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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白居易的“身心觀”與閑適思想

2017-01-24 08:47:58
中國青年社會科學 2017年2期
關(guān)鍵詞:名利白居易身心

■ 李 俊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 中文系,北京 100089)

試論白居易的“身心觀”與閑適思想

■ 李 俊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 中文系,北京 100089)

白居易對“閑適”主題的哲學思考,是以理順“內(nèi)心”和“身外”的關(guān)系為關(guān)鍵展開的。他提出了“身心分離,以心為本”的觀點,認為在“人身”被卷入現(xiàn)實矛盾的時候應(yīng)該“順化”,以保證“心體”的“澹然”,進而以“心體”來調(diào)適“人身”的感受,疏解“人身”對外物的緊張關(guān)系,達到身心的徹底放松和安樂。從現(xiàn)實性說,白居易的“閑適”之道,是他思考如何緩解士大夫精神自由和社會力量之間的矛盾關(guān)系時提出的。他的目標是通過一番合理的思想調(diào)整,在世俗名利、社會變遷和仕途浮沉之中,盡力保持士大夫人格精神的穩(wěn)定和心境的平和,維護士大夫的精神格調(diào)和尊嚴。在思考和應(yīng)對這一問題的過程中,他形成了自己特殊的“閑適”哲學,對唐宋以后思考士大夫精神文化的學術(shù)思潮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

白居易 身心觀 閑適思想

白居易既是一位善寫“感傷”題材的詩人,又是一位有理性思想的讀書人。在總結(jié)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時,白居易說:“仆志在兼濟,行在獨善,奉而始終之則為道,言而發(fā)明之則為詩。謂之諷諭詩,兼濟之志也。謂之‘閑適詩’,獨善之義也。故覽仆詩,知仆之道焉?!盵1]在他的表白中,“兼濟”和“獨善”是他的“道”的體現(xiàn),與此相應(yīng),“諷喻詩”和“閑適詩”也都上升到了“道”的高度。白居易提出了自己的“道”,這個“道”的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呢?如果說“諷喻”之“道”是提倡“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的創(chuàng)作實踐,那么“閑適”之“道”應(yīng)該如何理解呢?

白居易詩集中有四卷“閑適詩”,其中前兩卷作品,主要創(chuàng)作于元和十年他被貶謫江州以前。從入仕到遭貶的十年時間是白居易“閑適”觀念的形成時期,因此,這兩卷作品在反映“閑適”主題方面有一定的系統(tǒng)性。根據(jù)筆者的研究,這個系統(tǒng)性是以他對“身心”關(guān)系的特殊見解為基礎(chǔ)建立起來的,本文就以白居易的“身心觀”為切入點,分析其“閑適”思想的特殊內(nèi)涵。

一、白居易的“身心觀”

“閑適”的境界涉及“身”和“心”兩個方面,所以白居易有“身適忘四支,心適忘是非”的說法。但是,“身適”和“心適”,“心閑”和“身閑”的要求各不相同,甚至可以說有一定的矛盾性。在白居易看來,心“閑”方是真“閑”,心“適”方是真“適”,想求得“閑適”,必須從根本上切入,減少心中的愿望,提高心的覺悟和修養(yǎng),這樣,才能到達“閑適”的境界。于是,他提出了自己的“身心觀”。

所謂“身心觀”,就是人對構(gòu)成自己生命體的兩個部分——身體和心靈——的特性及其關(guān)系的理性認識。一般認為,身體具有物質(zhì)性,心靈具有精神性,二者結(jié)合,構(gòu)成完整的、具有現(xiàn)實感的生命體。一方面,就人的生命的現(xiàn)實性來說,“身”和“心”具有一致性,“心”存于“身”中,“正心”就是“修身”,先秦時就有思想家提出了“貴身”的思想,“身”受到損害,“心”就受到影響。孟子認為通過“勞其筋骨”“空乏其身”,可以達到“動心忍性”“苦其心志”的效果,而通過“養(yǎng)心”所獲得的道德氣象也能表現(xiàn)于四肢身軀。另一方面,就生命的超越性來說,“身”和“心”之間也有矛盾性,“身”是物質(zhì)性的,被限定在個體生命的限度內(nèi),不可與人同,而“心”是精神的,可以超越個體的限度,與其他人建立共同的精神世界。因此,孔子提倡“殺身成仁”的主張,老子也說過“吾之大患,在吾有身”,莊子的寓言故事里常常提到一些肢體不全的人,但他們的“心”卻是健全的。徐復觀先生在論述莊子的“形、心”觀念時指出,莊子對形的觀念,是由老子所說的“吾之大患,在吾有身”的“身”的觀念而來的,而莊子的“身”與“生”的觀念,則由老子的“長生”的“生”的觀念發(fā)展而來。即是,老子已有了身雖由德而生,但既生之后,身(形)與德便有一間隔的思想,至莊子而將這一點發(fā)展得更為成熟、清楚[2]。雖然不能說“心”和“德”的涵義是完全一致的,但身(形)與德的“間隔”和“身”與“心”的“間隔”是相近的。

白居易對“身心”關(guān)系的討論,主要表現(xiàn)在《遣懷》一詩中:

寓心身體中,寓性方寸內(nèi);此身是外物,何足苦憂愛?

況有假飾者,華簪及高蓋。此又疏于身,復在外物外。

操之多惴慄,失之又悲悔。乃知名與器,得喪俱為害。

頹然環(huán)堵客,蘿蕙為巾帶。自得此道來,身窮心甚泰。[3]

“身體”是“心”的寓所,“心”有兩面,一面是“心”之“性”,這是“心”的本質(zhì)和本相,“心性”是“澹然”的、內(nèi)在的、非物質(zhì)的;另一面是“心”所具有的一種關(guān)注力,即“憂愛”的能力。因為“寓心身體中”,所以“心”所給予 “身體”的關(guān)注力和“憂愛”是最直接的。然而,身體是外在的、物質(zhì)的,需要物質(zhì)性的供養(yǎng),“心”對“身體”的關(guān)注和“憂愛”,逐漸離開了“身體”本身,而擴展到對“身體”的附屬物、甚至“身外”的“假飾物”的關(guān)注和“憂愛”上去,就徹底淪落到“名利”之途中去了,這就是欲望。對“身體”和“名利”的“憂愛”之“心”躁動不息,如果欲望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得到滿足,就會因擔心失去這些“名利”而不安,即“操之多惴慄”;如果欲望沒有得到滿足,就會陷入悲戚,即“失之又悲悔”,陷入無盡的“焦慮”之中。

當人“心”意識到身體的需求,并對身體的需求及其“假飾”持續(xù)關(guān)注、無限執(zhí)著時,欲望就從內(nèi)心中產(chǎn)生了。那么,人還有沒有可能超越自己的欲望、有沒有希望到達“閑適”的境界呢?白居易的回答是肯定的,這就是“心”之“體”的作用。在白居易的“閑適”思想中,他把“心性”看作人的生命之本,而“心性”的本然狀態(tài)是“澹然”的,也就是在這種前提之下,“閑適”的生命境界才成為可能。其《秋居書懷》詩曰:

門前少賓客,階下多松竹。秋景下西墻,涼風入東屋。

有琴慵不弄,有書閑不讀。盡日方寸中,澹然無所欲。[4]

一般人受到“欲”的沖擊,“方寸”(即心)常常不能體會到“澹然”的滋味,惟有在“無所欲”的情況下,方能回歸本心。反過來,也只有當人回歸本心的時候,才能真正體會到“心體”的“澹然”本相。

針對這種情況,白居易試圖提出“身心分離,以心為本”的觀點。也就是說,如果將“心性”和“身體”分離開來,讓“身體”存在于現(xiàn)實之中,讓“心性”存在于超然的、澹然的境界之中,就可能降低“心”對“身體”的關(guān)注力,克制對“身體”的“憂愛”,讓迷失在欲望和名利途中的“心”,返回到自己的“性場”?!娥B(yǎng)拙》一詩中“無憂樂性場,寡欲清心源”的詩句[5],可以看成是白居易對自己“閑適”哲學的概括。只要“心”不再執(zhí)著于“身”的需求,有效克制對“身外”之物的“名與器”的關(guān)注,就做到了“寡欲”,于是,“身體”對“心”的干擾就降低,不僅身體無需勞碌,人“心”也得到澄清,顯出了本“性”,進入了一種閑放無事的狀態(tài)。這也就是他所說的“自得此道來,身窮心身泰”的道理。

然而,“心”可以擺脫現(xiàn)實的羈絆,去體認自己的本性,而“身”卻必須以其實在的形態(tài)參與到社會中去,而且必須遵守社會變化的規(guī)則,承擔由此帶來的后果。從白居易的“身心觀”來看,“心”比“身”重要,但從實際生活來看,“身”比“心”更重要,因為人對社會活動的參與,是以“身”的形式出現(xiàn)的,有“心”還是無“心”,用“心”還是不用“心”,并不重要。也就是說,社會關(guān)系是“身”與“身”的關(guān)系,而“身”與“心”的關(guān)系是個人自己的事,缺乏足夠的客觀性。因此,社會力量對人的驅(qū)使是以對人身的驅(qū)使為直接手段的。于是,外在的社會力量裹挾著、驅(qū)使著人的“身”,而“身”則拖累著“心”,“心”不能自主,更不能為“身”做主,反而是“身”在隨波逐流時,也將“心”帶動著漂流而去,使“心”陷入被動和煩惱之中。

二、“身心”與“名利”

白居易的可貴之處在于,他意識到“身心”的問題不能一味做抽象思考,而必須將人放回到實際生活和社會現(xiàn)實中去。一旦在現(xiàn)實中思考“身心”問題,那么,人們必須面對一種“身不由己”“心不自主”的被動狀態(tài),對于這一點,身在仕途的白居易最有感受,也可以說,這是所有仕途中人難以自拔的命運。現(xiàn)實生活是不斷變化的,這種變化是各種世俗權(quán)力斗爭的反映,“名利”本身就是世俗權(quán)力拋出的鉤線和誘餌。對個人來說,世俗權(quán)力和社會變化是一種強勢力量,個人無法抵抗,也無法逃避。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的境遇有時順利,有時坎坷,有時步步高升,有時步步沉淪,“身”所面對和承受的外力是十分巨大的。如何在變化不息的現(xiàn)實境遇中,保持“心體”的“澹然”,不受影響呢?白居易給出了“順化”的建議,即他在《松齋自題》中提出的“形骸委順動,方寸付空虛”[6],進一步貫徹他“身心分離,以心為本”的觀念?!靶魏 鄙嬗诂F(xiàn)實之中,無法自主,則無需自主,只要“委順動”即可,而“方寸”(即心)只需將“形骸”的變化和動態(tài)看作完全外在的,與自身沒有必然關(guān)系,也無需做出任何反應(yīng),就可以保持其“空虛”的本相。

白居易把“身”的需要區(qū)分為兩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身體本身,也就是身體發(fā)膚、容貌以及生老病死之類,用他的話說就是“形骸”,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擺脫的。在人的一生中,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生活條件的變化,“身”也隨之發(fā)生種種變化,這是生命的自然規(guī)律,也就是“化”。對此,任何人都無能為力,只能“委順動”而已。因此,他常常在詩歌中寫自己身體、容貌的變化,并且常常從內(nèi)心的理性出發(fā)認同、接受這些變化?!洞鸩氛摺分性疲骸把鄄』杷埔梗ヴW颯如秋。除卻須衣食,平生百事休。知君善易者,問我決疑不?不卜非他故,人間無所求?!盵7]老眼昏花,衰鬢如蓬,他人必有生命之憂,詩人卻坦然順化,無疑無慮,這就是“形骸委順動”的具體表現(xiàn)?!哆_理二首》其一云:“何物壯不老,何時窮不通?如彼音與律,宛轉(zhuǎn)旋為宮。我命獨何薄,多悴而少豐。當壯已先衰,暫泰還長窮。我無奈命何,委順以待終?命無奈我何,方寸如虛空。懵然與化俱,混然與俗同。誰能坐自苦,齟齬于其中?!盵8]他說由壯而老,由窮而通,是事物變化的大勢,可他自己的身體,少年時不健壯,后來又未老先衰,好像很不公平??墒牵@種變化都是“命”,自己是無可奈何的,只能“委順以待終”。只此一念,他便能擺脫身體性命的憂虞,達到“方寸如虛空”的解脫之境。

第二個層面是與身體相關(guān)的“身外”的“假飾者”,即“華簪及高蓋”之類。白居易把這些內(nèi)容統(tǒng)統(tǒng)斥之為“名利”,而且認為,社會上流行一種“名利規(guī)則”,人被卷入到這種“名利規(guī)則”中不能自拔,從客觀上進一步強化了人的“欲望”,加重了人的負累,使人的“心體”更加不能獲得“澹然”的狀態(tài)。

在思考這一層矛盾時,他對京城社會進行了一番冷靜、深入的觀察。在他的眼中,京城就是一個“名利場”,生活在“名利場”中的人無法擺脫“名利”的誘惑和干擾。白居易四卷“閑適詩”的第一篇首句就是:“帝都名利場,雞鳴無安居。獨有懶慢者,日高頭未梳。工拙性不同,進退跡遂殊?!盵9]在贈給元宗簡的一首詩中,他說:“長安千萬人,出門各有營。唯我與夫子,信馬悠悠行?!盵10]在《首夏同諸校正游開元觀因宿玩月》一詩中,他先說“我與二三子,策名在京師。官小無職事,閑于為客時”,然后敘述了游開元觀的過程,最后發(fā)出議論云:“長安名利地,此興幾人知?”[11]在給李建的一首詩中,他寫道:“外事牽我形,外物誘我情。李君別來久,褊吝從中生……門靜唯鳥語,坊遠少鼓聲。相對盡日言,不及利與名?!盵12]白居易認識到,在長安居官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帝都的“過客”,這里的“名利場”對每一位“過客”都有誘惑,所有人都為“名利”而忙碌著。

白居易把京城社會看作“名利場”,認為這里是競逐名利的地方,既能滿足一些人的名利訴求,也能培養(yǎng)和激發(fā)人們的名利心。以“名利”為核心,構(gòu)建出一種“需求”與“滿足需求”的社會機制和文化觀念,將每個來到京城的人卷入其中。當人們?nèi)ッ鎸@種考驗的時候,疲于應(yīng)付則“忙”,無計可施則“憂”;日夜籌算、上下求索則“忙”,求之不得、棄之不舍則“憂”,最后陷入身心俱疲的境地?!顿泤堑ぁ分姓f:“巧者力苦勞,智者心苦憂?!盵13]就是白居易對深陷“名利”網(wǎng)羅的人做出的診斷。他提出“閑適”的主題,就是為“名利場”中的勞碌者提供了一張退熱貼,只有在“身”的需求和外在世界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消除之后,才能抵御“誘惑”,超脫“名利”,超越了“名利”就無需“有營”,就能祛除“褊吝”,獲得“閑適”的狀態(tài)。

當白居易把“名利”的訴求看作“假飾”,看作是“名利場”對人的誘惑時,就馬上將其統(tǒng)統(tǒng)排斥在“身外”,并且認為這些“身外”的訴求,即擺脫“貧賤”,祈求“富貴”,非己力所及,非己力可求,只須付之“外化”。他在《感時》詩中說:“貧賤非不惡,道在何足避;富貴非不愛,時來當自致。所以達人心,外物不能累?!盵14]其中“道在何足避”和“時來當自致”二句,就把所有與“形骸”相關(guān)的得失變化,全部按照“委順動”的原則進行了處理。外累消除,自然寡欲,就為“方寸付空虛”創(chuàng)造了條件,這就是“達人心”的奧秘。

三、“本性”與“知足”

白居易既然主張“身心分離,以心為本”,那么,除了對“身”和“身外”的“名利規(guī)則”進行思考之外,他還返回到“身”的內(nèi)部,以“心”觀“身”,尋求閑適的路徑。

在他看來,不同的人生來就有不同的稟賦,這是人的特殊性,認識到自己的特殊性,也就會把自己從人群中疏離出來,進而從“心”的需求出發(fā),觀察和考量自身的人生成就,而不是從“身外”的“名利規(guī)則”來思考和考量自己的人生境遇。他提出了“工拙性不同,進退跡遂殊”的大道理,也就是說,每個人都應(yīng)該恰如其分地認識到自己的“工拙性”,只有從自己的“性”出發(fā),才能理性地看待自己仕途的“進退”和境遇。這就是他的“知足”思想。“知足”的前提是認識到自己的“特殊性”,而“工拙性”的“不同”又是在和別人的比較中發(fā)現(xiàn)的。因此,白居易常常用“比較的眼光”來看待自己的狀況。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個人是以相對的方式存在的,或者說,相對性既是人們對他人進行辨別的一種思維方式,也是每個人確立其存在性的一種思維方式。因此,白居易將人與人相比較,遵循的是一種“相對性”的眼光和思想方法,不僅將自己作為具體的人,和他人區(qū)別開來,從人群中,尤其是從“名利場”中分離出來,而且從自己的個性身份和特殊處境出發(fā),提出了一種具體的、相對性的生命標準和生活標準,讓自己在“名利”的漩渦中盡量保持清醒的自我意識,緩解“名利規(guī)則”對自己的束縛,盡最大的可能使自己的精神和心靈獲得解放和自由。

他的比較是隨機的,有時,他把自己的現(xiàn)在和自己的過去、未來相對比;有時,他把自己和其他有關(guān)人物進行對比,這些人有可能是自己的朋友,也有可能是自己同時代的名人,或者是歷史上的名人,甚至可能是社會下層的貧苦百姓。比如《詠拙》一詩:

所稟有巧拙,不可改者性;所賦有厚薄,不可移者命。

我性愚且蠢,我命薄且屯;問我何以知?所知良有因。

亦曾舉兩足,學人蹋紅塵;從茲知性拙,不解轉(zhuǎn)如輪。

亦曾奮六翮,高飛到青云;從茲知命薄,摧落不逡巡。

慕貴而厭賤,樂富而惡貧。同此天地間,我豈異于人?

性命茍如此,反則成苦辛。以此自安分,雖窮每欣欣。

葺茅為我廬,編蓬為我門。縫布作袍被,種谷充盤飧。

靜讀古人書,閑釣清渭濱。優(yōu)哉復游哉,聊以終吾身。[15]

這首詩是白居易反思自己的“性”與“命”的重要篇章。白居易承認,“慕貴而厭賤,樂富而惡貧”乃是人之常情,自己也不能免俗,但回顧在京城求宦為官的經(jīng)歷,他領(lǐng)悟到“性命茍如此,反則成苦辛。以此自安分,雖窮每欣欣”的道理。所謂“自安分”,就是“知足”,于是田居蔬食、讀書垂釣,無不“閑適”。他是如何“自知”的呢?就是通過將自己和別人相“比較”而意識到的。白居易的“相對性”的人生標準,提供了一種自我關(guān)照的心法,其要義就是強調(diào)人必須把自己和其他所有的人在一種群體性狀態(tài)中聯(lián)系起來,既要看到自己“工”的一面,又要看到自己“拙”的一面,這樣,在人和人的對比中,就能比較全面地看待自己人生境遇的“得”與“失”,并用自己的“得”去補償“失”,而不是孤立地、理想化地看待自己的特殊性,一味強調(diào)自己人生的“不足”,放大自己人生的“不足”。

與此同時,在比較的過程中,他還強調(diào)對他人的“同情”和“理解”,也就是說,不僅從個體性上要看到自己和別人的“不同”,而且要從根本性上把他人的生命看作是和自己同等的生命。反過來,也就將自己的生命放回到蕓蕓眾生的普通生活中去,由此獲得的“比較”才是真誠的,才能釋放自己的不平之氣。如《聞哭者》:“昨日南鄰哭,哭聲一何苦!云是妻哭夫,夫年二十五。今朝北里哭,哭聲又何切!云是母哭兒,兒年十七八。四鄰尚如此,天下多夭折。乃知浮世人,少得垂白發(fā)。余今過四十,念彼聊自悅,從此明鏡中,不嫌頭似雪?!盵16]詩人鄉(xiāng)居渭村的時候,鄰居遭遇不幸,詩人深感同情,但這種同情不是廉價的施舍,而是從根本上把他們和自己看作同等的生命,因此意識到每個人生命不可避免的“悲劇性”,站在這種對生命的“同情”的感喟之上,他意識到自己免于夭折、活到老年,便是難得的福澤,再也不敢埋怨頭上的白發(fā)。又比如《九日登西原宴望》中,他和兄弟們重陽節(jié)登上西原,飲酒取樂,就在這歡愉時刻,看到了原下村民的悲慘生活,“酒酣四向望,六合何空闊。天地自久長,斯人幾時活?請看原下村,村人死不歇,一村四十家,哭葬無虛月。指此各相勉,良辰且歡悅。”[17]詩人雖然并不認識這些村民,但他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和這些村人的生命并沒有本質(zhì)的不同,而且,他們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相去也并不遙遠,卻有不同的命運,村民們過著悲慘的生活,他卻能舉家團聚,歡度節(jié)日。把自己的生命、苦樂,和別人的生命、苦樂聯(lián)系起來,同等看待,對他們的境遇感同身受,這就是一種難得的、可貴的品質(zhì)和境界,也只有在這樣的境界中,才能看清自己的“本分”。

認識到了自己的“工拙性”,就會對自己的“進退”和“得失”抱著滿足的心態(tài)。這也就是為什么他常常在詩中詳細地報告自己的俸錢、衣食、住房、車馬等情況。無論是壽命、貴賤,還是飲食、居處,他都以知足為貴,能知足,才能感到歡愉。因此,在物質(zhì)訴求方面,他提出要“知足”“知止”,“知”是“心”的功能,“知足”就是在處理生命需求的時候,強調(diào)“心”對自身和社會的理性認知功能,對其需求和行為的節(jié)制功能,做到“心”為“身”之主。無論是“知止”,還是“知足”,關(guān)鍵是“知”,這是不容易做到的,因為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態(tài)度問題,而是對“心”的力量的強調(diào),對“心”的功能的發(fā)揮。為了提高“心”的修養(yǎng),白居易強調(diào)對《周易》和老莊、佛教和儒家思想進行廣泛研究,雜而取之,為我所用。

四、“閑適”與入俗

按照“身心分離”的思路,體會到“心體”的“澹然”和“虛空”,反過來,再從這樣的“心”出發(fā),感受自己的“身”,則四肢百骸無不舒泰,感受自己周圍的世界,則乾坤動靜無不清妙?!峨[幾》:“身適忘四支,心適忘是非;既適又忘適,不知吾是誰。百體如槁木,兀然無所知;方寸如死灰,寂然無所思。今日復明日,身心忽兩遺。行年三十九,歲暮日斜時。四十心不動,吾今其庶幾?”[18]心如死灰,故忘是非;形如枯槁,故忘四肢,“忘”是中國哲學的用語,表達的意思與“超越”一致?!靶捏w”處于“寂然無所思”的狀態(tài),就體會到了“忘身”的感覺,進而達到“忘世”的境界,于是,消除了身心的矛盾,也消除了“身”與外物的矛盾,體會到“適”的滋味。

當然,這首詩中表現(xiàn)的境界還有些枯淡、寂寥的感覺,其實,白居易的“閑適”并不十分強調(diào)“方寸如死灰”的寂滅感,反倒強調(diào)“心體”處于“澹然”“寂然”的狀態(tài)時,體會到生命的自由與輕松,整個心靈消融在清妙的自然環(huán)境之中,從而肯定了生活的樂趣和活力。《聽彈古淥水》中說:“聞君古淥水,使我心和平。欲識慢流意,為聽疏泛聲。西窗竹陰下,竟日有余清?!盵19]曲意“慢”“疏”,故能“使我心和平”,心境和平,才體會到“西窗竹陰下,竟日有余清”的“閑適”境界。《官舍小亭閑望》云:“風竹散清韻,煙槐凝綠姿。日高人吏去,閑坐在茅茨。葛衣御時暑,蔬飯療朝饑。持此聊自足,心力少營為。亭上獨吟罷,眼前無事時:數(shù)峰太白雪,一卷陶潛詩。人心各自是,我是良在茲?;刂x爭名客,甘從君所嗤!”[20]因為“心力少營為”,所以安享“眼前無事”的快樂,從身體的需求方面來說,葛衣清潤,蔬食清淡;從內(nèi)心的“澹然”來說,“數(shù)峰太白雪,一卷陶潛詩”兩句,大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情味。

只要內(nèi)心保持著“澹然”的狀態(tài),那么,無論身在何處,都能使人免受環(huán)境的影響,體會到“閑適”的狀態(tài)。有時,白居易認為要體會“閑適”的心境,必須離開鬧市,甚至離開仕途,隱退山中,才能辦到?!娥B(yǎng)拙》云:“甘心謝名利,滅跡歸丘園。坐臥茅茨中,但對琴與尊。身去韁鎖累,耳辭朝市喧。迢遙無所為,時窺五千言。無憂樂性場,寡欲清心源?!盵21]當他“謝名利”“歸丘園”“坐茅茨”之后,擺脫了名韁利鎖,離開了“朝市”的喧鬧,才進入了“迢遙無所為”的閑適心態(tài)。《秋山》詩中有“人生無幾何,如寄天地間。心有千載憂,身無一日閑。何時解塵網(wǎng)?此地來掩關(guān)”的句子[22],也是希望利用山中的特殊環(huán)境來隔離塵世的紛擾。應(yīng)該說,通過這種“隱退”的行為來消除“名利”的羈絆、保持心境的平和,是隱逸文化的傳統(tǒng)。其前提是強調(diào)“身”與“心”的一體性,所以,為了消除“身”對“心”的拖累,必須卷身而藏之,才能讓“心”安然舒泰。與此相比,白居易通過“身心分離,以心為本”的新思路,緩解了“身心”之間的矛盾,使得“心”免受“身”的影響,那么,他對“閑適”的體會就不依賴于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了。

因此,白居易常常在詩歌中說,當“心”獲得了寧靜,身在紅塵中同身在山中沒有區(qū)別,身在廟堂同身在江湖沒有區(qū)別?!督小芬辉娫疲骸伴T嚴九重靜,窗幽一室閑。好是修心處,何必在深山?!盵23]這是詩人擔任翰林學士時,寫于禁中的詩歌。“禁中”是權(quán)力的中心,一般人到此,難免心猿意馬、不可安生,然而詩人的內(nèi)心卻異常寧靜,猶如山居一樣。甚至有一天晚上寓直的時候,他居然夢到自己數(shù)年前為周至縣尉時游覽仙游寺的情景?!督性⒅?,夢游仙游寺》:“西軒草詔暇,松竹深寂寂。月出清風來,忽似山中夕。因成西南夢,夢作游仙客;覺聞宮漏聲,猶謂山泉滴?!盵24]看來,只要心體“澹然”,“禁中”和“山中”的確完全一樣,學士和縣尉也無二般光景。

基于這種認識,白居易終身以 “閑適”為念,但他終其一生未曾離開仕途,未曾離開鬧市,尤其是他后期生活在長安、洛陽這樣的政治、文化中心,也依然追求“閑適”的身態(tài)和心態(tài)?!锻嫘峦湟蛟佀鶓选分性疲骸办\靄四月初,新樹葉成陰;動搖風景麗,蓋覆庭院深。下有無事人,竟日此幽尋。豈惟玩時物?亦可開煩襟。時與道人語,或聽詩客吟。度春足芳色,入夜多鳴禽。偶得幽閑境,遂忘塵俗心。始知真隱者,不必在山林。”[25]只要忘記了“塵俗心”,就可以達到安閑舒適的心態(tài),何必一定要隱退山林呢!他的“閑適”和“入俗”是沒有矛盾的,甚至恰恰相反,他的“閑適”就是要通過“入俗”來體現(xiàn)的。他在詩中說“達人”的生活是“懵然與化俱,混然與俗同”。既要“與俗同”,又要“忘塵俗”,二者并行不悖,是因為“與俗同”是從“身”的方面來講的,而“忘俗”是從“心”的方面來講的?!吧怼痹凇八住敝卸绊槃印?,“心”在“俗”外而“空虛”,自然與物無礙、安樂隨性了。

綜上所述,白居易的“閑適”之道,是他思考如何緩解士大夫精神自由和社會力量之間的矛盾關(guān)系時提出的。他的目標是通過一番合理的思想調(diào)整,理順“內(nèi)心”和“身外”之間的關(guān)系,在世俗名利、社會變遷和仕途浮沉之中,盡力保持士大夫人格精神的穩(wěn)定和心境的平和,維護士大夫的精神格調(diào)和尊嚴。在思考和應(yīng)對這一問題的過程中,他以“身心分離,以心為本”的“身心觀”為基點,形成了自己特殊的“閑適”哲學,對唐宋以后思考士大夫精神文化的學術(shù)思潮產(chǎn)生了一定影響。

[1][3][4][5][6][7][8][9][10][11][12][13][14][15][16][17][18][19][20][21][22][23][24][25]白居易:《白居易集》,顧學頡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964、109、99、100、96、113、146、91、92、93、100、98、92、119、117、115、110、96、95、99、102、98、101、160頁。

[2]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先秦卷),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336頁。

(責任編輯:任天成)

2016-12-30

李 俊,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學博士,主要研究中國古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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