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宇,付有志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北京 100038)
試論犯罪心理畫像的基礎
□張廣宇,付有志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北京 100038)
犯罪心理畫像本質上是對犯罪行為人有關特征的一種認識過程及其成果,是經(jīng)過犯罪心理畫像相關專業(yè)培訓的人員,基于犯罪重建(對犯罪行為的認識過程及其成果),根據(jù)邏輯學、犯罪學、心理學等相關理論,并按照犯罪心理畫像的基本理論和假設做出的推論。其可靠性有賴于犯罪重建的可靠性、相關理論的適用性、畫像人員的職業(yè)素養(yǎng)。
犯罪心理畫像;基礎;犯罪重建;畫像人員
近年來,犯罪心理畫像(Criminal Profiling)引起了越來越多人的關注和學者們廣泛的研究興趣,但是作為一個新生概念,仍需要我們不斷加深對它的理解。李玫瑾認為,犯罪心理畫像是指在偵查階段根據(jù)已掌握的情況,對未知名的犯罪嫌疑人進行相關的行為、動機、心理過程以及心理特點和背景等分析,進而通過文字形成對犯罪嫌疑人的人物形象及心理特征群的描述。[1]這樣的描述并不能告訴偵查人員犯罪嫌疑人的姓名、住址或電話號碼等信息,只能提供有關犯罪嫌疑人人生經(jīng)歷的傳記式的描述,幫助偵查人員形成有關犯罪嫌疑人的“心象”。盡管有時候這個“心象”與被抓獲并定罪的犯罪人在許多方面都非常貼近,但是在抓獲其之前,并不足以僅根據(jù)這個“心象”就在人群中一目了然地識別出“他”來。犯罪心理畫像歷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某些令人不可思議的精準結論,盡管那只是不可復制的偶然情況,卻過分抬高了人們對犯罪心理畫像的期望。實際情況是,目前犯罪心理畫像還很難達到如人們期望的精確程度。不過在一些特定的疑難案件中,犯罪心理畫像還是給有經(jīng)驗的偵查人員提供了非常有效的幫助。
一些著名個案,如布魯舍爾博士對紐約“瘋狂炸彈手”的分析,雖然被周知在實踐中部分地證明了犯罪心理畫像的貢獻,[2]但是僅依靠這些被報道為有效畫像的個案,其說服力依然是值得懷疑的。必須承認,由于案件沒有最終偵破、有意或無意的“遺忘”、出版偏見等原因,那些犯罪心理畫像未能有效幫助偵查的個案最終無法見諸于眾。而已有對犯罪心理畫像進行評估的研究中,也沒有更多關注這些失敗的案例。筆者無意從犯罪心理畫像是否有效輔助偵查從而準確抓獲犯罪行為人的角度去評估其功效,因為這還為時過早,至少在犯罪心理畫像還僅僅處于實踐嘗試階段時。相反,在理論上厘清犯罪心理畫像的基礎,進而謹慎把握影響其結論可靠性的各項因素,似乎更有利于促進其科學性與可靠性的提升。
目前,國內(nèi)外學者還很難在犯罪心理畫像究竟是一項藝術、一門技術還是一個學科這樣的紛爭中統(tǒng)一意見,但是它作為刑事偵查工作中的一個可能有效的環(huán)節(jié)已經(jīng)在實踐中嘗試開展。那么我們就從工作的角度來考察它。正如任何一項科學化的工作流程,總是要規(guī)定各個環(huán)節(jié)的“工序”的,犯罪心理畫像在刑事偵查工作流程中應該置于犯罪重建環(huán)節(jié)之后。
犯罪重建(holistic crime reconstruction),是指偵查人員發(fā)現(xiàn)并且檢驗與特定的犯罪行為相關的證據(jù),然后基于整個證據(jù)系統(tǒng)重建過去發(fā)生的犯罪行為及相關情形。[3]其實質就是對犯罪過程的描繪、刻畫和思維再現(xiàn),而在再現(xiàn)犯罪過程的前提之下,才能對犯罪分子的個人特征尤其是犯罪動機進行準確的推斷。[4]因此,犯罪重建要解決“發(fā)生了什么”以及“如何發(fā)生”的問題,即確定作案人的具體行為,而犯罪心理畫像要在此基礎上解決“為什么會如此發(fā)生”以及實施具有這樣特性的行為“會是什么樣的人”的問題。所以說,犯罪心理畫像的工作基礎是可靠的犯罪重建。
刑事司法的目的之一,是就所能認識到并證明其實施的犯罪行為給予相應的犯罪行為人法定的懲罰。然而不難發(fā)現(xiàn),與人類其他活動一樣,犯罪行為一旦發(fā)生,就將成為“歷史事件”。如何準確地查明和認定事實,從而正確地適用法律,確保懲罰恰如其分,就不得不依靠犯罪重建。作為一種回溯性的認識活動,犯罪重建也必然會受到各種主觀性因素的影響。為了避免偵查人員的性格、習慣、思維方式、意圖、期望甚至各種細微的偏見影響其在犯罪重建工作中對證據(jù)的感知、篩選、觀察和解釋,從而降低“觀察者效應”所致的誤差,除了使犯罪重建工作受制于刑事程序和證據(jù)規(guī)則之外,還必須反復謹慎地審視全體證據(jù)及其解釋之間是否能相互協(xié)調、彼此支持,顯示出明確的一致性,而且不存在與之矛盾的其他證據(jù)或對證據(jù)的否定性解釋。實踐中,在法庭審判期間,犯罪重建還需要經(jīng)得起法官和控辯雙方的推敲。
因此,有激進的學者甚至提出,犯罪重建應當基于“中立化”的立場,只作為一種對客觀犯罪行為及其相關情形毫無事先預設的認識過程,進而建議把從事犯罪重建的人員當作“考古工作者”式的科學家,而不是作為刑事偵查人員。在這樣的建議中,潛在地認為犯罪重建不應當過分追求對實施犯罪行為的具體人進行法律追究這一目的,而只需將其當成具有行為能力的抽象的人,更關心對其行為過程以及造成的犯罪現(xiàn)場動態(tài)變化過程的認識。換言之,犯罪重建的目的是搞清楚犯罪行為人做了些什么事,是如何造成犯罪后果和犯罪現(xiàn)場的變化的,而對這種行為的法律追究應當以此為基礎,而不是作為一開始就預設的動機。
不管在現(xiàn)實中犯罪重建工作者采取什么樣的立場,也不管其運用了多少學科的理論和科學技術,其工作的本質是一種認識活動,其目的是使得人們對犯罪行為的過程和造成的結果取得無可懷疑的統(tǒng)一認識,盡管其中不可避免會存在主觀誤差,因為主觀認識與已經(jīng)發(fā)生的客觀實際永遠不可能完全一致。犯罪心理畫像人員正是需要依據(jù)這樣一種認識結果來開展自己的工作。獲得這一認識結果的方式可以是多種多樣的,傳統(tǒng)的言語敘述的告知方式沿用至今;在多媒體技術廣泛運用之后,三維虛擬呈像技術可以使得這一過程更加形象;偵查實驗和現(xiàn)場模擬也增加了這一過程的說服性。但對他人認識結果的再認識,依然存在許多誤差風險,這一點必須引起犯罪心理畫像人員的警惕。
總之,犯罪心理畫像是一種基于犯罪重建的間接性的認識,是在犯罪重建的基礎上開展工作,所以,犯罪重建結論的可靠程度就成為犯罪心理畫像結果可靠性的先決條件。然而,在犯罪重建中,學者們認為幾乎很難獲得判斷重建結論是否真實的客觀標準,只能在若干重建結論中選出具有最大優(yōu)勢與最小局限性的結論。[5]那么對于犯罪心理畫像來說,過于苛責其結果的可靠性就是一件非理性的事。
關于犯罪心理畫像是否能作為一門獨立學科的爭議一直存在,其關注點之一就是犯罪心理畫像是否擁有屬于自身的理論體系,即由其所特有的概念、原理、命題、規(guī)律等所構成的嚴密的、邏輯化的知識系統(tǒng)。目前來看,雖然國內(nèi)外相關學者傾注了很多心血,但依然很難說犯罪心理畫像擁有了屬于自身的獨立的知識系統(tǒng)。實踐中,犯罪心理畫像更如一門借用邏輯學、犯罪學、心理學等諸多成熟學科的理論與方法的綜合性應用技術。
(一)犯罪心理畫像的邏輯學基礎。犯罪心理畫像本質上是對犯罪人最可能具有的某些特征(包括心理特征、人口學特征等)的一種認識過程及其成果,是經(jīng)過犯罪心理畫像相關專業(yè)培訓的人員基于犯罪重建(對犯罪行為的一種認識過程及其成果),并根據(jù)邏輯學、犯罪學、心理學等相關理論做出的推論。因此,這種思維過程必然需要遵循邏輯思維的規(guī)律。
在邏輯學中,將獲得推論的思維過程按照方法不同分為歸納推理與演繹推理。歸納是從個別到一般的推理形式,即從一系列特殊情況得出一般性的結論。這個結論的得出往往犧牲了大量的條件信息,如果在不恰當?shù)臈l件下盲目將其作為推論前提,就可能犯邏輯錯誤。歸納中所采用的樣本通常都是已知的,而那些因為沒有查獲、沒有偵破而未知的樣本中所包含的犯罪人信息則被遺漏了。所以,將歸納得出的結論作為前提假設使用必須非常謹慎,需要通過其他方法進行檢驗并持續(xù)進行模型修證。從犯罪心理畫像實踐來看,美國FBI畫像人員最初開展的就是這樣的工作。因此,至今我們看到有關犯罪心理畫像的文獻里充斥了大量帶有主觀性、歸納性的畫像技術和概念,[6]就不足為奇了。然而,如果由此說歸納式的犯罪心理畫像就沒有價值和應用前景了,也是武斷的。從理論上來說,只要樣本足夠大,形成的歸納模型足夠細致或者說復雜(因為包含大量條件信息),并根據(jù)實際不斷進行修正,那么其適用性就會有所保證。對此,筆者將希望寄托于大數(shù)據(jù)技術的應用。從實際情況來看,作為人類邏輯思維的一種固有形式,在偵查人員和犯罪心理畫像人員相關經(jīng)驗積累的過程中,這種思維模式總是不可避免會起作用的,而且,就基層畫像人員的培訓來說,這種歸納式的畫像方法似乎更容易普及。
演繹是從一般到特殊的推理形式,即從一般情況出發(fā),根據(jù)內(nèi)在邏輯關系逐步推論出特定的結論。這些內(nèi)在的邏輯關系包含所有適用的并被普遍接受的規(guī)則(有賴于特定的相關學科)。不得不指出的是,一些有待進一步驗證的歸納性的假設有時候也被當作這樣的規(guī)則使用,從而使有的人混淆了歸納推理與演繹推理。
如果將演繹推理看作是一個論證過程,這種論證當中如果前提成立,那么結果必定也是成立的。國內(nèi)有學者根據(jù)演繹式犯罪心理畫像所選擇的工作基礎不同而將其分為不同的技術路線,一種是根據(jù)整體犯罪重建的結果進行畫像,另一種是根據(jù)個別犯罪行為結果進行畫像。[7]從理論角度來說,當遇到難以完成犯罪重建的情況下,根據(jù)個別犯罪行為結果折射出來的心理特征進行畫像是迫不得已的辦法。但筆者認為,實踐中切不可將此二種當成不同的技術路線來區(qū)別看待,否則容易在破案的時間壓力或個別經(jīng)驗先入為主等因素的影響下,滿足于個別犯罪行為結果得出的畫像結論,形成忽視基于整體犯罪重建結果進行畫像的主觀謬誤,從而降低犯罪心理畫像的可靠性。例如,某殺人案件在偵查之初,大部分偵查人員因為被害人頭面部損傷嚴重(被砍30余刀),身上財物損失不明顯,就認定犯罪行為人具有典型的報復動機,但在較全面的犯罪重建之后,畫像人員發(fā)現(xiàn)犯罪行為人極有可能是陌生的團伙攔路搶劫者,多處刀傷是搶劫受挫導致激情下的暴力泄憤行為所致。[8]因此,我們應當提倡系統(tǒng)論,反對片面論,盡量避免僅基于個別細節(jié)進行犯罪心理畫像。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脫離了對整個案件的認識,即使根據(jù)個別犯罪行為結果刻畫出了犯罪行為人的個別特征,也難以對其形成整體有效的認識。例如,對慣技的分析可以幫助刻畫犯罪嫌疑人,但是慣技并不能反映出犯罪嫌疑人的全部特征。而只根據(jù)慣技相似就確信某3起盜竊案屬于一人所為,顯然是不妥的。[9]總之,筆者認為犯罪心理畫像亦要有全局觀念,它既需要審慎看待任何細微之處表現(xiàn)出來的心理特征,又不可拘泥于細微處的分析,而應優(yōu)先著眼于整體分析。
(二)犯罪心理畫像的犯罪學和心理學基礎。
如前所述,犯罪心理畫像至今尚未擁有屬于自己的獨立的理論體系。在犯罪心理畫像實踐中,許多推論所依據(jù)的內(nèi)在邏輯關系往往都是借用其他相對成熟學科的理論。在諸多學科中,犯罪學和心理學的研究成果對犯罪心理畫像實踐提供了更加具體的支持。
犯罪學關于犯罪原因的討論一直是該學科探究犯罪現(xiàn)象的一個重點,其中包括宏觀犯罪因素、區(qū)域性犯罪因素、個人因素等眾多層次的犯罪原因解釋。由于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的不同,這些解釋的效力也各不相同。而犯罪心理畫像的目的是描述具體犯罪行為人的某些特征,其內(nèi)在依據(jù)是犯罪行為人的這些特征與其所實施的犯罪行為之間的關聯(lián)。因此,犯罪學研究中那些關于犯罪原因的解釋越能直接或間接地反映個體,并與其犯罪行為產(chǎn)生關聯(lián),就越能對犯罪心理畫像起到支撐作用。例如,在犯罪學對犯罪人群體和非犯罪人群體的家庭因素的比較研究中,得出的結論可以用于預測來自不同家庭的個體犯罪發(fā)生的頻率,但只有考察個體家庭環(huán)境與其一系列行為演變(直至發(fā)生犯罪行為)之間的關系,才能確定某類家庭如何及為何會與特定犯罪相聯(lián)系。實踐中,那些聚焦犯罪行為與個體因素的犯罪學理論,如日常行為理論、理性選擇理論、一般越軌理論等,都能為犯罪心理畫像提供理論參考。
與犯罪學家執(zhí)著于建構理論與模型不同,犯罪心理畫像人員更應該是一種實用主義者,他們相信犯罪是許多不同因素的產(chǎn)物,并且一種犯罪是由多種因素的某種組合形成的,而另一種犯罪則是由多種因素的另一種結合引起的。因此,有犯罪學家認為不可能形成這種關于犯罪行為的科學模型——多因素論(multiple-factor approach),它只能被用于分析個案。[10]犯罪心理畫像恰恰是針對個案而言的。然而即使這樣,要想從偵查的角度鑒別具體個案中都有哪些因素參與其中,并弄清楚這些因素之間的復雜關系,犯罪學顯然并沒有準備給出直接的答案。這仍需要犯罪心理畫像人員在實踐中不斷探索。
另外,犯罪行為作為人類行為中的一種,它具有許多與非犯罪行為相同的特點。心理學在解釋人類行為時,常常將行為變量看成是心理變量和環(huán)境變量的復雜函數(shù)。在解釋犯罪行為時,這一方式依然適用。就某個具體犯罪行為來說,環(huán)境變量或許能提供引發(fā)犯罪動機的誘因,或許能提供實施犯罪行為的機會,然而只有犯罪行為人對這些環(huán)境變量產(chǎn)生了特定反應,它們才與犯罪行為相關。也就是說,類似的或相同的環(huán)境因素,對于不同的人可能產(chǎn)生不同的結果,心理變量成為決定這種結果的關鍵性因素。而心理變量作為生物(包括遺傳)與環(huán)境交互作用的產(chǎn)物,又具有獨特性與發(fā)展性。理論上說,只有弄清楚影響和支配犯罪行為的心理變量是如何獲得的(犯罪前),它在與環(huán)境的交互作用過程中是如何演變的(犯罪時),甚至犯罪行為作為結果變量對犯罪行為人的心理又造成何種變化的(犯罪后,特別是系列案件中要考慮其對后來案件的影響),才能全面解析犯罪行為人的犯罪心理。與前文多因素論相似,有學者認為沒有哪種心理變量固定地與犯罪行為相關,只有綜合考慮諸多不良因素的聚合效應,才能真正揭示犯罪心理。
作為依據(jù)相關理論進行的具有一定或然性的逆向推論式的描述,而不是進行完全必然性的判斷,犯罪心理畫像的目標不在于確定具體的某個人就是犯罪行為人,而在于幫助偵查人員縮小需要重點排查的人群及范圍。在實際輔助偵查的過程中,犯罪心理畫像列出的基本指標包括嫌疑人的心理指標、與心理活動直接相關的生理指標,以及形成上述心理指標并與其生理指標相關的心理背景指標。心理指標主要指與犯罪重建中所描述的與犯罪行為相關的各種可能的心理過程,以及影響實施該行為的個性心理,諸如動機、興趣、需要、觀念、態(tài)度、智力、技能、氣質、性格、習慣等。與心理活動直接相關的生理指標包括嫌疑人的性別、年齡、體型、力量等。形成上述心理指標并與其生理指標相關的心理背景指標包括居所、家庭結構和氛圍、過往特殊經(jīng)歷、人際狀態(tài)、職業(yè)特點等。實踐中,犯罪心理畫像往往羅列出對若干指標的菜單式描述,而這些描述共同組成具有內(nèi)在邏輯性并包含諸多指標的綜合性描述。毋庸置疑,這樣復雜的描述一旦出現(xiàn)偏差,將不可避免會出現(xiàn)個別特征甚至多個特征的失誤,正確理解這一點意味著恰當?shù)厥褂眠@種方法。
(三)犯罪心理畫像的基本理論和假設。盡管在實踐中可以借用其他諸多學科的相關理論作為推論的參考,但是,犯罪心理畫像還必須有自己的基本理論和假設,哪怕這些理論和假設尚未形成明確而獨立的知識體系,否則就不能從其他學科中區(qū)別和獨立出來。犯罪心理畫像是在實踐中產(chǎn)生的,其基本理論和假設也必須在其實踐中歸納和總結。在偵查實踐中,與偵查人員為找到并證明嫌疑人實施犯罪行為的目的而遵循“現(xiàn)場證據(jù)——犯罪行為——犯罪嫌疑人”的認識鏈條不同,犯罪心理畫像人員著眼于實施犯罪行為的人所具有的可能特征來為找到可能的犯罪嫌疑人的目的服務,因此偏重“犯罪行為——犯罪心理——行為人的特征——犯罪嫌疑人”這一認識鏈條。這一認識活動始于對犯罪行為的分析,終于發(fā)現(xiàn)可能的犯罪嫌疑人,介于偵查人員所遵循的認識鏈條的相關環(huán)節(jié),并與這一環(huán)節(jié)的傳統(tǒng)偵查認識相得益彰。
基于上述犯罪心理畫像的認識鏈條,筆者認為,潛在的必須承認的犯罪心理畫像基本理論和假設至少有以下幾點。
1.犯罪行為與犯罪心理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具體來說,犯罪行為是在犯罪心理的影響和支配下實施的,沒有犯罪心理就沒有犯罪行為。
2.犯罪行為的差異性是由犯罪心理的差異性造成的,不同的犯罪行為人因為犯罪心理的差異,其行為表現(xiàn)也各異,甚至同一個犯罪行為人因為犯罪心理的變化,其犯罪行為也會相應變化。
3.犯罪心理是犯罪行為人心理的一部分,是與其犯罪行為相關的那一部分,但這并不意味著與其他心理割裂或隔絕。例如,需要是引發(fā)犯罪動機的重要因素,但是就需要本身而言,并不單單與犯罪行為相關聯(lián)。
4.犯罪行為人與其他人一樣,其心理是在日?;顒又兄鸩窖莼?,是對其自身特征及環(huán)境特征適應的結果,并隨著時間的延續(xù)而愈加穩(wěn)定與獨特,即形成相應的心理特征。
5.成熟而穩(wěn)定的心理特征會在影響和支配人的行為時投射出來,在日常行為和犯罪行為中都是如此。例如,動力定型所表現(xiàn)出來的習慣與技能,能在特定刺激下自動完成,并且不被個體顯著地意識到,所以在犯罪過程中也可能同樣展示出來而不加隱藏。當然,作為投射有可能在日常行為中的表現(xiàn)與在犯罪行為中的表現(xiàn)并不一樣,就好像有些心理在日常生活中是被壓抑和隱藏的,在犯罪行為中卻被展示出來,以獲得替代性或補償性的滿足。
6.根據(jù)對犯罪行為的分析,可以推斷出行為人的犯罪心理,從而找出與其行為相匹配的生理、心理、社會、地理以及其他方面的相關特征,推測出其在日?;顒又械谋憩F(xiàn),最終為發(fā)現(xiàn)犯罪嫌疑人提供有價值的信息。
總之,犯罪心理畫像不將犯罪人視為人群之外孤立的存在,也不將其犯罪行為孤立于其他行為來考察,由此建立起犯罪行為與日常行為之間的聯(lián)系,找到這種聯(lián)系的外在特征,借以在茫茫人群中發(fā)現(xiàn)可能的犯罪嫌疑人。
(四)檢驗犯罪心理畫像可靠性的理論方法。
盡管犯罪心理畫像在國內(nèi)外偵查實踐中都表現(xiàn)出了一定的價值,但是,對犯罪心理畫像結果可靠性的爭論卻從未停止。理論上,對犯罪心理畫像結果可靠性進行檢驗的思路主要有兩類。
第一類是根據(jù)信號檢測理論的思路進行檢驗。在每次案件偵破之后,根據(jù)對犯罪行為人的全面了解,將犯罪心理畫像結果中所羅列的各項指標,從擊中、漏報、錯報和正確排除的角度,對犯罪心理畫像結果的可靠性進行檢驗。這一過程能為畫像人員提供足夠的反思,幫助其提高畫像能力,甚至能促進犯罪心理畫像理論和方法的改進。但是這類檢驗只能在案件偵破之后進行,對于輔助偵查而言就缺乏了直接的價值。
第二類是根據(jù)心理測量理論中信度和效度的檢測方法來進行檢驗。較好的信度和效度指標不僅對證明犯罪心理畫像結果的可靠性有價值,更能在實踐中提升偵查人員采信犯罪心理畫像結論的信心。
從信度方面來看,就單獨個案而言,不同的犯罪心理畫像人員獨立提供的畫像結果的各項指標之間可以參照評分者信度的檢驗思路來檢驗。這一思路認為,如果不同犯罪心理畫像人員提供的結論之間具有較高的相似性,那么這種犯罪心理畫像方法就具有較高的可靠性。就系列案件來講,可以根據(jù)分半信度或重測信度的檢驗思路來考察。這一思路假設犯罪行為人在生理、心理、行為、社會屬性等方面具有較好的穩(wěn)定性,因此對后發(fā)生的案件的心理畫像結論與對先前發(fā)生的案件的心理畫像結論之間應該具有高度的相似性。當然,如果案件跨度的時間太長,犯罪行為人在生理、心理、行為和社會屬性等方面都會發(fā)生一些變化,此時前后幾次犯罪心理畫像的結論之間的差異應當有合理的解釋。
從效度方面來看,犯罪心理畫像結果各指標之間的內(nèi)在邏輯關系可以視為考察其內(nèi)部效度的依據(jù)。也就是說,就一份犯罪心理畫像結論而言,對各指標的描述之間不應當相互矛盾。例如,對犯罪行為人年齡、體型、力量的分析,及對其控制感(指犯罪行為人關于自身對犯罪現(xiàn)場及被害人的控制水平的評估)的分析,都應與其作案方式(一人或多人實施、正面襲擊或背后襲擊、被害人選擇、工具選擇等)相匹配。從其他刑事科學技術得出的關于犯罪行為人特征的確定描述,可以視為考察其外部效度的指標,如用根據(jù)現(xiàn)場遺留的腳印對犯罪行為人體型的判斷,來驗證上例中對犯罪行為人體型的分析。這意味著犯罪心理畫像的結論不應當與其他刑事科學技術得出的確定結論相矛盾。
當然,與任何其他認識結果一樣,犯罪心理畫像的可靠性還有賴于認識者的認識水平,這就必須意識到影響其認識水平可靠性的各種主客觀因素。正如在物理量的測量中,測量結果的可靠性不僅受到測量工具的影響,還不可避免地受到測量者以及測量誤差的影響;在多次測量中,測量結果之間的差異就是這種影響的反映。在犯罪心理畫像過程中,由于把握這一認識工具的難度更大,因此對于畫像人員的要求就會更高。除了不斷接受相關培訓,不斷參與畫像實踐之外,犯罪心理畫像人員還應該不斷進行畫像結果可靠性的檢驗,并在檢驗結果的反饋中不斷提高自身畫像能力。
根據(jù)前文所述,犯罪心理畫像需要由經(jīng)過犯罪心理畫像相關專業(yè)培訓的人員,在犯罪重建基礎之上,參考邏輯學、犯罪學、心理學等相關理論,按照犯罪心理畫像的基本理論和假設做出推論。那么,犯罪心理畫像人員的定位是怎樣的呢?縱觀國內(nèi)外犯罪心理畫像演變的歷史,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最早出現(xiàn)兩類人的身影:一類是與實際案件相聯(lián)系,試圖在傳統(tǒng)偵查手段之外沿著潛在嫌疑人可能具有的特征這個方向探尋新的偵查思路的偵查人員;另一類是雖然并不直接對案件負責,但接觸到偵查實踐中的上述需求,并與所鉆研的方向巧妙結合的學者和研究人員。
作為新生概念,犯罪心理畫像雖然被提出的時間不長,特別是在我國,這一概念的傳播是最近二十年的事,但筆者認為,相關實踐與嘗試早就在偵查實踐中展開,并由一些偵查員自覺地承擔了。[11]比如,關于犯罪人實施犯罪行為的地點與其歸屬點[12]之間的空間距離、犯罪人的年齡、職業(yè)背景等的分析在偵查實踐中很早就有類似的判斷,只不過這樣的判斷主要是基于偵查人員的歸納性的經(jīng)驗。因此,開展犯罪心理畫像工作的人員可以是有一定刑偵工作經(jīng)驗的偵查人員;或者說,一名好的偵查員更像一名犯罪心理畫像人員。[13]
當然,犯罪學、心理學及精神病學的學者和研究人員(如詹姆斯·布魯舍爾博士等),當他們有機會將視線投向具體案件中潛在的犯罪嫌疑人,依靠他們的學術背景和在職業(yè)生涯中培養(yǎng)出來的研究方法做出對犯罪嫌疑人特征的推論時,他們就自然轉變成了犯罪心理畫像人員。
以上兩類人員的努力使得犯罪心理畫像逐漸成為一種專門化的工作,但是,將犯罪心理畫像工作僅僅局限于這兩類人員顯然是不夠的。要想獲得更大的發(fā)展,犯罪心理畫像必須走上職業(yè)化道路,而這兩類人員各自工作的不同局限性,又都是犯罪心理畫像職業(yè)化的障礙。對于偵查人員而言,主動把犯罪心理畫像當成是傳統(tǒng)刑事偵查活動的一種有益補充,甚至將之視為一種新的刑事偵查的方法都是值得提倡的。他們在與具體案件接觸的過程中掌握刑事案件的全部材料,也能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做出歸納性的犯罪心理畫像推論,但是由于刑事案件的發(fā)生率、案件偵破的壓力、知識背景及相關研究方法的缺乏等因素,使得他們很難有對案件進行系統(tǒng)學術研究的能力和精力,而不受上述因素制約的學者和研究人員,又缺乏長期與刑事案件對接的機會,往往無法及時得到完整的案件材料。這種實務與研究之間的脫節(jié),成為制約犯罪心理畫像進一步發(fā)展的重要因素。
因此,在犯罪心理畫像的發(fā)展中需要出現(xiàn)職業(yè)化的人員,他們對犯罪心理畫像事業(yè)有極大的熱忱,經(jīng)過相關的專業(yè)培訓,掌握犯罪心理畫像的基礎理論和開展系統(tǒng)研究的基本方法,能直接參與刑事偵查實踐,通過全面了解具體案件的信息,提供犯罪心理畫像的意見,同時觀察其在刑事偵查中如何發(fā)揮作用或者因何導致失敗的全過程。一方面,由于犯罪心理畫像職業(yè)化人員工作的實踐性很強,他們應該供職于偵查等相關職能部門,但是他們又不同于傳統(tǒng)的偵查人員,在工作職責上更像不獨立負責辦案但又是辦案過程中不可或缺的刑事技術人員。目前,在美國、英國、加拿大、荷蘭、澳大利亞等國的執(zhí)法機構,以及我國個別地方的公安機關都設有專職的犯罪心理畫像部門。另一方面,因為需要獲得理論與方法上的支持,這些專職從事犯罪心理畫像的人員又要與相關高等院校及研究機構保持密切的聯(lián)系,并共同建立專業(yè)的學術協(xié)會,開展協(xié)會的專業(yè)學術活動。他們還可以為有關院校開設犯罪心理畫像課程和有關講座,提供豐富的犯罪心理畫像經(jīng)驗材料,甚至擔任駐校教官,與有關院校共同培養(yǎng)犯罪心理畫像領域的專業(yè)人才。
犯罪心理畫像只有具有這樣職業(yè)化的人員基礎,才能架起偵查實務與學術研究之間的橋梁,既為其學科化發(fā)展提供專門的人才準備和豐富的案例儲備,又可以在實踐探索和系統(tǒng)化研究過程中逐漸形成相應的理論和方法,擁有屬于自己的獨立知識體系,并形成相應的專門機構和學術組織,圍繞特定知識領域開展傳承、應用、創(chuàng)造與傳播活動。
犯罪心理畫像本質上是一種對犯罪行為人有關特征的認識過程及其成果,是經(jīng)過犯罪心理畫像相關專業(yè)培訓的人員,基于犯罪重建(對犯罪行為的一種認識過程及其成果),并根據(jù)邏輯學、犯罪學、心理學等相關理論,按照犯罪心理畫像的基本理論和假設做出的推論。其可靠性有賴于犯罪重建的可靠性、相關理論的適用性、畫像人員的職業(yè)素養(yǎng)。在實踐中,我們應當努力從上述角度不斷提高犯罪心理畫像結果的可靠性,使其在輔助偵查過程發(fā)揮更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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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金石)
D918
A
1674-3040(2017)01-0035-06
2016-07-11
張廣宇,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犯罪學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警務心理學;付有志,該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犯罪心理與測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