭年嗜讀書、飲酒,一生亦過著超然世外的隱士生活,當(dāng)時知府曾邀請他參加考試,卻被拒絕*文震孟:《姑蘇名賢小紀(jì)》卷下,《續(xù)修四庫全書》第541冊,第382頁。。最終還是自摒于科名之外。明末清初依然如此。據(jù)《汪琬墓志》載,彭定求的祖父彭行先為明末拔貢,見國事日弱,無心仕途,教授里中逾四十年,與鄭敷教、金俊明合稱“吳中三老”*同治《蘇州府志》卷88《人物十五》。。彭行先之兄彭德先,入清后亦不復(fù)出。然彭氏兄弟二人及其族人皆為清廷所器重,進而在公共事務(wù)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以彭德先為例,據(jù)彭紹升《彭氏家傳》載:“國朝定江東,故圖籍盡散失,司理沈旭輪復(fù)請,公因前書為據(jù)。順治二年,捐恤賦額,悉委公裁定。”*彭紹升:《二林居集》卷23《傳一》,第492頁。再以彭行先為例,據(jù)同治《蘇州府志》載:“巡撫湯斌推重行先舊德,每月吉讀法,命有司延致,輒固辭,及斌還朝,上問吳中人物,遂舉行先與其兄子瓏(彭瓏)以對?!?同治《蘇州府志》卷88《人物十五》。巡撫湯斌任職蘇州后向朝廷力薦彭氏家族,是引導(dǎo)彭氏族人踏入仕途、走進公眾視野的關(guān)鍵人物。順治十六年(1659年)彭瓏舉進士,其子定求康熙十五年(1676年)為狀元,至此彭氏在地方社會已經(jīng)完全成為一支文化世族。
湯斌對于彭氏家學(xué)有著重要的影響,據(jù)《南畇文稿》:“定求之學(xué)出于湯斌,斌之學(xué)出于孫奇逢;奇逢之學(xué)出于鹿善繼;善繼之學(xué)則宗王守仁《傳習(xí)錄》。故自奇逢以下,皆根柢于姚江,而能參酌朱、陸之間,各擇其善,不規(guī)規(guī)于門戶之異同。定求是集,于文章之有關(guān)于學(xué)術(shù)者,尤所留意,而持論則兼采二家,無所偏倚云?!?《四庫全書總目》卷183集部36《別集類存目十》,中華書局1965年版,下冊,第1658頁。對彭定求影響最大的是湯斌,湯斌“篤守程、朱,亦不薄陸、王,身體力行,不尚講論”*徐世昌等:《清儒學(xué)案》,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435頁。。由于師承關(guān)系,彭定求早年傾心于王氏心學(xué),又兼采程、朱理學(xué)的思想。
在朝廷助推下彭氏家族在當(dāng)時影響巨大,江藩在《國朝宋學(xué)淵源記》中說:“彭瓏字云客,號一庵,蘇州衛(wèi)籍。早歲補庠生,有文名。順治初結(jié)慎交社,始則宋實穎弟兄三人及尤侗、汪琬、吳敬生七人而已,后遠近聞風(fēng)入社者,不可勝紀(jì)?!?江藩:《國朝宋學(xué)淵源記》卷下,臺灣明文書局1985年版,第35頁。
當(dāng)然,與朝廷舉措形成互動,入清后彭氏家族從事各類公共活動,為地方家族樹立了典范。彭氏與湯斌的關(guān)系只是家族與朝廷互動的典型之一。又如順治十年(1653年)九月,曾主持東南文社活動而聲望顯著的吳偉業(yè)被迫應(yīng)詔北上,仕清為官,順治十一年被授為秘書院侍講,后來又升國子監(jiān)祭酒。這在一定程度上瓦解了士人群體的抗清斗志,玄妙觀成為朝廷懷柔文人群體的重要場所。順治間玄妙觀三清殿傾頹,吳趨耆儒魯芳矢愿募建,延穹窿道士施道淵經(jīng)營成之,并建雷尊天王殿,“吳偉業(yè)有記”*顧沅:《元妙觀志》卷1《本志》。。清初,關(guān)于玄妙觀各類異聞進一步折射出朝廷籠絡(luò)地方家族的動機。據(jù)《玄妙觀志》載康熙初耿藩病篤,曾到蘇延請道士施亮生借壽,其殂后亮生至閩建道場,伊子精忠悅甚,“以六千金為贈度師,募以萬金之緣,伊弟等湊足其數(shù),歸造彌羅寶閣,藉此一緣也”*顧沅:《元妙觀志》卷11《雜志上》。。又載:“耿精忠之未叛也,延吳中道士施亮生作醮完滿,日夢天賜一罪字,覺而詢之亮生,亮生曰:‘天意欲殿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也?!⒑笃鸨D,人以亮生為知幾云。”*顧沅:《元妙觀志》卷11《雜志上》。當(dāng)然,這些民間傳說的由來無人知曉,之所以形成影響與地方家族緊密相關(guān)。結(jié)合帝王“康乾駐蹕”說的形成,不難看出朝廷與家族背后的動機。
以“康乾駐蹕”說為標(biāo)志,在國家與地方家族共同推動下玄妙觀社會地位不斷提高,以至于成為蘇州城市政治符號的象征。
(一)玄妙觀社會影響的逐漸擴大
清代,新生的地方家族竭力攀附于王權(quán)以提高政治地位,帝王南巡恰好為其提供了有利的契機。以族譜資料為據(jù),《彭氏宗譜》說乾隆十九年(1754年)“彭啟豐蒙賜南巡詩三十二件”*彭鐘岱:《彭氏宗譜》卷首《宸翰》。。四十一年(1776年),即彭啟豐南歸九年,“迎駕山東詔復(fù)尚書銜,以廉明能文受知”*彭鐘岱:《彭氏宗譜》卷3《彭氏后家傳》。。乾隆四十九年帝王南巡時,彭啟豐等“跪迎,蒙恩賞給內(nèi)緞”*彭鐘岱:《彭氏宗譜》卷8《碑銘傳述五》。。家族借助帝王南巡亦不失時機的展示了其社會形象,如彭紹升在記錄彭啟豐四十五年迎駕時稱:“府君家居無博弈之娛,無聲色之好,以儉約率先鄉(xiāng)里,遇生辰戒子孫不得張樂,客至者薄酒數(shù)巡而已?!?彭紹升:《二林居集》卷18《事狀七》,第450頁。帝王南巡及封賜反復(fù)被提及,可見對其家族的重要性。又如《莫厘王氏家譜》中說:“迎駕回南,得拜尊前,愈深仰企,而公方倡修家乘,遍傳子姓,共商搜緝,蓋吾王氏家譜修自前明太傅公閱三百余年來莫為之后,公獨奮然起而修之?!?王季烈:《莫厘王氏家譜》卷23《雜文》,復(fù)印本。清代,族譜修撰較為興盛,諸多族譜無不突顯家族與宮廷關(guān)系的緊密。居住于玄妙觀周邊的彭氏等家族,其頻繁受封現(xiàn)象使得帝王南巡的影響在玄妙觀周邊不斷被放大。帝王賜封的重要性同樣見于其他家族的記載,如錢襄“居元都觀東之樸雅齋,書名重吳下,乾隆壬午高廟南巡,獻詩賦,賜舉人,授中書”*潘奕雋:《三松堂集》續(xù)集卷6,第207頁。。可見,“康乾駐蹕”說亦對家族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
正因為帝王南巡反復(fù)被家族所“炫耀”,這無疑固化了玄妙觀社會形象并因家族勢力膨脹而放大。與彭、潘家族關(guān)系緊密的石韞玉在修撰《蘇州府志》時,介紹玄妙觀:“乾隆中高宗純皇帝南巡賜額,屢次臨幸?!?道光《蘇州府志》卷44《道觀一》,清道光四年刻本。此種說法同樣被《元妙觀志》、同治《蘇州府志》沿用。彭啟豐在《重修圓妙觀碑》中也強調(diào)乾隆十六年(1751年)帝王駕臨玄妙觀*彭啟豐:《芝庭先生集》文稿卷11《記》,清乾隆刻增修本。。該碑志均被道光、同治《蘇州府志》所收錄。在縣志材料中我們僅發(fā)現(xiàn)乾隆《長洲縣志》提及“乾隆十六年春,皇上南巡臨幸”*乾隆《長洲縣志》卷29《寺觀》,清乾隆三十一年刻本。玄妙觀。此外,在《元妙觀志》卷首《恭紀(jì)宸翰》中顧沅僅提及乾隆十六年、二十二年帝王臨幸元妙觀。結(jié)合編訂時間和內(nèi)容綜合分析,顧沅明顯受到家族記載的影響。家族材料中的“康乾駐蹕”說同樣在玄妙觀地圖上有著更加直觀的反映。目前有關(guān)玄妙觀的存世地圖計2張,一張收錄于乾隆《長洲縣志》,畫面上幾乎沒有帝王南巡的印記;另一張收錄于《元妙觀志》,為孔繼堯于道光辛卯年所繪,帝王行宮赫然顯現(xiàn)于圖上。
歷史的發(fā)展亦形成“層累”效應(yīng),故而越往后期玄妙觀地區(qū)南巡特征愈被固化,這在不同時期對南巡事件記載的差別中清晰可見。以“太平郎”為例,《吳門補乘》記載乾隆三十年(1765年),圣駕奉皇太后巡幸至吳地:“ 有吳姓童子,年七歲,眉目如畫,跪迎道左。太后見而憐之,命攜入行在,賜以珍果玩具,名之曰‘太平郎’。既歸,其父母遂盛飾童子坐之門,大書‘欽賜太平郎’五字高揭楣間,一時觀者如堵。以民間稚子得入禁廷,荷恩賜,不可謂非幸矣。”*錢思元、孫珮著,朱琴點校:《吳門補乘·蘇州織造局志》卷首《巡典補》,第23頁。同治《蘇州府志》有著幾乎同樣的記載,略微差別在于突出吳姓童子家住緊鄰玄妙觀的護龍街,不難看出城東地區(qū)政治角色日漸突顯。
(二)玄妙觀建筑日漸寬宏及政治象征的形成
帝王“駐蹕”有助于觀舍的修建,并在此過程中賦予了其更為豐富的政治內(nèi)涵。彭啟豐在《重修元妙觀碑》說:“乾隆十六年圣駕南巡,在籍諸臣于觀中設(shè)經(jīng)壇祝慈寧萬壽,駕親臨視。越六年再建萬福經(jīng)壇恩賚帑金三百為香火供……越五年,又南巡,越三年,又南巡,禮亦如之?!?彭啟豐:《芝庭先生集》文稿卷11《記》。彭氏族人借助于帝王權(quán)威的影響頻繁開展道觀修繕活動,又如彭氏后人彭慰高在《元妙觀重修壽星殿記》中也曾說:“乾隆四十九年歲次甲辰,高宗純皇帝六舉南巡,維時先高祖以尚書致仕家居,謀于同郡諸搢紳,在元妙觀三清殿之西偏建殿三楹,供奉南極,以祝圣壽?!?彭慰高:《仙心閣文集》卷1,清光緒刊本。乾隆四十六年彭希韓在《長洲縣奉各憲飭諭玄妙觀各房逐年輪值觀內(nèi)事務(wù)碑》中突出“圓妙觀系奉圣駕臨幸之所”*《明清以來蘇州社會史碑刻集》,蘇州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第633頁。。地方家族竭力倡導(dǎo)修繕坍塌的山門、祖師殿,并稟請府憲輪值管理。
除地方家族外,部分地方官員也借助于帝王影響倡導(dǎo)修觀。嘉慶年間蘇州知府任兆炯《重修東岳殿記》就曾說:“高宗純皇帝南巡臨幸,睿藻天章,揭如日星。”*《明清以來蘇州社會史碑刻集》,蘇州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第633頁。古代建筑大多有著嚴格的規(guī)制,入清后玄妙觀一改明時傾圮的外觀,殿閣規(guī)模位于吳地建筑群體之首,以單體建筑而論,既使與政權(quán)關(guān)系極為緊密的蘇州府學(xué),主體建筑大成殿,“規(guī)模僅次于玄妙觀”*廖志豪:《蘇州的府學(xué)、書院、社學(xué)與義塾》,《鐵道師院學(xué)報》1993年第2期。。在地方家族的推動下,蘇州玄妙觀逐漸成為吳地社會政治符號的象征。
家族是探究朝廷政治活動不可或缺的因素,吳地家族借助“帝王南巡”等具有影響性的事件竭力放大駐蹕玄妙觀之說,以至于后人形成錯誤的認知,即該處系帝王駐蹕的“重要”場所。事實上,探究康乾駐蹕的真實性已經(jīng)毫無意義,諸多資料記載的差異大體可以說明一二。現(xiàn)象背后的“國家—家族”利益及對玄妙觀影響的探究更有著現(xiàn)實價值。明至清初,蘇州的地方大族以閶門地區(qū)較為集中,地方府衙亦以城市西南部的胥、盤較為聚集。相比之下,玄妙觀并不具有影響力。帝王“康乾駐蹕”說及家族其他政治活動的開展,在家族與國家共同作用下,乾隆以后玄妙觀煥發(fā)出旺盛的生命力,帶動觀前街區(qū)的發(fā)展,從而使其成為蘇州城市的中心。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biāo)項目“江南地域文化的歷史演進”(10&ZD069)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責(zé)任編輯:郝紅暖
Research on Relationship between Regional Clans of Fame and Status and Urban Political Center——Center on the Story of ‘Sojourn of Emperor Kangxi and Qianlong’ about Xuanmiao Guan of Suzhou in the Qing Dynasty
ZHU Chun-yang
(School of History,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23,China)
The temple has always been an important place to highlight the monarchy in the ancient society,and has a special significance in the local society.For example,many renowned temples with a long history were used to be major places for imperial tour in the Qing Dynasty.The imperial sojourn at the temples and the awards including inscribed boards also made these temples be famous for miles around,or even become the center in the rise of regional society.During this process,the constantly growing clans’ forces that either made up or exaggerated about the stories of ‘Sojourn of Emperor Kangxi and Qianlong’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on the formation of the political center of the temple.Behind this phenomenon was the pursuit of common interest between the state and clans.The promotion of Suzhou Xuanmiao Guan′s political status in the Qing Dynasty could provide us a unique perspective to investigate this phenomenon.
regional clans of fame and status;political center;Xuanmiao Guan (a temple of mystery) in Suzhou;story of ‘Sojourn of Emperor Kangxi and Qianlong’
K249
A
1005-605X(2017)02-0127-06
朱春陽(1979- ),男,江蘇揚州人,南京大學(xué)歷史學(xué)院博士研究生,蘇州博物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