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菊坤
逃離漫山島
一直有個想法,趁周末或節(jié)假日的時候,去漫山島。這個想法已經(jīng)在心里存了好多年,我也不知道自己去漫山島的目的是什么,總之,這樣的想法時隱時現(xiàn),很難抹去。這幾年似乎愈發(fā)地強烈而迫切了,似乎已經(jīng)漫漶成一種病,讓人難以自拔。其實,漫山島離我住的小鎮(zhèn)實在是很近的,如果真的動身前往,開車坐船加起來絕對不會超過一個小時。我不知道這么多年來自己一直在忙些什么,以至于如此近距離的一個地方,用了十幾年的時間都無法抵達。
十幾年前的一個夏天,我與幾位文友去過漫山島。那是太湖里的一個孤島,距離陸地大概四五里地的樣子,很近,但又很遠,很遠是因為我們對它的未知。那天上午,我們在太湖小鎮(zhèn)上買了些肉和蔬菜,在沖山花200元錢租了一條五桅漁船,朝著漫山島方向馳去。其實我們最初只是想坐船去湖上兜兜風,體驗一下漁家生活而已。漁船主人是對老夫妻,還有他們的兒子媳婦以及孫子,全家人以船為屋,以漁為生,當時正值封湖禁捕的季節(jié),漁民們便做起了旅游的生意,讓客人坐船到漫山島上去,收取一點柴油費。就這樣,我們來到了島上。記得在碼頭附近的水面上有一艘偌大的水泥船改造的船餐,靠山的坡地上有個工地,據(jù)說是在建一個賓館,外邊來人投資的。再往里走,是一個籬笆小院,養(yǎng)了許多雞鴨。看來,這座偏僻的孤島上已經(jīng)有了一點旅游開發(fā)的端倪了。繼續(xù)往里走,是密密匝匝的農(nóng)舍,但沒遇見幾個人。后來在一處廢棄的小學校模樣的地方遇到一個打漁歸來的船娘,說剛打上來的銀魚,還有螺螄,問我們要不要。我們一看,的確新鮮,就花了大概一二十元錢全部買下。爾后,從所在的西頭村,經(jīng)過好大一片水稻田,走到對面的東頭村,再繞回船上,開伙做飯。幾位女同胞洗的洗,切的切,燒的燒,好一陣忙活,老漁夫的妻子和兒媳婦也一起來幫忙,我們幾位男生則與老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拉起了家常。很快,香味四溢,在水面上彌散開來,我們坐在船頭,打開啤酒,享受著漁家餐獨特的味道。尤其是銀魚和螺螄兩道菜,大概是浸潤著太湖水自然原味的緣故,特別鮮美。酒足飯飽,我們翻身下湖,在清澈的湖水中悠游,或者,仰身躺在水面上,望著藍天,水天一色之間,竟分不清哪兒是天哪兒是水,有些恍惚起來,便回到船上,在船板上躺下,打起盹來。在水鳥的啾啾聲中漸漸醒來,漁船已經(jīng)開到了遠離漫山島的太湖深處。老漁夫說,這里是太湖水位最深的地方,也是水質(zhì)最好的區(qū)域。低頭看去,湖水果然碧清見底,魚兒游來游去,歷歷可數(shù),綠油油的水草隨著微波輕輕晃動,像一支柔曼的音樂。我們向遠處望去,夕陽西沉,湖面上洋溢著一片祥和之氣。
多少年來,這一段記憶就像電影,經(jīng)常在腦海里回放,我把這樣的感受說給朋友聽,他取笑我的天真,又說,一個小時的路程,想去就去唄??墒牵@樣的掛念終究只是一個沒有對象的承諾,無需借口,心里卻早已有了無數(shù)個原諒自己的理由?,F(xiàn)代人已經(jīng)習慣了都市的燈紅酒綠,夜色闌珊之時,卻又往往不知所措,心里空空,沒有著落,心中想著逃離,腳下卻又充滿遲疑和留戀,這種感覺倒是與吸毒有些相似。城市在崛起,心卻在陷落,我不知道這樣的狀態(tài)是對是錯,是得到還是在失去。很近的漫山島,其實是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今天,我突然臨時起意去了漫山島,上午作的決定,下午兩點已經(jīng)到了島上。這完全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只是出乎意料的是,促使我作出這樣決定的原因居然并不是多年來縈繞心頭揮之不去的那份思念,而是因為工作。我知道漫山島幾乎隔世的原始生態(tài)對于現(xiàn)今的城市人群意味著什么,那是開發(fā)度假旅游的絕好題材,作為旅游國企的負責人,我夢想著把漫山島打造成為中國的巴厘島。
我們在老地方上的岸。還是十幾年前的那座簡陋碼頭。小賓館已經(jīng)建成,外形看上去有點現(xiàn)代歐式風格,據(jù)說生意很好,周末要預定才能入住,只是那艘水泥船改建的船餐已然廢棄,留下一副骨架泊在水邊。右側(cè)是一座山丘,左側(cè)很遠的地方是另一座山丘,漫山島其實就由這兩座不高的山丘組成。還有就是西頭村和東頭村兩個村落,約二百多戶人家,兩座山之間是成片的魚塘,估計是上個世紀圍湖造田的產(chǎn)物。因為我們十幾年前來島上時這里還是一片浩瀚油綠的水稻田,如今改成魚塘。我覺得也算幸運的,換了別處,可能早已經(jīng)淪落為水泥鋼筋的世界了。我們沿著山腳的蜿蜒小徑往西頭村走去,沿路的溝渠里白色的蘆葦花在初冬午后的暖風里搖曳。兩側(cè)的旱地里剛剛新栽了油菜秧,可以想象,翌年四五月間這島上連片油菜花盛開的美麗。西頭村里的農(nóng)舍大多為二層小樓,通長陽臺的那種,應該是二三十年前的式樣了。很少看到人,即使遇上也是些上了年紀的,年輕人都去外面上班了。我曾經(jīng)的一位同事是漫山島人,我隨手撥通了她的手機,問她是否知道我現(xiàn)在哪里,她咯咯笑了起來,說你這樣問那肯定是在漫山島了。我也笑了,問她你有多長時間沒回家了,她回答說自從去外面上了初中就基本沒有回去過,算算也有二十來年了,再說,回去做什么呢?家都搬到外面去了。我想想也是,回去做什么呢?便掛了電話,繼續(xù)往村里走。一路上所見農(nóng)舍基本上呈現(xiàn)出一式的破敗寥落的感覺,從屋舍的外觀和場院里的雜物擺放情況,可以看出居住在這里的人真的已經(jīng)很少了,這倒增加了我對開發(fā)漫山島的興趣,因為如果把這些農(nóng)舍租賃下來,再稍事整修,不就是很受城里人青睞的特色民俗客棧嗎?我興奮地繼續(xù)往前走,竟然看到了一幅更讓我振奮不已的場景:一條小河由西往東延伸而去直通太湖,河的兩側(cè)是石板老街、枕水河埠,還有鱗次櫛比的民居,河里有成群的鴨子在游弋嬉水,岸上是兩行挺拔的古櫸樹泛著霜后的殷紅。這是一幅只有在周莊同里才能看到的古鎮(zhèn)街景,雖然比周莊同里少了些人文氣息,但更多的是生命原始野性的真實,這實在是一處現(xiàn)代社會里極難覓得的桃源仙境啊。我暗自責備自己上一次登島的疏忽遺漏,但又暗自慶幸這樣的桃源仙境沒有被那些所謂的開發(fā)商們覓獲。
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自問起來,我來這里做什么?我想象之中的未來的漫山島如果真的成了中國的巴厘島,中國的甚或世界的游客都來這座島上度假,那這些靜謐的村子還會在嗎?這些白的蘆花紅的櫸樹還會在嗎?這些無拘無束嬉戲的鴨子們還會在嗎?即使還在,它們的角色主體還是曾經(jīng)的那個自己嗎?因為,這島上的一切都會萬劫不復地淪為別人故事情節(jié)里的點綴和裝扮,開發(fā)商對文化再造的承諾永遠都是一個謊言,因為他們只會對功利負責。
我們繼續(xù)往村子深處走去。我看到了熟悉的小學校舍,上面用水泥堆塑出“吳縣太湖漫山小學”的字樣;看到旁邊低矮的房屋,香煙繚繞,里面供奉著島上村民的精神寄托;還看到尚未翻建成二層樓房的生產(chǎn)隊倉庫,因為外墻上毛主席的寶像還熠熠生輝地露出慈祥的笑容。有幾位中老年人推著手推車經(jīng)過,與我們擦肩而過時臉上露出憨憨的微笑,車上載著滿滿的盆碟碗盞和爐灶之類,估摸著明天這村上應該有人家辦喜事了。在村子里游走,發(fā)現(xiàn)幾乎每家都養(yǎng)狗,見我們走近,便遠遠地狂吠起來,很警惕的樣子。就連那些呆頭呆腦的白鵝,見了我們也伸長頭頸高聲叫喚起來,仿佛是在向這房子里面的主人通風報信,那聲音直到我們走遠,還回響在我們的耳旁。陪同的當?shù)仡I(lǐng)導問我,東頭村還去嗎?我悄聲說道,沒時間了,我們回吧。
這次登島,終于給了我十多年來的牽掛一個慰藉,但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竟是懷著既踏實又忐忑的心情離開漫山島的,我生怕我的登臨,驚擾了這片純凈的土地。離開的時候,我回望了一下那座縈繞心頭十多年的美麗的小島,我覺得我是在完成一種逃離,這種逃離,反而讓我更加清醒,因為,我的心似乎和它靠得更近了。失真的湖山記憶
有一些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會發(fā)生變化,這種變化非常奇妙,有時會讓你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老家的村子后面有一條河,兒時常在這河里野泳。河很寬,總想游到對岸去,卻總是游到一半就趕緊折返,害怕因體力不支而造成危險。河很美,兩岸有村莊和稻田,讓人想起那首歌來,“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河上經(jīng)常會駛來大大小小的船只,待滿載石料或石砂之后,即匆匆駛離,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之外。忙碌的河面恢復寧靜,回歸到空曠與遼闊。
河的西頭是連綿的山脈,船上所載砂石即產(chǎn)自這大山深處。山很高,山頂經(jīng)常有云霧繚繞不去,有一種云深不知處的感覺。山很深,重巒疊嶂,起伏綿延,我們想象著大山深處的神秘與美麗,心生向往和探秘的欲念,卻終因父輩的警戒而敬畏膽怯,止步于山前,不敢唐突與造次。
老家的西南方向有一個湖泊,很遠,坐船或步行,得花上半天時間。在老家的山頂上眺望,能透過前方兩山之間的空隙,望見那湖泊的一片水面,湖水仿佛白天而來,水天一色,橫無際涯,那是一片多么浩瀚的汪洋啊!遠山如黛,碧水似鏡,有漁船在緩緩移動,太陽的光斑在水面上閃爍跳動,恍若夢境。
這些都是我兒時的一些記憶片段,或是對一些事物的直覺判斷。但是,漸漸地,我的這些感覺似乎越來越虛幻失真了。譬如村子后面的那條河,昔日如天塹般難以逾越的寬闊,在今日看來,只不過是一條細窄的溝渠,一縱身就能躍過;又如,河西頭的那道山梁,其實并不是那般山高林深,巍峨險峻,在我眼里,那就是一堆堆山丘土墩,隨時可以征服于腳下,毫無雄奇壯觀可言。還有,那片遙遠的湖泊,現(xiàn)在看來其實也不遙遠,坐上汽車只需一刻鐘工夫就能抵達,那湖面也似乎沒想象中那么遼闊無垠,天晴的時候可以看清對岸的青山、綠樹和高樓。這樣的變化讓我百思不解:河還是那條河,山還是那座山,湖還是那片湖,為什么在今天看來,寬的河變瘦了?高的山變矮了?大的湖變小了?我懷疑我的眼睛是否患上了什么疾病,或是我對事物判斷的心理認知正在發(fā)生病變。
我陪著已經(jīng)動遷離鄉(xiāng)的老父不止一次回鄉(xiāng),站在橋上凝望那條河流,我發(fā)現(xiàn),河的兩岸已不聞稻香蛙鳴,村莊已長成高樓,那條兒時眼中的大河如今委身于高聳的樓宇間,已然瘦成了一條細窄的河溝,靜默而無力地流淌,沒有人關(guān)注它的存在。
我曾經(jīng)以健康的名義,加入浩浩蕩蕩的走山大軍,多次征戰(zhàn)于河西頭的那片山嶺。當我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站在山巔,環(huán)顧四周,心頭卻無端涌起一陣悲涼。這崇山峻嶺早已被林立的高樓所包圍,佇立山之巔峰,伸出手去,似可觸碰到遠處摩天大樓那炫目的幕墻。高樓壓低了山脊,城市的欲望正在吞噬這片最后的綠洲。走山人踏遍了這大山的每一個褶皺,讓大山從此不再有隱私,也不再有尊嚴。
我如今的工作單位就位于那片遙遠的湖泊之畔,當昔日的遙遠成為咫尺,當這片大湖的周遭也被許多的新城高樓所簇擁,被高樓里那些窺視的目光所俯瞰,我對這片湖泊的初始印象開始改變,大湖似乎變小了,變溫順了,變成了大戶人家豢養(yǎng)在后院的那方池塘,美則美矣,卻少了些許的野性和情趣,人們對湖島深處的想象也隨之變得越來越蒼白了。
客觀來講,河的變瘦、山的變矮、湖的變小,這是人的心理基于參照物相對關(guān)系的一種反應,也是人的心理基于人生閱歷的條件反射。這樣的變化應是時代前進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印跡,正如道路的修筑,是人類從原始走向文明的一個標志,道路的通達拉近了距離,縮短了時間,促進了商貿(mào)的流通,加深了文化的滲透??墒?,事物發(fā)展的兩面性告訴我們,道路在與人方便的同時,也在滋生、刺激和膨脹著人類的欲望,人們在享受與滿足中得寸進尺,漸漸變得無所畏懼,肆意妄為。道路把城市與湖山的距離拉近了,卻讓湖山離開人類漸行漸遠。
這樣的變化,何嘗不是一種悲哀呢?
天平山隨筆
與天平山,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情結(jié),這固然與我從小在這山邊長大有關(guān),更主要的是這山已化身為一種文化、一種精神、一種力量,融化在我的血液里和思想中。天平山是北宋名臣范仲淹的祖塋之地,故當?shù)厝怂追Q為范墳山?;纳街幸黄瑝炡#撬廊斯砉殖鰶]之地,該是何等荒涼蕭瑟,令人驚悚。但在我記憶中,天平山從未有此種意象,反而覺得有些許溫暖和親切的感覺。天平山是家山,是山下世世代代綿延生息的百姓自己的山,春天采蕨,夏天納涼,秋天賞楓,冬天樵柴,天平山猶如一位和藹慈祥的長者,毫無保留地為兒孫們奉獻著他的寶藏。兒時的天平山,仿佛是老爺爺?shù)募遥扉T熟路,十景塘、桃花溪、石虎石馬石羊,都是我們閉了眼睛也能找到的地方,至于掩映在楓林深處的一堆堆墳冢,則是我們玩官兵捉強盜的城堡。這一片熟悉的山林墳崗,在我兒時印象中,沒有恐懼,只有孩童依偎在親人懷抱的那種安全與親近。
這份親近延續(xù)到青年時代,則成了一種啟迪,天平山已然成為一座課堂,是對我輩年輕后學教化引領(lǐng)邁步人生的啟蒙。這自然與范仲淹有關(guān)。他的“先憂后樂”思想,是中國儒家思想的經(jīng)典演繹,是一種于君于民的理想化兼顧。這自然成了初出茅廬意氣風發(fā)的年輕學子們?yōu)橹K身踐行的“圭臬”,以至于那墓前經(jīng)霜歷寒泛紅如血的丹楓,也被當作范公忠君愛民的拳拳之心,為后世歌詠。天平山成為一種思想的化身,成了追慕者的朝圣之地。這追慕大軍中不乏帝王,因為范仲淹“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這是多么崇高的襟懷啊。盡管范公效忠的是宋代皇帝,但同樣令幾百年后的清代高宗皇帝感動,六次南巡基本上每次都幸臨天平,每次必吟詩以頌范公之德,還親筆御賜“高義”二字,建枋嘉表。死者已矣,焉會有知,自然不會從地下爬起來叩頭謝恩,當然是演給活人看看而已。
白居易也來過天平山,貴為一市之長的他如何會來到這荒野僻壤自然不得而知,估計是一時動了幽興,乘興而游。當時范氏祖墓尚未遷移至此,山下的楓林更是好幾百年后的事。宋以前的天平山并非一處勝跡佳賞之地,只有幾處野廟茅庵,倒是他信筆寫下的一首七絕透露出一絲心跡:“天平山上白云泉,云本無心水自閑,何必奔從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間?!币还汕迦獜膸r石縫隙處汨汨流出,觸動了詩人的心,也許是官場的種種傾軋排擠爾虞我詐,讓詩人動了歸田之心,“居廟堂之高”固然風光,但“高處不勝寒”,不如效學天平山中的清泉,隱跡山林,自由快活。
白居易的《新樂府》千古傳誦,他的詩在唐代播種,終于在宋代發(fā)芽而且開花結(jié)果了,那就是范成大。我在地方志上查到一條線索,稱南宋詩人范成大的墓在仰天塢??吹竭@條線索時我興奮不已:天平不愧名山啊。仰天塢在天平山南,與范墳只一嶺之隔。孰料我數(shù)次尋訪均無功而返,問當?shù)剜l(xiāng)民也是一臉茫然的樣子。天平山范氏祖墳可謂天下聞名,而位于河南洛陽城東的范仲淹墓更是氣勢不凡,“嵩山少林位其左,伊河之水出其右,山重水復,氣聚風藏”,還有宋仁宗親書碑額,歐陽修撰寫碑文。但是,范成大墓位于仰天塢哪個方位卻早已無人知曉,我不禁為二范身后境遇的天壤之別感慨萬端,也就忍不住將二人的身世翻出來做個比較。范仲淹二十t歲中榜進士,即開始了他將近四十年的政治生涯,一生忠君愛民,軍功政績顯赫。范仲淹為官成功,為文也出色,他的《岳陽樓記》浩浩湯湯,氣象萬千,為千古名文,更給天下士大夫提出了一個憂樂標準。再來看范成大,二十八歲中進士,為官三十年,基本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可記,唯一可圈可點的就是曾出使金朝,為改變接納金國詔書禮儀和索取河南“陵寢”地事,慷慨抗節(jié),不畏強暴,幾乎被殺,不辱使命而歸,并寫成使金日記《攬轡錄》。范成大官運不差,官至參知政事,大概副宰相的位置,但因與孝宗意見相左,只做了兩個月就辭職不干了。倒是在他晚年隱居故鄉(xiāng)石湖期間,留下了六十首《四時田園雜興》,使他成為古代田園詩的集大成者。請看他的《夏日》:“晝出耘田夜績麻,村莊兒女各當家。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睂懗隽宿r(nóng)家辛勤勞動的場景,親切淳樸,具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我很難琢磨范仲淹寫《岳陽樓記》和范成大寫《四時田園雜興》時各自的心境如何,但有一點可以斷定,范仲淹做官極其敬業(yè),即使貶謫了還在想皇帝的事想天下百姓的事,所謂“進也憂,退也憂”。而范成大做官也十分盡職,為了向金人要回老皇帝的棺材,甘愿冒殺頭的危險,真有點書蠹頭一根筋的味道。但是,一旦退隱林下,則徹底放下,寫詩作文,優(yōu)哉游哉。范仲淹做官有點像職業(yè)經(jīng)理人,為文屬于高級玩票;范成大正好相反,做官像兼職,寫文章倒是專業(yè),但即使是兼職也絕無半分馬虎,體現(xiàn)出他作為書生的風骨,也顯現(xiàn)出他“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豁達與自然。
范仲淹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而白居易范成大們也不失為成功讀書人的另一版本。因了這些,天平山便愈發(fā)真實而生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