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名判之“欠債誣陷判”
本案是清朝一代廉吏于成龍任廣西羅城縣令時審理的一起案件。案件的起因還得從當事人雙方(呂思義和陳敏生)的祖輩說起。明朝末年,呂思義的爺爺呂莘耕家境貧寒,同鄉(xiāng)陳敏生的爺爺陳景山家庭富裕,呂莘耕向陳景山借了銅錢八十貫并一直未還。后來,陳景山資助抗清隊伍,到清朝正式建立時,陳氏家族衰落,家庭一貧如洗。而呂莘耕則投靠了清朝,立有軍功,擁有了百萬家產。到了孫子輩,呂、陳兩家的差距越來越大,陳敏生迫于生計,向呂思義索要當年兩家的欠款。因呂思義拒不認賬,陳敏生大罵呂思義不仁義。呂思義自覺受辱,內心也實在不想還錢,于是想出了一個辦法。考慮到陳敏生的祖輩曾資助抗清,陳敏生自己也與前朝隊伍有所來往,于是呂思義便想據(jù)此誣陷陳敏生,告他結交江湖亡命之徒圖謀不軌。這樣一來,既可以治陳敏生的大罪,又免了自己的債務。陳敏生得知呂思義的陰謀后,先行告發(fā)呂思義欠債不還,而呂思義則反控陳敏生圖謀不軌。
這樣,該案就到了當時的縣令于成龍手里。于成龍詳細了解了案件的來龍去脈和具體情節(jié),根據(jù)刑部答復意見,本著公允原則,最終判處誣告者呂思義叛逆罪,杖二百,流放三千里。呂思義所欠陳敏生的八十貫銅錢,從呂思義充公的家產中分出償還。至此,一起欠債和誣陷相互交織的案件真相大白,違法者也受到了應有的處罰。
具體判文如下:
審得陳敏生呈控呂思義一案。本縣研鞫數(shù)四,真相業(yè)已明白。此事呂思義實有不是:欠債不還,一罪也;圖謀誣陷,二罪也。在呂思義意,以為欠債一事,尚在前朝,今國家已易大清,前朝所有之區(qū)區(qū)債事,何能再行索討?自應銷滅。在陳敏生意,欠債事雖在明代,而欠債者仍是呂姓之人物,不能因國家更易大清,即可置債事于不問。
查例載:順治十一年,福建按察使曾詳請總督移文刑部,詢問前朝私人事務辦法。據(jù)刑部復文,謂前代所有私人間一切糾葛,仍應執(zhí)法審斷,不能以事屬前代,即可妄謂銷滅,致細民吞聲受害等語。憲諭煌煌,仰見大部公忠無私,洞悉民隱。本案呂莘耕欠陳景山錢八十千文,雖在前明萬歷二十二年,而契紙尚在,又經(jīng)呂莘耕之孫呂思義承認屬實,則欠債一事,當非虛偽。既非虛偽,遵照順治十一年刑部復浙閩總督移文,呂思義即應如數(shù)償出,不得有所借口而妄思狡賴。此欠債不還一事,呂思義實不能逃厥咎也。再從呂思義投牒攻訐陳敏生勾結江湖亡命圖謀不軌言之;陳敏生之父陳應龍在前明時曾任桂林都尉,是明代之臣子,非國朝之庶民,其抗拒王師,矢志不屈,是正臣子所應為。吾大清定鼎后,于順治九年,曾下諭獎恤明代殉難諸臣子,賜謚立傳,以昭激勸。該民何得借此告訐,欲以朝廷所褒揚激賞者,轉為誣陷扳害之資?不唯不忠不孝,抑亦無父無君。至陳敏生前在順治二、三、四等三年,確曾隨父從戎,服兵明代。然是時吾大清雖定鼎燕京,而桂林仍在明手,仍為大明之臣子,不得以叛逆論。桂林攻克,天下一統(tǒng)。陳敏生亦即歸順國朝,還至家鄉(xiāng),耕田自活。七年以來,并未稍有不法情事,致勞官廳督責。此次因向呂思義索償不遂,稍加斥辱,即被借端誣陷,謂為叛逆。本縣三搜其宅,五詢其鄰,均無實跡可得。而原告人呂思義亦改變其辭,游移莫定。謂為勾結亡命,所謂亡命者何人?謂為圖為不軌,所謂不軌者又何據(jù)?本縣五次查訊陳敏生鄰人,均云七年以來,從未見有外來客民來村與陳敏生來往。陳敏生亦從不出外。搜查陳敏生家中,亦未發(fā)現(xiàn)有何種可疑之處。是呂思義之控陳敏生勾結亡命,圖謀不軌,均屬誣妄虛偽。不過以狡賴債款未遂,致被斥責,故老羞成怒,出此毒手。其心思之陰險,手腕之刻毒,實所罕有。本縣審問至此,目眥欲裂。
須知,吾國家開基之正,得民之盛,夐絕千古,莫與倫比。吾皇上又以忠孝治國,仁厚撫民。凡前明臣子,甘心殉難守節(jié)者,無不予以褒榮。即今日隱逸山林、甘食夷齊之薇蕨而不愿出佐盛世者,亦不加以督責,一任其心之所安。順治十二年三月,又特頒上諭,禁止人民借明代之事,為嫌挾攻訐。并重申其說:凡曾為明朝臣子者,自應有追念故國故君之思。人情之常,不足駭異。其愿歸順朝廷,裸將膚敏者,固為吾大清之赤子,即恥食周粟,隱逸山林者,亦不失為勝國之頑民。茍無狂悖情事,足以擾亂王章者,概不得妄事吹求。綸音天語,仁圣莫加。凡為大清臣民,或曾服官前代今亦為大清赤子者,應如何感激涕零!乃呂思義,妄言攻訐,借端誣陷,其居心之不可問,實為人類中所罕有。
按律:誣告人叛逆者,即以叛逆罪治之。姑念呂思義于大清入關時,首先歸順,轉戰(zhàn)兩粵,持弓十年,應特予寬恩,免其一死。杖二百,流三千里;妻孥發(fā)配,家資入官。所欠陳敏生錢八十千,由公家在呂思義資產中分出,撥歸完案。除詳報撫臬憲外,此判。
該判詞內容詳明,論證充分,說理透徹,通篇體現(xiàn)了于成龍不枉不縱、客觀公允的裁判思想。即使在今天讀起來,我們仍然為于成龍的果敢裁判所折服,判詞里面貫穿的很多思想和方法對今天的審判工作依然具有積極的借鑒意義。
首先,關于債務是否應當清償?shù)膯栴}。債務是否應當清償,首先要看債務是否真實存在。本案中,于成龍認定呂、陳兩家債務存在的依據(jù)有兩點:一是當時借錢的契約文書,該種證據(jù)是書面證據(jù),具有較強的證明力。二是呂莘耕的孫子呂思義承認借錢的事實,這屬于民事訴訟中的自認。原告一方的書面證據(jù)加上被告的自認,可以認定兩家之間存在真實的債權債務關系。本案還存在一個特殊的情節(jié),即呂、陳兩家的債務關系是在明朝時形成的。對于該債務,在清朝是否還能主張要求償還。對此,于成龍查閱了有關律令和刑部此前答復發(fā)現(xiàn),根據(jù)規(guī)定,前代所發(fā)生的私人之間的一切糾葛,仍然應該依法處理。據(jù)此,根據(jù)查明的事實,依據(jù)法律的有關規(guī)定,應當判處呂思義償還陳敏生所欠債務。
其次,關于呂思義控告能否成立的問題。呂思義控告陳敏生圖謀不軌的主要說辭有二:一是陳氏家族曾資助抗清;二是陳敏生與前朝隊伍有來往。本案中,于成龍沒有因為自己是清朝官員就放棄了作為裁判官應有的客觀、理性立場。他沒有因為呂思義歸順清朝且立有軍功而偏袒,也沒有因為陳家的“不光彩”過往而片面歸責,而是秉持一顆客觀公正之心,審慎處理這樣一起案件。同時,作為裁判官,于成龍沒有聽信單方說辭,而是十分注重證據(jù)對事實的證明作用。正是通過一系列的調查,才掌握了大量的證據(jù),最終證明陳敏生并沒有呂思義所說的圖謀不軌,也就不存在犯叛逆罪的問題。相反,根據(jù)于成龍的調查分析,證明呂思義是為了逃避債務才對陳敏生進行誣陷,按照清朝律例,誣告他人叛逆的,以叛逆罪治之,呂思義最終被判叛逆罪。至此,真正的罪人受到了法律應有懲處,無辜的人也在法律之下得到了保護。
這只是于成龍作為判官審理的一起案件。根據(jù)歷史記載,于成龍每到一處為官,都注意體察民情,革除弊政。特別是作為判官時,總能堅持原則,公正裁判。正是如此,于成龍得到了百姓的廣泛愛戴,留下了千古美名。正所謂:成龍受命,執(zhí)掌羅城。興利除害,薦賢舉能。訪問農事,體察民情。獎勵生產,開墾田町。拒收火耗,安撫百姓。嚴懲盜賊,匪亂遂平。創(chuàng)養(yǎng)濟院,救助貧困。預防瘴癘,治病救人。仁心蘊抱,廉政愛民。知縣離任,遮道百姓,惜別十里,呼號送行:“清官于成龍,青天第一人!”
(編輯點評:山東法官培訓學院余曉龍)
責任編校:范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