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楠［江南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江蘇 無錫 214122］

迷之永恒，承載生存之光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的存在之思

⊙楊 楠［江南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 江蘇 無錫 214122］

米蘭·昆德拉用他敏銳而獨到的眼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為我們打開了生存之惑這本大書，探究存在的現(xiàn)實意義。昆德拉用他睿智的文字，做出了深刻的揭示，闡釋了個體生命的存在之思。

米蘭·昆德拉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存在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講述了幾段糾纏不清的愛情故事，在這樣一本小說里，米蘭·昆德拉并沒有想要給讀者整理清楚它的來龍去脈，他就像一個站在制高點的哲人一樣，看著這個悲劇的世界，看著世間男女的悲歡離合，觀望、尋覓、探求著生命的價值、生存的輕與重。沒有誰可以重新排練人生的舞臺劇，小說中的托馬斯、特蕾莎、薩比娜、弗蘭茨都在彼此之間徘徊、交錯、壓抑、釋放。過“重”的生命，會讓他們無法喘息；過“輕”的生命，更是會讓他們靈肉分離。難以揣摩的生命之旅，因為有了存在的包袱而變得千姿百態(tài)，或馴服于社會，或桀驁一身，各種滋味，唯有自己才能真正把握和回味。

一、“重”的靈之守護(hù)者

在希臘神話中，西西弗斯的故事是令人震撼的，他推動著龐大的石頭，至頂又滾落，無限循環(huán)，這樣悲劇的人生，注定要承受著永恒的生命之重，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墒牵魑鞲ニ沟男睦镉质窃鯓酉氲哪?？這樣的困惑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的特蕾莎心中，也是一直纏繞著的。

特蕾莎從小就是在母親的陰影里成長的，“她堅持要讓女兒和她都活在一個沒有羞恥的世界里。在這個世界里，青春和美貌了無意義，世界只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肉體集中營，一具具肉體彼此相像，而靈魂是根本看不見的”。于是，特蕾莎便從孩提時代起，就在心里種下了這樣一種對肉體束縛的屈辱心理，可是，她并不認(rèn)同母親，她依然恪守著一個傳統(tǒng)女性應(yīng)有的品質(zhì)，渴望真愛和獨守。直到托馬斯的出現(xiàn)，她以為看到了真愛，以為他能將她從那個骯臟的小酒館（也是她母親的陰影下）解救出去，于是，她奮不顧身地投入了托馬斯的懷抱。

然而托馬斯的“性友誼”原則無疑又一次將這個孤慘的女人打入了深淵，盡管她白天盡力相信托馬斯的話，晚上卻被噩夢纏身。弗洛伊德認(rèn)為，夢的一項重要作用就是“滿足愿望”，夢所滿足的愿望又是多層次的，也就是我們生活中所遇到的問題，比如說自卑感、自我意識、自身的疑慮等等。而夢所滿足的愿望的最終層次，就是“兒童時期的欲望”。我們兒童時代受到的刺激現(xiàn)在仍然在影響著我們，而且會一直延續(xù)下去。這也是她從邂逅托馬斯之后，一直做著關(guān)于身體的噩夢的源頭。特蕾莎似乎只能將身體累積所承受的“重”，通過做夢來排解：夢將她一身的痛苦都戳開，將身體和靈魂之間所產(chǎn)生的種種矛盾都鋪展開來，她被折磨得已無法呼吸，她帶著唯一對她忠誠的卡列寧逃脫了。而身體里的個體存在意識也在這里占據(jù)了上風(fēng)，終于或者也許是出于一種窺視性的報復(fù)，她也要嘗試一下偷情的滋味，然而這種性與愛分離的嘗試并沒有給她帶來什么好感，她也最終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但時過境遷，此時她的個體存在卻承受著無法承受之“重”。

二、“輕”的風(fēng)之舞者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薩比娜算是一個另類。她出生于條件不俗的家庭，從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與家庭熏陶，但是叛逆不羈，厭惡一切俗世的規(guī)章制度與言論行為。而她的反叛是不可思議的，她首先背叛了她的父親，嫁給了一個有著離經(jīng)叛道的壞名聲的布拉格演員，但在雙方父母都互相認(rèn)可之后，她又向丈夫宣告要離開他。直到最后，她又背叛了那個深深愛著她的并打算為她拋棄一切的情人弗蘭茨。對于性愛，她也沒有特蕾莎關(guān)于靈肉沖突的激烈拷問，在她看來，靈魂屬于靈魂，肉體屬于肉體，它們用不同的認(rèn)知方式認(rèn)識不同的層面。她恪守和托馬斯的“性友誼”，毫不保留地張揚自己的肉欲，這是她最真實和原本的情感，它永遠(yuǎn)不會衍生出第二級的東西，約束她最原本的感情。

面對這樣的女人，我們不能用世間一切的倫理道德去約束她，她只屬于她自己，你可以為她停留，為她著迷，為她感嘆，但你卻無法束縛她，因為她的生命是如此之“輕”，一種只存在靈魂的“輕”。她沒有來自凡間的困擾，遵從于本真，她用自己流動的心靈去創(chuàng)作、去生活?？上У氖?，即使她追求的精神境界再純凈，她卻仍存活于人世間，最后還是陷入困惑之中。她察覺到那種空前的茫然，她不停地反叛，卻又發(fā)現(xiàn)俗世無處不在，前仆后繼。她追求本真性的存在，卻又心懷恐懼，因為未知的情況而失落和戰(zhàn)栗。不可否認(rèn)，薩比娜個性和靈魂的矛盾性決定了她的人生走向，她的存在無疑是生命最難承受的“輕”。她最終也沒弄明白這種極“輕”的背后到底是不是一切反叛的終極，沒有人能給她一點指引，她孤身一人在路上探尋著，直到不能承受這種生命之“輕”。她要求把自己的遺體火化并拋撒，這樣她就真正地化為風(fēng)之舞者，盡情地游蕩于宇宙間。

三、游走在“輕”與“重”之間的地之影者

對于書中男主人公——托馬斯而言，特蕾莎似乎就像他命中的劫數(shù)一樣，不論他之前是多么的放蕩不羈，即使婚后也依然維持著“性友誼”，但是看到她，他那不羈的身體瞬間就軟了下來，居然還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愛情并不是通過做愛的欲望（這可以是對無數(shù)女人的欲求）體現(xiàn)的，而是通過和她共眠的欲望（這只能是對一個女人的欲求）而體現(xiàn)出來的?！彼苍Щ?，特蕾莎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嗎？他也知道一旦他接受了她，他就得承受著這個闖入他生命中的小女人所有的喜怒哀樂，這是與他一直所遵守的原則相悖的，但他還是不可思議地應(yīng)承下來了。于是，托馬斯在愛的滿足和“性友誼”的對抗中陷入了自我的困惑，他一方面“無法脫離對女人的占有欲”，另一方面又無法逃離這種厚重的愛情的控制。他在這種矛盾和困惑中不斷地探求著存在的奧秘，權(quán)衡著生命之“輕”與“重”的價值。

在性與愛的困惑之中，托馬斯進(jìn)行了“自由選擇”。薩特認(rèn)為，“從他被投進(jìn)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就要對自己的一切行為負(fù)責(zé)……這種絕對的責(zé)任不是從別處接受的：它僅僅是我們的自由的結(jié)果的邏輯要求”。這種負(fù)責(zé)既是對自己又是對別人，因為各種選擇總要和周遭環(huán)境相適應(yīng)，使自己能夠生存下去。因此，托馬斯首先讓“輕”壓制著“重”。在特蕾莎離開蘇黎世回到布拉格之后，一開始他感受到一種自由和輕松，令他高興，可過不了兩天，他就急不可耐地冒著生命危險回到了布拉格找特蕾莎，因為他腦海里不斷浮現(xiàn)著特蕾莎正孤零零地一個人傷心地待在布拉格的家里。托馬斯在生命之“輕”與“重”的衡量中，驗證了難以承受的“生命之輕”。最終，還是“重”勝了“輕”。這種“重”體現(xiàn)了生命存在的意義。在托馬斯最后的生命里，他終于得以擺脫對“輕”的縱容、對個體存在的強(qiáng)烈的固執(zhí)，投身到普通的、平等的兩性關(guān)系的存在中，投身到純粹、無壓力的社會環(huán)境中，搬離了讓人終日擔(dān)憂的布拉格，遠(yuǎn)離城市，過上了鄉(xiāng)間的純樸生活。此時，他徹底從本身的“重”轉(zhuǎn)向了“向死而生”，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托馬斯才真正得以解脫，與特蕾莎一起如影子般平靜地回歸大地。

四、卡列寧的迷之微笑

卡列寧是托馬斯送給特蕾莎做伴的一只母狗。由于它體形如德國牧羊公犬，頭則像它的圣·伯納德母親，所以在給它取名字的時候，托馬斯覺得它比較像特蕾莎喜歡的《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卡列寧，因為女人不可能有它那樣滑稽的面孔。像是應(yīng)了主人的話一樣，一條母狗有公狗的名字?？袑幑媾c女主人更親近一些，也成了女主人最忠實的伴侶，甚至在許多時候它是超越托馬斯而存在的，因為它的忠誠給了特蕾莎更多的安全感與精神上的滿足。

這是一部充滿了思考的小說，卡列寧的一生也是跟隨著主人們命運的掙扎而向前演進(jìn)的。昆德拉之所以安排這樣一個角色，也是飽含著他自己的一些生命之思的。主人公們在生命的“輕”與“重”的天平上左右徘徊，而作者就像是站在旁邊的智者一樣，看著他們生命的沉浮?？袑幰嗍侨绱?，它更像是作者的狗一樣，蹲坐在他的旁邊，帶著迷之微笑淡然地走完它的一生。它的形象無疑既是昆德拉對一種美好存在的向往，更是昆德拉對人物命運的一種映射。卡列寧的提前“上路”，也暗示著主人公們最后的突然而去是他們自己無奈的選擇?？袑幾詈竽侵i一般的微笑也將那樣的生存意義化為云煙而隨風(fēng)飄散了。

米蘭·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是一部蘊(yùn)含著豐富哲理的小說。主人公們在兩難抉擇中，不斷地拷問著自己的靈與肉。昆德拉在分析卡夫卡的小說時說：它“（卡夫卡的作品）告訴人小說如在夢中一樣，它是使想象爆發(fā)的地方?！睘榇?，他們竭盡一生去等待、尋覓、觀察、體驗、反思，最終歸于寧靜。也許我們就如同書中的主人公們一樣，誰都不能在存在的“輕”與“重”之間找到那個平衡點，也許根本就不存在那樣的一個平衡點。表面上看，生命之“輕”似乎更美麗、更輕松，但在這“輕”背后，卻有一種名曰“責(zé)任”的重。生命之“重”看上去是如此的不能承受，但同時它帶給我們的是重壓下的滿足感。我想，西西弗斯在推著石頭從山底到山頂?shù)臅r候，些許的停頓中，應(yīng)該是發(fā)現(xiàn)了，原來在他途經(jīng)的地方，居然還長出了幾株可愛的野花，如此重壓下的美，是承載著怎樣的生存之光?。?/p>

[1]米蘭·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M].許鈞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2]弗洛伊德.釋夢[M].孫名之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

[3]杰姆遜.后現(xiàn)代主義與文化理論[M].唐小兵譯.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7.

[4]薩特.存在與虛無[M].陳宣良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7.

[5]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shù)[M].董強(qiáng)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作 者：

楊 楠，江南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

編 輯：

趙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