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宏香
(長春師范大學 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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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孤抄本《辨音纂要》正讀齒音考
邸宏香
(長春師范大學 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32)
《辨音纂要》(1622-1624),是明代的孤抄本韻書。該書一函四冊,分上、下兩卷,共收錄韻字7909條。探究《辨音纂要》語音系統(tǒng)對于研讀這部孤抄本韻書的性質意義重大。我們在梳理聲母系統(tǒng)時發(fā)現(xiàn),《辨音纂要》正讀的齒音系統(tǒng)保留全濁音、知章莊合流,同時還體現(xiàn)出船禪不分、少量精莊不分、濁音清化在派入全清的同時派入次清等吳方音的特點,最終確定其齒音為精、清、從、心、邪、照、穿、審、船(禪、崇)。
《辨音纂要》;韻書;齒音
《辨音纂要》[1]是明代非常重要的孤抄本韻書,該書一函四冊,各以“元、亨、利、貞”命名?!侗嬉糇胍饭彩珍?909個韻字,正讀音標注《廣韻》反切的7762個,其中記錄齒音字1908個。理清《辨音纂要》的語音系統(tǒng)對于研究這部孤本韻書的性質意義重大。我們分別從齒頭音和正齒音的自注、內部互注,以及舌上音與正齒音互注等特殊現(xiàn)象入手,對齒音進行全面分析和探討。
(一)自注
精母自注237例,清母自注182例,從母自注151例,心母自注339例,邪母自注85例。
(二)濁音清化
精從11例,清從4例,心邪1例。(鑒于篇幅,例證略)
齒頭音濁音清化共計16例。從母自注151例,清化15例,清化數(shù)據(jù)占自注的9.93%;邪母自注85例,清化1例,清化數(shù)據(jù)占自注的1.18%。從母和邪母自注合計236例,清化合計16例,清化數(shù)據(jù)占總數(shù)的6.78%??梢姡M的濁音清化以同部位不送氣清音為主,少部分轉為送氣清音,濁音清化現(xiàn)象仍有存在。
宋代就有這種情況,閩人鄭昂對杜甫詩做的音注中,有從母與清母混注例,“輯,音七”。心母與邪母相混,許世瑛例,“鱮”,為邪母字,朱子注音敘葉音湑,為心母?!吨熳诱Z音》中也有類似的現(xiàn)象,從母與精母互注29例,從母與清母互注10例,邪母與精母互注1例,邪母與心母互注3例。[2]
《辨音纂要》所表現(xiàn)的南方讀書音,是有承繼和發(fā)展的,更早年代的讀書音也有遺存。王力先生認為朱熹反切中,從母仄聲字清化后并入精母,平聲字清化后并入清母,邪母清化為心母。而《辨音纂要》中精組聲母的變化似乎更為復雜一些,但數(shù)目很少,不能作為音變考慮。閩語初成的時候有一個源流是來自吳語的,后來由于浙南與閩東北地界相連,彼此音也不乏交往,因而也有接觸關系,既有共同來源,也有相互滲透,所以呈現(xiàn)出共同的語音特點。
(三)全清與次清
精清互注13例,其中10例完全為精清互注,還有3例,經(jīng)考證不宜做音變考慮。
(四)其他內部互注
精心2例,從邪1例。
從邪相混是明代吳語的顯著特點,反映出吳語特點的明代韻書和韻圖中就有這種語音現(xiàn)象。寧忌浮先生在《〈并音連聲字學集要〉所反映的語音現(xiàn)象》中列舉了《字學集要》中大量從、邪合并的例子。[3]《皇極聲音文字通》中從、邪互用。[4]240《幼學切音便讀》是酈珩《切音捷訣》一書所附的等韻圖,其音系比《捷訣》更接近于吳方言實際語音,其聲母表現(xiàn)出從、邪合一的特點。[4]245
《辨音纂要》中從、邪相混現(xiàn)象僅此1例,故仍參中古系統(tǒng)別為兩類,這是作者時音的流露。趙元任《現(xiàn)代吳語研究》26頁第一表5中有關于吳語方言從、邪合流的例證和方言點。
(一)照二組
1.自注
莊母自注66例,初母自注57例,崇母自注51例,生母自注127例。
2.濁音清化
莊崇1例,初崇3例。
照二組的濁音清化和端組的相似,崇母自注51例,清化4例,清化數(shù)據(jù)占自注的7.84%,全濁清化為次清的現(xiàn)象比較明顯。從統(tǒng)計數(shù)字看,照二組仍然保留著濁音聲母。
3.全清與次清
莊初2例,生初2例,且這4例完全為全清與次清互注。
(二)照三組
1.自注
章母自注105例,昌母自注58例,禪母自注93例,書母自注113例,船母自注17例。
2.濁音清化
禪昌1例,禪書1例。
禪母自注93例,清化2例,清化數(shù)據(jù)占自注的2.15%。從統(tǒng)計數(shù)字來看,照三組的濁音聲母依然存在。
3.全清與次清
昌書互注1例:
俶,《辨音廣韻》式竹切,書屋合三入通;《宋本廣韻》昌六切,昌屋合三入通。
4.船母和禪母
船母自注17例,禪母自注93例,船母與禪母互注25例。從統(tǒng)計數(shù)字來看,船母與禪母互注的數(shù)量遠遠大于船母自注的數(shù)量??梢?,《辨音纂要》的聲母中船禪不分。
無論各家說法如何,《辨音纂要》的船禪兩母不分是事實,這也是南方方音特點的體現(xiàn)?!督?jīng)典釋文》中的劉昌宗音也體現(xiàn)出船禪不分。顏之推批評劉昌宗“讀乘若承”,同時還指出“南人”讀音“以石為射”、“以是為舐”,即謂當時南方讀音中有船、禪不分的情況。按王三“石,常尺反”(禪昔)、“射,食亦反”(船昔);“是,承紙反”(禪紙)、“舐,食紙反”(船紙),船、禪兩類分別較然。劉昌宗音船禪不分跟當時的南音一致。[6]
顧野王是吳人,一般認為《玉篇》所代表的是南音,原本《玉篇》中船禪混而不分,現(xiàn)存宋本《玉篇》的船禪仍大量相混,可見當時的吳方言船禪不分;作《博雅音》的曹憲是隋代江都人(今天的揚州),他的家鄉(xiāng)屬于吳語區(qū)域,他注《博雅》的讀音也是船、禪不分,如:抒,侍與反;杼,常與反。與曹憲同鄉(xiāng)的陳隋間的天臺和尚智騫,作《楚辭音》也不分船禪,如:乘,時升反;剡,示檢反。作《文選音決》的公孫羅也是曹憲的同鄉(xiāng),《文選音決》中船禪不分也特別明顯,如:射,時夜反;贖,時燭反。上面提到的各項材料,顧野王、曹憲、智騫、公孫羅等人的鄉(xiāng)音都是船禪不分,這反映了隋唐時期蘇州和揚州等吳語區(qū)域的一個語音特點。[7]
王力先生在《<經(jīng)典釋文>反切考》一文中認為船禪是混用的。從《辨音纂要》音注看,船禪混注25例,相對于禪自注93例,已超過音變指數(shù),可證王力與李新魁的觀點。
船禪不分也是方音的體現(xiàn),《幼學切音便讀》音系比《捷訣》更接近于吳方言實際語音,其聲母體現(xiàn)出床、禪、日合一現(xiàn)象。[4]245《辨音纂要》中這種船禪不分在現(xiàn)今的吳方言中也可以找到證據(jù)?!稘h語方音字匯》:120頁禪母字“熟”與船母字“贖”、121頁禪母字“屬蜀”、336頁禪母字“承成城誠”、337頁船母字“?!保谔K州方音中都讀“z”,可見在現(xiàn)代吳方言中船禪不分。
精組與莊組互注共14例,其中,精莊2例,從崇1例,清初1例,精崇1例,清生1例,清莊1例,邪崇1例,心崇1例,心初1例,心生4例。
精莊上古來源是一樣的,在上古音系中,莊初崇山接近精清從,章昌船書禪接近端透定。任銘善先生指出:“照一是來源于上古音的精系,而照二是來源于上古音的端(知)系?!秉S典誠認為,“福建邵武和長汀精章有別,莊精不分。普通話中也有若干莊組字至今還讀為z、c、s。例:阻、所、輜、鄒、搜、驟、澀、瑟、側、測、色、責、策、縮,這些都是莊出于精的殘跡?!?/p>
據(jù)路建彩考證,《韻學大成》莊三組與精組表現(xiàn)出了密切關系,主要是莊三組字讀同精組字。[8]
《辨音纂要》中體現(xiàn)出了非常明顯的精組只和照二發(fā)生關系,沒有與照三和知組混用,這是方音現(xiàn)象的體現(xiàn)。馬君花在對胡三省《資治通鑒音注》音系的考察中發(fā)現(xiàn),胡注中同樣存在知莊章三組聲母與精組聲母的混注現(xiàn)象,并認為這種現(xiàn)象是吳語的特征?!侗嬉糇胍分杏?4例精組與莊組相混的現(xiàn)象,也是作者方音的流露?!稘h語方音字匯》148頁莊母“齋”字、146頁精母“栽”字,蘇州音皆讀“ts”??梢?,在今天的吳方言中,精莊相混的現(xiàn)象依然存在。
(一)知組與照二組互注
知組與莊組互注共計43例,其中知莊互注18例,徹初互注15例,崇澄互注9例,澄生互注1例。
(二)知組與照三組互注
知組與章組混注共計172例,其中尤以知章互注較為明顯,包括知章106例,昌徹45例,澄昌4例,澄禪12例,澄船2例,澄章1例,書澄2例。
《辨音纂要》中知組與章組互注共計172例,知組和莊組互注43例,《辨音纂要》音注表現(xiàn)出來的是知組已經(jīng)與照三和照二組合流,而且與照三組的合流更為明顯。這種現(xiàn)象在《九經(jīng)直音》中也是如此,《九經(jīng)直音》直音部分知組和章組混用計153次,知組和莊組合并計27次,與《九經(jīng)直音》同時代的《番漢合時掌中珠》中也明顯地反映出知章莊合流的跡象。
(三)照二組與照三組互注
莊組與章組互注共計42例,其中莊章互注21例,禪崇互注4例,書生互注13例,初昌互注2例,初書互注1例,章崇互注1例。
從《辨音纂要》的音注材料可以看出,照二與照三出現(xiàn)合流現(xiàn)象。據(jù)周祖謨先生研究,在邵雍語音中章組就與莊組混同。
王力先生在《漢語史稿》中論證了三組聲母的合流情況:“正齒音和舌上音發(fā)展情況是這樣:首先是章昌船書并入了莊初崇山(即守溫三十六字母的照穿床審),后來知徹澄由破裂音變?yōu)槠屏涯Σ林?,也并入莊初崇。”[9]吳棫《韻補》中,知章互注10例,徹昌互注4例,徹初互注2例,知昌互注1例?!侗R宗邁切韻法》有“知照合一”圖。據(jù)魯國堯先生研究,從盧圖還可尋繹出“莊章先合,再與知合,初昌先合,再與徹合”的軌跡。南宋的《九經(jīng)直音》里鮮明地表現(xiàn)出照二與照三合流,但在《辨音纂要》中,知章莊合流反映出另一種現(xiàn)象,即知組與章組的結合更為密切,與莊組的結合相對疏遠。
在《洪武正韻》中,知組、莊組、章組也合流了。據(jù)高龍奎考證,知二組與莊二組關系密切,而知三組與章組完全合并,莊三組處于兩者之間。[10]這與《辨音纂要》中知組與章組的關系比知組與莊組的關系要密切得多相一致。
李行杰先生在《知莊章流變考論》中提到,知莊章三系從三分到二分,完成于元代;從二分到合一,完成于明末清初。與此同時,在不少方音中,依然存在著兩分現(xiàn)象。[11]明末韻書《辨音纂要》,知莊章已經(jīng)合流,具體是這樣體現(xiàn)的:知章是非常明顯的合流,一部分莊組字與知章合流,另一部分莊組字混入了精組。
齒音與其他聲母互注共5例,包括清定互注1例、書透互注1例、昌曉互注1例、端組與章組互注2例。經(jīng)考證,這些例子不宜做音變考慮。
綜上所述,《辨音纂要》齒音比較復雜,保留全濁音,精清從心邪基本存在,知章莊合流,同時還體現(xiàn)出一些吳方音的特點,例如從牙相混、船禪不分、少量精莊不分、濁音清化在派入全清的同時,派入次清。因此齒音可以擬為精、清、從、心、邪、照、穿、審、船(禪、崇)。
[1]辨音纂要[M].東北師范大學圖書館古籍部善本書,編號:533/017.
[2]李紅.朱熹《儀禮經(jīng)傳通解》語音研究[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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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耿振生.明清等韻學通論[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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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盤曉愚.《經(jīng)典釋文》中劉昌宗反切聲類考[J].貴州大學學報,1999(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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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路建彩.《元聲韻學大成》與明代吳語[D].濟南:山東師范大學,2000:20.
[9]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116.
[10]高龍奎.《洪武正韻》及相關韻書研究[D].蘇州:蘇州大學,2007:25.
[11]李行杰.知莊章流變考論[J].青島師專學報,1994(2):27.
2016-05-28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孤抄本《辨音纂要》音系疊置與明代官話語音研究”(14BYY098);長春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辨音纂要》與元明官話語音研究”([2010]204號)。
邸宏香(1977- ),女,副教授,博士,從事漢語言文字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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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602(2016)11-008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