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靜
第155屆芥川獎作品村田沙耶香《便利店人》
——對“正?!焙汀胺钦!钡目絾?/p>
王 靜
村田沙耶香以《便利店人》榮獲第155屆芥川獎。首先對把標題的《便利店人》翻譯成《便利店人生》進行了批評,分析出“便利店人”是一種新型存在方式。接著通過主人公惠子為成為“正常”人雖做出了努力,但實際上付出的是失去自我的代價。然后對教育所導(dǎo)致的“正常”和“非正?!边M行了拷問,從而分析出:不能以簡單的社會俗念為正常與非正常的標準,這部作品是以反諷的方式,揭示出應(yīng)當尊重個人的選擇,適合個人人生發(fā)展才是符合當今社會走向與滿足個人需求的基本思想。
村田沙耶香 便利店人 芥川獎 教育
村田沙耶香生于1979年,日本千葉縣人。畢業(yè)于日本玉川大學(xué)文學(xué)系藝術(shù)文化專業(yè)。她是一位功底深厚的作家,2003年即以處女作《哺乳》獲得第46屆群像新人文學(xué)獎優(yōu)秀作品獎。2008年出版的《銀色的歌》獲得第31屆野間文藝新人獎,2012年出版的《白色的街、那種骨頭的體溫》獲得第26屆三島由紀夫獎。于2016年憑借作品《便利店的人》榮獲第155屆芥川獎。此作品貼近生活、寓意深刻,正如作家村上龍所述:“通過對工作在無人不知,無處不在的便利店里的人們的嚴密描寫的挑戰(zhàn),而取得了勝利?!敝魅斯艂}惠子從小就是一個奇特的孩子。因為自己的言行給家人帶來了痛苦,她變得沉默寡言、循規(guī)蹈矩。高中時代,偶爾去便利店打工,發(fā)現(xiàn)按照店規(guī)去做既簡單又適合自己。從大學(xué)到畢業(yè)后一直在店里持續(xù)打工18年。36歲的惠子由于年齡的增長,既沒結(jié)婚也沒有正式工作,而常常引起周圍人的好奇和不解。有一天,店里新近一位臨時工白羽。他35歲沒有工作經(jīng)歷,是為了找結(jié)婚對象而來這里打工。可沒過幾天,因為尾隨其他女客人就被開除。工作結(jié)束后的惠子,發(fā)現(xiàn)白羽正潛伏在店外面窺伺從店里出來的女客人時,她毫無畏縮的把他拽到一家店里。經(jīng)過詢問之后,雖然沒有戀愛感情,惠子也為擺脫困境向白羽提議同居。這樣,惠子就可以避免被他人說仍沒有結(jié)婚。同居后白羽讓惠子辭掉工作,找份正式工作,幫自己還錢。可是,在惠子去面試的途中,她走進一家便利店后,發(fā)現(xiàn)店里由于老人不在新手經(jīng)驗不足的問題時,她裝成總公司的正式員工幫助打工者糾正錯誤與不足。從而感到在便利店打工是自己身體的需要。最后,惠子說:“只要我是人,我就是便利店的店員”,而中斷了與白羽的同居并拒絕了他要求自己找正式工作的要求。對此,白羽罵道“真惡心。你不是人”而離開惠子。作品的結(jié)尾,惠子看著映在便利店櫥窗里的自己的影子時感到:這手和腳都是為了便利店而存在的。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個有意義的生物。
作品日文標題是“コンビニ人間”。有人把它譯為“便利店人生”,這鐘譯法雖然簡單易懂,又符合漢語習(xí)慣,但是同原標題的意義卻有很大距離。日文里也有“人生”一詞,意義跟中文幾乎沒有什么區(qū)別。作者之所以沒有使用“人生”而使用了“人間”這一詞,通過解讀作品可以看出作者表達的是主人公的特性。如具有類似人的動作或形態(tài)、靠計算機操作自動完成復(fù)雜動作的裝置,我們稱之為“機器人”。我們讀完這部作品最后明白,“生在”便利店,在便利店里成長,雖然短暫地離開了便利店,最終又回歸到便利店的主人公,就被定義為“便利店人”。在日語里雖有“玻璃人”、“透明人” 、“機器人”,可是“便利店人”是新造詞匯。借用評委島田雅彥的評價即是一種“新創(chuàng)意概念”。這一概念同時也是對一種新型存在方式的揭示。
惠子早中晚三頓飯吃的幾乎都是便利店的食品,喝的水也都是便利店的礦泉水。為了精力充沛地在便利店工作,每天都盡可能保證睡眠。即是在休息的時候,腦子也按照店里的運轉(zhuǎn)節(jié)奏安排作息。就連做夢也是夢在便利店打工之事。難眠之夜想起便利店的情景,回想起店內(nèi)的聲音,就會安心入睡。在新年的時候,由于店里缺少人手,惠子幾乎不回父母家過年,而在店里打工??梢娀葑邮侨硇牡赝度氲奖憷曛?,不只是在人生意義上而是她完全成為了便利店人。
作品通過“便利店人”這一新概念,不僅給讀者提供了對當代問題的思考,更使讀者可以通過“便利店的透明窗口”看透所謂的“正?!焙汀胺钦!敝g的關(guān)系。
主人公古倉惠子在小時候就被周圍的人看成是異類。作品對此進行了生動幽默的描寫。幼兒園時代,她在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只死去的漂亮小鳥。其他小朋友,有的哭、有的不知所措。而惠子拿著死去的小鳥,快速地跑到媽媽那里,說要拿回家給爸爸烤了吃,因為她知道爸爸和妹妹喜歡吃烤雞(在日語里和“烤鳥”和“烤雞”的發(fā)音一樣,惠子也分不清“雞”和“鳥”的區(qū)別)。因而,使正在同其他小朋友的媽媽們在一起交談的惠子媽媽感到很尷尬?;葑觿偵闲W(xué)的時候,遇到在兩位男生打架。其他的學(xué)生就大聲喊:“趕快去叫來老師”、“快讓他們住手”等。當惠子聽到“住手”兩字時,就馬上拿起身邊的鐵鍬,直奔當事者的頭打去,其中一個男生馬上抱頭倒下。當她還想打另一位男生時,因其他同學(xué)的“惠子住手”的叫聲而停住。當老師詢問她用鐵鍬打人的緣由時,她回答說這是使他們最快“住手”的方法。因此惠子的媽媽又被叫到學(xué)校去道歉。還有一次,一位女老師在課堂上歇斯底病里發(fā)作,又拍桌子又哭,其他的學(xué)生就說“對不起老師”“老師你不要哭了”,而惠子跑到老師旁邊一下子扒下了老師的裙子和內(nèi)褲,老師馬上安靜下來了。當被其他老師叫到辦公室詢問時,她回答道,在電影里曾經(jīng)看到過,女人被扒下衣服之后就安靜的鏡頭??梢?,從小時候開始,惠子就很單純。常常采取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解決問題。她更不知道這種解決方式錯在哪里。因惠子扒下了老師的衣服,惠子母親又被叫到學(xué)校。在回家的路上,母親抱著惠子說“為什么惠子就不明白呢?”?;葑由钪蜃约旱男袨榻o父母帶來了煩惱。關(guān)于自己的事,在聽到父母在商量 “如何才能治好呢”?之后,惠子認為有必要改正自己的做法。因而在學(xué)校不交朋友,多余的話也不說,一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葑佑伞胺钦!比顺砷L為一個“正?!比恕5莻€有想法,敢作敢為的惠子也消失了。
惠子把便利店作為自己可以“攝取”的“世界”,無論是著裝還是講話的語調(diào),都是從其他店員那里“攝取”后而形成自己。因而隨著店員的更換自己也隨之變化。借用作品中的臺詞來說“相互影響,我們才能持續(xù)保持是人?!备_切地說,她通過對“正常世界”的“攝取”,她感到“自己如同是店的一部分”。并且認為完全從心理上治好了自己以前的“非正?!辈“Y。日本是一個具有強烈重視集團主義的國家,惠子的行為正是這一趨同思想的體現(xiàn)。
作品中,面對死去的小鳥,惠子說要給爸爸烤了吃的時候,媽媽教育惠子說:“給小鳥做個墳,把它埋了吧。其他小朋友都在哭,那是因為小鳥這個朋友死了,大家都很悲傷。多可憐?。 笨墒腔葑雍懿焕斫獾貑柕溃骸盀槭裁?,很難得它死去?!币驗樗胂蟮桨职质菒鄢钥镜模约汉兔妹脨鄢哉ǖ碾u。后來按照大人的指示,孩子們把小鳥埋在了“禁止入內(nèi)”的柵欄內(nèi)。如果作為讀者,也即是第三者視角來看惠子,她從自身的經(jīng)驗與感受而做出的結(jié)論,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從母親的視角,也即是社會這一視角來看惠子,由于她的行為跟其他孩子不同,而應(yīng)把她歸為異類。實質(zhì)上,惠子的想法只是與社會認識的角度不同,而不是孩子的認識錯誤??墒亲鳛榇笕?,教育孩子把小鳥埋在“禁止入內(nèi)”之地。這一“禁止入內(nèi)”之地是對成人想法的暗喻,是一個被劃定的禁區(qū),是對自由意識的限定,實質(zhì)上是對教育理念的反諷??梢姳砻嬲5慕逃?---家長----才是真正的非正常,他們限制了孩子們的自由發(fā)展。
惠子在高中時代,發(fā)現(xiàn)了一座辦公大樓的一層,還沒開業(yè)的“像透明水槽”一樣的便利店。透明的櫥窗由于陽光的照射,形成了被惠子稱為“光之箱”的影像。由于便利店24小時持續(xù)不停地旋轉(zhuǎn),她更相信“這充滿陽光的箱子里是不動搖的正常的世界?!睆囊陨线@些意向描寫可以看出惠子的內(nèi)心世界,她在追求簡單、透明、正常、不變,以治好自己的“非正常”及“異類”行為?;葑咏?jīng)過面試、培訓(xùn)后,成為開業(yè)的首批臨時店員,開始了便利店的打工。便利店由于24小時不停歇的運轉(zhuǎn),宛若一個超大的“機械”一般,在便利店打工的人看上去也像一個“零件”。由于店員都穿同樣的制服,使用同樣的接客用語,都按店里制定的同一規(guī)制操作,看上去每一個店員都很正常。而曾經(jīng)在他人眼中被看成是異類的惠子,當她自己獨立完成第一個客人的結(jié)算時她高興地感到“我作為世界的正常部品,在這一天真正地誕生了”。之后的主人公惠子由于對工作地態(tài)度認真,完全按照規(guī)則去做,成了一名優(yōu)秀店員?;葑佑X得自己可以這份工作改變自己的“非正常”。也只有在這里她才感到安心、感到正常。同時她也擔心,假如離開便利店,離開了便利店的指南,如何才能成為正常人。可見,便利店不僅能夠給她提供勞動的場所,更是她精神上可以依賴的家園。只有在這里她才能感到“正?!薄kS著時間的流逝,惠子在這家店打工一晃就是18年。
但是,隨著在便利店的工作延長,年齡36歲的惠子,漸漸地又給家人又帶來了新的困惑,成為一個“非正常”人。因為家人和社會上通常的觀念是大學(xué)畢業(yè)后找個正式工作,然后結(jié)婚成家。但惠子連戀愛也沒有經(jīng)歷過,一直在便利店打工。特別是在最近的2周,惠子14次被問“為什么不結(jié)婚”,12次被問“為什么還在打工”?原本感到“自己如同是店的一部分”一樣正常的惠子,在追求所謂“正常”的多數(shù)人的眼中,再次被看成是非正常的異類,甚至被懷疑是同性戀。她為急打破這種狀態(tài),而產(chǎn)生了同白羽同居的非正常想法。
白羽的名字很有象征意義,宛若一片白色的羽毛一般輕浮。他在便利店打工,也是不能同其他店員融在一起,處于脫離狀態(tài)。白羽常常被人取笑說“都30中旬的人了,還在打工?為什么一次戀愛也沒有經(jīng)歷?”,“去紅燈區(qū)不算,有幾次性經(jīng)驗?”。因此,他想改變現(xiàn)狀,過一種“不被他人說閑話的生活”而來到便利店打工。其目的是為了找到結(jié)婚對象。打工沒幾天因為尾隨其他女客人而被開除?;葑訛椤鞍汛蠹艺J為不可思議的部分從人生中消除掉”,這樣也許能把“異類”這種病“治好”。她強行把白羽領(lǐng)回自己的住處,從表面上看上去似乎解決了“獨身”的問題,獲得了妹妹及友人的短暫祝賀。可即使在窄小的房間中,惠子住在壁櫥,白羽住在浴室,兩人并沒過上正常的生活?;葑油耆寻子甬敵伞皩櫸铩币粯釉陴B(yǎng)著,按時給他提供食物。而白羽更想利用惠子對女人不工作靠男人養(yǎng)活的事實進行報復(fù)。日本社會的通俗觀念認為女人結(jié)婚后不工作很正常,而在白羽看來是一種非正常。他想通過當男寄生蟲來對女性進行報復(fù)。抓住了惠子心理的白羽說:“普通人的興趣就是對不過普通生活的人進行裁判。如果把我趕走大家就會對你裁判,所以你要一直養(yǎng)著我?!焙髞頌榱俗约旱拿孀?,竟然讓惠子辭掉便利店,找份正式工作。
可是在找工作期間,惠子感到自己好像與世界被分離開了。兩周沒有喝便利店水的“便利店人”枯萎了。以便利店的標準來判斷合理性的惠子,如今失卻了判斷基準。正常的惠子變成以前的非正常狀態(tài)。在就職面試的中途,當她再次走進一家便利店時,她深深地感到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需要便利店。最后,惠子說“只要我是人,我就是便利店的店員”,從而中斷了與白羽的同居和他找正式工作的要求?;葑幼罱K成為真正的“便利店人”,同時也拒絕了大多數(shù)人的正常和非正常觀念。最終實現(xiàn)了惠子自己的哲學(xué)“為了獲取自由去同世界進行斗爭,而奉獻自己的一生,這才是應(yīng)對痛苦的一種誠實態(tài)度。”
“便利店人”惠子為了成為“正常人”,她放棄了自我,謀求與他人相同,但導(dǎo)致的是沒有結(jié)婚、以在便利店打工為生。當她為遵循“正?!比说南敕ɑ貧w時,卻走上了為結(jié)婚而結(jié)婚的歧路。最終,惠子通過對自己的重新認識似乎找到了真正的自我,找到了自己的追求,但卻完全成為一個便利店人。作品通過為成為“正常”人而走入歧途的反諷方式揭示出:“正?!迸c“非正?!笔巧鐣脑u價,而適合自己的生活、工作才是我們真實的追求。這正是“便利店人”給我們與這個時代的啟示。
[1]村上龍〈選評の概要〉,http://prizesworld.com/ akutagawa/senpyo/senpyo155.htm
[2]原文(筆者譯)引用出自〈文蕓春秋〉,第94卷第13號.
(作者單位:河南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
本文系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21世紀以來日本文學(xué)的走向與趨勢”(編號2015-GH-425)研究成果。
王靜(1968-),女,漢族,遼寧人,河南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京都橘大學(xué)碩士,研究方向:日本文學(xué)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