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千里
馬千里,揚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教師(江蘇揚州 225127)。
教科文組織非遺項目申報中的若干共性問題
馬千里
在歷年來各國申報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兩類名錄和一個名冊的申報/推薦材料中,重復性地出現(xiàn)了一些具有共性的問題。這些問題包括但遠不限于不當用詞和“本真性”問題、保護兒童權益的問題及動物使用問題。以上問題一方面反映出部分締約國對于《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公約》的宗旨和精神認識不足,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出教科文組織在該公約框架下設立的非遺名錄和名冊機制在面對各申報國極為復雜多樣的社會文化狀況與價值觀時可能會遭遇的“悖論”。申報國需要在國際層面的“公認”和地方或國家層面的“自認”之間謀求平衡與和解。
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項目申報;本真性/真實性;兒童權益;動物使用
《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公約》(以下簡稱“《公約》”)從地方、國家和國際三個層面為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以下簡稱“非遺”)保護制定了宏觀框架。在國際層面,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以下簡稱“教科文組織”)通過《公約》及其《操作指南》建立起四種不同的國際合作機制,以推動對非遺的保護、實踐及國際援助。這四種機制即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以下簡稱“急需保護名錄”),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以下簡稱“代表作名錄”),最能體現(xiàn)《公約》原則和目的的計劃、項目和活動(以下簡稱“優(yōu)秀保護實踐名冊”),以及國際援助。
事實上,前兩類名錄有著不同的目的。根據(jù)《公約》第十七條,急需保護名錄的建立是為了“采取適當?shù)谋Wo措施”①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創(chuàng)意處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科:《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公約〉基本文件》,2014年,第10頁。;而根據(jù)《公約》第十六條,代表作名錄的建立是為了“擴大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影響,提高對其重要意義的認識和從尊重文化多樣性的角度促進對話”②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創(chuàng)意處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科:《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公約〉基本文件》,2014年,第10頁。。二者的列入標準也有所差異。急需保護名錄更強調(diào)申報項目所面臨的威脅和實施保護措施的緊迫性,在保護計劃的制定方面對申報項目的要求更加嚴格。代表作名錄主要強調(diào)申報項目列入名錄對于提高對非遺重要意義的認識等方面的作用。盡管二者的目的和側重點不同,但相互之間又具有互補性,都是《公約》原則、精神和宗旨的體現(xiàn),且通過《操作指南》第38條所規(guī)劃的轉名錄機制開啟了操作層面的動態(tài)聯(lián)系。③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創(chuàng)意處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科:《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公約〉基本文件》,2014年,第32頁。
在《公約》締約國申報教科文組織兩類非遺名錄的實踐中,出現(xiàn)了大量具有共性的問題。針對這些問題,2014年5月,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科應2013年12月第八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政府間委員會(以下簡稱“委員會”)的要求編寫了兩份用于編制申報材料的《填表指南》(即備忘錄,aide-mémoire),分別用于指導申報國準備兩類名錄的申報,特別是申報書的填寫。《填表指南》自身也在定期更新。盡管如此,最近幾年來各申報國的申報材料還是重復性地出現(xiàn)了一些共性問題,例如不當用詞、兒童權益和動物使用等。本文主要使用2015和2016兩個年度申報《公約》創(chuàng)制的非遺名錄和名冊(以下簡稱“名錄名冊”)的部分項目的申報材料,以上述三種問題為例討論近年來申報中較為常見的問題。當然,這些問題僅僅是共性問題中的一小部分,且不涉及申報中諸如信息誤置這樣的技術類問題。
在2015和2016年度提交的工作報告中,審查機構都提到了不當用詞問題。在2015年度的申報材料中,出現(xiàn)了不少諸如“獨有的”(unique)“純粹的”(pure)“完整而未受改變的”(intact)“原創(chuàng)的”(original)“本真的”(authentic)和“有所有權的”(the property of)等不利于對話的用詞和表述方式。*Report of the Evaluation Body on its work in 2015,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src/ITH-15-10.COM-10_EN.doc, [2017-05-22].盡管在有關文件中,教科文組織已多次強調(diào)要避免使用這一類與《公約》精神不符的用詞,但這些用詞重復性的出現(xiàn)還是說明了一些問題,反映出申報國國內(nèi)各非遺保護參與方對“本真性”(authenticity)這一概念的認識同教科文組織從學理層面對其所作的辨析之間存在明顯的差異。
“本真性”是在1972年《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chǎn)公約》(以下簡稱“1972年《公約》”)框架下評審物質形態(tài)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要標準,在該《公約》的框架下也被理解為“真實性”。這一歐洲中心主義的觀點在非遺保護觀念的形成和保護實踐的發(fā)展過程中受到大量的批評。在2003年《公約》起草期間和實施的初期,圍繞這一概念,相關學者、政府代表和《公約》秘書處(以下簡稱“秘書處”)提出了一系列問題,對“本真性”是否適用于2003年《公約》進行了大范圍的討論。*這些討論包括且不限于以下問題:傳統(tǒng)是否能夠被持續(xù)地再創(chuàng)造,因而發(fā)生變化?“本真性”的概念是否與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理念相一致?再生(revival)的對于某個人群有意義的傳統(tǒng)是否沒有其原始形式重要?某項實踐如果被外部的人士利用并且創(chuàng)造它的群體不再對其進行傳承,那么它的“價值”是否就降低了?等等。見Chiara Bortolotto, “Authenticity: A Non-Criterion for Inscription on the Lists of UNESCO’s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Convention”, In Final Report on 2013 IRCI Meeting on ICH-Evaluating the Inscription Criteria for the Two Lists of UNESCO’s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Convention, 2013, p. 74.最終“本真性”的標準沒有進入2008年啟用的《操作指南》及其名錄名冊的列入標準體系。2004年10月,來自世界23個國家的42名物質文化遺產(chǎn)領域和非遺領域的專家在日本奈良就這兩類遺產(chǎn)的保護進行了為期四天的討論,最后形成了《保護物質遺產(chǎn)和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整體方法的大和宣言》(Yamato Declaration on Integrated Approaches for Safeguarding Tangible and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簡稱《大和宣言》)。《大和宣言》的第8條指出,非遺處于持續(xù)的再創(chuàng)造中,因而在討論物質文化遺產(chǎn)時使用的“本真性/真實性”(authenticity)一詞并不適用于對非遺的確認和保護。*Co-operation and coordination between the UNESCO Conventions concerning heritage: the Yamato Declaration on Integrated Approaches for Safeguarding Tangible and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http://unesdoc.unesco.org/images/0014/001470/147097m.pdf, [2017-05-22].此外,2014年啟用的《填表指南》也明確要求避免使用以“本真性”為代表的一系列“不當用詞”。
事實上,不當用詞問題往往集中體現(xiàn)出一些國家對“本真性”概念的認識狀況。從表面上看,使用類似“本真性”這樣的表達方式意味著對2003年《公約》的基本原則在某種程度上的否定,即將非遺看作是靜止而非被持續(xù)地再創(chuàng)造的,非遺過去的形式和功能比之于當下具有更大的意義和價值。目前已經(jīng)有一些國內(nèi)外學者從學理的角度對“本真性”概念不適用于非遺保護這一問題進行了論證。*相關論述可參見朝戈金:《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從學理到實踐》,《西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2期,和[摩洛哥]艾哈邁德·斯昆惕(Ahmed Skounti):《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及其遺產(chǎn)化反思》,馬千里譯,巴莫曲布嫫校,《民族文學研究》2017年第4期。然而從準備兩類非遺名錄項目的申報材料的締約國及其相關社區(qū)的角度看,盡管這些用語對于審查機構而言并不符合《公約》所倡導的促進對話和相互尊重的精神,但使用這一類表述方式有時會牽涉到社區(qū)自身的認同感和持續(xù)感,體現(xiàn)出社區(qū)對于名譽資本的訴求,或者另有原因。
在瑞士申報2016年度代表作名錄的項目“維威鎮(zhèn)葡萄種植者的節(jié)日”(La Fête des Vignerons)的法文原版申報書中,出現(xiàn)了“原創(chuàng)的方式”(manière originale)和“獨一無二的文化與集體慶典”(célébration culturelle et collective unique)這樣的表述方式。申報書中填寫者是這樣敘述的:“該節(jié)日每一代人舉辦一次,給藝術實踐者(指參加狂歡節(jié)活動籌備的舞臺設計師、作曲家、劇作家和舞臺服裝技師等)提供了一個有很大創(chuàng)造自由的空間。在受到尊重的前提下,他們被邀請來設計一項作品。這項作品每次都以原創(chuàng)的方式被重新創(chuàng)造(se réinvente)。在這項集體活動中,有著不同社會和文化背景的數(shù)千名志愿者和業(yè)余的巡游參與者獲得了令人矚目的共同經(jīng)驗。通過參與這項獨一無二的文化與集體慶典,這些人對該地區(qū)的文化遺產(chǎn)的認識得到了提升?!?Dossier de candidature n° 01201 pour inscription en 2016 sur la Liste représentative du patrimoine culturel immatériel de l’humanité,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download.php?versionID=39970, [2017-05-22].
在這個案例中,節(jié)日中的藝術活動被視為“一項作品”。由于這項節(jié)日舉辦的周期是一代人,節(jié)日活動又有很大的創(chuàng)造空間,所以每次節(jié)日的活動與之前每次節(jié)日上的活動相比都有明顯的不同。從該節(jié)日的藝術創(chuàng)作和活動內(nèi)容發(fā)展演變的角度來看,每次節(jié)日的活動的確是“原創(chuàng)的”,是“獨一無二的文化與集體慶典”。這種原創(chuàng)性是對節(jié)日自身進行歷時性縱向觀察的內(nèi)部視角下的觀點,而非與其他社區(qū)、群體、地區(qū)或國家的同類文化實踐進行橫向對比所得出的結論,并不涉及“本真性”的概念,反而映證出該實踐作為非遺是處于持續(xù)的再創(chuàng)造過程中。當然,“原創(chuàng)的”或“獨一無二的”這樣的表述方式在申報書里還是容易引起誤解,可以使用其他沒有排他性的表述方式,或者用文字說明這樣的表述方式不涉及對其他社區(qū)、群體、地區(qū)或國家的同類文化實踐的評判。
斐濟申報2016年度優(yōu)秀保護實踐名冊項目的案例與瑞士有所不同。在斐濟英文原版的申報書中,先后出現(xiàn)了1次“獨特性”(uniqueness)和3次“獨有的”(unique)。相應的語句有:“各省每年都要舉行慶典,通過競賽展示各自的文化獨特性,包括:……本省特有的傳統(tǒng)舞蹈……”,“……在省一級的節(jié)日中,當?shù)氐姆沁z持有者能夠展示、傳承和宣傳他們獨有的知識和技能”,以及“目前已經(jīng)實施了6項非遺的復興項目,涉及領域包括歌唱傳統(tǒng)的復興、納特瓦(Natewa)縣獨有的扇子、烏提亞(Vutia)村特別的席子、凱勒庫魯(Qelekuro)村和馬拉克(Malake)村的陶器制作”。*Nomination file no. 01195 for inscription in 2016 on the Register of Best Safeguarding Practices,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download.php?versionID=40553, [2017-05-22].
在斐濟的案例中,不論是“獨特性”,還是“獨有的”,這一類表達方式指涉的都是特定行政區(qū)域(省、縣)內(nèi)的文化實踐相對于其他區(qū)域乃至國外的文化實踐的特殊性。如果以所指區(qū)域以外地區(qū)的名錄名冊為參照對象,那么這樣的表述方式用的就是橫向對比的外部視角,在空間上強調(diào)了所指實踐相對于其他區(qū)域的特殊性。這無論從學理上(每種文化,每個具體的文化事象都有其特殊性,都可以說是“獨特的”),還是從推動不同群體和社區(qū)之間的對話和相互尊重的角度看都是不適當?shù)?。此外,將扇子和席子這類實物而非其制作和編織的技藝視為非遺也體現(xiàn)出申報書填寫者對非遺性質的認識水平。
總之,盡管在非遺保護領域“本真性”不是列入《公約》名錄名冊的標準,但“本真性”對該領域的影響由于各種原因一直存在。正如哈里埃特·迪肯(Harriet Deacon)和里克斯·施密茨(Rieks Smeets)指出的那樣,甚至《操作指南》都提醒非遺保護參與各方在實施行動以提高對非遺的認識時要警惕“去語境化”(decontextualization)和“去本質化”(denaturalization)的風險*《操作指南》第四章第102條,見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創(chuàng)意處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科:《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公約〉基本文件》,2014年,第43頁。,而這樣的擔憂正是來自物質文化遺產(chǎn)“本真性/真實性”標準的深刻影響。*Harriet Deacon & Rieks Smeets, “Roles of states parties, communities and heritage professionals in heritage identification and management under the World Heritage and Intangible Heritage Conventions”, 2012, paper presented in Himeji at the meeting on “Heritage and Societies—toward the 20th anniversary of the NARA Document and beyond”, November 2012, submitted for publication to Heritage and Society.不論如何,“本真性”與非遺之間的關系作為一項復雜的話題還將繼續(xù)得到討論。而作為對各締約國申報的非遺項目進行“公認”的主要操作方,委員會和審查機構也需要繼續(xù)反思不當用詞問題,結合個案分析來關注使用這些語詞的是什么樣的國家,針對的是哪些類別的項目,使用的語境如何,并帶有何種含意。
這一問題來源于非遺保護中的社區(qū)參與這個更大的問題。從社區(qū)參與集中體現(xiàn)了《公約》基本精神這一前提出發(fā),教科文組織特別是委員會開始對組成社區(qū)的不同群體分別進行關注。委員會首先對婦女、兒童和青年人等群體在非遺保護和申報名錄名冊的過程中盡可能廣泛參與的必要性給予了特別關注。2011年,委員會在其第六屆常會的決議中鼓勵締約國在其遞交的申報書中要注意“婦女、兒童和青年人參與保護措施的制定和實施,要特別注意其在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世代傳承和提高對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意義的認識(方面的作用)”*Decision 6.COM?7,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src/ITH-11-6.COM-CONF.206-Decisions-EN.doc, [2017-05-22].。該決議還認為,“兒童和青年人應當一直被納入非遺保護的計劃中,這是因為非遺長期的存續(xù)力取決于他們的參與,例如學習、訓練、聽講座并在將來成為實踐者,以至于最終熟能生巧,成為掌握該實踐的人群?!?Decision 6.COM?7,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src/ITH-11-6.COM-CONF.206-Decisions-EN.doc, [2017-05-22].
實際上,在《操作指南》第四章中的“正規(guī)和非正規(guī)教育措施”這一部分就較為集中地涉及兒童參與非遺傳承的問題。涉及兒童參與的正規(guī)教育措施包括:在根據(jù)本地具體情況制定的學校課程中納入與非遺有關的教學內(nèi)容,編寫和制作書籍、光盤、影像、紀錄片、手冊和宣傳冊等非遺教學和培訓材料。非正規(guī)教育措施則包括游戲、家庭輔導、學徒制、夏令營、開放日、參觀、攝影和攝像競賽以及文化遺產(chǎn)旅游等。*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創(chuàng)意處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科:《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公約〉基本文件》,2014年,第45頁。
從權利的角度看,兒童參與非遺實踐的權利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兒童在這一過程中的其他權利,諸如人身安全得到保障的權利和健康權基本是從2015年左右開始進入教科文組織視野的。一些締約國的申報材料為相關的思考提供了例證。
烏茲別克斯坦申報2015年度代表作名錄的項目“走繩”(Ropewalking)的申報材料是比較典型的一個案例。作為一項有一定危險性的雜技類項目,該項目在視頻材料中出現(xiàn)了兩個具有相當危險性的兒童參與走繩的畫面。首先是一名大約兩三歲的男孩被用繩索吊升到一名成年男性表演者的肩上。成年男性表演者肩扛著這名男童在大繩上完成跳躍和行走等動作。盡管男童的身上系上了保護繩索,但并不意味風險的完全消除。在另一個片段中,四名表演者在進行一項集體的走繩表演。兩名前后站立的青年男性充當?shù)字诖罄K上行走,一名女性青年站立在兩人的肩上,而一名大約三四歲的男童騎坐在女性青年的肩上,且無任何保護措施。*Film‘Dorbozlik’,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en/10b-representative-list-00779?include=film.inc.php&id=32981&width=700&call=film,[2017-04-22].此外,在申報材料的一幅照片中也出現(xiàn)了一名成年男性表演者托舉一名只有大約兩三歲的男童的畫面。*EN: ‘Madamin dorboz’ group - Andijan region, Pahtaabad district, Zakirjon Yusupov, Muhammadsalim Saliyev,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img/photo/thumb/09678-LRG.jpg, [2017-05-22].委員會最終對該項目的申報做出了退回并補充材料的決議,并且在對申報書中與標準R.1和標準R.2相關的內(nèi)容的評語中都提到了兒童參與的危險問題,如“申報書……需要解釋清楚這么一項具有高度危險性的藝術是如何能夠在國際層面被適當?shù)爻尸F(xiàn),特別是該項目中還有兒童的參與”(R.1),以及“……項目涉及的范圍問題,包括相關的兒童的危險問題,應當?shù)玫街匾暋薄?ITH/15/10.COM/10.b Add, Examination of nominations for inscription on the Representative List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of Humanity,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src/ITH-15-10.COM-10.b+Add_EN.doc, [2017-05-22].
在烏茲別克斯坦當?shù)氐摹白呃K”實踐中,有可能兒童甚至低齡兒童的參與并不違反當?shù)厣鐓^(qū)的倫理準則,在傳統(tǒng)實踐中很可能也沒有發(fā)生過事故,但公約名錄的申報與評審作為社區(qū)“自我認定”和教科文組織“公認”的綜合,還需要照顧到其他社區(qū)、民族和國家的敏感點,特別是要重視與婦女、兒童和其他特殊群體權利有關的因素。
健康權指的是公民保護自己身體各器官、機能安全的權利,屬于基本人權。博茨瓦納申報2016年度教科文組織急需保護名錄項目的“巴克加特拉·巴·克加弗拉社區(qū)的女性入社式及其相關實踐”也遭遇了委員會的退回,原因之一就是申報書在有關標準U.1的表項中沒有指明該實踐是否符合現(xiàn)有國際人權文件的規(guī)定(特別是與年輕婦女和女童相關的人權)。*ITH-16-11.COM-10.a+Add.-EN, Examination of nominations for inscription on the List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Need of Urgent Safeguarding,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src/ITH-16-11.COM-10.a+Add.-EN.docx, [2017-05-22].這實際上反映了教科文組織對一些國家和地區(qū)包括非洲若干地區(qū)依然存在的入社式中對女童實施割禮,以及這一群體的健康權因此受到侵犯的情況的關注,盡管該項目的申報材料中沒有信息顯示存在割禮等侵犯健康權的現(xiàn)象。*Nomination file no. 01183 for inscription in 2016 on the List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Need of Urgent Safeguarding,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download.php?versionID=40549, [2017-05-22].審查機構在其2016年度的工作報告中就專門提及“對于某些類型的項目如入社式,需要特別注意其是否與現(xiàn)有的人權文書的規(guī)定相違背”*Report of the Evaluation Body on its work in 2016,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src/ITH-16-11.COM-10-EN.docx, [2017-05-22].。
此外,審查機構還對兒童接受學校教育的權利是否會因為參與非遺實踐而受到剝奪的可能性表示關注,指出“審查機構在涉及經(jīng)濟價值或隱藏風險,或未能很好地解釋經(jīng)濟因素、社會功能與文化意義之間關系的一些項目時并不很確定這樣的兒童參與是受到歡迎和被建議的”,因而建議繼續(xù)反思非遺實踐和傳承中的兒童參與問題。*Report of the Evaluation Body on its work in 2015,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src/ITH-15-10.COM-10_EN.doc, [2017-05-22].該問題主要涉及某些群體或個人出于經(jīng)濟利益等因素的考慮,以犧牲兒童接受正規(guī)學校教育為代價令其參與非遺傳承的情況,本文對此不再進行深入討論。
總之,在上述教科文組織所關注的兒童參與非遺實踐的幾類權益中,不論是人身安全得到保障的權利,還是健康權,抑或是接受學校正規(guī)教育的權利,都與聯(lián)合國和教科文組織自創(chuàng)始以來在全球范圍內(nèi)推行普遍人權的理念,促進人權事業(yè)發(fā)展的目標直接相關。非遺保護在現(xiàn)實中也確實具有與不同群體特別是相對弱勢群體直接相關的權利維度,需要各締約國在日常的非遺保護實踐中加以重視,并將其與推動社會公平,維護和發(fā)展各項基本人權的社會治理工作相結合。上文主要討論的是因為年齡(“走繩”項目)和性別(可能涉及女童割禮)因素所形成的相對弱勢群體在非遺保護中的權益問題,而因政治、經(jīng)濟和民族等社會因素所形成的相對弱勢群體的權益問題同樣值得關注和研究。
盡管《公約》、《操作指南》和《填表指南》都沒有明確涉及非遺保護中的動物使用問題,但在近年來的申報工作中,這一問題已經(jīng)越來越明顯地出現(xiàn)在被討論的共性話題中。按照《公約》對非遺的定義,非遺在各社區(qū)和群體適應周圍環(huán)境以及與自然和歷史的互動中被不斷地再創(chuàng)造,因而往往也與周圍環(huán)境和自然中的動物發(fā)生各種直接和間接的關系。涉及到具體的非遺類別,則既有可能是馬戲和猴戲等使用動物的表演藝術,也可能是象牙雕刻和皮影雕刻等使用動物器官的傳統(tǒng)手工藝,還有可能是人與動物或動物與動物之間的博弈這一類的社會實踐,如浙江的嘉興摜牛和金華斗牛,等等。事實上,當年負責審查代表作名錄申報項目的附屬機構(Subsidiary Body)在其2014年度的工作報告和對申報該年度代表作名錄的項目的評審意見中最早提出了動物使用的問題。
針對評審中出現(xiàn)的共性問題,該工作報告專門使用了一段文字來闡釋附屬機構對動物使用問題的態(tài)度。在這段文字中,附屬機構希望能將兩種類型的動物使用區(qū)分開來。一種是食用或用于儀式的動物使用,一種是用于娛樂或公共表演的動物使用;前者得到肯定,而后者遭到否定。盡管特定的動物使用在特定的國家和地區(qū)是可行的,但還是可能在國際層面上引起誤解。因此,附屬機構在強調(diào)其不愿在未充分了解情況的前提下就對申報的項目做出列入或退回的意見的同時,也提醒締約國其申報的項目面向的是國際公眾,因此要盡可能清楚和徹底地解釋該申報項目的實踐。在此基礎上,審查機構、委員會和更廣泛的公眾才能夠確定申報的項目如同《公約》要求的那樣尊重了其他社區(qū)的敏感性。*Report of the Subsidiary Body on its work in 2014 and examination of nominations for inscription on the Representative List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of Humanity,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src/ITH-14-9.COM-10+Add.3-EN.doc, [2017-05-22].在附屬機構的決議中,這一慎重的原則也再次得到強調(diào),即號召締約國在申報涉及到?jīng)_突、格斗或暴力的非遺項目(不論是人與人之間,動物與動物之間還是人與動物之間)時,其申報書的填寫都要盡可能地慎重,以避免引發(fā)任何形式的社區(qū)之間的誤解,同時力圖做到鼓勵社區(qū)、群體和個人之間的對話和相互尊重。*Report of the Subsidiary Body on its work in 2014 and examination of nominations for inscription on the Representative List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of Humanity,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src/ITH-14-9.COM-10+Add.3-EN.doc, [2017-05-22].
事實上,有關這一問題的闡釋和意見主要源于2014年委員會第九屆常會期間的一次激烈辯論。這次辯論圍繞著當年受理中國申報列入代表作名錄的“彝族火把節(jié)”項目的申報書中“animal fights”這一英文的不當轉譯而展開。參加現(xiàn)場辯論的彝族學者巴莫曲布嫫從基于社區(qū)傳統(tǒng)的彝族火把節(jié)中“動物使用”的構詞法入手,將祭火儀式過程中的文化實踐(動物與人有同等參與節(jié)日的權利)與純粹用于娛樂或公共表演的西方斗牛區(qū)分開來。盡管該項目在當年最終被退回補充信息,但卻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締約國關注非遺保護中的動物使用問題的意識,為開啟并推動這一非遺保護橫向問題的討論做出了貢獻。此后,2015年度審查機構的工作報告又重申了2014年度附屬機構的有關意見和附屬機構決議中對于動物使用問題的慎重原則。2016年度審查機構的工作報告則進一步從動物權利的角度表明其對該問題的態(tài)度,即“由于列入名錄的項目會形成國際性的影響,因而需要考慮項目在動物權利方面的文化適宜性。鑒于存在不同類型的公眾,故需要認真解釋對待動物的方式。”*Report of the Evaluation Body on its work in 2016,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src/ITH-16-11.COM-10-EN.docx, [2017-05-22].
從2015年開始,在編寫一些明顯涉及動物使用的項目的申報書時,締約國往往會注意說明動物并沒有受到暴力對待,或者說明這一使用并未引起其他社區(qū)的不良感受。在奧地利申報2015年度代表作名錄的“傳統(tǒng)馬術和維也納西班牙馬術學校高等學?!表椖康纳陥髸?,填寫者明確指出,該學校發(fā)起和參與了大量的項目以保證馬匹被以一種“對動物友善的方式”對待。*Nomination file No. 01106 for inscription in 2015 on the Representative List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of Humanity,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doc/download.php?versionID=37316, [2017-05-22].與此相反,埃塞俄比亞申報2015年度代表作名錄的“菲契·香巴拉拉——新年慶典”項目盡管在申報書的文本中沒有明顯涉及動物使用,但卻在其視頻資料中出現(xiàn)了幾處可能引起其他社區(qū)或民族成員心理不適的場景。這些場景包括一名參與節(jié)慶的男子用竹竿頂著一具羊的尸體,以及屠宰山羊并從羊肚里取出內(nèi)臟進行占卜的片段。*Film ‘Fichee-Chambalaalla, Sidama nation New Year festival in Ethiopia’, http://www.unesco.org/culture/ich/en/state/ethiopia-ET?include=film_inc.php&id=32975&width=700&call=film, [2017-05-22].從社區(qū)對其持有的傳統(tǒng)進行自我認定的角度出發(fā),這一類的動物使用基本符合相關社區(qū)和群體的倫理準則和文化傳統(tǒng),但申報材料未能充分考慮到尊重不同類型公眾感受的需要,沒有對這一類畫面進行必要的虛化處理或在申報書中進行解釋。
總之,與國家層面的非遺清單編制相比,在國際層面申報公約名錄名冊時締約國更需要注重動物使用問題的敏感度,需要以更加審慎的態(tài)度盡可能細致地考慮動物使用問題可能會造成對其他社區(qū)、民族和國家的人群在心理上的負面影響,并由此在申報材料的準備中詳盡清楚地解釋該項目中動物使用的社會意義和文化內(nèi)涵。材料的準備者還特別需要站在他文化的角度反觀這項非遺實踐,考慮申報項目中的動物使用是否會引起特定的具有其他宗教和文化背景的人群的敏感,從而在視頻資料的拍攝和照片的選用時注意從技術上規(guī)避這一類容易引起不同聯(lián)想的片段和畫面。
[責任編輯 刁統(tǒng)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