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劉溎年撰

孫克強(qiáng)　黃志維　點(diǎn)校整理

寄漁詞話

［清］劉溎年撰

孫克強(qiáng)黃志維點(diǎn)校整理

按語：劉溎年（1822—1891），字樹君，號蜀生、約園，順天大城（今屬河北）人。咸豐十年（1860）進(jìn)士，歷任惠州、潮州、廣州知府。晚年寓揚(yáng)州，著有《三十二蘭亭室詩存》《約園詞》四卷。《寄漁詞話》為稿本，附有眉批，多為文字訂正，據(jù)文后跋語，眉批應(yīng)出自徐賡陛之手?！都臐O詞話》今藏復(fù)旦大學(xué)圖書館。今加以標(biāo)點(diǎn)整理，眉批訂正之可取者，用注釋加以說明。各則序號為整理者所加。

一

填詞必溯六朝者，昔人探河窮源之意。如梁武帝《江南弄》云：“眾花雜色滿上林。舒芳耀彩垂輕陰。連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臨歲腴，中人望，獨(dú)踟躕?！绷荷ㄔ啤度薷琛芬唤庠疲骸叭迶嘟?。水從窈窕河旁流。啼將別，共來長相思?！倍庠疲骸叭迶嘟?。水從窈窕河旁流。歡將樂，共來長相思?！绷撼夹烀恪队颓吩疲骸敖z管列，舞曲陳。含羞未奏待佳賓。羅絲管，陳舞席，斂袖嘿唇迎上客?！薄端涂颓吩疲骸靶淅_紛，聲委咽。歌曲未終高駕別。爵無算，景已流?？占傞L袖客不留?！彼鍩邸兑癸嫵咔吩疲骸皯浰瘯r，待來剛不來，卸妝仍索伴，解佩更相催。博山思結(jié)夢，沉水未成灰。憶起時，投簽初報曉。被惹香黛殘，枕隱金釵裊。笑動上林中，除卻司晨鳥?！蓖鯀薄队窀琛吩疲骸吧尣蓊^花柳葉裙。蒲葵樹下舞蠻云。引領(lǐng)望江遙滴淚，白蘋風(fēng)起水生紋?！薄端蜕窀琛吩疲骸皸枟柹巾懬E琵琶，酒濕青莎肉飼鴉。樹葉無聲神去后，紙錢飛出木棉花?！贝肆L(fēng)華靡麗之語，后來詞家之所本也。

二

《詞苑》云：沈約有《六憶詩》，其三云：“憶眠時，人眠獨(dú)未眠。解羅不待勸，就枕更須牽。復(fù)恐旁人見，嬌羞在燭前?！币验_煬帝之先。

三

岑參〔六州歌頭〕云：“西去輪臺萬里余，也知音信日應(yīng)疏。隴山鸚鵡能言語，為報家人數(shù)寄書?！弊⒃疲毫荩?、渭、梁、氐、甘、涼也。樂府所收〔六州歌頭〕，則一百四十三字長短句之三迭者。又〔河滿子〕已收六言六句矣。而薛逢之①“之”，原作“之之”，此處上有眉批：“薛逢之之《河滿子》，韡按：人名薛逢，非名逢之，下之字衍，原稿同。”據(jù)眉批改正?！埠訚M子〕云：“系馬宮槐老，持杯店菊黃。故交今不見，流恨滿山光?！薄踩_令〕已收六言四句矣，而李后主之〔三臺令〕云：“不寐倦長更。披衣出戶行。月寒秋竹冷。風(fēng)切夜窗聲?！薄矖盍Α骋咽掌哐运木湟?，而李商隱之〔楊柳枝〕云：“畫屏繡步幛。物物自成雙。如何湖上望。只是見鴛鴦?！薄沧砉印骋咽諢o名氏之五言八句矣，又無名氏之〔醉公子〕云：“昨日春園飲，今朝倒接籬。誰人扶上馬，不省下樓時?！薄查L命女〕已收長短句矣，而無名氏之〔長命女〕云：“云送關(guān)西雨，風(fēng)傳渭北秋。孤燈然客夢，寒杵搗鄉(xiāng)愁?！薄矠跻固洹骋咽臻L短句矣，而聶夷中之〔烏夜啼〕云：“眾鳥各歸枝，烏烏爾不棲。還應(yīng)知妾恨，故向綠枝啼?！薄查L相思〕已收琴調(diào)之長短句矣，而張繼之仄韻〔長相思〕云：“遼陽望河縣。白首無由見。海上珊瑚枝，年年寄春燕?！庇至詈衅巾崱查L相思〕云：“君行當(dāng)隴上，妾夢在關(guān)中。玉筯千行落，銀床一夕空?！薄步洗骸臣攘虚L短句矣，而劉禹錫〔江南春〕云：“新妝宜面下朱樓，深鎖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數(shù)花朶，蜻蜓①“蜓”，原作“廷”，此處上有眉批：“蜻廷，似宜作蜻蜓，原稿同?！睋?jù)眉批改正。飛上玉搔頭?！薄膊教撛~〕已列長短句之雙調(diào)矣，而陳羽之〔步虛詞〕云：“樓閣層層阿母家。昆侖山頂駐紅霞。笙歌往見穆天子，相引笑看琪樹花?！薄矟O歌子〕已列長短句之單調(diào)、雙調(diào)矣，而李夢符之〔漁父〕詞二首云：“村市鐘聲渡遠(yuǎn)灘。半輪殘月落前山。徐徐撥棹卻歸去，浪疊朝霞碎錦翻?！薄皾O弟漁兄喜到來，婆官賽卻坐江隈。椰榆杓子瘤杯酒，爛煮鱸魚滿盎堆?！薄缠P歸云〕已列林鐘商之長調(diào)矣，而滕潛之〔鳳歸云〕二首云：“金井欄邊見羽儀。梧桐樹上宿寒枝。五陵公子憐文采，晝與佳人刺繡衣?！薄帮嬜呐钌阶钌项^。和煙飛下禁城秋。曾將弄玉歸云去，金翿斜翻十二樓?！彼簟搽x別難〕〔金縷曲〕〔水調(diào)歌〕〔白苧〕，各有七言絕句，雜以虛聲，亦多可歌。后之集譜者，勿以詩句而亂詞調(diào)可也。

四

凡寫迷離之況者，止須述景。如“小窗斜日到芭蕉，半床斜月疏鐘后?！辈谎猿疃钭砸姟Ｒ蛩柬n致光“空樓雁一聲，遠(yuǎn)屏燈半滅”，已足色悲涼，何必贅“眉山正愁絕”耶？首篇“時復(fù)見殘燈，和煙墜金穗”，如此結(jié)句，更自含情無限。

五

《碧雞漫志》云：“六幺一名綠腰?！薄锻罗瑐鳌吩疲骸白鄾鲋?、渭州錄要雜曲?！倍微凇岸巍保鳌皡?，此處上有眉批：“叚安節(jié)，叚當(dāng)作段?！睋?jù)眉批改正。安節(jié)《琵琶錄》云：“綠腰本錄要也。樂工進(jìn)曲，必令錄其要者。”《青箱雜記》云：“曲有綠腰，乃霓裳羽衣之要拍也?！?/p>

六

唐大中初，女蠻國貢雙龍犀、眀霞錦，其人危髻金冠，瓔珞被體，當(dāng)時號為菩薩蠻，優(yōu)者作女王曲，文士往往譜為詞。見《杜陽雜編》。

七

《唐詞紀(jì)》云：〔憶秦娥〕，商調(diào)曲也，〔鳳樓春〕，即其遺意。李太白之“簫聲咽”，用仄韻。孫夫人之“花深深”，用平韻。張宗瑞復(fù)立新名曰：“碧云深?！薄短圃~紀(jì)》，則郭茂倩所輯也。

八

白樂天詞云：“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鄙w其自度曲也。因情生文，雖《高唐》《洛神》奇麗不及也。張子野衍之為〔御街行〕。

九

清商曲有〔采蓮子〕，即〔江南弄〕中〔采蓮曲〕也。李白：“耶溪采蓮女，見客棹歌回。笑入荷花里，佯羞不出來。”及王昌齡“亂入池中看不見”，俱殊風(fēng)致。然必皇甫松、孫光憲之排調(diào)有襯字者為詞體。

一○

王文簡公，一代作家，所著《衍波詞》，不入正集。頃讀其《花草蒙拾》一卷，謝華啟秀，簇簇生新。因擇其尤益后學(xué)者錄之。

一一

《花間》字法，最著意設(shè)色，異文細(xì)艷，非后人纂組所及。如“淚沾紅袖黦”、“猶結(jié)同心苣”、“豆蔻花間趖晚日”、“畫梁塵黦”、“洞庭波浪飐晴天”，山谷所謂“古蕃錦”者，其殆是耶。

一二

顧太尉“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自是透骨情語。徐山民“妾心移得在君心，方知人恨深”，全襲此，然已為柳七一派濫觴。

一三

牛給事“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狎昵已極。鐘隱“奴為岀來難，教君恣①“恣”，原作“姿”，此處上有眉批：“教君姿意憐，姿疑當(dāng)作恣。”據(jù)眉批改正。意憐”，本此。至“檀口微微，靠人緊把腰兒貼②“貼”，原作“貽”，此處上有眉批：“緊把腰兒貽，貽疑當(dāng)作貼。”據(jù)眉批改正?！?，風(fēng)斯下矣。

一四

絕調(diào)不可強(qiáng)擬，近張杞有《和花間詞》一卷，雖不無可取，要如妄男子遍擬《十九首》與《郊祀鐃歌》耳。

一五

或問《花間》之妙，曰：蹙金結(jié)繡而無痕跡。問《草堂》之妙，曰：采采流水，蓬蓬遠(yuǎn)春。

一六

詞中佳語，多從詩出。如顧太尉“蟬吟人靜，斜日小窗明”，毛司徒“夕陽低映小窗明”，皆本黃奴“夕陽如有意，偏向小窗明”。若蘇東坡〔定風(fēng)波〕之“與客攜壺上翠微”，賀東山〔太平時〕之“秋盡江南草未凋”，皆文人偶然游戲，非向《樊川集》中作賊。

一七

“東風(fēng)無氣力”，五字妖甚。如“落花無可飛”，便不佳。鐘隱入汴后，“春花秋月”諸詞，與“此中日夕，只以珠淚洗面”一帖，同是千古情種，較長城公煞是可憐。

一八

“亂鴉啼后，歸興濃于酒”，蘇叔黨詞也?！皵M倩東風(fēng)浣此情，情更濃于酒”，秦處度詞也。二公可謂有子。李、晏家世，豈能獨(dú)擅。

一九

東坡《孤鴻詞》，山谷以為“非吃煙火食人語”，良然。鲖陽居士云“缺月，刺微明也。漏斷，暗時也。幽人，不得志也。獨(dú)往來，無助也。驚鴻，賢人不安也。此與《考盤詩》相似”云云。村夫子強(qiáng)作解事，令人欲嘔。嘗謂東坡命宮磨蝎，湖州詩案，為王珪、舒亶輩所苦，身后又受此差排耶？

二○

“皎月”、“梨花”本是平平，得一“浸”字，妙絕千古。與“月明如水浸宮殿”同工。

二一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鄙忠詳M石曼卿“水盡天不盡，人在天盡頭”，未免河漢。蓋意近而工拙懸殊，不啻霄壤。且此等入詞為本色，入詩便失古雅，可與知者道耳。

二二

俞仲茅小詞云：“輪道相思沒①“沒”，原作“莫”，此處上有眉批：“輪到相思莫處辭，莫當(dāng)作沒。”據(jù)眉批改正。處辭，眉間露一絲?！币曇装病安畔旅碱^，卻上心頭”，可謂此兒善盜。然易安亦從范希文“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語脫胎。李特工耳。

二三

“枝上柳綿①“綿”，原缺，此處上有朱批：“似系綿字，但原詞未見，不敢妄填，當(dāng)檢《蘇東坡全集》查之?！绷碛忻寂骸爸ι狭?，柳下空格原稿的系綿字?！睋?jù)眉批補(bǔ)?！保滞吞锞壡榫_靡，未必能過。孰謂坡公但解“大江東去”耶，髯公直是軼倫絕群。

二四

“春事闌珊芳草歇”一首，凡六十字，字字驚心動魄?！爸粸橐宦暫訚M子，下泉須吊孟才人”，恐無此魂銷也。

二五

名家當(dāng)行，固有二派。蘇公自云：“吾醉后作草書，覺酒氣拂拂，從十指間出。”黃魯直亦云：“東坡書挾海上風(fēng)濤之氣?！弊x坡詞當(dāng)作如是觀。瑣瑣與柳七較錙銖，無乃為髯公所笑。

二六

石勒云：“大丈夫磊磊落落，終不學(xué)曹孟德、司馬仲達(dá)狐媚?！弊x稼軒詞，當(dāng)作如是觀。

二七

張玉田謂詠物最難。體認(rèn)稍真，則拘而不暢；摹寫差遠(yuǎn)，則晦而不明。而以史梅溪之《詠春雪》《詠燕》，姜白石之《詠促織》為絕唱。近日名家，如程村《詠蝶》《詠草》《詠美人蕉》《白鸚鵡》諸作，金粟《詠螢》《詠蓮》諸作，可謂前無古人。

二八

仆每讀史邦卿《詠燕》詞“又軟語商量不定，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又“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以為詠物至此，人巧極天工錯矣。近得彭十《詠螢》詞，至“輕沾葉露，暗棲花蕊，亂翻銀井。有時團(tuán)扇驚回，又巧坐人衣相映”，又“隨風(fēng)欲墮，雨猶明”，不禁叫絕。即令梅溪復(fù)生，抽毫拂素，何以過之。

二九

程邨詠物詞甚富，略舉一二，如《落花》云“：五更風(fēng)，三月雨，慣作傷心別?！薄扼啊吩啤埃浩c愁人作楚，細(xì)思量，甚事恰關(guān)卿?！薄栋座O》云“：露冷水晶屏，煙暖藍(lán)田玉。料不夜珠邊，長傍冰壺浴?！薄对伈荨吩疲骸伴|中陌上，到處欲斷還勻?！薄督疱X花》云：“金風(fēng)冷留買一線斜陽，怎看秋賤。”《白鸚鵡》云：“便花田珠網(wǎng)攜來，傍雕闌向梨花閑睡?！敝T如此例，不獨(dú)傳神寫照，殆欲追魂攝魄矣。此道中，具有哪咤①“咤”，原作“咜”，據(jù)眉批改正。手段。

三○

程村云：“詠物不取形而取神，不用事而用意②“意”，原作“事”，據(jù)王士禛《花草蒙拾》（《詞話叢編》本）第683頁改正。?！倍Z可謂簡盡。

三一

唐無詞，所歌皆詩也；宋無曲，所歌皆詞也。宋諸名家，要皆妙解絲肉，精于抑揚(yáng)抗墜之間，故能意在筆先，聲葉字表。今人不解音律，勿論不能創(chuàng)調(diào)，即按譜征詞，亦格格有心手不相赴之病，欲與古人較工拙于毫厘，難矣！

三二

陸氏《詞旨》云：“對句好可得，起句好難得，收拾全藉出場。”三語。

三三

云間數(shù)公論詩持格律，崇神韻。然拘于方幅，泥于時代，不免為識者所少。其于詞，亦不欲涉南宋一筆，佳處在此，短處亦在此。合肥乃備極才情，變化不測。婁東驅(qū)使南北史，瀾翻泉涌，正是公歌行本色，要是獨(dú)絕，不似流輩挦撦稼軒，如宋初伶人謔館識也。友人中，陳其年工哀艷之辭，彭③“彭”，原缺，此處上有眉批：“彭在金字之上。”據(jù)眉批補(bǔ)。金粟擅清華之體，董文友善寫閨襜之致，鄒程村獨(dú)標(biāo)廣大之稱，仆所云，近愧真長矣。

三四

張南湖語詞派④“派”，原缺，此處上有眉批：“張南語詞有二，詞下脫派字?！睋?jù)眉批補(bǔ)。有二：一曰婉約，一曰豪放。仆謂婉約以易安為宗，豪放以幼安稱首。

三五

近日云間作者論詞有云：“五季猶有唐風(fēng)，入宋便開元曲，故端意小令，冀復(fù)古音，屏去宋調(diào)，庶防流失?！逼椭^此論雖高，殊屬孟浪。廢宋詞而宗唐，廢唐詩而宗漢魏，廢唐宋大家之文而宗秦漢，然則古今文章，一畫足矣，不必《三墳》《八索》六經(jīng)三史，不幾幾贅疣乎。

三六

或問詩詞、詞曲分界，予曰：“無可奈何花落厺，似曾相識燕歸來”，定非《香奩詩》；“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定非《草堂詞》也。

三七

周介存濟(jì)《論詞雜著》云：學(xué)詞先以用心為主，遇一事，見一物，即能沉思獨(dú)往，冥然終日，出手自然不平。次則講片段，次則講離合，成片段而無離合，一覽索然矣。次則講色澤音節(jié)。

三八

又云：感慨所寄，不過盛衰，或綢繆未雨，或太息厝薪，或已溺已饑，或獨(dú)清獨(dú)醒，隨其人之性情學(xué)問境地，莫不有由衷之言。見事多，識理透，可為后人論世之資。詩有史，詞亦有史，庶乎自樹一幟矣。若乃離別懷思，感士不遇，陳陳相因，唾瀋互拾，便思高揖溫、韋，不亦恥乎。

三九

又曰：初學(xué)詞求空，空則靈氣往來；既成格調(diào)求實(shí)，實(shí)則精力彌滿。初學(xué)詞求有寄托，有寄托則表里相宣，斐然成章；既成格調(diào)，須求無寄托，無寄托，則指事類情，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北宋詞，下者在南宋下，以其不能空，且不知寄托也。高者在南宋上，以其能實(shí)，且能無寄托也。南宋則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渾涵之詣。

四〇

皋文云：針縷之密，南宋人始露痕跡。《花間》極有渾厚氣象，如飛卿則神理超越，不復(fù)可以跡象求矣。細(xì)繹之，正字字有脈絡(luò)。

四一

鉤勒之妙，無如清真。他人一鉤勒便薄，清真愈鉤勒愈渾厚。

四二

介存云：北宋詞多就景敘情，故珠圓玉潤，四照玲瓏。至稼軒、白石，一變而為即事敘景，使深者反淺，曲者反直。吾十年來服膺白石，而以稼軒為外道，由今思之，可謂瞽人捫鑰也。稼軒郁勃故情深，白石放曠故情淺。稼軒縱橫故才大，白石局促故才小。唯〔暗香〕〔疏影〕二詞，寄意題外，包蘊(yùn)無窮，可與稼軒伯仲。

四三

又云：白石好為小序，序即是詞，詞仍是序，反復(fù)再觀，如同嚼蠟矣。詞序、序作詞緣起，以此意詞中未備也。今人論院本，尚知曲白相生，不許復(fù)沓，而獨(dú)津津于白石詞序，何哉。

四四

又云：東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書畫皆爾，詞亦爾。

四五

良卿云：夢窗非無生澀處，總勝空滑。況其佳者，天光云影，搖蕩綠波，撫玩無斁，追尋已遠(yuǎn)。

四六

又云：毛嬙、西施，天下美婦人也，嚴(yán)妝佳，淡妝亦佳，麤服亂頭，不掩國色。飛卿，嚴(yán)妝也。端己，淡妝也。后主，則麤服亂頭矣。

四七

《西河詞話》云：李于麟以填詞法作樂府，謂樂府有聲調(diào)，倘語句稍異，則于聲調(diào)便不合。不知填詞原有語句，平仄正同，而聲調(diào)反異者，如〔玉樓春〕與〔木蘭花〕同，而以大石調(diào)歌之，則為〔木蘭花〕，何嘗在語句耶。樂有調(diào)同而字句異者，清調(diào)、平調(diào)，殊于楚歌。有調(diào)異而字句同者，豳雅、豳風(fēng)，只一《七月》。于麟坐不解耳。

四八

劉公勇體仁《詞繹》曰：詞起結(jié)最難，而結(jié)尤難于起，蓋不欲轉(zhuǎn)入別調(diào)也?！昂舸湫洌瑸榫琛?，“倩盈盈翠袖，揾英雄淚”，正是一法。然又須結(jié)得“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之妙，乃得。

四九

又曰：中調(diào)、長調(diào)轉(zhuǎn)換處，不欲全脫，不欲明粘，如畫家開合之法，須一氣而成，則神味自足。以有意求之，不得也。

五〇

詞中生硬字用不得。須是深加鍛煉，字字敲打得響，歌誦妥溜，方為本色。

五一

沈東江謙曰：承詩啟曲者，詞也，上不可似詩，下不可似曲。然詩與曲，俱可入詞，貴人自運(yùn)。

又曰：小調(diào)要言短意長，忌尖弱。中調(diào)要骨肉勻停，忌平板。長調(diào)要操縱自如，忌粗率。能于豪爽中，著一二精致語，綿婉中著一二激厲語，尤見錯綜。

五二

又曰：白描不可近俗，修飾不得太文，生香真色，在離即之間，不特難知，亦難言。

五三

又曰：填詞結(jié)句，或以動蕩見奇，或以迷離稱雋，著一實(shí)語，敗矣?？挡伞罢卿N魂時候也，撩亂花飛”，晏叔原“紫騮認(rèn)得舊游蹤，嘶過畫橋東畔路”，秦少游“放花無語對斜暉，此恨誰知”，深得此法。

五四

俞少卿云：詠物固不可不似，尤忌刻意太似。取形不如取神，用事不若用意。

五五

袁籜庵曰：詞有三法，章法、句法、字法，有此三法，方可稱詞。噫，難言矣。

五六

彭羨門孫遹曰：作詞必先選料，大約用古人之事，則取其新僻，而去其陳因。用古人之語，則取其清雋，而去其平實(shí)。用古人之字，則取其鮮麗，而去其俗淺。

五七

毛稚黃先舒曰：前半泛寫，后半專敘，盛宋詞人多此法。如子瞻〔賀新涼〕后段只說榴花，〔卜算子〕后段只說鴻雁，周清真《寒食詞》后段①“段”，原缺，此處上有眉批：“周清真寒食后，后下脫段字?！睋?jù)眉批補(bǔ)。只說邂逅，乃更覺意長。

五八

賀黃公裳《詞筌》曰：詞雖以險麗為工，實(shí)不及本色語之妙。如李易安“眼波才動被人猜”，蕭淑蘭“去也不教知，怕人留戀伊”，魏夫人“為報歸期湏及早，休悮妾一春閑”，孫光憲“留不得，留得也應(yīng)無益”，嚴(yán)次山“一春不忍上高樓，怕見分?jǐn)y處”，觀此數(shù)句，覺“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安排一個字，費(fèi)許大氣力。

五九

近見周氏《詞辨①“辨”，原作“辦”，據(jù)眉批改正?！范?，周氏介存所輯。自記云：向次《詞辨》十卷，一卷起飛卿為正。二卷起南唐后主為變。名篇之稍有疵累者為三、四卷。平妥清通才及格調(diào)者為五、六卷。大體紕繆、精彩間出為七、八卷。本事、詞話為九卷。庸選惡札迷誤后生、大聲疾呼以昭炯戒為十卷。以衣袽不戒，厄于黃流。后稍稍追憶，僅存正、變兩卷，此本是也。卷前有《介存齋論詞雜著》數(shù)十則，頗足啟逮后學(xué)。近又見《滂喜齋叢書》中，有《宋四家詞選》一種，則周氏止庵所輯也。卷首亦有論詞數(shù)十條，兩家議論，不相上下，未知是否一家，容再訪之。介存所論已摘錄在前，茲錄止庵之言。曰：詞非寄托不入，專寄托②“托”，原缺，此處上有眉批：“托在不出字上?！睋?jù)眉批補(bǔ)。不出。一物一事，引而伸之，觸類皆通。驅(qū)心若游絲之罥飛英，含毫如郢斤之斫蠅翼，以無厚入有間。斯入矣，賦情獨(dú)深，逐境必悟，醞釀日久，冥發(fā)妄中。雖鋪敘平淡，摹繢淺近，而萬感橫集，五中無主。讀其篇者，臨淵窺魚，意為魴鯉，中宵驚電，罔識東西。赤子隨母笑啼，鄉(xiāng)人緣劇喜怒，抑可謂能出矣。問途碧山，歷夢窗、稼軒，以還清真之渾化，是所望于后之為詞人者。

六〇

又云：蘇、辛并稱，東坡天趣獨(dú)到處，殆成絕詣。而苦不經(jīng)意，完璧甚少。稼軒則沉著痛快，有轍可循。南宋諸公，無不傳其衣缽，固未可同年而語也。稼軒由北開南，夢窗由南追北，是詞家轉(zhuǎn)境。

六一

又云：白石脫胎稼軒，變雄健為清剛，變馳驟為疏宕。蓋二公皆極熱中，故氣味吻合。辛寬姜窄，寬故容穢，窄故斗硬。又：白石號為宗工，然亦有俗濫處，如〔揚(yáng)州慢〕“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有寒酸處，如〔法曲獻(xiàn)仙音〕“象管鸞箋，甚而今不道秀句”；有補(bǔ)湊處，如〔齊天樂〕“邠詩漫與。笑籬落呼燈，世間兒女”；有敷衍處，如〔凄涼犯〕“追念西湖上”半③“半”，原作“一”，據(jù)眉批改正。闋；支處，如〔湘月〕“舊家樂事誰省”；復(fù)處，如〔一萼紅〕〕“翠藤共閑穿徑竹”“曾共西樓雅集”。不可不知。

六二

又云：北宋主樂章，故情景但取當(dāng)前，無窮高極深之趣。南宋則文人弄筆，彼此爭勝，故變化益多，取材益富。然南宋有門徑，故似深而轉(zhuǎn)淺。北宋無門徑，故似易而實(shí)難。

六三

又：周、柳、黃、晁，皆喜為曲中俚語，山谷尤甚。此當(dāng)時之軟平勾領(lǐng)，原非雅音。若托體近俳，而擇言尤雅，是名本色俊語，又不可抹煞矣。

六四

又云：詞筆不外順逆反正，尤妙在復(fù)、在脫。復(fù)處無垂不縮，故脫處如望海上三山妙發(fā)。溫、韋、晏、周、歐、柳，推演盡致，南渡諸公，罕復(fù)從事矣。

六五

又云：東真韻寬平，支先韻細(xì)膩，魚歌韻纏綿，蕭尤韻感慨，各具聲響，莫草草亂用。陽聲字多則沉頓，陰聲字多則激昂。重陽間一陰，則柔而不靡。重陰間一陽，則高而不危。韻上一字最要相發(fā)，或竟相貼，相其上下而調(diào)之，則鏗鏘諧暢矣。

六六

又：紅友極辨上去是已。上入亦宜辨，入可代去，上不可代去。入之作平聲者無論矣。其作上者可代平，作去者斷不可以代平。平去是兩端，上由平而之去，入由去而之平。上聲韻，韻上應(yīng)用仄字者，去為妙，去、入韻則上為妙。平聲韻，韻上應(yīng)用仄字者，去為妙，入次之。迭則聱牙，鄰則無力。雙聲迭韻字，要著意布置，有宜雙不宜迭處①此句原作：“有宜雙有不宜迭處”，此處上有眉批：“有宜雙有不宜迭處，下有字衍。”據(jù)眉批改正。，有宜迭不宜雙處。重字則既迭且雙，尤宜斟酌，如李易安之“凄凄慘慘戚戚”，三迭韻六雙聲，是鍛煉出來，非偶然拈得也。硬字軟字宜相間，如〔水龍吟〕等俳句尤重。又領(lǐng)句單字，一調(diào)數(shù)用，宜令變化渾成，勿相犯。一領(lǐng)四五六字句，上二下三、上三下二句，上三下四句，上四下三句，四字平句，五七字渾成句，要合調(diào)無痕。重頭迭腳、蜂腰鶴膝、大小韻，詩中所忌，皆宜忌之。積字成句，積句成段，最是見筋②“筋”，原作“筯”，此處上有眉批：“見筯節(jié)處，筯當(dāng)作筋。”據(jù)眉批改正。節(jié)處。如〔金縷曲〕中第四韻，煞上則妙，領(lǐng)下則減色矣。

六七

又云：吞吐之妙，全在換頭煞尾。古人名換頭為過變，或藕斷絲連，或異軍突起，皆須令讀者耳目振動，方成佳制。換頭多偷聲，須和婉，和婉則句長節(jié)短，可容攢簇。煞尾多減字，須峭勁，峭勁則字過音留，可供搖曳。

六八

楊萬里云：作詞之要有五：第一要擇腔。不韻則勿作，如〔塞翁吟〕之衰颯，〔帝臺春〕之不順，〔隔浦蓮〕之奇煞，〔斗百花〕之無味是也。第二要應(yīng)律。律不應(yīng)，則不美。如十一月須用正宮，元宵詞必用仙侶宮為宜也。第三要按譜。自古作詞，能依句者少，依譜用字，百無一二。詞若歌韻不協(xié)，奚取哉。或謂善歌者，能融化其字，則無疵。殊不詳制轉(zhuǎn)折，用或不當(dāng)，即失律，正旁偏側(cè)，凌犯他宮，非復(fù)本調(diào)矣。第四要詳韻。如越調(diào)〔水龍吟〕、商調(diào)〔二郎神〕，皆用平入聲韻。古詞俱押去聲，所以轉(zhuǎn)折乖異，脫或不詳，則乖音昧律者，反稱賞之矣。第五要立新意。若用前人詩詞句為之，此蹈襲無足奇者。須作不經(jīng)人道語，或翻前人意，便覺出奇?；蛑荒軣捵?，才誦數(shù)過，便無精神。

六九

萬氏《詞律》成于嶺外，采列各調(diào)，多錄自汲古閣刻本，苦于無書可校，其訛錯處經(jīng)前人指出者甚多，《聽秋聲館詞話》又檢出多條，亟登之，勿俾后人以訛傳訛也。如〔好時光〕云：“眉黛不須張敞畫”敞作廠?！哺手葑印吃疲骸爱嬃_裙能結(jié)束?！苯Y(jié)作解?！泊簳郧吃疲骸坝袢司瓶恃蚀簹??！本谱髯?。〔雪花飛〕云：“歸裊絲鞘競醉?！鼻首魃?。〔金蕉葉〕云：“就中有個風(fēng)流?！本妥餍??！怖颂陨陈吃疲骸皻徲暧仍??！庇茸骶拧Ｓ衷疲骸澳顫h浦離魂去何許?！睗h作溪。〔紗窗恨〕云：“壘巢泥濕時時墜?！背沧黢?。〔少年游〕云：“尋遍短長亭?！逼鞅M?！插\堂春慢〕云：“嘆飄零宦路，難狀晩景煙霞。”嘆作欲，景作意，宦作官?！埠觽鳌吃疲骸皥A荷閃閃?！眻A作團(tuán)。又云：“謝娘翠蛾愁不銷。”蛾作娥。〔雨中花慢〕云：“清商不假余妍?！奔僮飨?。又云：“玉女明星迎笑?！庇褡骰?。又云：“問伊今后，更敢無端?！备易魃??！蔡酱郝吃疲骸澳克土鞴庖挥?。那負(fù)燈床聽雨?！彼妥鲾?，聽作聞?！蔡椒夹隆吃疲骸吧鹊着獔F(tuán)圓影?！迸鞑?。又云：“花殘春晚，又別東君去?！眲e作到?！矁A杯令〕云：“蓮房浥露?！睕抛鞣?。又云：“白發(fā)新愁未了?！毙鲁钭髦两瘛！矁A杯樂〕云：“黯無緒，天①“天”字原缺，此處上有眉批：“天在外字上?！睋?jù)眉批補(bǔ)。外征鴻?！摈鲎鳟?dāng)，外作上?！惨{行〕云：“無眠屈指?！泵咦飨蕖！卜懔睢吃疲骸跋銗郯褜氣O翻。重勻處，更將沈水與同燃。”愛作更，勻作聞，與作暗?！缠P銜杯〕云：“縱時展丹青。”縱作待?！不ㄉ显隆吃疲骸耙股罾镌惯b更。”里作重?！蚕产L遷〕云：“傳枝偎葉語闗闗?！辟俗髭瘛！财吣镒印吃疲骸半t雝雁落蒹葭浦?！毖懵渥髀溲??！惨患裘贰吃疲骸芭氖窒嗾?。”相作誤?！步淤t賓〕云：“香韀鏤韂五花驄?！被ㄗ魃！埠扇A媚〕云：“霞苞綠荷碧②此處上有眉批：“霞苞綠荷碧，露作霓，正文是霞字，夾注是露字，必有一誤，須訪之通人?！?。任看伊顏色?！甭蹲髂?，任作住?！阐溞銉善纭吃疲骸皨蓩撇唤巳帧！苯鳡帯！诧L(fēng)中柳〕云：“幽禽歌曲?！鼻葑魅?，且與下清泉犯重?！矚w田樂〕云：“還是月明人千里?！痹旅髯髅髟??！残臃紙@〕云：“何時休遣夢相縈?！笨M作迎。〔梁州〕云：“月不長圓?！眻A作圜。〔青玉案〕云：“官河不礙遺鞭路?！焙幼骱伞！缠P凰閣〕云：“楊花無賴，怎奈向黃昏院落?！辟囎髂?，向作何。〔看花回〕云：“風(fēng)梳煙沐，陰重重，簾未卷。”梳作流，下重字作熏?！矁赏摹吃疲骸绑覆叔蘑邸板摹保鳌斑D”，據(jù)眉批改正。，夜游香陌?！卞蘑芡?。作過?！苍律虾Ｌ摹吃疲骸耙曔^眼光陰向來少?！惫庾骰?。〔惜黃花慢〕云：“愿教人壽百年?！苯倘俗魅私?，年作千?！蚕珛伞吃疲骸霸嚰s黃昏，便不誤黃昏信。”黃昬作春昬。〔郭兒郎近拍〕云：“睡久輾轉(zhuǎn)慵起?！陛氉鬓D(zhuǎn)。〔蕊珠間〕云：“有嬌鶯上林梢?！柄L作黃。〔解蹀躞〕云：“倩君沉醉。”沉作洗。〔御街行〕云：“朦朧暗想如花面?！毕胱骶悖缱髅?。〔山亭柳〕云：“甚輾轉(zhuǎn)思量著。”輾作轉(zhuǎn)。〔有有令〕云：“準(zhǔn)擬恩情海似?！焙Ｋ谱鲝鎽??！豺嚿较吃疲骸霸醣爿p分散?！北阕飨?。〔長壽樂〕云：“巧笑姿姿，別成嬌媚。”上姿字作次，別作則。〔迷仙引〕云：“蕣華偷換，何妨攜手同歸去?！笔娮魉玻瑲w作去。〔黃鶴引〕云：“生逢垂拱，才麤阘茸?！鄙飨龋涀鞒??！睬宀ㄒ吃疲骸氨в暮拚l語?！闭l作難?！舶肆印吃疲骸俺钭?，金輿漸遠(yuǎn)?！弊髦?。〔探芳信〕云：“問霧暖藍(lán)田。”問作間。〔勸金船〕云：“曲水池邊，笑把秋花插?！边呑魃希ㄗ鞴?。〔滿江紅〕云：“春水連天?！边B作迷?！策b天捧翠華〕云：“翠溢回瀾。佩麟江左舊都，襦袴聲歡。宴清都，休訴酒杯寛?！币缱魇?，聲作歌，清作剩，江左舊都作舊都江左?！卜ㄇI(xiàn)仙音〕云：“翻成云雨離拆。前事頓輕擲?！辈鹱魑?，頓作慣?！膊缮徚睢吃疲骸按藭r情苦。千嬌面盈盈佇立，隱隱兩行煙樹?！鼻樽髑?，面作血，行作三?！矕|風(fēng)齊著力〕云：“幸有迎春綠醑。”綠醑作壽酒。〔尾犯〕云：“蕭蕭稷雪?！别⒆鳈z。〔留客住〕云：“忍思慮。主人未肯教去?！睉]作處，教作交?！缠P凰臺上憶吹簫〕云：“百端邀勒春還?！倍俗魅?。又云：“下指成音?！币糇麝??！踩骸吃疲骸奥┥汁偣埽劂^怯冷，畫雞臨曉?！惫茏鞴`，雞作難?！灿窬┲{〕云：“從他鴛暖秋被?！兵x作鹓。〔被花惱〕云：“寶鴨微溫瑞煙少?！比鹱魉?。〔玉簟涼〕云：“柔情各自未剪?！鼻樽髦?。〔暗香〕云：“懷暖天香宴里，花隊簇輕軒銀蠟?！崩镒鞴p作輊?！惨购匣ā吃疲骸鞍肴绾ㄗ沓煽?，無言自省?！弊碜骶疲∽饔?。〔瑤臺第一層〕云：“景鐘文瑞世，醉尙方難老天漿?！辩娮麋姡熳鹘??！苍葡梢吃疲骸白哮P臺旁，繞臨溪樹。”旁作高，繞作遠(yuǎn)?！补蔓[〕云：“孤山好尋舊約。”尋作喜。〔八節(jié)長歡〕云：“波濤何處試鮫鱷，襦袴寄余歡?！辈鳚ǎ瑲g作溫。〔并蒂芙蓉〕云：“殿宇分明獻(xiàn)嘉瑞，擁群仙醉賞。”獻(xiàn)作敞，醉賞作賞醉?！沧嫌窈崱吃疲骸绑细鑷?。”圍作叢?！缠P池吟〕云：“畫省中書，待賡吟殿閣南熏?！碑嬜魇?，賡作慶?！灿駹T新〕云：“庾愁易就?！扁鬃魇??！泊合膬上嗥凇吃疲骸跋囱┤A桐?！弊飨丛迫A洞?！捕∠憬Y(jié)〕云：“陡覺暗動，催花春意。還似。似海霧仙山，喚覺環(huán)兒半睡?！卑底髑?，催花作偷春，似海霧倒作海霧似。〔壽樓春〕云：“誰念我，今無裳?！鄙炎髂c?！踩瘊Q仙〕云：“輕紗睡初足，縱湘弦難寄，寒香終在。”紗作沙，湘作緗，寒作韓。又云：“芳盟未穩(wěn)?！泵俗骱?。又云：“偏醉情人詞客?！痹~作調(diào)?！矐c春宮〕云：“翠圍腰瘦一捻，都是凄涼?！眹麝@，都作卻?！矔冨\堂〕云：“半蝸茅屋歸炊影。”炊作吹?！参髌綐贰吃疲骸盁煿忮Ｊ??！惫庾骰??！仓耨R兒〕云：“田園縱在。”園作陰?！灿麓骸吃疲骸皯c嘉節(jié)，當(dāng)三五?！奔巫飨病！矐洭幖А吃疲骸盎ǚ繒r漸密，到舊家時節(jié)。神仙說道凌虛?！睍r字倒在漸密下，節(jié)作郎，神仙作袖止。〔花心動〕云：“有人知否?！敝魇铡?/p>

七〇

明石砫女土官秦良玉，以軍功官至總兵，嘗統(tǒng)兵入衛(wèi)，受賜頌詩，其畫像流傳人間。鐘山秀才李研齋夫人姚氏名仲淑題詞曰：“翠羽明珰，空留得、畫中春色。傷心甚家傾遼海，塵蒙燕□。烽火連天悲蜀道，繡旗千騎從君側(cè)。剩巫山夔水想英風(fēng)，難銷歇。青冢恨，磷明滅。丹心赍，從何說。對圖中遺寫，儼余碧血。馬革竟埋千古恨，鵑魂長吊三更月。算紅顏命薄抵天家，金甌缺?！闭{(diào)寄〔滿江紅〕，用宋王昭儀韻也。

七一

烈婦東鄂氏歸宗室覺羅隆德，結(jié)縭半載，夫因弟夭，哀慟而卒。烈婦矢志從死，族姓咸環(huán)守之，不得遂。亟為營窀穸，墓成，投繯死之。蘇州守雅公為文征詩，吳紉芳先生賦〔踏莎行〕云：“雨損荊花，塵埋玉樹。池塘夢斷無尋處?？蓱z鄰笛咽斜陽，倩誰留得王孫住。碧血三升，青絲一縷。捐生只是心相許。新阡簇簇素車回，鴛鴦飛上枝頭語?！?/p>

七二

葉元禮舒崇，年少美姿容，有叔寶、安仁之目。嘗游西子湖，與湖山神遇，歸而不能絕，作詞以自警，有〔玲瓏四犯〕二闋?！队醚勇对~韻》云：“斗室香殘，聽漏永銅壺，人聲漸少。欹枕朦朧，身已在華胥道。驀見①“見”，原缺，據(jù)《全清詞·順康卷》第14冊第8323頁葉舒崇詞補(bǔ)。天姿勝雪，倩一片巫云吹到。問神女生涯何處?？梢f郎同廟。繡幃斜倚湘裙展。就人恣意回身抱。翻懊恨兩情乍洽，忽透靈犀竅。黑甜豈是溫柔，偏此際纏綿還要。賴檐前鐵馬，丁當(dāng)好把，癡魂驚覺。”又云：“枕豈游仙，卻夜夜藍(lán)橋，合歡不少。絮語殷勤，未怕人兒知道。怪煞往還無跡，如有約五更偏到。指墻內(nèi)、紫荊一樹，彷佛盤塘神廟?？蓱z并體紗窗下，剛半晌珠偎玉抱。一樣有月明如水，照破相思竅。盡說沈郎腰瘦，觸手處那禁不要。任多情同夢，相甘暗損，年華誰覺?！痹Y故善病。朱竹垞每戲之云：“古人或隱于卜，或隱于釣，今元禮殆隱病耶?！焙笞湟再佟百保鳌百?，此處上有眉批：“后卒以嬴死，嬴當(dāng)作羸?！睋?jù)眉批改正。死。云間錢葆馚芳標(biāo)過其廬，作〔燕歸慢〕詞吊之曰：“亭午推篷。漸城迷舞鶴，橋亙垂虹。陰晴蠶月后，墟落柘煙中。吟眸扶醉已冥蒙。忍更聽山陽②“山陽”，原缺，此處上有眉批：“忍更聽一笛風(fēng)，一笛上脫山陽二字。”據(jù)眉批補(bǔ)。一笛風(fēng)。何人共留香，坐間迭，小熏籠。千里約，廿年事，三生石，五更鐘。烏衣古巷清秋月，念曾與璧人同。無端消渴悮臨邛。漫贏③“羸”，原作“嬴”，此處上有眉批：“漫羸得同心墓草紅，羸當(dāng)作贏?！睋?jù)眉批改正。得同心墓草紅。寂寞④“寂寞”，原缺，據(jù)《全清詞·順康卷》第13冊第7610頁錢芳標(biāo)詞補(bǔ)。望華表，但搖漾，水連空。”

七三

聚骨扇，相傳始于明永樂間。據(jù)《漁磯漫抄》，有金章宗《詠聚骨扇》〔蝶戀花〕云：“幾股湘江龍骨瘦。巧樣翻騰，迭作湘波皺。金縷小鈿花草斗。翠條更結(jié)同心扣。金殿日長承宴久?！酢酡荽颂幧嫌忻寂骸敖鸬钊臻L承宴久□□□，久字下只須空兩格，此多空一格。”據(jù)眉批改正。招來，暫喜清風(fēng)透。忽聽傳宣須急奏。輕輕褪入羅衫袖。”又宋朱翌《灊山集》有〔生查⑥“查”，原作“杏”。子〕詞云：“宮紗蜂趁梅，寶扇鸞開翅。數(shù)折聚清風(fēng)，一捻生秋意。搖搖云母輕，裊裊璚枝細(xì)。莫解玉連環(huán)，怕作飛花墜?！鄙w宋宣和間，徐兢奉使高麗，《圖經(jīng)》已載之，其不始于明初也，明矣。

七四

門神為神荼郁壘，見于《風(fēng)俗通》，今世俗所繪一黔一皙，皆作戎裝，未知何自起也。云間才子周冰持髫齡時，有〔春風(fēng)裊娜〕詞詠之曰“：羨恥圖鵲，懶繪麒麟。隨北富，任南貧。總相親解惜香封粉裹，窺園忘禁，竊藥隨人。月黑齊肩，日高對面，賞徧檐花不欠伸。衫薄怕沾梅雨后，命輕難看來年春。頗怪天公蒙懂，雌雄未配，兩相看俱是孤身。支薄俸，有椒尊。犬同值夜，雞伴司晨。盡一樣身材，難兄難弟。兩般性格，宜喜宜嗔。借問題門舊字，至今可剩余痕。”見之者無不稱絕。冰持名稚廉。又《居易錄》云“：冰持嗜食生蝸牛。”奇甚，并記。

七五

徐湘蘋燦，海寧陳相國之遴之配也，才鋒遒麗，小詞絕佳。南宋以來，閨房之秀，一人而已。其詞娣視淑真，姒畜清照，著《拙政園詩余》。錄其《感舊》二首，〔西江月〕云：“剪燭閑思往事，看花尚記春游。侯門東去小紅樓。曾共翠娥杯酒。聞?wù)f傾城尚在，可如舊日風(fēng)流。匆匆彈指十三秋。怎不教人白首?！薄菜堃鳌吃疲骸昂蠚g花下流連，當(dāng)時曾向君家道。悲歡轉(zhuǎn)眼，花還如夢，那能長好。真?zhèn)€而今，臺空花盡，亂煙荒草⑦“草”，原作“水”，此處上有眉批：“亂煙荒水，疑當(dāng)作亂煙荒草?！睋?jù)眉批改正。。算一番風(fēng)月，一番花柳，各自斗，春風(fēng)巧。休嘆花神去杳。有題花錦箋香稾。紅英舒卷，綠陰濃淡，對人猶笑。把酒微吟，譬如舊侶，夢中重到。請從今秉燭看花，切莫待，花枝老?！庇?jǐn)嗑洹暗朗浅钚拇簬?，春又歸何處”、“衰楊①“衰楊”，原作“襄陽”，此處上有眉批：“襄陽霜遍，襄陽當(dāng)作衰楊?！睋?jù)眉批改正。霜遍灞陵橋，何處是前朝”等語，纏綿辛苦，兼有屯田、淮海諸勝。

七六

黃比部永與夫人浦氏名映淥字湘青，伉儷最篤。一日，鄒大祗謨戲比部曰：君得毋昔人所謂愛玩賢妻，有終焉之志乎？比部曰：下官正復(fù)賞其名理。夫人有《題周絡(luò)隱坐月浣花圗》〔滿江紅〕云：“彼美人兮，宛相對姍姍欲下。恰此夕月華如水，花枝低亞。盻到圓時仍未滿，看當(dāng)開半還愁謝。與花神月姊細(xì)商量，歸來罷。憐嫩蕊，銀瓶瀉。回清影，晶簾掛。奈晚妝猶怯，鏡臺初架。二十余年芳草恨，兩三更后長吁夜。幾時將絡(luò)秀舊心情，呼兒話?！?/p>

七七

金沙王朗，學(xué)博，次回女也。次回以香奩艷體盛傳，朗亦生有夙悟。詩歌書畫，靡不精工，尤長小詞，為古今絕調(diào)。生平著撰甚多，兵火后，便成遺失。嘗于扇頭見其〔浪淘沙〕《閨情》三首云：“幾日病淹煎。昨夜遲眠。強(qiáng)移心緒鏡臺前。雙鬢淡煙低髻滑，自也生憐。不貼翠花鈿。懶易衣鮮。碧油衫子褪紅邊。為怯游人如蟻擁，故揀陰天?！薄笆栌甑吻鄪Y?；▔褐亻?。繡幃人倦思懨懨。昨夜春寒眠未足，莫卷湘簾。羅袖護(hù)摻摻。怕拂妝奩。獸爐香倩侍兒添。為甚雙蛾長翠鎖，自也憎嫌?！薄靶币戌R臺前。長嘆無言。菱花蝕采個人蔫。分付侍兒收拾去，莫拭紅棉。滿砌小榆錢。難買春還。若為留住艷陽天。人去更兼春去也，煩惱無邊。”又《春愁》〔浣溪沙〕前段云：“抱月懷風(fēng)繞夜堂，看花寫影上紗窗。薄寒春懶被池香?！薄氨г聭扬L(fēng)”四字，非溫尉、韋相不能為也?！熬G肥紅瘦”何足言警。又有“學(xué)繡青衣閑刺鳳，自把金針，代補(bǔ)翎毛空”一詞，才思雕妍，殊為巧妙矣。

七八

虞山吳永汝，字小法，其母故某尚書姬也。七歲善琴箏，十歲工染翰。樂府詩歌，一見即能詮識。人有霍王小女之目。有〔如夢令〕一闋曰：“簾外一枝花影。月到花梢陰冷。夜坐穗燈銷，寂寂小窗寒寢。夢醒。夢醒。重把離愁細(xì)整?！庇帧驳麘倩ā嘲腴犜疲骸皞闹慌绿旃R。好運(yùn)何時，薄命應(yīng)須轉(zhuǎn)。西鄰姊妹間相勸。抽箋步入桐陰院?！本愠烧b也。

七九

無錫顧文婉，自號避秦人，詩詞極多。其〔浣溪沙〕云：“風(fēng)雨妨春苦不寬。開簾怕見嫩紅殘。錦屏深護(hù)早春寒。新懶一身扶不起，愁痕萬點(diǎn)鏡慵看?？漳榘喙軐戦L嘆?！庇衷疲骸蔼?dú)坐無聊對簡編。閑題恨字滿花箋。夕陽西去轉(zhuǎn)凄然。掩淚低徊妝閣畔，掀簾私語瘦梅前。此時試問阿誰憐?！庇衷疲骸皶匀漳龏y上翠樓。惱人春色遍枝頭。湘簾風(fēng)細(xì)蕩銀鉤。燕子未歸情惻惻，梅花初落恨幽幽，重門深鎖一天愁?！?/p>

八〇

長沙女子王素音，為亂兵所得，題詩古驛有云：“可憐魂魄無歸處，應(yīng)向枝頭化杜鵑。”見者莫不憐之。王阮亭先生有〔減字木蘭花〕詞，蓋為素音作也。詞云：“離愁滿眼。日落長沙秋色遠(yuǎn)。湘竹湘花。腸斷南云是妾家。掩啼空驛?；昊霹N無氣力。鄉(xiāng)思難裁。楚女樓空楚雁來?！?/p>

八一

安邱曹實(shí)庵貞吉著《珂雪詞》行于世，有詠物十詞，尤為朱竹垞、王阮亭、陳其年、宋牧仲諸公所賞。〔臺城路〕《詠隗囂宮磁杯》云：“丸泥不閉函關(guān)路，神功煅來杯斝。色映琉璃，聲隨哀玉，淺碧嫩黃交射。流霞欲化。想西伯雍容，葡萄傾瀉。紫殿基平，何人收拾夜泉下。千年又成廢寺，早霜鐘粥鼓，相伴清暇。土嚙花班，魚吹浪白，過眼興亡難話。誰堪并價。有銅雀荒臺，尚留殘瓦。且盡深巵，任更闌燭灺?！薄踩瘊Q仙〕《詠灌嬰廟瓦硯》云：“嶙峋黃玉璞，化陶泓光怪，藝林棲托。梅花費(fèi)雕琢。問何時出土，琉璃如削。漢家封爵。是潁陰諸侯刻桷。嘆灌池遺廟荒涼①“荒涼”二字原缺，據(jù)《全清詞·順康卷》第11冊第6504頁曹貞吉詞補(bǔ)。，怊悵風(fēng)云刀②“刀”，原作“力”，此處上有眉批：“力槊猶昨，力當(dāng)作刀?！睋?jù)眉批改正。槊。猶昨。滎陽屯后，白馬盟書，丹青酬酢。幾年索寞。人礪劍，牛磨角。論功高值得，詞華消受，十二龍賓盤礴。試代他盾鼻磨來，筆花亂落?！薄餐R行〕《詠延陵季子劍》云：“寒星黯淡，青銅色出匣驚飛風(fēng)雨。龍鱗三尺，虎氣千年，彷佛精靈堪語。記得當(dāng)時，曾帶故人荒隴，此道于今如土。挹神光重見，冠裳楚楚。□賓旅。鳴佩中原歴聘，只解識寸心相許?；厥滋K臺，魚膓忽起，散亂長鈹無數(shù)。試吊要離墳草，鴟夷潮水，一様英雄難訴。對州③“州”，原作“周”，此處上有眉批：“周來君子，周來當(dāng)作州來。延州來季子，見《左傳》。原稿亦筆誤。”據(jù)眉批改正。來君子，恩讎忘否?！薄舶藢殜y〕《詠未央宮銅奩》云：“渭上西風(fēng)，漁床晚照，鐡網(wǎng)千絲初舉。翡翠迷離光映水，一片苔痕凄楚。咸陽遺制，花天月地樓臺，蜂黃蝶粉重重護(hù)。細(xì)字蟲魚繡斷，依稀金縷。未央拋擲何年，昆吾村外，濕磷入夜偷聚。慣點(diǎn)綴鮫宮眉嫵。問飛燕，菱花曾貯。思伴侶銅駝陌上，黃昏聽盡瀟瀟雨。算流落人間，玉箱也出茂陵去?！薄参具t杯〕《詠朱碧山銀槎》云：“黃流注。送扁舟似葉凌云渡。蟲書猶記當(dāng)年，想見良工心苦。何人稱杜舉，都不管華堂幾朝暮。但茫茫醉了還醒，夢④“夢”，原缺，據(jù)《全清詞·順康卷》第11冊第6510頁曹貞吉詞補(bǔ)。里居然千古。因思博望去遠(yuǎn)，縱苜蓿葡萄，回首非故。太乙爐開，朱提液冷，好泛明河深處。問此去盈盈一水。曾否有黃姑相逢語。慢學(xué)他羽化神奇，酌盡天漿無數(shù)?！薄不òl(fā)沁園春〕《詠司馬相如私印》云：“倒薤披離，朱絲零亂，土花苔葉交亞。龍文覆斗，天色垂陰，溫潤玉情堪把。千秋作者，字里認(rèn)當(dāng)年司馬。嘆經(jīng)過華屋山邱，閱人良自多也。辛苦臨卭書劍，倩何人昆刀，刻鏤風(fēng)雅。凌云賦就，卓女妝成，十様蠻箋親打。纖纖欲下，早逗漏明紅一罅。好留伴硯匣琉璃，冷光朝暮相射。”〔一寸金〕《詠長平遺鏃》云：“數(shù)點(diǎn)寒芒，入眼離離土花碧。是咸陽王者，神兵親鑄，沈沙千載，耕夫重得。黯黯黃金色。試磨洗猶堪穿石。笑平原計誤馮亭，圍合邯鄲幾輕擲⑤“擲”，原作“拋”，此處上有眉批：“邯鄲幾輕拋，拋下似脫擲字?！卑矗捍嗣寂姓`。此據(jù)《全清詞·順康卷》第11冊第6510頁曹貞吉詞改正。。暗想當(dāng)年，武安親將，疾聲撼趙壁⑥此處上有眉批：“疾聲撼趙壁，疾下似脫雷字，原稿亦脫?！卑矗捍嗣寂姓`。此據(jù)《全清詞·順康卷》第11冊第6510頁曹貞吉詞。。早沙蟲猿鶴，一軍多化，黏云衰草，戰(zhàn)場如雪。鬼哭西風(fēng)里，最慘淡天陰月黑。乍摩挲線齒銀闌，怕帶青磷跡?！薄惭缜宥肌场对伌笫钞N茶杯》云：“猶帶鯨波冷。遙天色斷云微露清影。玻璃質(zhì)脃，盈盈不類，官哥汝定。曾隨貝葉金書，煩赤罽拳須管領(lǐng)。而今作承露銅盤，僊人淚滴猶剩。思量紫袖昭容，白頭阿監(jiān)，深夜調(diào)茗。松濤罷響，流泉淡注，碧梧銀井。那堪回首天上，空暗憶龍團(tuán)鳳餅。伴高齋瀟灑琴尊，小窗日永?！薄灿衽畵u仙佩〕《詠魚苔箋》云：“剡溪玉葉，渲染神工，卻倩銀塘丹鯽。波面揚(yáng)須，鏡中吹雨，飄入碎萍無力。一抹空明碧，問何人拾取，水天顏色。欲偷寄飛瓊片紙，怕似方諸滴淚難識。驚萬縷千絲，莫是珠宮，鮫姝親織。不辨河山一氣，潮落潮生，納納乾坤生白。杳靄風(fēng)光，迷離樹影，總帶蠻云腥①“腥”，原作“猩”，此處上有眉批：“蠻云猩澀，猩當(dāng)作腥?！睋?jù)眉批改正。澀。造物莽搜索。有多少寒火，溫泉奇跡。渾未抵浮漚隱現(xiàn)，緑瀛滄島苔痕掩映，荊關(guān)筆。憑誰為②此處上有眉批：“憑誰為訊騫霄國，為字疑衍?！卑矗捍嗣寂姓`。此據(jù)《全清詞·順康卷》第11冊第6527頁曹貞吉詞。訊騫霄國。”〔霓裳中序第一〕《詠龍須》云：“崢泓勢猶怒。誰向?qū)硬舯?。憶?dāng)日青天乍擘伴③“伴”，原缺，據(jù)《全清詞·順康卷》第11冊第6506頁曹貞吉詞補(bǔ)?；痿Q朱鱗，度云穿霧。清秋島嶼。抱驪珠濃睡腥④“腥”，原作“猩”，此處上有眉批：“濃睡猩雨，猩當(dāng)作腥?！睋?jù)眉批改正。雨。莫也是洧淵戰(zhàn)罷，飄落翠蓬路。羈旅。生涯如許。還藏得鮫宮幾縷。輕綃鈿合潛貯。怕一夜驚雷，破壁飛舞。何人拾鳳羽。便斗草休教換去。他年事天風(fēng)鶴背，拔下又重數(shù)?！?/p>

八二

明崇禎中，揚(yáng)州名妓沈隱，字素瓊。偕母游西湖，卜居于樓外樓，樓本宋人所建歌舞舊地也。每語人曰：“但得一真才士，不復(fù)為樓中人矣?！币蝗?，尋蘇小墓，見西泠橋上一士子獨(dú)坐，縱飲狂歌自得，詢之為新安夏子龍也。負(fù)才使氣，傲岸不羈，竟歸之。夏故揮霍，家赤貧，瓊甘焉。未幾，夏以痛飲傷肺卒。瓊視斂盡哀，盛妝飾，自序生平詩稿，題曰《幽憤言》。復(fù)成《絕命詞》三首，以紅絲自經(jīng)于柩旁。夏友鈕滄亭，賦〔念奴嬌〕詞吊之云：“憑高長嘯，喚起耐雪，梅魂酹他紅友。檻外奇峰留古色，一任癡云浪走。青眼杯邊，白頭字里，月濯章臺柳。秋風(fēng)太慘，花銷并蒂香藕。不堪破鏡尋鸞，縞衣拭淚，仍是描蛾手。三尺紅絲知我意，綰住黃壚⑤“壚”，原作“墟”，此處上有眉批：“黃墟佳偶，墟當(dāng)作壚?！睋?jù)眉批改正。佳偶。野冢雙鴛，遙天孤鶴，環(huán)佩西湖口。問今歌舞，還學(xué)得素瓊否？”番禺陳棠溪儀部其錕，粵中名宿也。能詩，工倚聲。張南山極稱之，謂能合蘇、辛、秦、柳為一手。

八三

所著《月波樓琴言》，有〔摸魚子〕《詠鰣魚》云：“記年時鷗鄉(xiāng)節(jié)物，釣竿遙佇幽興。珊瑚洲外腥風(fēng)起，柳葉貫來鮮潤。杯漸引。笑不與雞蘇羊酪侯門競。冰柈雪映。待細(xì)選羹材，閑評食譜，此味較誰雋。

銀鱗好，幻出花鈿持贈。廚娘還對妝鏡。平生骨鯁知何似，羞與海⑥“?！保鳌懊贰?，此處上有眉批：“羞與梅棠同恨，梅當(dāng)作海?！睋?jù)眉批改正。棠同恨。君細(xì)認(rèn)。便縱有槎頭縮項都難并。蓑衣睡穩(wěn)。正珠海潮生，金灘滿月，未肯酒錢吝。”

八四

元和顧澗薲千里學(xué)問該博，倚聲其余事也?！对虏乔傺浴犯狡洹独m(xù)樂府補(bǔ)題》五闋?！蔡煜恪场对佀庛摗吩疲骸拌K癈烹茶，杯停注酒，年來長物何少。稱著刀圭，調(diào)冝爐火，半榻守伊昏曉。聲聲沸緊，渾煮得愁心人老。殘炷香消驗后，還持枕函邊到。休教棄捐恨早。問熬煎恁時才了。約略似儂風(fēng)味，苦含辛抱。留伴幽憂較可，但知否無方個中療。卻合攜尋，燒丹舊灶?！薄菜堃鳌场对伡t蕙》云：“此花身是三閭，遺形乍蛻神依舊。江皋獨(dú)立，鵑聲啼血，行行染袖。翠葉凝寒，低遮瘦影，與添眉皺。想佳人不見，含情無際，暫沈醉，瓊觴酒。百畝荒來應(yīng)久，對斜陽幾堪回首。光風(fēng)轉(zhuǎn)晝，朱顏枉駐，霜飛正驟。短些招殘，半林楓落，斷魂還又?？v年年恨洗，如鉛湘水，也□痕透?！薄裁~子〕《詠萍》云：“認(rèn)無根脆柔微質(zhì)，得涔蹄便堪寄。生來只許飄流，付此恨碧潭深際。風(fēng)又起。嘆未觸輕波一線驚心醉。而今意味，有斷梗溝邊，相逢略訴，吹淚雨絲細(xì)?；ㄍ拢沼翱张R鏡里。依然難問身計。蓬飛底復(fù)矜顏色，到處總成憔悴，秋老矣。奈欲采何由寂寞汀洲死。他年尚擬。為喚出三髙，牽連荇藻，新水薦寒翠?！薄昌R天樂〕《詠笛》云：“老羌傳出千秋怨①“怨”，原作“愁”，此處上有眉批：“傳出千秋愁，愁當(dāng)作怨?！睋?jù)眉批改正。，從教樂家場擅。瘦竹刳穿，冰絲束緊，中有凄涼填滿?；咐婶W短。更不稱歡尋，玉簫金管。捉搦情懷，據(jù)床三弄漫消遣。驚他夜深耳倦，賞音人頓覺，心事無限。試擫新腔，偷翻舊譜，都作關(guān)山腸斷。登高望逺。付吹裂余聲，恨邊愁畔。寄語西風(fēng)，送危樓月轉(zhuǎn)。”〔桂枝香〕《詠蟫》云：“青緗縫里，任小隱作緣，蹤跡如此。猶憶經(jīng)年不出，癖應(yīng)誰似？微軀自傍詩書慣，又何關(guān)未甘饑死。羽陵須笑，函邊小草，恁干卿事。有幾許餐奇遠(yuǎn)思。竟冷伴長恩，忘卻身世。愁墮埃中金粉，那堪還綴。前塵但乏神仙分，吐?lián)文c豈無三字。此君仍負(fù)些些，風(fēng)尚懶鉆窗紙。”

八五

《玉燮堂稿》載一詞云：“辜負(fù)天公，九重自有春如海。佳期一夢斷人腸，靜倚銀屏待。隔浦紅蓮堪采。上扁舟傷心欸乃。梨花帶雨，柳絮迎風(fēng)，一番愁債。回首當(dāng)年，綺樓畫閣生光采。朝彈錦瑟夜銀箏，歌舞人常在。一自變遷陵谷，黯銷魂難再。金釵十二，珠履三千，凄涼千載?！笔谴婀拧矤T影搖紅〕也。遺珠零璧，諸選不收，偶列于此。

八六

王阮亭曰：龔尚書〔驀山溪〕“重來門巷，盡日飛紅雨”，不知其何以佳，但覺神馳心醉。

八七

江都秦敦夫先生恩復(fù)學(xué)問淵雅，于書無所不窺。尤工倚聲，曾校刻宋元人詞集秘本為《詞學(xué)叢書》。所著《享帚詞》四卷，皆綿麗溫柔，無輕佻纖媚之作，蓋雅音也。其《消夏第一集，吳榖人前輩招集夢煙舫，即事》〔琵琶仙〕云：“花事匆匆，又徧是雨雨風(fēng)風(fēng)狼藉。爭奈輕薄楊花，粘春去無跡。終日里移紅換紫，早添了一庭芳碧。待向煙叢，間尋舊夢，多少憐惜。漫夸道裙屐風(fēng)流，似江左清談坐中客。還把酒瓢詩卷，付光陰虛擲?？词郎细≡婆?，一任他簡曠胸臆。未許鶯燕交忙，畫欄人寂?！庇帧秴巧阶饘W(xué)士招集消夏第二會，詠盆中種蓮子成荷》〔買陂塘〕云：“點(diǎn)波心藕花才吐，田田生意如許?；幸沙厣霞t云小，翻恐棹歌人誤。呼伴侶。且莫待□②此處上有眉批：“且莫待圍成陣，圍上似脫一字，原稿亦然，無可補(bǔ)堪時空一格最佳?！睋?jù)眉批空一字。圍成陣難尋路。對花欲語。怎偶爾天成，便生憐意，盡日歸去。斜陽外，泥我憑欄幾度。誰人能解心苦。凌波未肯侵羅韈，太液記①“記”，原作“忌”，此處上有眉批：“太液忌曾逥舞，忌當(dāng)作記?！睋?jù)眉批改正。曾回舞。天付與。還一任水香風(fēng)定嬌無主。鴛鴦且住。休去傍樓陰，雙痕淺暈，煙水正迷浦?！薄额}宋芝山、吳余山、鮑東方、月香女史湖上合作蘭花卷子》〔蕙蘭芳引〕云：“風(fēng)扇晚涼，畫橋畔綠陰城郭。恁酒態(tài)花情，常自殢人系著。盡多韻事，孤負(fù)了繡簾珠箔。趁淺斟低唱，各把芳心闘角。淡墨裁箋，濃香分畹，稱意描摸。更歌底偎紅，博得醉鄉(xiāng)笑噱。貌成雙蒂，自憐捥弱。真羨伊消受筆床茶格。”

八八

昔人論詩，謂有才人之詩、學(xué)人之詩、詩人之詩，詞亦有焉。江都焦理堂先生循湛深經(jīng)學(xué)，學(xué)問中人也。所著《紅薇翠竹詞》一卷、《仲軒詞》一卷，儀征吳次瀟為刻于《傳硯齋叢書》中。其〔一叢花〕詠蘋花，蓋感舊游作也。詞云：“西風(fēng)幾夜拂池塘。露白晚煙涼。蕭蕭木葉微波面。月明里一片清霜。童子報余，蘋花開了，老眼視蒼茫。故人何處憶瀟湘。苔水記聯(lián)床。翛然十五年前矣，竹亭外別路初長。輕槳蕩來，分明小語，又是賽神忙?！逼鋽M古十二首〔南歌子〕云：“妾是河邊柳，春風(fēng)夜夜歸。柳葉待風(fēng)吹。風(fēng)吹春又老，絮飛飛?！薄矖盍Α吃疲骸爸ι销L聲慢囀。儂唱新歌較鶯善。郎聽儂歌莫聽鶯，啼落楊花柳花片?！薄矟O父〕云：“鐵馬金戈擁七騶。故人百戰(zhàn)得封侯。氈笠子，破羊裘。年年歲歲荻花洲?！薄睬迤秸{(diào)〕云：“愁倚疏欞歌惱公。可憐花亦夢魂中。人間盡解懸幡事，無那風(fēng)吹帀地紅。”〔長相思〕《效孝穆骵》云：“長相思，在千里。南北迢迢大河水。河水深，妾無葦。曉鵲報佳音，春燈結(jié)丹穗。欲迓遠(yuǎn)歸人，奩前快梳洗?！薄蔡煜勺印吃疲骸伴T里青苔門外草。郎騎白馬何時到。阿郎專愛弄琱弓，早縛狼，晚放鷂。不管深閨鬢絲老?！薄仓x秋娘〕云：“江南好，江北更風(fēng)流。柳絮池塘歌女渡，枳花籬落酒家樓。緩緩理歸舟。”〔瀟湘神〕云：“山有髽。山有髽。西風(fēng)吹落白蘋花。蛇子擊鐘鱔擊鼓，云中推出七香車?！薄哺手葑印吃疲骸案手莩桥喜萸嗲?。春燒盡，又重生。三更有夢未能成。釵落令人驚。山下路，夢里亦難行。”〔蕃女怨〕云：“祁連萬丈雪積處。今日馳去。馬徐行，君進(jìn)酒。白日未酉。醉時莫撥舊琵琶?？炙技?。”〔南鄉(xiāng)子〕云：“門外秋瓜。將軍六郡舊良家。夕釀蒲桃朝得酒。盈斗。郎換涼州印縣肘?！薄队浰疄?zāi)》〔水龍吟〕云：“馮夷為甚鴟張，洪濤百丈憑空至。傷人稼穡，殘人墳?zāi)?，毀人宅第。自堰而湖，自湖而閘，遂盈平地。既珠湖蓄急，荷塘莫保，知堂埭今宵潰。盛世亦逢百六，記今年歲交丁未。孟秋之晦，仲秋之朔，暨于初二。三日之間，幾千人死，幾千家毀。我歸從郭里，人尸滿目，與牛尸比?！庇帧矇蹣谴骸场额}六十唱和詩，寄黃秋平》云：“追高蹤鴻萊。共春風(fēng)鬢影，桐帽荊釵。兩地郵筩封寄，費(fèi)人疑猜。拈寸管，心徘徊。計到時窗前梅開?？淬羲妬?，邗江句在，驄背送相催。知遷否，居幽哉。有苔紋布石，花影侵階。恰稱晝餐蟫字，舞延仙胎。將進(jìn)酒，流霞杯。貴洛陽抄傳瓊瑰。愿千里加餐，先生自舒羈旅懷?！毕壬宰⒃疲骸按苏{(diào)音節(jié)，未易了然。思之三月，始得其曲折，詞豈易言乎哉?！?/p>

八九

錢唐屠琴塢倬有《是程堂倡和投贈詩余》二卷，作者多一時名流，佳詞亦伙。琴塢《自題耶溪漁隱》〔摸魚子〕云：“問何時雨蓑煙笠，歸裝真?zhèn)€料理。季真肯作黃冠老，不少鑒湖春水。圖畫里。恁非我非魚總是濠梁旨。江湖滿地。算天壤王郎，釣鰲倦也，解得個中意。耶溪畔，幾個漁兄漁弟。續(xù)成漁具詩未。就中鷗鷺都無恙，偏我投竿而起。身外事。看浩蕩煙波一晌人間世。他時范蠡。便未了功名，鴟夷一舸，也作五湖計?！睖晟O汾和云：“問何人苧蘿村畔，一竿閑釣春水。朝衫便與從容脫，可有蓑衣笠子。閑似此。怕小小瓜皮未了屠鯨事。蘆花風(fēng)里。任漁弟尋來，鷗兄約去，沽酒也應(yīng)系。長安市，話盡耶溪鄉(xiāng)思。掉頭今日誰是。蓉湖一片傷心碧，我亦商量歸計。歸也易。甚張翰鱸魚不抵陶潛米。披圖重記。記昔日波心，擲竿長嘯，風(fēng)浪等兒戲。”汪東巢潮生和云：“溯溪邊浣紗人去，而今閑卻流水。曷來何處紅衣侶，要把盟鷗呼起。歸也未。有幾葉扁舟都傍莼絲系。溪流到耳。早流下西泠，煙波約住，清夢棹歌里。家山路，留得丹青寫意。半生幽思誰寄。年時又作鄉(xiāng)園客，一抹白沙痕細(xì)。休澷擬?？聪眴紊滥鳠熕蛴?。江村最美。正桑沃墻陰，棠遮道古，好筞踏春騎?！惫l伽麐和云：“記年時青鞵布韈，沿緣尋徧煙水。樵靑打槳漁童唱，驚得浣紗人起。重到未?；谌绱讼讲话驯庵巯?。住為佳耳?？磩ν夤偃?，湖邊老監(jiān)，鄉(xiāng)夢畫圖里。男兒事，出處要非無意。再三想見高寄。三千六百璜溪，釣何似一竿風(fēng)細(xì)。儂試擬?？直人气|夷太早五湖計。鱸魚雖美。奈驛吏催人，街亭排馬，風(fēng)雪促征騎?！壁w次閑之琛和云：“問耶溪幾番秋雨，沙痕新漲多少。荷衣竹笠閑來往，兩岸綠陰低繞。移短棹。算此日優(yōu)游贏①“贏”，原作“嬴”，此處上有眉批：“嬴得歸來早，嬴當(dāng)作贏。”據(jù)眉批改正。得歸來早。沈吟未了。又穿入菱花，撥開萍梗，還把一竿釣。留連久，回首依微夕照。添人幽思幽抱。披圖我欲從君隱，此日許歌同調(diào)。憑畫稿。須早早安排莫遣韶光老。投閑便好。聚五六詞人，二三知己，狂飲逐談笑?！敝扉e泉②此處原空兩字，據(jù)上下文例增補(bǔ)“閑泉”二字。人鳳和云：“笑頭銜足鞾手板，換成蓑笠漁具。鑒湖定許知章乞，先向畫圗中住?；赝帯？慈啾檀晁{(lán)寫出濠梁趣。蘆灣容與。聽越女如花，臨風(fēng)唱晚，紅鬧夕陽去。生涯好，只有魚租堪取。輕舟③“舟”，原缺，此處上有眉批：“輕不礙風(fēng)雨，輕下當(dāng)脫舟字?！睋?jù)眉批補(bǔ)。不礙風(fēng)雨。柁樓低映螺痕淺，逺見苧蘿眉嫵。休再誤。算如此溪山少個煙波主。先生歸去。好料理綸竿，紅衣一舸，清夢穩(wěn)江浦?！鄙蚯锴湫菬樅驮疲骸八闾煅谋∮巫涛?，年時領(lǐng)略應(yīng)遍。故山好處春常在，一縷莼絲堪戀。名屢顯。自天上歸來愈覺繁華賤。煙云過眼。對蠏舍漁燈，酒尊詩卷，舊約竟須踐。荷衣薄，幾被雪花吹濺。披圗愁思何限。十年來往耶溪路，怕見征亭雙雁。君莫羨。有薇苑蘭臺特重詞臣選。那容息偃。只雨笠風(fēng)蓑，鷗盟鷺友，頻向畫中見?！鳖櫴椞梁埠驮疲骸袄湎馊境山窆牛鎏鲋欢葷O唱。山蒼云白沙明瑟，著個紅衣?lián)u槳。潮欲上。正一篴風(fēng)疏悄入蘆花響。夕陽西向?？摧悦壮跏?，船唇吹火，又有晚煙揚(yáng)。真州路，郭外桑麻無恙。竹車都愛春紡。家家商略留君住，誰送釣絲千丈。新水漲。說夢到鷗邊舊侶增惆悵。桐廬雁宕。約老去天隨，筆床茶具，結(jié)伴艤烏榜?！眳菢b人錫麒④“麒”，原作“祺”，此處上有眉批：“吳榖人錫祺，當(dāng)作錫麒。”據(jù)眉批改正。和云：“悔當(dāng)年投簪歸也，幾曾謀到魚計。樵風(fēng)南北憑來往，翻被畫圖牽系。君莫喜。有多少閑鷗熟得煙波味。東山悄指。但相對賢妻，頻頻捻鼻，難免軟塵里。功名早，還羨釣鰲前事。玉堂能認(rèn)初地。蒼生最是多情物，那許五湖偷避。吾老矣。便春夢婆來尚是觚棱記。明年下水。待烏榜呼風(fēng)，紅衣冒雪，重望尺書寄?！庇智賶]〔水龍吟〕《詠碧紗幮》云：“四垂不礙空明，北窗高臥真容膝?，槴\玉鮫綃，剪水壺天深碧。十笏嫌寬，一弓正好，纖塵都隔。任飛蚊笑我，經(jīng)營彈指，蟭螟小安巢窄。絕勝琉璃步障，透蘭熏以花為壁。團(tuán)瓢不是，蝸廬不是，吉祥虛室。十二屏風(fēng)，迭成方罫，只通風(fēng)月。待破除綺障，禪參無漏，起維摩疾?！?/p>

九〇

仁和高穉顏望曾，配同邑陳氏子淑嘉，夫婦能詞。穉顏著《茶夢庵燼余詞》二卷，中有《久不得內(nèi)子書，譜〔行香子〕，附家書后》云：“寒色衣邊，暮色燈前。聽征鴻響落長天。故園魚信，何事遲延。怕病相纏，貧相累，恨相牽。倦理鹍弦。懶擘蠻箋，寫離懷不盡纏綿。香消酒醒，靜夜無眠。剩淚如泉，愁如雨，夢如煙。”又《得內(nèi)子書，卻寄》〔木蘭花慢〕云：“自別來幾日，盡說是病闌珊。況莭近清明，困人天氣，將息都難。憑闌。更休望遠(yuǎn)，東風(fēng)簾外有余寒。知否曉妝鏡里，瘦減眉山。開函。何用勸加餐。惹離恨漫漫。便魚信常通，一般心事，說甚平安?；ㄇ啊?qiáng)攜尊酒，半模糊淚眼未曾干。一任韶光斷送，歸期為約春殘?！弊邮缰秾戺鐦窃~》有《題家書后寄外》〔清平樂〕云：“宵深倦繡。細(xì)數(shù)銅壺漏。剔盡釭花紅似豆。人比影兒還瘦。窗前悔種梧桐。飄飖易感秋風(fēng)。欲寫音書寄遠(yuǎn)，天邊盻斷飛鴻。”〔蝶戀花〕《寄外滬城》云：“菊瘦萸黃秋意老。記得臨行，曾說歸期早。轉(zhuǎn)眼重陽都過了。刀環(huán)數(shù)遍愁懷悄。別后雙蛾慵不掃。盻煞音書，喜聽芻尼報。況說他鄉(xiāng)知己少。遠(yuǎn)游爭似家居好。”又《外子客海昌，以詞見寄，以〔唐多令〕答之》云：“芳事倏將殘。新愁鏡里看。薄羅衣尚怯余寒。不為傷春非中酒，拚一味病闌珊。咫尺阻云山。音書寄便難。報高堂兩字平安。瑣屑家常君莫問，湏努力勸加餐?！弊x前后數(shù)詞，性來情往，宛如面談，想見伉儷之篤。子淑后殉杭城之難，事在辛酉。壬戌除夜，穉顏客通州，有〔洞仙歌〕一闋，則凄惻不堪卒讀矣。詞云：“殘年落魄，聽僧樓暮鼓。枕冷衾寒足愁苦。想黃沙白草風(fēng)雪漫漫，道此境，比我十分酸楚。殘骸何處覓，夢也難尋，營奠營齋可知否。何苦戀浮生夙愿能償，總不是團(tuán)欒前度。況今世飄零更無家，算只有泉臺是儂歸路?！?/p>

九一

閨中以皁英等物，調(diào)和雨水，用竹圈向空灑之成泡，五光十色，頗足愛玩，此戲不見吟詠。穉顏有〔沁園春〕一闋云：“欲寫相思，掉個圈兒，閑拋向空。乍蘭津薄吮，螺紋旋碧，蔥纖淺揚(yáng)，麝粉凝紅。寶扇輕搖，銀屏緩度，好是彈丸脫手松。郎肩拍，指團(tuán)欒樣子，一例憐儂。玲瓏捉摸何從。便聚沫樓臺彷佛同?；芯驊蝓?，迷離滾雪，冰輪暗轉(zhuǎn)，消散隨風(fēng)。艷魄含蟾，圓胎孕蚌，搖曳芳魂夕照①“照”，原作“陽”，此處上有眉批：“搖曳芳魂夕陽中，陽字不葉，疑是照字?！睋?jù)眉批改正。中。回頭盻，怕明珠化淚，頓杳浮蹤?！庇帧秴情T賦別》〔摸魚子〕云：“暢吟悰早春游晏，六街燈市才過。湖樓小集攜鸚榼，檻外山光入座。云暗涴。正暮雨連天隔岸濃陰裹。鷗鄉(xiāng)夢妥。擬問訊西泠，煙波渺渺，莫泛鬧紅艇。河梁上，篴里梅花吹墮。離情勾起無那。平生慣作江湖想，今日頓成真?zhèn)€。豪興頗。快話別尊前酒戒從新破。依依送我。指柳色旗亭，含顰欲語，眉黛翠痕鎖?！?/p>

大城劉樹君先生，天懷澹泊，中年始入翰林，列侍從大考高等馴大用矣，乃以課最出守惠州，由是歷潮州、廣州，仕外十年，稍獲包馀俸，請告僑寓揚(yáng)州，又隱居十余年而歿。生平學(xué)問淵雅，書畫傳播藝林間，為小詞自遣，皆刊行矣。余來江南其仲子藝亦以郡守需次江寧，出先生所纂《寄漁詞話》一卷，屬為?？?。蓋陛倅粵，正先生守潮、廣時也。以僚佐之雅與賓燕之儔，點(diǎn)定遺書，固不敢謝。惟學(xué)殖媕陋，又于役皖江，行篋無書可資考證，姑就知者正之，不知者仍闕如也。校畢以復(fù)其仲子，且志簡末。光緒三十年甲辰嘉平之月，烏程徐賡陛跋。

先榮祿公以翰林守劇郡，文章經(jīng)濟(jì)彪炳一時，工韻語，著有《三十二蘭亭室詩存》八卷、《續(xù)刻》四卷、《再續(xù)刻》四卷，均已行世。解組后，寓揚(yáng)州，與二三墳舊文酒倡酬，始為長短句，即有白石復(fù)生之譽(yù)。著《約園詞》四卷，此卷同時作也。歲辛卯見背后手澤遺留已陸續(xù)剞劂，此卷藏之?dāng)?shù)年也，姑檢出□付梓，恭校匝日，仍不免有魚豕之訛，自慚學(xué)識荒陋，烏足以知精奧所愿，海內(nèi)方家有見到處，從而正之，則幸甚矣。

（孫克強(qiáng)，南開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黃志維，南開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研究生）

Editor’s Notes：Liu Guinian(1822-1891),courtesy name being Shujun,self called Shusheng or Yueyuan, was a scholar of Shuntiandacheng,which is in Hebai Province now.He became a jinshi in 1860,and worked as a magistrate of prefectures Huizhou,Chaozhou and Guangzhou respectively.He stayed at Yangzhou in his later years,and wrote Poems of Orchid Pavilion 32 and four volumes of Yueyuan's Poems.Jiyu Cihua is amanuscriptwith notes and commentaries at the top of each page.These notes and commentarieswere written by Xu Gengbiaccording to the postscriptof themanuscript.Jiyu Cihua is now stored at the library of Fudan University.Now themanuscript is punctuated,redacted and annotated with reference to notes and commentaries at the top of the pages.The serial number is added by the redactors.

Jiyu Cihua

Written by Liu Guinian in Qing Dynasty
Punctuated and Collated by Sun Keqiang and Huang Zhiwei