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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中篇)

2017-01-06 12:14陳家橋
山花 2016年12期
關(guān)鍵詞:心語警官女王

陳家橋

1

頭一天晚上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她是沒有辦法弄清楚了。但是,顯然她又是睡著了,否則早晨她的狀態(tài)會很不好。不過她不能原諒自己的是,說好了,在晚上睡覺時不要那么矯情,不要想到生活會被改變,因為自從她畫了點畫,看了幾本書,并且跟大家交流有一些心得之后,她就知道把生活看淡一點,也許比把生活搞得那么隆重可能還要重要呢。

不過,她穿著睡衣時,緊緊地按住自己的胸時在想,自己并不要太多地要求自己吧,既然是公開活動,是他到咱們這個地方來,能見到他也就足夠了,其他你不用多想了。

然而,她夜晚里困惑的就是為什么自己要抱著胸去想呢,那時她就要哭,就要在被子里拭淚,因為她是這樣的坎坷,她不能像別人那樣,去上學、入職、戀愛,并且在更年輕一點的時候,她大量的時間也不能用來玩,她的生活成了一個特例。

不過,她終究是睡著的,奇怪的是她沒有夢。多年了,她卻沒有夢,有時她考慮過這個問題,僅僅因為生活都是特例了,就再不需要夢了。這么大的起伏已經(jīng)比任何夢都要更突出現(xiàn)實,已經(jīng)沒有再去裂變或聚變的可能了。

現(xiàn)實到底更應該是夢了。

畢竟,她醒來時,身體的沉重和輕盈她都能抗拒,這是她練就的。就是說每當她意識到身體時,她總能抗拒這樣一種意識,就像她必須對身體保持一種警惕,一種認識,而不像別人那樣,僅僅去健身或臭美一下,就以為和自己身體之間達成了默契。

她的事情卻永遠不是這樣的。

外邊陽光還沒有真正地亮起來。

其實是光線,但她總認為是陽光。為什么呢,因為自從她生活成了特例之后,她身邊的人就提醒你要看看陽光,或者是人家會說,生活中陽光是無止境的。

她起床了,她已經(jīng)很少用鏡子,有時她寧愿用手機的屏幕來照臉,這樣她能打通時間,遇見以前的自己,遇見全部的自己,包括全部的臉。

曼紅在邊上說,你要快點。我們還要去吃早飯。

她哼了一聲,其實她倒是明白,曼紅凡是遇到比較特別的事情,即使她講她要吃早飯,多半她都沒有時間吃了,因為她會忙得不可開交。她認為曼紅是個太平庸的女孩。

然而,她必須不斷地遇見平庸的人,她有時也認為自己至少是意識到身邊的平庸的,然而這又有什么用呢。

她早就考慮好了,今天要穿一件淡色的衣服,因為那樣的話,會讓自己如空氣一樣,如白墻一樣,必須是這樣的,不要突出自己,然后看看別人怎么辦。

外邊都有新聞了。曼紅說。

怎么這么快?她說。

是啊,是說他已經(jīng)到海城了。曼紅說。

這個新聞有什么用,知道他到海城算什么事。她還以為說的是他到心語康復中心的報道呢。

看著吧,指不定要講我們多受感動呢。曼紅說。

她看了看曼紅的臉,覺得除了臉之外,她在其他一切方面跟她都不必去比較,因為有些女孩,你可以當她們是白癡,然而她們有共同點,那就是她們都是到心語康復中心來的人。

走道里有聲音,還聽到了鋼琴聲。

那個臭女人又在彈鋼琴了。曼紅說。

她曉得曼紅講的應該是那個長腿的柔柔。

我才不愛聽鋼琴呢。曼紅又說。然而這話倒是她自己講起來恐怕反而要更好些。有時她享受著在這個中心或是在一切地方,自己在智商上的優(yōu)勢,反正就這樣,她認為她總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另一面,這就是比別人聰明吧。

我看我是吃不了早餐了。曼紅說。

她發(fā)現(xiàn)曼紅在細心地畫眼影,然而她眼影畫壞了,必須推倒重來,這至少需要十五分鐘。

她就不同了,她已經(jīng)很快地收拾好自己,這時她在手機上給自己建了一個計劃,那就是我必須讓他注意到我。

她是打衛(wèi)生間出來以后,有了一點興奮感的,很多次她都這樣,只要在那樣的地方,尤其在衛(wèi)生間的門后邊聽到一種奇異的輕微的響動時,她就會有一種發(fā)自心底的愛情的幻覺,從她小時候就這樣了。

而剛才,那被撞起來的衛(wèi)生間的門居然發(fā)出了一種輕微的呢喃樣的嘖嘖聲,她捂著嘴,有點想笑,好啊,一切都在配合,還愛情呢,應該是人生。人生總應在必要的時候呼風喚雨。

然而,這正是他來到了身旁。

不是嗎。

有時,她覺得自己很老,老得像一架機器。但是在這樣感覺的時候,她是感嘆自己年老的身體里居然埋藏著從沒有被掀開的感情。不過有時她知道她身體還非常的稚嫩,因為她相信沒有人真正懂她,懂她全部的存在。她的肉體,她的歷史以及她病著和歡樂著的青春。

她吃了蘸果醬的面包,并且還吃了蕃茄汁,她覺得她是可以應付任何場面的。為什么呢?因為這是自己的場面,曼紅終于畫好了眼影,而那時距離到活動大廳去只有十分鐘。

九點整,她走進了活動大廳。

2

心語康復中心的吳主任陪著一干人走進了活動大廳,大廳早就布置好了,可以看出來非常的精細。有些記者本來是站在活動中心窗外的,但現(xiàn)在也都擠了進來。活動大廳的擺設(shè)有點奇怪,靠里邊是康復中心的學員們的座位,而四周也擺了座位,大約就是給記者們的吧。

她坐在左側(cè)靠里的位置,那兒離記者們的皮椅子比較近,還有帶架的機器,直接就架在講臺的邊上,就好像這是他們自己的地盤。

吳主任走到講臺上,她還是沒有見到那個人。但是那個人應該在那五六個人當中,因為視線的緣故她看不到那個人。

吳主任說,今天我是非常有幸地請到了王凱旋先生,王凱旋先生在特別忙碌的工作中抽時間到我們心語中心來,就是來看望大家,怎么講呢,給大家一點啟發(fā),深深的愛。

為什么要講深深的愛呢,她坐在下邊對吳主任這個說法不是很滿意。

我看見他了。曼紅在邊上小聲嘀咕。

在哪?她問。

曼紅說,你看,曼紅指了指那五六個人簇擁著的地方。

她仍然沒有看見,她還保持著極大的新鮮感。

下邊我們就歡迎王凱旋先生。吳主任拍手說。

下邊拍手,這時那五六個人散開了,一個戴黑色鴨舌帽的男子像跳躍一樣的上了講臺。

啊,是他。她嘆著說。

怎會不是呢,外邊已經(jīng)宣傳好久了,說他最近正在做公益,為了配合他正在參與的一個項目,并且他的熱戲首輪剛播完,東方衛(wèi)視還在重播呢。

他試了試話筒,他居然沒有坐下去,而是勾下腰,確實明星就是這樣,總要弄點奇怪的舉止,這樣把大家給弄安靜下來。

他說,我今天非常高興來到心語康復中心,來和大伙一起分享一下,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希望,還有我們共有的這個美好的世界。

她想坐直一點,因為她早就給自己訂好了計劃,要在這個日子里認識他,這是她必須要做到的。

她幾乎看不到他臉的全部,但僅僅就看他的眼睛以下的部分也就夠了,說實在的,他并不是那種最帥的,但卻是最有型的,她喜歡這種長相的男人。有一點粗,但終究他是一個人人都喜歡的明星。

誰會不喜歡他呢?她短暫地考慮過這個問題。得出的結(jié)論是,應該不會有吧,如果有,也就是被他傷害過的人。不過,她不愿想到傷害,因為這是一個敏感的字眼。

他在上邊一邊講話,一邊動,也就是每停一句就要動一下,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坐下來了。而吳主任還有一個女的,還有一個領(lǐng)導模樣的人一起坐在臺上。他的麥克風被他捏著,向自己嘴邊夠。

他說,我們知道生活中總會有苦難,不然也不叫人生了??晌医裉靵?,我就是跟你們講,我們把苦難要當成有用的東西,要當成正面的東西,對不對。

下邊的人說,對。當然下邊的人大多是在用手機不停地向著臺上拍,記者們有時要穿過臺前,尋找拍照的角度。麥克風邊已經(jīng)圍聚了十幾只各種標識的采訪話筒。

下邊有的人已經(jīng)不坐了,而是站著。因為有人在走廊里叫,更多的人還在樓梯那里,里邊有不少人帶著拐杖,有些人把義肢也解下來了,就抱在手上。激動地呼應著臺上的王凱旋。

王凱旋說,我的想法是,我們要把苦難當成一種資源。住在心語中心的人,每個學員都有過一些痛苦的甚至是慘痛的經(jīng)歷,但我的總結(jié)是,我們既然擁有這樣的歷史,那我們何不把它當成一種有價值的資源呢。

這就是他要講的,像很多人講的一樣,一種正能量。她幾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正能量這個詞,能量就能量,還什么正能量。

不過她深知臺上的人如果要公開講話,就得這么講。

這時一個人走上臺去,當然這是吳主任他們早就安排好的。那是一個雙腿都使用義肢的人,因為一場車禍使他雙腿在膝蓋以下都被壓斷了,他用那種很不穩(wěn)定的步子走上去。王凱旋從講臺上站起來,扶住這個雙義肢的學員,然后輕輕地撩起他的褲管,指著給大家看,說,你們看,他多堅強!好樣的!

這時至少有五六個學員已經(jīng)哭出聲音來了,不知從哪個拐角,大概是靠門的位置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喊,王凱旋我愛你。

這很小的聲響一下子把現(xiàn)場給凝住了。

馬上,就在學員們集中坐著的地方,爆出了歡呼,大家齊喊,王凱旋我愛你。

吳主任不得不站起來,用手向下壓,對大家說,大家心情可以理解,可今天這是報告,這是分享會,不是追星的影迷會,所以大家配合。

聲音小了下去。

王凱旋親自把雙義肢的兄弟送回座位,就在他經(jīng)過通道,離她很近時,她發(fā)現(xiàn)他居然看了她一眼。她知道一定是他注意到她了,她沒有回避他的目光,這迎上去的目光中有她從少女時代就富含的那樣一種殷切的溫柔,這是她很久以來就判定了的,只要是有好感的人,就會被這目光給拴住,王凱旋會例外嗎?

王凱旋回到臺上,偶爾還會向她這個方向看來。她有點開心,但她并不確定。王凱旋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因為剛才和他目光對視時,幾乎能看到他臉的全部,然而他終歸是戴著鴨舌帽的,那他就仍然是個明星,是個不一樣的人。

后邊會有交流環(huán)節(jié)。吳主任說。

這時,那個像領(lǐng)導一樣的中年女人開始講話了,她說,我們聽了王凱旋先生的講話,我們應該有啟發(fā)吧,王凱旋先生指出了我們應該把苦難資源化,其實人生本身就應該是一個資源的整合和提升,尤其是在精神上,我們雖然在過去發(fā)生了不少悲劇式的往事但我們應該走出來,應該在這種資源上得到提升,對吧,大家應該進入新的境界。

女領(lǐng)導的話沒有什么頭緒,下邊的人已經(jīng)比較亂了。有一個女孩趴在另一個女孩的肩上失聲痛哭,還有一個人舉著牌子,牌子上寫著,王凱旋我永遠愛你。

王凱旋是想到學員中間來的,但那幾個簇擁他的人卻堅決地護住他。

這時,那些媒體人已經(jīng)包圍了他,然而幾個大膽的學員也就是柔柔和富麗她們已經(jīng)向王凱旋那里圍過去。她一直不明白柔柔有過什么創(chuàng)傷,看那樣子,她已經(jīng)不能再活躍了。

他不斷地打飛吻,對準備沖上來還算健壯的女學員們喊,我也愛你們。

她仍然坐在座位上,曼紅拉起她,曼紅喊她,你也過去,你再不過去,人家王凱旋就要走了。

她仍沒有動,她覺得現(xiàn)在過去,會不太符合王凱旋和她四目相對時雙方留下的那種感懷,還是這樣吧,假如可能,她真想撲到他肩上去,然而人實在是太多了。

3

她相信命運本來就是外來的東西,是自己外面的東西。所以她沒有辦法來到他跟前,鴨舌帽只是他的武器之一,更大的武器是成功學,是整個社會和社會的屏障。但是,命運不同的地方在于,命運對有些人來講,會是個特別有意味的東西。

那天,臨近活動快結(jié)束的時候,她大約是在發(fā)呆了。因為學員和記者都已經(jīng)圍到了講臺邊,那個在夸夸其談的王凱旋已經(jīng)沒有辦法講任何連續(xù)的話了,話筒和照相機、手機已經(jīng)把他逼到墻角了。

但是,他還是來到她面前,因為他要從這個地方到活動中心最里面,在那里有個很大的畫,上邊要有王凱旋的簽名,王凱旋在前往那幅畫的路上,再次看見了她,這時他停了下來。

活動中心里居然安靜了。

他俯下身,把手上的花束給了她。這時整個中心都響起了掌聲。

他沒有回避她的臉,沒有回避她的眼睛,他幾乎是想把她拉起來,但是她沒有動,她知道即使自己的臉成了這樣,但只要是有認識的人,會意識到她自然是一個最美麗的女孩。

這是不容置疑的,即使臉壞了,但整個人,那個整體還在,并且正因為臉壞了,她反而更加的集中,凝聚,更加地呼應曾經(jīng)的一直以來的那個自己。

她被動地接過花。然后,她就哭了。這一次她的哭聲幾乎是喑啞的,沒有人聽得見。他已經(jīng)繼續(xù)向拐角那兒過去了,有記者正在給她拍照,記者們在拍她抱著花的特寫。

她該怎么辦呢?

其實她也想抱住他,在他肩頭痛哭一晚。然而那是需要特別的天意才能做到的吧。

她坐在那兒,和他給她的花在一塊兒。

但他沒有忘掉她,他在回來時,在她面前停下,她看見記者都圍擾在四周,他說,我相信你會是一個一定能扛得住的女孩。

她不喜歡聽這話,在這個瞬間她意識到其實自己仍然是女王,一個被自己確定的女王,一切男人,包括這個王凱旋都是女王面前喊陛下的人,有什么呢?

他為什么要停下?僅僅因為花,因為記者,還是因為她獨一無二的特殊的美?又或者是,她的臉,作為一個最特別的符號,刻在了這一場報告會上?

4

海城沒有風沙,可她要戴頭巾,因為到了街上,她的臉就必須要遮住一半,不然那會嚇人的。因為在心語中心,人家都知道里邊是一群需要康復的人,每個人都有病,但當你來到了街上,你的情況就不一樣了。

她到了希爾頓。

她不知道他在不在酒店,她只是想見到他,她認為自己有這個資格。為什么呢,因為自己是個女王,是自己冊封的女王。

她到前臺那兒問,王凱旋是住在希爾頓吧。

前臺的服務(wù)員說,報紙上網(wǎng)上都有啊,現(xiàn)在追他的人太多了,他現(xiàn)在走停車場,不會在大廳出現(xiàn),在停車場那里堵他的人也太多了,你去那等吧。

她不知道去停車場能否堵到他,但是她不是要堵他的,她需要一點點時間在沒有人,至少是人少的時候,能夠跟他講上話。

她掏出手機,翻他的微博,這時她發(fā)現(xiàn)原來他說他要到自助餐那里吃東西。但是,那里會不會也聚集人呢。

她到了二樓的自助餐廳,西式的,有鋼琴聲。雖然也有不少人,但畢竟不像停車場那里人多吧,不是每個人都會隨時刷微博,看他動態(tài)的吧。

在樓梯轉(zhuǎn)角那里,她見到有幾個女生正在那里拿著花,跳著向電梯口方向張望,還有不少人在旋轉(zhuǎn)門那兒。

不過她始終沒有等到他出現(xiàn),他微博也沒有更新。那些女生已經(jīng)走了,只有很少幾個人還在電梯口那。看微博沒有什么動態(tài)。

她要了一份西點,坐在靠窗的位置就沒有動了。

大概坐到了夜里十一點,這時她已經(jīng)很氣了,但她仍沒有動,外邊已經(jīng)在下雨,窗戶很模糊。海城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她這時看到從電梯那兒過來了三個人,她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沒戴鴨舌帽,而是換了一頂線帽,這樣他的頭就顯得很圓。

她有些激動,但她需要控制。

不過她還是站了起來,她需要他看見她。

自助餐廳里幾乎沒什么人,鋼琴聲也沒有了。他向那個取菜的臺子走去,不過那兒并沒有什么可口的東西吧。

她捂了捂紗巾,她相信作為女王,她仍然要堅持對自己的肯定,不然她會倒下去的。

她幾乎是向他招手,但他是否能看見呢。

不過,她看到他猛地僵了一下,好像被什么給刺激了似的,接著她都能聽到他的說話,他講,你們到那邊去,他指了指另一側(cè)拐角。

然后,她看見他向她走來,拿著盛著牛排的碟子。

她不知怎么辦,只能是下意識地用雙手捋了捋自己的裙子,裙子是灰色的,到膝蓋。不過她也并沒有坐下去,而雙手捋裙子,頭上的紗巾就撒開來一點,她的臉就全部露出來了。

我們今天見過,她終于說。

他把碟子向上揚了揚,并沒有馬上坐下來,臺布是青色的,還有啤酒和紅酒擱在桌子的里側(cè)。

外邊雨更大了,能看得見汽車尾燈,紅紅的。

你是?他問。

她說,我們在心語中心見過。

我知道,我知道。他說,僅憑他這句話她就意識到他跟她一樣都是頂聰明的人。什么叫聰明,在一個無聊的時代,聰明就是指記憶力好,記憶力好的人就是很聰明的人。

你在這里等我?他問。

她覺得他有點不要臉,當然當明星當慣了,總會生活在這樣一個邏輯里。

謝謝你把花給了我。她坐下來說。

他沒有接話,她有點擔心這家伙沒準并沒有把她和心語中心聯(lián)系起來。

他說,你不必這樣啊。

怎么了?她問。這時她必須盡快把自己是女王這一點給表達出來。

她說,我不僅僅是等你,我是想跟你說,我應該謝謝你的花。

他仍然沒有接她關(guān)于花的說法。

她于是說,雖然是我們心語中心送給你的花,但是你把它給我了,我覺得這是你本人的意思對吧,是你本人把花給我了,是吧。

他已經(jīng)坐下來,他沒有動盤子。他說,你臉怎么了?

這是他正經(jīng)地跟她講的第一句話,她知道世界從這個地方開始,打開了一個洞。在那里,世界出現(xiàn)了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

因為她是女王,她認為她必須要把握這一點。

她哭了。女王也應該哭,像正常的女孩子一樣。

他說,你先不要哭。

他在切牛排。她必須修正印象,因為以前在媒體上包括上午在心語中心的報告會上,所看到的那個人和坐在面前的他,還是有巨大不同的,因為在這一刻,她認為愛情開始了,是她自己啟動的。

她說,你害怕我這臉吧。

他搖了搖頭。

她說,你怎么可能不害怕呢,其實她的本意是世上會有男人不害怕本女王的這張臉嗎。

然而他卻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句話對她有些影響,她知道愛情剛開始的時候,還是需要她指引他。

她說,我其實一直都看你的微博,任何一條我都看。

他說,那謝謝你啊。

哎,到底怎么回事?他問。

她不能容忍自己對于對方是掌控不住的,盡管你是明星,但也只是我的明星而已。她用沙巾把臉捂住一些,她應該是笑了一下,她知道這笑能夠拉動這個男人。

她說,已經(jīng)有幾年了。

怎么回事?他問。

她沒有答。

這時那幾個人已經(jīng)有一個來到他們桌旁,大約是有話要問,他就講,你講。

那個人附在他耳邊,大概是一件很私密的事,不過他有點煩,指了指她,對身邊的人說,沒看見嗎,我在見客人。

她也不喜歡他把她當客人,這是什么意思啊,難道自己還不夠重要嗎?女王哎。

那個人向后退去。

她說,是被人燒的,用的是汽油。

她推了一下盤子,看著窗外。大約她的美,這么近,他應該看出來了吧。雖然只有半邊臉是好的,但那個有著猙獰陰影被燒傷又被植皮的半邊臉,會讓他怎么想呢?

5

到底海城在不在下雨她卻不大能判斷,她有時就是這樣,總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她要包著頭巾,這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鐘了。

也許應該到科大那里吃碗餛飩,為什么要吃餛飩呢?她記得她就是喜歡在深夜里迷醉那種小小的白蔥桿子的香味,但是不能有油膩,是那種餛飩皮浮現(xiàn)在碗底,而碗面上的白蔥細桿子蕩漾著。

現(xiàn)在還可去,她只有去那個地方,對,科大的小吃攤,就在南園的路口吧。

她沒有打車,她要步行,從希爾頓過去并不遠。

但是,身體里并沒有那種掏空后的飄忽感,而有一種越發(fā)粘稠的脹感。她知道,女王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作為物質(zhì)的身體被擠占之后,有個像樣子的沉重感。

她知道,女王可以收服任何人,僅憑她半張臉,即使是明星。

但是,王凱旋為什么會是這樣的呢。

然而,她又知道,一切都是自己主導的。她有這個能力,當然更重要的是,她有這個權(quán)力,她就要這樣。

她記得當初她喜歡王凱旋就是在六七年前吧,還是棍棍講的,棍棍講這個凱旋會紅,那時她沒有太多的注意,她本來不是一個追星的人,如果不是棍棍,她自己的女王之路就會登頂,但現(xiàn)在呢,已經(jīng)曲折到沉底了。

她走到快近青玉江路口時,她又向蘇道走去,在往那個朝東湖路交口過去時,她看到了那個花園。

那兒有一個花園飯店,那兒有夏里河。

有長滿浮萍的綠色的臟水。

然而,河岸很長。

棍棍叫她到那去時,她幾乎沒有什么反對意見,因為她已經(jīng)決定了,她不要再跟他在一起,在每個女孩年輕的時候,尤其在少女時代就會這樣,她總要去否定幾個人,其中也將包括也許在終生她都會惦念的人。然而,她必須要作出否定。

即使她明白自己是女王,她也必須要這么做。

所以她就跟棍棍講,這是我最后一次見你。

選在夏里河河岸,也蠻有意義的,夏里河啊,海城的一條內(nèi)河,主要是河岸長,她還挺喜歡這河。

她記得她到得比棍棍還早,騎著自行車,因為她想否定掉棍棍之后,自己的生活就往前走了很大一截。

現(xiàn)在,在這雨夜,想到她停下單車,看著下午漫長的河岸時,仍然有一種十分悵然的感覺,但她即使是在回憶中,都想不到棍棍會那樣做。

她沒有認真地看他,他來時,實際是背著一只包的,不是他平時的書包,而是一只雙肩包,一種特殊的她始終沒法叫出顏色的包。

他也沒有騎單車,他總是從小林子里那里過來,她沒有注意。

她那時就有女王的幻覺。

他放下包,放在那個防浪墻上,下邊是長長的護坡,水是流動的,但你在岸上看不出來。

我不同意。棍棍說。

她手撐在水泥上,她看著河岸,她始終是自信的,現(xiàn)在回想起來,也是這樣的。

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她說。

其實和他在一起也沒有什么,不過是一起吃東西,一起玩游戲,一起嘲笑老師,然后一起看電影吃火鍋,其實他們在一起,不過是作伴。

我不同意。他又說。

她看著棍棍的臉,臉色發(fā)白,手指一直在發(fā)抖,她并不怕他,因為她從來就不討厭他。

她轉(zhuǎn)過身,看著向南流去的河水。

她幾乎沒有反應過來,但突然一大股刺激的東西給澆到她頭上,她本能地讓了一下,這時眼睛閉上了,然后就是那個棍棍大聲地吼了起來。

她記不得他吼的什么。

然后就是一陣劇烈的痛和馬上倒地的翻滾,臉都吃進了土里,后來,現(xiàn)場是在林子里,也許她是奔跑了,但并沒有躲過拿著打火機的棍棍。

就這樣,她被她當時的男朋友棍棍毀容了。

棍棍沒有走,直到很多人圍過來,警察和120都來時,棍棍也沒有走,他在喘氣。

現(xiàn)在,她又站在離花園不遠的路口,她忽然非常強烈地想吃上餛飩,她太想了,盡管在她身體里,那種粘稠的擠占她物質(zhì)的身體的東西讓她無比的難受。但是,她仍然能感受到當初那肉體的疼痛。

一種焦灼的劇烈的糊味。

一種撕開并噬人的咬的尖細的刺入。

這是燃燒的汽油,在她那張十七歲的臉上。

她來不及呼喊。

她沒有哭,坐上出租車,因為戴著沙巾,司機幾乎有些害怕,一路上都在打電話假裝和別人聊天,她坐在后排,看雨刮器在不停地刷動,雨并不大。

后來她就到了青玉江路口,在科大小食攤上坐下來,夜里人很少,但爐火很旺。

做生意的外地人對她很客氣,雖然她戴頭巾,但別人并不害怕。

問她要辣油嗎?

她說,要。

6

當然就在她發(fā)現(xiàn)老板娘要往餛飩里加辣油時她猛地叫了起來,不要。老板娘被嚇到了,于是看著她,不過辣油終于沒有加進去。

我要多加小蔥。她說。

老板放了點蔥進去,老板娘坐在煤氣爐邊上,繼續(xù)摘菜。

就好像他們對她突然的吼叫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在這深夜里。

上自習這么晚?老板問。完全是因為要打破剛才他老婆受到驚嚇給大家造成的尷尬。

我沒上自習啊。她說。不過她沒有否定她跟科大的關(guān)系。她不想多講。

人家就以為是科大的,不是科大的誰會這么晚來吃餛飩。

她看著湯上的白蔥桿子,覺得它們一定香透了,餛飩也很薄,現(xiàn)在她舉起勺子,小小地舀了一點,放入口里,多么鮮活。

她從走廊里出來時,就發(fā)現(xiàn)那兩個當初在自助餐廳陪王凱旋出現(xiàn)的人就站在電梯邊,甚至幫她早就摁住了下行的按鈕。

這怎么回事?她明白原來他們就站在走廊里,就在門外吧,他們不可能不在走廊里,安靜地等待,因為她和王凱旋在房間里。

但是,還有一個人呢,那個人在上午的心語中心的講臺邊簇擁王凱旋的那五六個人中,她看得出來,那個人應該比較健壯,現(xiàn)在站在走廊盡頭,手里拿著個東西,向她張望。

啊,走廊里人還不少。

她看著那個為她摁電梯人的臉,覺得年紀不大,但有些老成,臉上有一種非常公關(guān)的假笑,她下意識地把沙巾拉了一下,她覺得別人也許并不真的在意她有一張?zhí)厥獾哪槨?/p>

然而,現(xiàn)在喝下了餛飩湯,蔥桿只是懸浮在碗面上。她就有些悵然,她并不喜歡現(xiàn)在這有些腫脹的腹部,覺得一個女王的物質(zhì)世界被一種鐵鐵的東西擠入了。然而,她覺得里邊不應該有痕跡吧。

畢竟,我是女王。

老板見她吃這么慢,必須要跟她講話。

他講,你們最后都要出去。

她聽老板講的這么沒頭沒腦,便拿他出氣了。

你講什么?她質(zhì)問道。

老板說,科大的學生都要出國吧,到美國去吧。

他改用一種試探的口氣。

她想指出她不是科大的,但她覺得又沒有這個必要,她何必要點醒別人呢。

其實就她吃東西時,一對科大的男女坐在她隔壁的桌子邊,老板娘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在他們邊上忙了起來。

就好像,大家都有一點小小的勝利。

吃什么?女孩問。

男孩說,跟她一樣。

她終于還是要憤怒起來的,兩個人一起來吃東西,卻要參考她一個戴沙巾的女孩,憑什么?

她甚至沒有看他們。

老板大約也被這一對科大男女給弄得有點難為情,干嘛要學一個深夜獨自出來吃東西的女孩子呢。

還有水餃。老板說。

這時,這對科大男女拿出手機,看什么東西,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伸出手指,蘸出點水,然后在桌子上輕輕地畫起來。

畫的是希爾頓房間里的那幅畫,一個人牽著一只羊,站在戈壁上。

王凱旋的頭后邊,她看見這幅畫。掛在那種非常高檔的墻面上。

她學過畫,那是她毀容之后接觸到的,學的不多,但她有些喜歡,至少可以把以前不會畫出的構(gòu)圖給畫出來,這是一種能力。

她從來不在乎色彩。

她認為她在桌上畫出了人,畫出了羊,然后用水在桌上一拖,就像是戈壁了。

她嚼著小蔥桿子,她知道那是白色的,好像王凱旋離她臉很近時,她聽見他的呼吸聲,那是她女王旁邊的一個男人的呼吸。

7

第二天下午,大約是四點鐘的樣子,她本來和曼紅就在前一天組織活動的那個活動大廳和許多學員們一道在張貼前一天活動的照片集錦。但沒有想到,一個學員急匆匆地跑進來時吳主任和張會計說,你們快看手機。

吳主任站到走廊上看手機,那個穿米格衫的學員幾乎快要尖叫起來了。

曼紅也在看手機,她沒有看。

吳主任進來了,大聲地說都扯掉吧。他順手把張燈結(jié)彩的那些閃著光芒的亮飾的燈結(jié)全都打到地上去了。

更多的學員奔過來,課也停下了。

她看見一個上心理課的老師直扶眼鏡,嘴角蕩起淫蕩的笑容。曼紅捂著嘴,低聲地說,怎么會是這樣。

走廊里的人散去了,不少人在院子里,并且沒有人再講話。只聽到吳主任說,趕緊讓網(wǎng)編,讓我們的小王盡快,不,立即把我們的主頁上的東西拿掉。不,來不及了,直接把主頁關(guān)掉,拉黑掉,不要讓人看到。立即!吳主任沖到三樓去。

平安海城發(fā)布消息,著名藝人王凱旋今日午后因嫖娼在希爾頓酒店被海城警方抓獲,據(jù)嫌疑人王凱旋交代,他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目前王凱旋已被警方控制。

她有點暈,但沒有什么震驚。倒是曼紅一直捂嘴,幾乎緩不過勁來,他怎么會是這樣的人!曼紅一直在喊。

她回到宿舍,她感到事情不是意外吧。然而,他終究也完全有可能是那樣的人。

然而,曼紅還知道她昨晚回來得很晚,曼紅試探地在早上問過她,怎么你也去希爾頓追星了嗎?

她倒是沒有跟曼紅說明白她都見到了誰。她只是說,我根本就沒有去希爾頓,我去小花園。

作為學員中她的好朋友,曼紅知道她所說的小花園是哪里,知道那個毀容的地方,在夏里河漫長河岸的中段,靠近東湖路交口,為什么要去那里呢。

因為她在王凱旋來心語的活動中,她有了一些不一樣的地方,她收到了花。

在心語中心,人人都知道她美,然而又都知道那是曾經(jīng)的她。而現(xiàn)實是,她被毀容了,她要外出,只能戴上沙巾,然而,藝術(shù)家到底也是不一樣,仍然,發(fā)現(xiàn)她的美,并把花贈予了她。

心語中心的人都明白,她仍然是好看的。在先前張貼的照片中,就有好幾張是她與王凱旋在一起,鮮花在他倆中間,藝人和學員在心語中心多么和諧。

然而,現(xiàn)在,明星出事了,明星嫖娼了,明星被閘北群眾給舉報了。

她翻看手機新聞,知道無數(shù)記者和粉絲就圍在希爾頓酒店的大堂和停車場,這個圖片都有,這是海城的頭條新聞。

曼紅還是哭了,她受不了啊。然而受不了又有什么用。

她默默地下樓,站在籃球場上,她很呆地望著已經(jīng)晴起來的天空。

她臉上有點熱,每當她臉熱的時候,她就不能容忍自己,居然會有這種麻木中的癢的刺感,這是什么呢?就好像她仍沒有被毀容,仍是一個健康的女王似的,關(guān)懷著人類。然而,現(xiàn)實呢,根本不是你想像的樣子。

她被毀掉的那半邊臉,雖然植皮、整容、理療,但終究是猙獰的。然而,王凱旋并不害怕,當他們在一起時,他確實很近地觀看這臉,如同他心底會敏感地將其苦難當成他自己經(jīng)受的一樣,他輕觸這臉,仿佛那是他必然要唯一地關(guān)心的東西。

他說,這是臉,沒有變化,仍然好看,如初見一樣。

她只有當自己的臉仍是七年前的樣子,才能感知到一個女王樣的威儀,而男人,不過是她女王腳下的蟲子。

明星也就是明星,在房子里,在門關(guān)上之后,她的臉就是她的臉,并且至少還有半邊臉,肯定著她絕美的過去。

他上午才說過,是的,要把苦難當成一種資源。

而在房中,他也是把她連同她的苦難,連同她的毀容,都當成了一種資源。他有些急促地接近著這臉,然而她只有淚水,不過這淚水既不是興奮也不是屈辱,而是哭著的淚水,是她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仍有感受。

這是她自己啟動了的愛情。

然而,她就是這樣,將其被燒壞的焦掉的毀掉的面容連同她女王的愛情意志,一起當成了他在海城的資源。然而,她不是自愿的嗎,她不是早就要這樣準備的嗎,還有什么比這一點更讓她激動的呢。

他也說,你真的很美。

這個不用說,她自己也知道,明星是什么,在房子里,明星只是女王的一條狗。

而現(xiàn)在呢,曼紅的哭聲中滿含著一種大家都公認的東西在被摧毀,那就是好的東西太少,或者說根本就不存在。

她在宿舍打開電視,上邊也在播報新聞,海城警方已將王凱旋控制,上邊的鏡頭里有不少希爾頓走廊里的情況。看來那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她看那鏡頭十分晃眼,不過她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啟動的愛情在這個突發(fā)的新聞里,算個什么東西。

她不得不問自己,他王凱旋到底是誰?

8

一個操著明顯的裝出來的平靜口氣的年輕人打電話給警方,說有人在希爾頓嫖娼,我有線索,你們管不管?

怎么可能不管呢,我們是嚴厲打擊賣淫嫖娼的,請你說得詳細點。警察說。

接電話的是個女警察,顯然她是訓練有素的,是重視任何線索的,無論涉及誰。

是在希爾頓。他說。

這個我們記下了。女警察說。

是在709房間,不是行政樓層。他說。

這個我們也記下了,房號。女警察說。

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女警察問。

你們應該管,這也太囂張了。他說。

請放心,感謝你對我們海城警方的支持,我們立即會針對你的舉報出警。

電話不僅打到110,還打到了希爾頓所在的交口派出所,不過派出所的人已經(jīng)剛剛接到指揮中心的聯(lián)動消息,正在和掃黃辦那邊聯(lián)系,但同樣接到了這個故作平靜的年輕人的舉報電話。

他重復了一次舉報內(nèi)容,不過派出所方面并沒有透露已經(jīng)接到指揮中心的任務(wù)安排,派出所已經(jīng)馬上要配合出警,但接電話的值班員仍然記下了整個舉報信息。

所以,現(xiàn)在他是認為無論如何都不會不行動吧,又是110,又是掃黃打非辦,又是派出所,假使這男人不飛的話,他就等著被辦吧。

不過幸虧舉報時,沒有人尋問他是否知道嫖娼者是誰,不過這個就不必要了吧,已經(jīng)講清了房號,這還不明白嗎?

不過,警方也并沒有跟希爾頓方面有任何先前的接觸,因為指揮中心那里很快收到派出所的情況匯報,說派出所也同樣收到舉報,雙方一核實,料定這是基本鐵定的嫖娼案。于是709房間的門被摁響時,里邊甚至好一會都沒有動靜。

為什么呢?因為這不可能啊。希爾頓啊,在非行政樓層,一個豪華商務(wù)間,一個私人的住店信息,至少里邊的人是這樣認為的,是服務(wù)員,或者是敲錯了門吧。

不過說里邊沉默了一會,這僅僅是指警方判斷里邊現(xiàn)場不至于會發(fā)生變化的時間長度,其實也不過就幾十秒,后來警方就已經(jīng)對站在身邊的酒店樓層的服務(wù)員和保安說,請你們打開,房卡還沒有貼上去,門卻開了,開門的人只系著條浴巾,因為值勤的人穿著警服,估計開門的人并沒有從貓眼里看,所以一打開門,還是向后縮了一下。

他就是王凱旋,不過,他沒有太大的震動,只是無法反應過來。

我們要進來,請你配合。警察一邊說一邊推開王凱旋,讓其站在門后的原地不要動。

房間中的大床上還有一個女人,用一個枕頭護住身體,她已經(jīng)坐了起來。

王凱旋是用一條大白浴巾系在腰上的。

馬上現(xiàn)場就拍照,并且把王凱旋叫到了床邊。

你們什么關(guān)系?警察問王凱旋。

王凱旋說,朋友。

警察又問床上的女人,你們什么關(guān)系?

床上的女人沒有回答。

然后警察又問王凱旋,你叫什么名字?

王凱旋這時已經(jīng)反應過來了,他說,我叫王凱旋。

王凱旋?警察重復了一遍,因為警察是知道這個名字的,一屋子的人也都知道吧。

當然,那個女子已經(jīng)披上了衣服。警察拍完照以后,把王凱旋叫到衛(wèi)生間那邊說,房間是你登記的嗎?

當然,酒店的經(jīng)理就站在門外邊,他只好說,是我身邊的人登記的。

你在這里干什么?警察又問。

王凱旋說,也沒什么。

還沒有什么?警察問。

那個女的穿上衣服之后,這時王凱旋身邊的人也都從十六層他本來入住的房間,也就是粉絲們和記者們都探到的樓層那里下來了,擠在這個七層的電梯口那兒。

院子里已經(jīng)警燈閃爍。

下午的空氣卻有些凝重了,馬上就發(fā)布消息,這是多快的警方啊。

在走道里,實際上王凱旋就承認了,我是在嫖娼。

不過,另一批警察在提那個賣淫女時,十分嚴肅地問她,你到底在干什么?

女子說,我在賣淫。

警察問,你認識這個人嗎?

當然女子有點詫異,因為她發(fā)覺樓道里人太多了,而且在電梯那里還有人在哭,自然是圍過來的粉絲們,怎么消息這么快。

女子說,我不認識這個人,行了吧。

什么叫行了吧,警察問,你就說你跟他不認識對吧,而且你也不知道他是誰對吧。

根據(jù)現(xiàn)場的拍照以及勘察,驗證以及王凱旋和女子的供述,雙方已經(jīng)有過一次性交易,但該女子還沒有走,也就是說雙方在準備第二次性交易時被警方抓獲,關(guān)于女子來酒店的時間,雙方的通話記錄以及約定的價格在酒店房間、走廊,帶他們走之前,就基本上已經(jīng)查驗清楚了。

不過,王凱旋和該賣淫女還是通過酒店大堂被押上警車。

在大堂里,粉絲并不多,因為是下午時間,本來據(jù)這個王凱旋的微博,稱其將要盡快趕往無錫的劇組,所以粉絲大約是以為其應該正在準備從海城前往無錫,然而明星出事了。

大堂外邊,有不少女孩子在哭,大約是根本不接受這一點。

王凱旋沒有戴鴨舌帽,而是用一件衣服頂在頭上,警察握著他胳膊,他的三個助理跟在警察后邊遠一點的位置。

在警局里,剩下的最重要的問題是,你,王凱旋對這件事的供認程度到底如何?

當然,他沒有任何抵抗。

他說,是我約的這個女子。

怎么知道這個人的?警察問。

王凱旋說,小卡片。

小卡片?警察問,哪收到的小卡片。

不過王凱旋低頭沉了一下子,他是明星,他應該冷靜。

辦案的劉警官對王凱旋說,你是明星,我提醒你,你要給調(diào)查說出真相,會對你公眾形象,會對你以后的路,包括對你的處理都會有好處。告訴你,賣淫女也在被審。

這實際上看起來是個警示,基本上也算是對王凱旋的提醒和保護了,從筆錄和口供上來講,只有講清楚真實的情況,也才能過得了關(guān)。

王凱旋只得說,是從另一個人那里知道的,他這時頭腦里飛速掠過那個另一個女子,叫慧慧的女子,是慧慧給她這個叫芹芹的電話。

慧慧是誰?警察問。

王凱旋說,另一個賣淫女。

劉警官沒有馬上追問王凱旋怎么認識的慧慧,但知道慧慧的身份后,其實從手機通話記錄里,包括酒店視頻會很快調(diào)查出整個嫖娼的過程。

慧慧的身份我們會核實。劉警官說。

王凱旋說,我承認我嫖娼。

這個你已經(jīng)說了。劉警官說。

劉警官又問,多少錢?

王凱旋說,說好了兩千塊,不過到現(xiàn)場,也就是在房間里又談了一次,是四千元,她服務(wù)兩次。

已經(jīng)把嫖娼的行為價格交易基本上都交代了。

你是公眾人物。劉警官說。

他雙手抬了一下,像是抱歉的樣子,但同時他又偏了一下頭,對警察說,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9

曼紅回來見她時,臉很紅,她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跟曼紅講幾句話,但講什么呢?

曼紅在希爾頓時,已經(jīng)快到九點鐘了,那些哭著的粉絲據(jù)說已經(jīng)散了。酒店的人講,還有人講跟到分局去了,有人講直接投到看守所去了,王凱旋應該是完了。

但是曼紅到了希爾頓反而沒有哭,因為她這樣一個性格,她不過是不相信明星是需要這樣做,明星是這樣的不珍愛自己。

曼紅長的不怎么樣,并且是個殘疾人。但是她在酒店大堂里仍然能聽到所有人在講起這件事時,那種特別帶些興奮的勁兒。不過,當她看到那些頭一天上午還在心語中心簇擁著王凱旋的助理中的某個人時,她頓了一下,那個人望了她一下,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不過后來這個人從電梯那里又往這邊走。

她看到那個人目光里有一種寒意,因為她是殘疾人,所以她在大廳里就顯得特別地突出。曼紅感到那個人就要向她走來,她低下頭。

當她抬頭時發(fā)現(xiàn)那個人又叫來一個人,好像不大拿得定主意是不是要過來說話,曼紅就更加害怕了。

因為電梯那里有專職的保安把守,院子里,大門外都停有警車,所以即使是記者也難以上樓。大堂里就總有一種陰謀似的。

曼紅上了網(wǎng),看到人家在講,是誰報的警,誰是線人,又或者是王凱旋的敵人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閘北群眾干的嗎?

在酒店里,她不能待太久,不過她走之前,先是刷微博,看到有人在講那個賣淫女,關(guān)于她的身份有好幾個說法。一種說法是她是才從山東趕到海城的,還有人說那是一個有前科的賣淫女,關(guān)于這個賣淫女的說法有很多,甚至還出現(xiàn)了這個賣淫女的身世介紹。當然,一切都是坊間傳說。

她站起來要走時,那兩個盯她幾眼的王凱旋的助手也已經(jīng)消失了,大約是并不肯定她是心語中心的人,因為她實在是太普通了。不過,正因為她殘疾,反而她有被認出的危險。

曼紅自己也覺得怪,為什么自己要到酒店來呢。她是有些預感,為什么呢,還是因為她,因為她的朋友,余蘭,是啊,余蘭昨晚是來希爾頓的啊,還是只去了小花園?她認為她了解余蘭,盡管她那么美,身上有那么多的謎。

在她還沒出大堂之前,她發(fā)現(xiàn)網(wǎng)上已經(jīng)有了照片,那就是王凱旋粉絲拍到的在自助餐餐廳里,余蘭和王凱旋坐在一起,隔著桌面說話的照片。

這是在貼吧里出現(xiàn)的,很快就上了微博。她馬上意識到問題出來了,人家正在人肉余蘭,這是什么人?戴著頭巾,無限的神秘,美而又詭異。另一張照片,有她猙獰的半邊臉的放大特寫,閘北群眾一直在人肉嗎?這是怎么回事?

她回來時臉紅,主要是因為她不認為余蘭有必要把她前去希爾頓見了王凱旋這么重要的事瞞了她。

曼紅不搭理她,余蘭自己就覺得更加無聊了。

已經(jīng)比較晚了,不過她不太敢看手機,她也知道也許這個去了希爾頓的朋友會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給她。

屋子里沒有別人。

吃水果嗎?她終于忍不住問曼紅。

曼紅已經(jīng)眼睛紅了,曼紅說,你也不上網(wǎng)看看。

她說,我懶得看。

不過,她還是必須要看。

網(wǎng)上不僅有她的照片,而且馬上就出現(xiàn)對她身份的介紹,她是心語康復中心的學員,是王凱旋到海城活動的一站中的人,那么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酒店呢。

現(xiàn)在,人肉的東西越來越多了,她沒有辦法睡覺了,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

她不得不對曼紅說,我確實和他在一起過。

曼紅了解她這樣說的意思。但是,現(xiàn)在,即使她不上網(wǎng)都不行了,那邊,吳主任已經(jīng)被上面的電話給找到了,別人問他,你們跟王凱旋到底在干什么?

吳主任還不了解余蘭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上的情況,吳主任講,我們只是請王凱旋來作報告,我們跟他沒有任何合作。

上面的人說,現(xiàn)在他在海城出事,你們要有反應啊。

那時上面的人還沒有明確得到報告,有關(guān)網(wǎng)絡(luò)上傳出余蘭卷進王凱旋一事的報道。

她倒是看到了網(wǎng)上扒出了她走出希爾頓酒店大堂,也就是昨夜,她從酒店走出來的照片。這張照片的出現(xiàn)基本上表明不僅王凱旋被盯上了,其實她也被盯上了。上傳照片的人是誰她不知道,但情況是,作為明星,一定會有人拍,而她既被拍到在自助餐廳與王一桌吃飯,又拍到深夜從酒店出來,不言而喻,外面已經(jīng)在人肉她。

她戴著頭巾,風有點刮臉,這從照片上都能看出來。有人直接點了她的情況,一個王凱旋前一天在心語中心活動現(xiàn)場出現(xiàn)過的女學員。

于是,女學員,這個稱呼,迅速在王凱旋嫖娼新聞中被鏈接上了。

她已經(jīng)沒有辦法逃脫。

后來她都不大想看,不過曼紅是看的。因為她已經(jīng)跟曼紅承認了她是跟他在一起的,雖然沒有說明白,但意思是,她確實是去了他的房間的。

他原來是這樣一種人。曼紅一邊上網(wǎng)一邊說。

網(wǎng)友人肉余蘭,一個心語中心的學員,一個戴頭巾的毀容女?,F(xiàn)在,假如一直在網(wǎng)上跟到天亮,也許用不了到天亮,網(wǎng)上就會扒出她那被毀容的案子以及她全部的身世以及七年以來,她毀容的經(jīng)過,官司,賠償,心理輔導以及媒體關(guān)照等等全部的新聞。

現(xiàn)在,她該怎么辦呢。

她不知道,但有一點她清楚,在房間里的事情只有她自己和王凱旋才知道。

不過,網(wǎng)上的話題已經(jīng)比較明確了,那就是網(wǎng)友根據(jù)照片得出王凱旋在嫖娼前一天,曾與一戴頭巾的女子在酒店里見面至深夜。

10

劉警官找她談話是秘密的,這雖然并非是必須的。也就是說劉警官完全可以以更加公開的方式來調(diào)查她,畢竟她在王凱旋嫖娼被抓的前一天與嫌疑人有接觸,按網(wǎng)上的說法,人家是懷疑這個神秘女子必然與嫖娼行為也有一定的關(guān)系。

然而,劉警官知道調(diào)查她,還是需要一點保護的。保護誰呢,就是保護她,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來認定她與王凱旋的關(guān)系之前,一切都應該是謹慎的。

所以,劉警官是在心語中心外邊跟她談話,選在一個風景很好的有玻璃朝向湖面的房間。

你好,請坐吧。劉警官對她說。

雖說是調(diào)查,但卻又是聊天,一樣的方式,并且破例讓心語中心給她朋友曼紅也放了假,讓其陪著一起來。只是到了季花公園,就讓曼紅在外邊坐著。

房間里只有劉警官,還有一個年輕警官,姓杜,然后就是余蘭。余蘭摘下了頭巾,別人即使對她好,但她知道,網(wǎng)絡(luò)至少不會這樣,大眾不會這樣。

她曾經(jīng)在被毀容之后,以為公眾會給她更多的理解。然而她得到的僅僅是一種憐憫,以及在這憐憫背后所包含的某種稍有不慎就會抬頭的懷疑。懷疑什么呢?她也并非清楚。

知道我們?yōu)槭裁凑夷懔税?。劉警官說,小杜在記錄。

她說,我在中心不大了解外邊。

其實她的談話仍然是女王的勁道,可是連小杜都有點瞧不上,這樣管什么用呢。

你不會不上網(wǎng)吧。劉警官說。

她沒有接別人的話。

那我直說吧。劉警官說,同時把茶杯遞給她。她沒有接,只是向下欠了一下身子,因為她已經(jīng)摘下頭巾,所以她倒是并不需要再把別人當回事了。

劉警官說,你知道王凱旋,就是到你們心語中心作報告的明星因為嫖娼被抓,他在心語中心時還獻花給你。

她說,不是獻花給我,是我們獻花給他,然后他順手給了我。

那我們先不說花。劉警官說,并且主動憨笑,以拉近和她的距離。

劉警官說,他在出事之前那晚上和你見過面,對不對?她說,不僅是晚上,其實在下午,在自助餐廳也見過的。

她只是更正了別人,當然這也沒有什么意義。

當然,你有隱私,大家都可以理解,但我首先要告知你的是,因為當事人王凱旋因嫖娼要面臨處罰,所以事情也并非簡單,走個過場,所以我們要調(diào)查的是,在那個晚上,當你在他房間時,發(fā)生了什么樣的事情。劉警官終于把意思說明白了。

她并沒有料到警察會以調(diào)查的方式找她,然而如果不以調(diào)查又會以什么方式呢?

她說,這是我的事情。

她說得比較堅決。劉警官只好說,是你的私事,但你要知道,他現(xiàn)在面臨指控。這樣吧,我這樣問你,他有沒有脅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她考慮了一下,她知道這樣的問話其實是有陷阱的。

她說,我干嘛要說呢,如果你們掌握了什么,你們可以核實的。

她的說話表明她確實是個不一般的人。另外,劉警官也就明白她的態(tài)度了,其實事情本身倒并不復雜,但調(diào)查是必要的,是必須的,因為并不排除有交易的可能。

所以,劉警官還是要問。他說,好吧,如果他沒有脅迫你,那我倒想問,你們之間有沒有達成什么約定。

什么意思?她有點警覺地問。

她感到非常的不幸。

劉警官說,就是講,你們,假如你們存在這樣一種關(guān)系,就是說你們有過性接觸,但是,其中一方是為另一方付出代價的。

其實劉警官的問話基本上也包含了一種幾乎難以啟齒的調(diào)查的真實意圖了。她明白,實際上警方也是以是否與她也存在賣淫的可能在做調(diào)查呢,只是先是排除了王凱旋有強奸的可能之后。

這是以最大的惡意在對待別人了吧。她想。

然而,這是警察。

她只是知道,一切都是否定。

她說,沒有。我說過了,如果你們掌握什么你們可以核實,其他的我就不愿意說了。難道沒有朋友嗎,沒有隱私嗎,沒有私人空間嗎。

劉警官是個經(jīng)驗非常豐富的辦案人員。他說,我倒要提醒你,余蘭,因為關(guān)于你和王凱旋的關(guān)系,王凱旋那邊已經(jīng)有交代,這是調(diào)查的一部分,所以核實那是下一步,首先你必須自己交代。

她感到了來自劉警官的威脅,而曼紅就在外邊的大堂,這是季花公園的茶室。外邊的湖面上起風了,波紋漸次展開,水鳥在湖面飛翔。

其實,繞了很大一圈,她基本上是承認了她和王凱旋的關(guān)系。這是最起碼的,至于是否存在違法的情況,這個她倒是極明白的,這是她的私事,她說的很明白,雙方之間沒有任何不愉快。

謝謝你配合調(diào)查,小杜過來說。那時劉警官已經(jīng)接電話到外邊去了。

她也趕緊扎好頭巾。她很想吸煙,有很強的沖動,但是她知道她不能。

劉警官再進來時,還是伸手和她握手,但她拒絕了。她覺得別人對她不僅是不信任,其實仍然是一種侮辱。

她走出季花公園茶室,外邊起風了。

她拒絕劉警官提出用車子送她和曼紅。她說,我自己可以走。

曼紅也非常的生氣,走在前邊,老是回頭,憤怒地看著這兩個警察。

11

她完全不能預料事情會朝什么方向發(fā)展,她母親來時她甚至都不知道,然而事態(tài)是嚴重的。

她母親給曼紅打電話,曼紅也就到北房那邊,跟她母親見面說話。

她母親說,現(xiàn)在余蘭她精神狀況怎么樣?她母親的意思是怕她又回到七年前她出事被毀容那會兒抑郁的狀態(tài)。

應該不會有大問題吧。曼紅說。曼紅還想講劉警官約她們到外邊調(diào)查的事。但是,她母親沒有接話,她母親不認為和王凱旋的事情真的有那么嚴重,她更關(guān)注女兒的精神生活。

你平時和她近,你是不是覺得她完全沒有了人生方向?她母親問。

曼紅感到余蘭母親這樣看問題,其實是有嚴重代溝了。一方面是要讓余蘭像正常人一樣,像許多女孩子一樣有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另一方面又苛責她在精神方面不能那么庸俗。

追星怎么了?曼紅說。

她母親扶著曼紅殘疾的身體,感到曼紅在哭。

她母親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害怕她被擊垮了。

余蘭母親跟曼紅說了會話,然后又回到中心辦公室去。吳主任和領(lǐng)導還要跟她交代一些事,曼紅只好回去。

她母親聽吳主任講的意思是,現(xiàn)在網(wǎng)上輿論很不好,所以恐怕如果沒有什么特殊的情況,那還是讓她回去休整一段時間。

她母親聽出來心語中心基本上是在要趕余蘭走了,這讓她非常的憤怒。

你們就是這樣對待你們的學員嗎?她母親說。

吳主任說,請你理解,我們不得不注重社會輿論。

更讓人心煩的是,當初資助她來的陽光組織現(xiàn)在決定要收回公益資金,也就是說即使能留下來,也需要自費啦。

她母親實在不知道該如何來跟余蘭講明這一點,世態(tài)的炎涼,另一方面,她一直不明白女兒為什么要跑去跟一個什么所謂的明星上床。

她不理解女兒為什么要走出這一步。

曼紅送她們到門外,母女倆站在雨中。母親打著傘,當然現(xiàn)在還沒有把東西都拿走,母親只是帶她到中心外邊走一走,現(xiàn)在是該聊聊了。

余蘭,你講,你這樣做考慮過后果沒有?母親說。

她說,我做什么了。

母親不好直接質(zhì)問她跟王凱旋的事,只是這樣問她。那現(xiàn)在陽光組織的張律師他們那些人主張要取消對你的資助,以后怎么辦?

她說,我可以畫畫。

母親說,你不要不現(xiàn)實,畫畫,能解決你的生存嗎?

她不想跟母親討論生存的問題,那是另一回事。

母親說,張律師還有方警官他們,他們?yōu)槟惚甲?。但是,現(xiàn)在,你出了這種事,以后社會怎么看你,還有后續(xù)治療的經(jīng)費,如果失去資助,你怎么辦?

母親在擦眼淚。

她不再講畫畫的事情。

我非得治嗎,她大聲地說。扯下了頭巾,露出那橘子皮一樣的半邊臉。雨水打在上邊,濕漉漉的。母親不敢碰那半邊臉,似乎還有一種焦味。

母親必須軟下來,母親說,事已經(jīng)出了,也就這樣了。不過,不要再畫畫了,還是正經(jīng)做點事,想想以后吧。

曼紅就站在大門口,她回頭看心語中心,白色的七層樓在雨中很模糊。

母親說,你以后真應該重新考慮一下你的生活了。

她哭喪著臉,但并沒有哭,她說,還有以后嗎?

那怎么沒有呢。母親說。

她們已經(jīng)走到前邊,邊上一塊空地上有菜花,她在母親邊上,獨獨沒有女王的幻覺,她以為實際上她的過去是被一切人決定的,也不僅僅是那個燒傷她的棍棍吧。

對啦,你知道嗎,現(xiàn)在還是把以前的事情都扒出來了。母親說。

她在母親來之前已經(jīng)知道了,關(guān)于對她的人肉,實際還包括了對公益組織的懷疑,有人說,原來資助的是一個婊子。

就好像她自己是個賣淫女一樣,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就是這樣。

但是,扒出來的還有那個棍棍。

母親扶了扶她的背,問她要不要帶她去吃點東西。

她說,不用。

母親說,也許你在這里再也難得待下去了。母親沒有講吳主任和領(lǐng)導們要趕她走的意思。

你太固執(zhí)了,小時候你就這樣。母親說。她知道母親即使在她剛被毀容那會兒也這樣講她,正因為她這樣固執(zhí),她才會陷入到一個又一個困境中,那她固執(zhí)什么呢。

她就是要讓自己成為女王,像女王那樣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包括愛與不愛。

包括被愛與不允許被愛。

包括性與自由。

她被毀容時才十七歲,而棍棍才十六歲,那時他們是花季少年。

以后能去哪呢?她在想這個問題。

然而,現(xiàn)在的問題是,她至少現(xiàn)在必須知道該怎么辦。現(xiàn)在她還是女王嗎,面對著憔悴的母親以及網(wǎng)絡(luò)上罵她婊子的一片輿論,她知道她更加困難了。

張律師并沒有接她電話,她不大明白,張律師這個在她漫長的和棍棍家之間打官司索要賠償款中對她幫助最大的律師也不相信她了嗎。

在陽光公益的網(wǎng)頁主頁上也已經(jīng)拿下了對她事跡的報道。她知道,不幸后邊是更大的危機。

12

拎著包走出心語中心的時候,富麗剛好打飯回來,富麗問她,你這是要去哪?

她平時幾乎從不搭理富麗,但此刻她只得苦笑。

她說,能去哪?我找人去啊。

富麗攏了攏嘴,柔柔和另外幾個女孩子正在打開包裝盒,大概是網(wǎng)購了什么新衣服,背后傳來狂笑不止的沸騰的歡樂之聲。

她朝前走。她到了車站,她要了一張去銅陵的車票。

大巴沒有開動之前,她在買水喝,她這次沒有戴黑色的頭巾,畢竟她感到她還是要換個樣子。現(xiàn)在,她只要一上網(wǎng),就會跳出戴頭巾的橘子皮的臉,浮現(xiàn)在每條百度信息的圖片里。

車子開得很快,雨后的空氣比較清新,事后她老是在想,為什么在她出事的這些天,總是在下雨,雨停,然后又下雨,為什么呢。

王凱旋的事情仍在發(fā)酵,然而她在他出事之后,并沒有再見到他,即使在媒體上也沒有他的任何現(xiàn)場采訪,只是不斷地閃現(xiàn)他曾出演的影視作品,他的表演仍然是精湛的。

現(xiàn)在人們似乎也在理解他,比如有些人就講,他是個單身狗,這樣做又有什么不對呢。

假如賣淫在有些國家成為合法的職業(yè),那么他會怎么樣。

那樣也不行,為什么呢,因為道德,因為公眾人物必須有道德。

那么到底在她和他之間是誰玩弄誰呢。

她明白,別人永遠會理解她是獻身的,出賣的。然而她得到什么了。

只有一點她被人肉出來了,站在了公眾面前,以她那張被毀容的臉。

還有就是漫長的訴訟和公益扶助,此時以另外一套邏輯被人搬出來,原來她是那樣一個人。

現(xiàn)在她去銅陵,她是要去江南岸的銅陵。那是一個小鎮(zhèn),有幾千年歷史了吧,那兒有荷葉州,有愚人嘴。當然,最主要的是那兒有個大通古鎮(zhèn)。

對,上銅陵灘的大通古鎮(zhèn),這是她昨夜在網(wǎng)上看到的,那個網(wǎng)名小饞的人她應該認識,只是她不愿意去對號了。是啊,人家寫的很清楚,關(guān)于他們的過去。

還是有人知道他們,理解他們。

在汽油燒壞了她之后的七年,有人把他又翻出來了。為什么呢?只為了維護曾經(jīng)的他們,那時他們才十六七歲,他們的不幸源于年輕,源于青春,源于愛,被愛和瘋狂。

憤怒的輿論一度甚至引出了一種猜測,是說就是這個戴頭巾的女人使得王凱旋倒下的。

什么意思???

她不明白。

但是,流出的消息是王凱旋談到了他跟她的房間的經(jīng)歷,那是怎么說的呢?警方并沒有公布,至少不是賣淫或脅迫的性接觸,沒有交易,也沒有強奸,是一次明星與粉絲的性事。

她仍定義的就是這個,當然她狂野的時候,也認為那是女王收服了一個男人。

然而,現(xiàn)在不是玩笑了。

網(wǎng)友的憤怒源于她居然是那樣的一種人。

她是從小饞的貼子里看到棍棍的消息,雖然有不少人也在扒拉她毀容以及官司一事,但只有最接近他們的人,才會知道棍棍的現(xiàn)狀吧。

官司終結(jié)已經(jīng)有三年了,不過在毀容之后的第二第三年,實際上棍棍的家庭就很少有出庭了,只是有代理律師來辦?,F(xiàn)在,如果不是這個事,不是網(wǎng)絡(luò),她不相信她還能再去深入地想到這個給她帶來災難的男孩子。

車子一入銅陵,又開始下雨。她帶了傘。

從車站下車之后,她打了輛車,要去大通古鎮(zhèn)。

在哪下?司機問她。

她說在渡口吧。

渡口哪?司機又問。

這時車子已經(jīng)到了古鎮(zhèn),也到了渡口,記下了小饞貼子里寫的那個叫東塔的村子。

東塔。她說。

司機不熟,但問了些人,后來在東塔村頭停下來。她在貼子里看到過照片,那是小饞和朋友們在清明節(jié)來這時拍下的。

高高的二層的屋子,上邊有廊沿,瓦片是灰色的,但木欄粗大。

下邊是成排的那種木門,應該是水路樞紐的銅陵人家,為了生意,常常會這樣設(shè)計大門。

她找到了那個二層屋,在東塔村的西頭,但沒到最邊上。

江水就在不遠處。

一望無際的菜地,還有緩起的江岸。

她記得棍棍當初也跟她講過,那是他家的祖屋,但在他父親這一代就已經(jīng)不在那里住了。

有地的奶奶住在那里,奶奶不愿意離開銅陵灘。

她剛被毀容時,有人講棍棍是高干之家,官二代,其實他父親只是一個職員,母親只是一般干部,他的老家在銅陵灘。

她站在雨后的銅陵灘,耳邊響起棍棍當初講的話,銅陵灘真是好玩。

屋子的木門并沒有插上,但從這兒看去,黑洞洞的,不知道里邊有沒有人,是不是也正看著外邊。

小饞寫得很清楚,他最后是在這里的。

那時,他的肺病已經(jīng)很嚴重了,已經(jīng)不行了,他就要到鄉(xiāng)下來。

他的朋友們就說服他父母送他來。

他奶奶在這個地方。

小饞寫到,棍棍就在二樓的木窗前坐著,一邊咯血,一邊望著江水,有時,有人陪他,但大部分時間他是一個人。

她沒有辦法把那劇烈的疼痛,灼傷的熱和針刺一樣的密麻和那個人再聯(lián)系起來。

小饞寫,他還很年輕,他望著江水。

她在被他毀容后,再沒有見過他,也沒有浮現(xiàn)過他的臉,她認為他是一個與她不對應的人。

然而,現(xiàn)在她拎著包,站在銅陵的灘上,看著這朽木的二樓,暗紅的窗格以及虛空的黑洞,心里更加的空洞。

但是,在一個瞬間,她好像覺得能看到他,棍棍就坐在窗前,向著江水招手,向著成排的菜地招手,向她身后招手。

他咯血的時候,胸口一定會疼,當他快要昏迷進入永世的黑暗時,他也一定迷茫。

他看這江水,咯血,抹去嘴角的血沫時,在這個地方,不會有人向他投去目光,世界是暗的。

13

很粗的藕桿戳在那被劃出來明顯用作養(yǎng)殖的凹地里,或者說那已經(jīng)不再是江水,而是一處江灣。這個地方已經(jīng)離東塔村有一段了,她就是在那里和那個叫萍萍的女孩說了一番話的。

不過她到棍棍最后居住的祖屋去時,她沒有料到她會遇到一個女孩子,不僅了解她,而且深知她的生活,那么這到底是算有幸呢,又或者自己總是生活在別人的議論中呢。

她見到了棍棍的奶奶。

她正坐在被打開的大門的堂屋里,腳邊放著一盆黃豆,還有一只黑狗。

老奶奶問,你找誰?

她說,奶奶,你在剝黃豆嗎?

奶奶說,沒有,怕連著下雨,沒有時間曬。

家里還有誰嗎?她問。

沒有人,人都在城里了。奶奶說。

她怕奶奶會認出她來,然而奶奶又沒有見過她,怎么會認出呢,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擔心不是多余的,因為她的臉,雖然有頭巾,但誰不會猜測這頭巾后的臉呢。

她坐在奶奶的腳邊,她說,我到銅陵灘來玩。

這沒有什么好玩的。奶奶說。

奶奶始終沒有認真地看她,她知道棍棍走的時間還不長,奶奶是怎么思念自己孫子的呢。

她不敢說她要到樓上去,那樣的話,奶奶即使不懷疑她,但只要看一看她,她的臉就會指出她是誰。對于棍棍一家來說,還有什么比她的存在還有更大的影響呢?

奶奶在數(shù)黃豆時,她還是上去了,確實老屋里很涼,并且有一種宜居的舒適,然而屋子實在是太過空曠。

那把木椅還在,跟小饞貼子里寫到的是一樣的,她好像看到棍棍就坐在那里看著窗外。

她是站在窗子那里看到不遠處的村口有一個穿紅衣的女孩,正好對著這個方向,對,是看著這個方向。她們互相能看見。

那女孩叫萍萍,這萍萍能看見她的臉,年輕人總是這樣,能捕捉到任何細節(jié)的。

也因此,她們便在那毀掉的荷塘邊見著了。

不用說萍萍知道她是誰,然而她不明白萍萍為什么會站在村口張望棍棍家的祖屋。

萍萍說,你的事,我都知道。

他都告訴你了?她問。

萍萍說,燈實在是太昏黃了,我們坐在燈下邊,他有時下跳棋,有時只是在咯血,用紙巾不停地擦汗,而不是抹血,他跟我說,他快不行了。

她問萍萍,你們怎么認識的?

萍萍說,我在村子里沒有什么事,他一來,我就認識了。我知道他快要死了,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肺病晚期了。

她看著殘敗的褐色的落在水面上的桿子和葉脈,她知道他有他的不幸。

萍萍說,他其實對你很了解吧,他知道你非常非常的好。

知道我好,毀容了還會好嗎?她問。

萍萍說,在他心里邊你仍然是好的。

可他毀滅了我。她說。

萍萍雖然是個同樣年輕的女孩,但她卻有一種罕見的持重,萍萍說,他已經(jīng)走了,至少我們還活著。

這是什么話?她不愿意這個叫萍萍的女孩把自己和她歸在同一類。

我們不同。她說。

她又強調(diào)說,我指的是你和我。

萍萍并不生氣,她有一種淡淡的漠然。萍萍問,那你來干什么?

她說,也沒什么,我還能去哪。

哪都可以。萍萍說。

不過她應該感覺得出來,萍萍也會上網(wǎng),東塔村的人也會知道這個戴頭巾的女人正在輿論的尖口上。

萍萍說,他咯血時,他說,你是那樣值得他愛。

他這么說有什么用,就可以毀滅我嗎?她問。

然而她到這個地方是來發(fā)怨氣的嗎?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還是說說你們吧。她說。

我們?萍萍問。

她說,是啊。

萍萍說,也沒有什么,只是他那些天總是坐在二樓的木窗前,陽光會照向他,我站在村口,就像之前你看到我時那樣,他有時向我揮手,我知道他心里有我。

心里有你。她小聲地說。

她想在他最后訣別人生的時候,他心里畢竟還有一個女孩,站在東塔村口,然而他這樣就不算不幸了嗎?

他仍是不幸的。她想。

14

從銅陵灘回到海城時,她做兩件事,一是去找當初打官司時對她幫助最大的張律師,一是要去心語中心拿走她的那些東西,應該有三只包吧,她所有的東西和衣服,化汝品,還有這些年她的一些資料。然而兩件事都是非常的難堪。

在張律師的樓下邊,她仍然沒有打通張律師的電話,她要求上去,但律師樓的助手的答復是,張律師本人不在,不會客。其實她是要張律師幫她,出了這樣的事,如果公益方面取消了關(guān)照,她的后續(xù)費用,一筆龐大的醫(yī)療支出,該如何承擔呢?

不過在她轉(zhuǎn)身之后,張律師的那個叫銀海的助手打來電話。這個人對她說張律師已經(jīng)取消了對她所有事件的代理,不論從司法上還是公益方面的。

她感到后背發(fā)涼。不過,還好,她想畢竟人家告訴了她。

還有一件事就是她要回心語中心拿東西。然而曼紅已經(jīng)告訴她,中心的人已經(jīng)把她東西都放到門衛(wèi)那里了,也就是說心語中心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接納她了。

她想也還好,畢竟沒有開掉她。至少沒有在網(wǎng)上發(fā)出這樣的決定。

但是,她那些包裹還是被柔柔她們?nèi)拥搅舜蠼稚?,心語中心在郊區(qū),路上車不多,但往來的汽車還是要繞開這幾只扔在街心的包裹。

她慢慢地把它們移到街對面,她看到曼紅站在鐵門里,在哭,但曼紅并沒有出來,沒有人出來。

她想,也好,反正曼紅還站在那看我。

她拎著東西,慢慢地走,后來有輛三輪車載著這些東西,她住進了一家廉價的旅館,在那里,人都在吃喝,沒有人在意她。

她在房間里安頓好,打開電視,上邊有新聞,很晚的時候,看到了關(guān)于王凱旋的消息。

原來王凱旋已經(jīng)被批準收容教育,有個專門的新聞發(fā)布會。

后來她就上網(wǎng),她還是要了解消息啊,那個叫芹芹的小姐也已經(jīng)被調(diào)查清楚,一個來自遼寧而不是山東的女孩,職校畢業(yè),學設(shè)計的,因為家境不好,所以是出來賣淫,這是她第三次賣淫。

芹芹的母親也接受了當?shù)孛襟w的采訪,母親聲淚俱下,說她女兒完全是為了生存,只有這樣才能在海城立足啊。家里對她沒有任何支援,如果不這樣她也許會餓死。

是這樣的嗎?她輕聲地問。

旅館也掛有畫,這引起她的興趣,她用手指蘸了點水,耐心地在桌面上畫了起來。

就像那次在希爾頓,她看見王凱旋背后的畫,那畫上的人仿佛正在看著她的臉,然而那名畫上的人十分渺小,那是一幅風景,是莫奈的仿作,然而畫的真好。

王凱旋摟著她說,我喜歡這張臉,這張痛苦的臉,仍然有驚心的美。

她看那畫,他在她身上動著,她聽從他,讓她擺出任何的姿勢。

她知道她來時,那義肢小子就跟在后邊,因為有雨,不然也許能聽到那義肢發(fā)出的奇特的柔滑的聲響。

她習慣這聲響,由他尾隨吧。就像他有時在嘆氣,這人生啊,這全部的人生啊。

她想就讓他跟隨吧,反正他有的是時間,他全部的人生不過是用來修復他殘疾的身體。

他,兩條義肢呢。

他也很年輕,世界是年輕人的,年輕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她相信他能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在哪里,以及她在王凱旋的面前會是一個什么樣子。

什么樣子?女王,一個被毀容的女王,但仍然是女王,有她驚人的美和殘缺的臉。

她相信他在不遠處,仍在修復他殘疾的身體,并且他尾隨著她,就好像她沒有被毀容,發(fā)出放蕩的笑聲。

對,他會知道。他聰明極了,他會知道她在干什么以及她別過王凱旋的肩膀看著那幅仿制的莫奈畫,眼中飽含著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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